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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贵溪女童事件疑云
作者:维舟
投稿人:电报匿名读者
来源:微信公众号“无声无光”
发表日期:2022.9.15
主题归类:贵溪强奸案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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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许多人都为这样一件事而气愤:9月10日,江西贵溪一名12岁的女孩被52岁的村支书强奸。

案子本身并不复杂,甚至当地很多村民都听说了,嫌犯也很快就被抓了,之所以引发网上哗然,一是因为受害者的特殊身份,但更重要的是,网传她之所以遭侵犯,是在“父母被送进方舱隔离期间”。

对此,当地的反应可说极为迅速:9月13日下午4点事件开始发酵,17:07,镇政府工作人员就宣布嫌犯“已移交给司法处理”;18:35,贵溪公安发布警方通告,确认此案并称已抓获嫌疑人,并澄清受害人父母从未进过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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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则通告没有提到受害女童的年龄(想来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事发地点,也未提及施害者的具体身份,重心倒是放在阻止谣言传播上——也就是说,这不仅被视为一起社会治安案件,更重要的是“影响恶劣”的舆论事件。

然而,这并未能让所有争议平息,很多人仍在追问:“她父母不在方舱,那么在哪里?”还有人揶揄:“没有在方舱,但在别处被隔离了——不是所有的隔离点都叫方舱。”

也有人觉得其父母当时在哪里是个“很次要的因素”,重要的是“村干部劣质化”:嫌犯刘亮宗是案发所在的刘桥村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此前做生意发家,算是当地的“能人”。讽刺的是,疫情之后他才在村里居住较多,2021年5月又出任现职。

今年8月10日以来,鹰潭出现新一轮疫情,贵溪则是全市防疫的重点地区。9月4日,微信公众号“鹰潭人大发布”还报道了刘亮宗的事迹:

面对突如其来的疫情,贵溪市人大代表刘亮宗不等不靠、主动作为,第一时间组织村干部做好核酸检测、通知宣传和消毒消杀等工作,坚持“应检尽检、应管尽管、应隔尽隔”,确保疫情防控工作有力有序进行。他每天在村组卡口带班值守,排查全村人口流动情况,做到底数清、情况明,以实际行动践行人大代表的初心使命和责任担当。

当然,这篇如今看来让人尴尬的报道,在案发之后已被悄悄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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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潭人大发布”对刘亮宗防疫报道的配图

“村干部劣质化”与“受害人父母被隔离”的传闻,乍看起来是两回事,但其实是内在相关的,因为它折射出一种普遍的忧虑:当自己被隔离之后,家人可能就无法得到保障了。

齐小林《当兵:华北根据地农民如何走向战场》一书在查阅了无数第一手材料后发现,解放战争时农村子弟参军的最大顾虑就是自己走后,家中女眷遭人欺凌。

1946年5月,察哈尔省政府调查发现:“由于本人参加部队,老婆被人逼奸、诱奸、改嫁、强霸种种问题是发生了不少。”1947年3月,罗瑞卿在晋察冀土地会议上提到一些贫农曾抱怨:“当兵去?人在人情在,我当兵去了家里没人管,我为什么当兵呢?”并称“这是农民心眼里的话”。同年底,他更明确指出:“使军人最关心最不满的,是有的坏干部诱逼军属改嫁。”

贵溪女童事件中的传闻,可能也是出于类似的社会心理:由于这两年来的防疫中,各地都传出屋主被隔离后,家中宠物被消杀、财物遭破坏的种种事例,人们担心是很自然的。女孩父母进方舱的传闻可能不实(如果父母被隔离,为什么她没有?如果是外地归来,那也同样意味着家中无人),但这种心态却是真实的。

值得注意的是,这并不必然导向对当前防疫措施的批评与反思,因为顺着这个逻辑,只要当地工作做到位,消除被隔离人员的担忧,那他们就能安心接受隔离,谣言传播的土壤也就不复存在了。事实上,解放战争时动员农民参军,就是在这上面下功夫,确保后方无事,以安定前方的军心。

但如今在现实中出现的情况是:官方将此事与防疫分离,在惩处嫌犯的同时,尽力阻止谣言传播。一些更激烈的人警觉地认为,这一波舆情只是有人“借机带节奏攻击方舱和防疫政策”,是为了“搞乱中国”,必须要与这种声音坚决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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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博上,像这样的发言还有很多,多到让人觉得“人性真是不可测”,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事件受害人朴素、自发的同情,到头来竟会被这么多人排山倒海地攻击?

和朋友谈起,他不以为然:“蛆而已,不要在意他们。”但仅仅骂是没用的,如果有很多人这么想,那就构成了一种值得认真对待的社会心态,就有必要追问,为什么那些人的反应不是去同情那个受害的女孩子,而是质疑有人借此攻击防疫政策?

讽刺的是,那些人其实也认为,对方才是不关心受害女童的,只是试图生事,但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这一点上并无本质差别。确实也有人问:“重点不应该是关注小女孩儿么?就不准备重点关注一下小女孩儿的后期心理治疗?”但得到的回应很少,确切地说,女孩创伤后的心理疗愈也是另一回事了。

像这样的事件,一开始的信息极有可能是模糊的、乃至错误的,所谓的“谣言”往往折射出人们内心真实的忧虑与恐惧,这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公开讨论、反思的契机,但在这里,我们看到是一种情绪化、绝对化的碰撞,没有什么妥协的余地。

更麻烦的是,这种观点往往一上来就揣测对方的动机,把前期因信息不确定带来的模糊一概视为居心叵测。

之前就有过不少这样的事例:有人从A地跑到B地,引发了人群感染,流调公布后,无数人谩骂他们有意投毒,乃至是间谍。这假设了他们已经知道自己阳性,出于反社会的险恶居心,有意造成恐慌;但我想更有可能的是:感染者根本不知道自己阳了,只是事后人们出于恐慌,觉得他们是故意的。很多国人的逻辑是:你阳了,又没乖乖地自我隔离,那就肯定是故意的。

遇到这种蛮横的逻辑,最大的麻烦是你没法辩解:你说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他一口咬定你就是故意的,这都根本没办法讲,因为说到底,这样的断言不需要证据。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听话是理所当然、不需要理由的(即便要他们自己遇到很可能第一反应也是跑),所以就只能往“别有用心”来解释了。

实际上,在这些激烈的言论背后,常常潜藏着一种特殊的愤恨:要是都像我这样就好了。这是价值观一元的人在遭遇社会多元化时本能的不适,他们心目中美好的社会只有一种声音(恰好就是他们自己那种),而把其它的都看作是“杂音”。他们可能没有想过,这种不容置疑的信条,才是最值得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