CDT 档案卡
标题:这个世界真是操蛋的不真实
作者:杀死萨德侯爵的9号女嘉宾
来源:微信公众号“巨鹿路9号女嘉宾”
发表日期:2022.7.2
主题归类:时代的一粒沙
CDS收藏:人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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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楼剪头,结账的时候前台的姐姐问我要不要退卡,她说她们这个店开到下个月,就不再开了。

我有点惊讶,从搬过来住的第一年开始习惯在这家理发店洗头和剪头发,今年是第六个年头了。

我问那位姐姐,为什么不再开了,她说这儿有些偏,离市区有点远,招不到人,年轻人不喜欢待在这里,十点半十一点下了班以后嫌没地方去。

店里招不到人后,最近都是这个姐姐在给我洗头,听她讲才知道,最近店里只有4个人,除了她以外,还有3个从开店就在店里打工的剪头师傅,但因为招不到人,现在师傅也要给客人洗头了,这几个月,就靠着他们四个人撑起这个店。

我问那个姐姐,为什么不骑个摩托去市区呢?

其实我们这儿也不算很偏,就是过个桥、二十来分钟的路,如果在北京,这段路甚至不够我上班路程的四分之一时长。

姐姐说:买不起摩托呀,一辆摩托最少也要几千块钱,我们这儿洗头的都是小孩,一个月也就两千出头的工资,随便买点衣服出去喝几次酒抽点烟,就没剩了,更别说摩托车还得考证,有些还得寄回家里,每个月一分钱都攒不下来的。之前店里有几个小孩儿合买了一辆电动车,一个人坐前面一个人坐后面都得轮着骑去市里的。

可能是因为要关店了,那个姐姐也没避讳我什么,她说店里洗头的学徒,都是600块钱的底薪,然后洗一个头不到10块钱,过年会贵一点;一个头35块钱,吹头的师傅要抽,店里有成本还得赚钱,所以店里抽大头。

她和我说:其实是算得到的,你可以自己算算,我们一个月休4天,就算26天每天都在不停地洗,一天最多洗10个头,到顶也就三千出头,但是店里一般一天也就是五六个人洗头,其实就是两千来块。

我说那师傅们的工资会高一点吗?她说:我们不是网红理发店,哪怕染头也就一千多两千来块,而且染头的生意是有时段的,高考后和过年那会儿是旺季,平时染头的人是少数,一般人半年都不会专门来做一次头发,所以师傅们其实也就一个月五六千,但还是比洗头的小弟多很多的,不然大家都想当师傅呢?

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点无措,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的不知道说点什么的无力感。

最后,那个姐姐提醒我,我上次充的卡还能再洗十多次头,关店前我应该是洗不完的,她问要不要现在把钱退给我。

说这个话的时候,她很习惯性地像以前一样,从柜台上放着的小碗里给我递了一颗紫色包装袋的糖,以前每次来我都喜欢管她要一颗葡萄味的糖,久而久之她就记得了。

接过那颗糖的时候,我攥了攥糖的包装袋,最后还是和她说:没事不用退了,我和我妈一起来洗,一个月一人洗个6次头还是没问题的。

她眯起眼冲我笑,说谢谢你呀。

回家以后,我和妈妈说楼下的理发店要关了,妈妈叹了口气,说之前疫情一直开不了店,他们可能亏了不少钱吧。

睡前打开手机,发现微信收到了他们店的小程序的延迟推送,提醒我卡里还有几百块钱。我盯着那个数字,突然就觉得我所在的这个世界总有一种奇特的怪异感。

刚刚刷到的一条小红书里,有个女孩儿在一条“7月5号燃油费涨到250块钱”的通知底下@她的朋友,说“这样来回就要500块钱了,我们要不别去旅游了吧,太贵了”,从那条推送划出来,左边又是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儿在问“毕业旅行,请问大理有没有100左右预算的房间呀?我和我姐妹两个人一起,住不起太贵的”。

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听见一个牵着小孩儿的妈妈弯着腰对她的孩子说:乖乖现在天气太热啦,我们不吃猪肉了好不好?妈妈给你做点鸡肉吃。

她背后,是一块巨大的立着的白色价格牌,上面写着的猪肉价格,已经涨到2X一斤了。

在很多个时刻,在我目睹着社交平台上的大数据推送给我的各种光怪陆离的生活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这片土地上的穷人似乎已经隐匿了。

各种租房改造,各种素人博主在出教程教大家如何月入过十万,我关注的04年的抖音博主,买完劳力士买帕拉梅拉,买完911买大g。

处于某种中间地带的我经常总有一种间离感,因为太习惯了往上看,往上追求一些看起来更光鲜亮丽,其实华而不实、只为了代表自己有某种消费能力的东西。

但在一些时刻,在我走进山里看见上到初中了才开始拥有全校唯一一个英语老师的大山深处的女孩儿们的时候;当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楼下理发店里的洗头小哥、前台小妹,还有不远处在高中校门口奶茶店里打工的姐姐,或者是更多的每天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普通人的生活,其实就是在拿着一个月两三千,好一点三四千的工资的时候,那种间离感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谬。

这种荒谬感并非来源于我们第一次认清这片被反复折叠的土地,关于折叠的那部分隐秘的角落,更像是割裂于主流视野中的另一个平行时空。

它的荒谬,来源于一种无力感,我们深知这个世界对大多数人来说不那么容易,但是再次抬头的时刻,看到的却仍旧是少数的大多数。

我又忍不住想起来我那个初中一毕业就嫁了人、没到法定年龄就生了孩子的初中同学,她现在也没有走出那座大山,她一个月甚至还赚不到两千块钱。

在初中时期,她曾经会把我借给别人、再辗转到她手里的已经磨得边角发卷的书边仔仔细细地用更厚的现代汉语词典抚平再压好,她特别喜欢我那个放了很多书的透明大书箱;到现在,她也还是很喜欢看我写的东西,偶尔在公号后台收到她的打赏,一块或是五块,留言里总有一句话:看到你还在写东西就好开心。

每一年我生日的时候,她都会祝我越来越好,她会对我说“希望我的鹿前程似锦”,可我想我永远没有办法对她说出“祝你前程似锦”那句话,尤其是,在我明知道我拥有比她更多的选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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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生日,她仍旧准点祝我生日快乐,但是和往年不同的是,她今年对我多说了一句:“好像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但你好好的就好啦。”

我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但我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我只知道,这个世界真是操蛋的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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