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静止愈演愈烈,有的小区铁门上里里外外绕满带刀片的铁丝环,隔着照片都能感觉到几乎割断神经的锋利,如果你还不够愤怒,就会被恐惧压倒。
每天早晨睁开眼,就看到无数网络报道中的人,鲜血喷涌,接着就是成片嚎啕大哭的声音。有时候像潜泳,憋着一口气往下走,全部翻完,划到最底下,也无法阻止被遗漏的,还在继续发生,继续沉没,到看不见为止——一定会有你看不见的,像冰山一样广大的灾难。
我长时间忽略这种感情,但它确实不同寻常,起码我能总结出一个时段,以及在这期间我所生活的周围、我居住的这个国家,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如何让人感觉到不安,日复一日见证这样那样的折磨,它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或早或晚。
最近有一条新闻说,中国一玩家连续20天打441小时游戏被封号,因为系统判定他使用过作弊性质的外挂程序及相关辅助性质的外挂程序,妨碍了游戏公平性。他一再要求解封,将运营商告上法庭。
但根据公开的判决书显示,运营商向法院提交了后台数据,证明该玩家存在多次全天连续游戏行为,最夸张的是,他曾连续20天玩了441小时。一审、二审法院均认为,该玩家的行为不可能由普通人类正常操作完成,严重不符合人类的“生理规律”,最终驳回了他要求解封的诉请。
Peter Davis
感觉很荒唐,你的祖国也在玩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的游戏,用新冠疫情这个幌子,足足将你控制了三年,而且这种状态还将持续下去,但是没有一个立场来制止它的这种恐怖行径。人民的名义仅是:每个星期给你们3元,能放过我们吗?
疫情以来——或许我们终于可以换个词了,这样声势浩大的“防疫运动”,已经持续了三年,还不知道将会持续多久。
在网上看到一张照片,“聪明”的生产商在一次性医用口罩的包装袋上印保质期:至疫情结束后六个月。又或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问测核酸的工作人员,我们究竟还要做多久的核酸,对方头也不抬地回答:不知道,我们目前签的是一年的合同。
从新冠疫情爆发时武汉有一女子坐在阳台上敲金属盆表达微弱的情绪,到今天终于有人联合起来要求解封,但最终被平息,至杳无声息的地步。核酸检测成为这个国家新的日常,虽有无数人叫苦连天,但也丝毫不能阻挡它大踏步向前,继续耀武扬威。
居家静止愈演愈烈,有的小区铁门上里里外外绕满了带刀片的铁丝环,隔着照片都能感觉到那种几乎割断神经的锋利,如果你还不够愤怒,就会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压倒,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明天起来排队做核酸,小心避开铁丝环,哪里也不敢去。
“等疫情结束”、“再忍忍吧”,“就这么熬一熬”。日语里说,一千天的修行叫做锻,一万天的修炼叫做忍。虽然没什么关联,但想起中国人的“倔强”,一根歪骨头硬得这样让人讨厌,就觉得这个“忍”的终极形态非老中莫属。
关于“忍”,还想到千屈菜。这种植物被列为入侵植物,但它其实是一种优雅含蓄的花,约翰·艾弗莱特·米莱斯在画作《奥菲莉娅》中描绘了奥菲莉娅溺死的场景,河岸上那一束束洋红色的花枝正是千屈菜。
John Everett Millais
我要说的是它的名字,千屈菜的英文名直译自拉丁文 Lysimachia,意为“冲突的拯救者”,古罗马作家、博物学家老普林尼认为千屈菜对平静和谐有强大的促进作用,“如果把它放在易怒公牛的牛轭上,便可平息怒气”。但汉语名不知是哪个中国天才译的,一个“屈”还不够,要有“千屈”,才能一再避免冲突。这样看来,也算是对“冲突的拯救者”这一寓意的本土化理解了。
中国人能忍,十九世纪末拖着长辫,戴着竹斗笠,一根扁担肩起全部家当,踏上美国西海岸的,也是我们的同胞,他们在陌生的土地上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自我感觉,别人没有辫子,因此他们对自己的辫子始终有着最敏锐、脆弱的感知。
才过了多少年?在那之后大部分人摸不着头脑地就被剪了辫子,但精神上的那根还剪不断,再遗传给下一代。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会感觉很多中国人其实拖着一根长辫子,那就是不解的根源。
因每个人都有,且巧妙地藏了起来,所以今天的中国人便不能再像自己的祖先那样,用这根露于肉体之外的辫子来感知冷暖和痛痒了。这一束神经,向来藏得好好的,没人戳得到,但同时又能证明拥有它的人就是同类。又或者是一截外化的脊椎骨,一件复杂的器官,硬得惹人厌烦,所以才能够忍受一切超乎肉体的折磨、欺凌和侮辱。
这些看起来不甚相干的“忍”,却构成了我对自己同胞的理解。我也能理解这种忍耐,我也在忍,一种空前的恐惧共同笼罩着我们,沉默的历史一再向我们发出警告,出头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个人英雄主义从未在此地赢得任何胜利。
于是浩浩荡荡、无数人咿咿呀呀的四月之声后,终于有个人沉默着,静悄悄地在江边的桥下放飞了一只身穿防护服的巨大人形气球,匿名上传了一部 2 分 22 秒的作品,举重若轻地表现了眼前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这个时代的荒诞。
我有时候也会默默在心里想,如果有无数的匿名者呢,如果还能再做点什么。我不知道。
我们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还是在默默忍受,吞咽巨大的痛苦,直到它不再令我们忍受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