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故事的主题是「 弱者没有宽容的权力 」
一段名为“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视频在网络刷屏。视频中的二舅曾是村里的顶尖学生,但因村医打错针成了残疾,自此靠做木工过日子。他生活拮据,但掏空十几万积蓄给领养的女儿买了房。他66岁了,还照顾着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兼顾着村里几百位老人的物品维修工作。这被赞许为一个关于遗憾但又不畏遗憾的正能量故事,正如媒体评论的,“二舅活出了我们向往的饱满人生”。
时代如刀,命若野草。抛开精心准备的文案,视频呈现的不过是一个农村残疾老人的艰苦半生。而在乡村的各个角落,这样的遭遇与故事并不发生在二舅一个人身上。很多人在这段视频上找到共鸣,在评论区回忆起自己父辈或祖辈的故事。二舅这样的人在乡土中国广泛存在。
人们感叹二舅面对苦难的强悍,为其不畏遗憾的生活状态而感慨。但这样的状态与其说是坚韧,不如说是无奈,与其说是淡然,不如说是没得选。在匮乏年代的贫瘠乡村,向上的通道只有高考。考试制造出巨大的鸿沟,二舅掉进沟里,就此安下了家。沟里的生活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躲进小楼成一统”,潇洒飘逸释然,而只不过是一个留守老人的不得已而为之。
中学作文常见苦难是一笔财富这样的命题,而视频也只是另一形式的命题作文。事实上,苦难并不是什么财富,别人的苦难才是一笔财富,比如二舅的苦难就成了UP主的爆款视频素材,90年代的下岗潮就成了相声表演的艺术源泉。在具体的现实生活中,UP主不必做木工养活自己,老艺术家不必担心下岗危机。拔高苦难的人往往并不亲身经受苦难。
人们只是在视频中粗粗看到二舅经历了什么,但看不到二舅在现实中真正缺些什么。一位被打错针的少年人,一位办不下残疾证的中年人,一位靠着做木工攒养老金的老年人,在他的身边还有相依为命的母亲,一位“也不是很想活了”的88岁老人。二舅在现实生活中缺的东西还有很多。可以肯定的是,二舅的生活并不像媒体所说的那样饱满,反而相当匮乏。
一个人不会天生幸福,一个人也不会天生苦难,一个人更并不会天生对苦难处之淡然。我们需要思考的是,是谁制造了二舅的苦难?我们更需要思考的是,当二舅被一步步逼进生活的角落,让他就此扎根,甚至无奈接受的时候,又是谁在歌颂这种接受?二舅的视频并不是一次全民治愈,反而更像是一次全民麻醉。作者和观众都没有直面问题,而是一道回避了问题。
有人曾这么评价,作家高尔泰出国之后,文风日渐平淡,学会了宽容和妥协。这位经历了上世纪几乎每一次苦难的老人回应说,“宽容、妥协是强者的特权。弱者如我辈,一无所有,不是可以学得来的。”在现实生活中,弱者没有宽容的权力,而人们总是替弱者宽容。比如在今天刷屏的视频中,二舅全程沉默,一言未发,任凭旁白和镜头定义了他的大半生。
二舅的经历不独属于二舅,二舅那一代人面临的问题也不独属于那一代。故事依然在发生着,二舅也依然存在着。只不过以前是村医打错针,现在是疫苗打错人,以前是农村孩子出头靠高考,现在是中考之后就分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遭遇。二舅不是不遗憾,而是没得选。
二舅视频有没有治好精神内耗还不好说,但二舅和普通人面临的生活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就像最近屡上热搜的明星们考公事件,小镇做题家的公平竞争问题,还有各地层层叠叠的烂尾楼。这些问题和二舅当年的问题并无大的区别,一个人的生活机遇究竟是如何被掌控和塑造的?问题依然没有答案,时代的刀还悬在头顶,因为我们只知道不怕牺牲、排除万难,而从不管问题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