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两天南京玄奘寺上热搜。有个叫吴啊萍的居士,在南京玄奘寺供奉了几个超度往生牌位,其中有日军战犯。
几天前,朋友告诉我说“这是为战犯招魂”,我觉得这种说法太荒唐了。
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怎么能相信这种说辞呢?此外,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南京一个寺庙,给日本战犯招魂、或者替日本战犯祈福?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我虽然憎恶日军当年的侵略行为,也谴责日方拒不道歉的行为,但是我还有一点判断力,不至于愚蠢到相信这么荒唐的说辞。
【二】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相对了解一点佛教文化,所以也能辨别是非。
比如在这起事件中,很多人就混淆了“长生牌位”和“往生牌位”。这两种牌位,一字之差,含义却天差地别。两种牌位用途完全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具体区别如下(以下解释,均为通俗说法。普及文,请谅解):
长生牌位,一般是红色, 是给活人用的,目的是祈福,祛病禳灾、延年益寿。
而往生牌位,又叫超度牌位,是给死人用的,目的是超度不得安息的灵魂。有些亡者呢,生前做了恶事,或有其他原因,亡灵不能安息,无法顺利投胎,就会逗留于恶道,或者为祸人间。这时候就需要做法超度,使其正常轮回,不再危害人间。
所以,按照“迷信”(或者大众宗教)的说法,有很多人做噩梦啊、撞邪了啊、被恶灵缠绕啊,导致生活各种不顺利——这都是遭遇恶灵,这就是被所谓的“冤亲债主”缠上了。冤亲债主不能投胎,就会影响阳人。所以,这些受害者就会去寺庙做法事,超度这些恶灵。
黄色的往生牌位、红色的长生牌位。事件中的牌位,显然是黄色的超度牌位。
【三】
那有人问:既然是恶灵,为啥不除掉他?
这就是佛教的慈悲精神了。可能在其他宗教或民间信仰中,有时候人们会选择杀掉这些恶灵。但是通俗的来说,佛教主张的是:
既然都到这份上了,就不要再继续结怨了,超度恶灵,让他能够听闻佛法、去好好投胎,来世不要再做恶人,这样恶灵也好,你自己帮助了恶灵,积累了功德,也是好事。
所以,佛教对待纠缠人的恶灵,大致就是这么处理的。这个非常常见。
您当然可以站在自己的价值立场,认为这样做太迂腐、太“白莲花”、太圣母表……这都是您的自由。但是这种普度众生(哪怕对方是恶鬼)的慈悲,确实是佛教思想的一部分。如果一个人信仰佛教,信仰这种价值观,那也是人家的自由不是?
佛教超度饿鬼
【四】
但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南京,供奉的又是日本战犯的恶灵,这件事就“很严重”的伤害了民族感情,于是就很敏感了。
社会事件能成为热点,一定是民间、官方、大众……综合原因的结果。故而,分析这类事件的时候,也应该从多角度思考,避免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
就我而言,我觉得这个事,至少是可以从五个角度分析的:
1、就供奉者吴阿萍而言——她真就是坏人么?真就是要给日军战犯招魂么?我觉得远不至于。新闻调查也出来了,简而言之,就是迷信导致的平常操作:因为听到了惨烈恐怖事迹,做噩梦,以为是厉鬼缠身,因此想要送走厉鬼,使其不要缠着自己,就去寺院供了个往生牌位——是非常、非常、非常常见的做法。
2、就寺庙而言——大一点的寺庙,几乎每天都会接到这种法事,他们也就是走个正常流程,你来做法事、我登记配合。一般管理登记的人,只是寺院普通工作人员。您指望他一眼就能认出这几个名字是战犯?那也有点为难他了。摸着心口问问自己,即便是生活在南京的市民朋友,大多数人除了知道“东条英机”,其他战犯的名字,恐怕也是陌生的。寺院登记人员,也想不到这么多的。谁会傻到明知故犯呢?
3、就当局和媒体而言——恐怕乐得有这么个事,可以引导大家转移注意力,团结凝聚、一致对外。比如其他的一些热点,不就被冲淡了么?
4、就网民而言——大多数都是具有朴素的爱国热情的、充满正义的,但是不愿意深入思考的吃瓜群众,被舆论引导着继续仇恨,忘了我们该关注啥。我估计,今年相信"为恶灵招魂”、并辱骂吴啊萍的网友,很可能,和去年网暴“林生斌镇魂井”的人,有大面积的重合。
还记得去年7月初的“镇魂井”闹剧么?
【五】
此外,我比较好奇是谁把这个照片发网上的?
在寺庙看到这个情况——如果您认出来这几位是战犯的话,正常的做法,应该是找到工作人员,咨询情况。如果知道寺庙不是故意的,建议取下来就是。
一开始,我觉得这位发照片的人,应该算是“告密者”,他清楚知道在当前的环境下,把这种照片公布网上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这位朋友,选择在几个月后的今天,公布该照片,算得上是颇有城府的人,可能与寺院有私仇,而借此进行报复。
后来我听说,这个照片很早就在网上,寺庙也发现了问题,早就把牌位撤下了。只是最近又被人重新翻到,这才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我觉得,这位发照片的朋友,也只是个责任心重、爱国热情外溢的爱国青年,根本谈不上故意告密什么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迷信+疏忽+误会”导致的大乌龙事件而已。
【六】
不过,这件事,我还想记录一下。这让我想起去年7月初的林生斌镇魂井事件,让我想起中世纪的“猎巫行动”——在那场运动中,无数无辜的女子、科学家,被怀疑是“女巫”,然后被残忍烧死。
希望这样的悲剧,千万不要发生在我们热爱的这片土地上。
因此,还是用书法记录一下这件事。
【正文】
林生斌造镇魂井,
吴阿萍供超度牌。
【小字题跋】去年七月,网传林生斌造镇魂井,一时沸沸扬扬;今年七月,又有吴阿萍在玄奘寺,给日军战犯供“往生牌位”超度恶灵之事,全网喊打喊杀。某以为,此二事皆为“以自己道德情感要求他人”,且公权助力纵容之结果,与中世纪猎巫行动何其相似?唯往生牌之事,有民族大义为由,可理直气壮祸罪他人耳。
我当然谴责日军暴行,然何苦泄愤于一名迷信的同胞呢?爱国不需要爱具体的人吗?此等迷狂,又与迷信何异?
是为记。7.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