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6月14日,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正式拆除,结束了它十五年的生命。
这间不大的公益博物馆,承载了三亿进城务工者不容忘却的故事,由打工者自己来讲述。最热闹的几年,无数工友在此进出,在院里看电影、跳舞、唱歌,像是回到了家。
博物馆对街的院落里住着十几户人家,一个多月来,他们一边忙着搬迁展品,一边为自己搬家。对他们而言,即将消失的不仅是一座博物馆,而是十多年来的生活。
在那些推平的记忆中,他们在这里结婚生子,找到朋友和工作,学会阅读或写作。陆续离开后,有人继续做社会机构,有人开起了乡村图书室。
他们相信,人心的博物馆不会被拆除。
位于北京皮村的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是全国唯一一家由民间打工者自己创办的公益博物馆,于2008年5月1日正式开放,记录着打工群体的历史。(南方周末记者 付子洋/图)晚上六点,打工博物馆门口一棵巨大的杏树下,告别仪式开始了。
这是河南工友胡小海的提议。那天他正在仓库干活,一听说有人在博物馆院落门口写“拆”字,“立马知道定下来了”。他想拍视频记录下这个过程,赶去一看,字已经在墙上了。
告别仪式定在5月20日,三天前,公众号“皮村之友”发布了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下称打工博物馆)即将关门的消息。这家2008年5月1日正式成立开放、全国唯一由民间打工者自己创办的公益博物馆,十五年生命就此结束,形形色色的大学生、高校教师、社会工作者、工人和媒体记者赶来道别。
让我来和你告个别吧
和没有暂住证的孙志刚告别
和开胸验肺的张海超告别……
在一架架飞机低空驶过的嘈杂声中,家政女工施洪丽朗诵了一位志愿者写的诗《别了 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她事先声明,我这个人说四川话,对不起,大家只能听川普了。朗诵完毕,她说,现场很多戴眼镜的人,特别感谢,“都是咱们社会的精英”。
“官话说得还挺好的,”打工博物馆负责人王德志是当天的主持人,笑着说,“大家也别太当真。”
纪录片导演顾桃和朋友用吉他弹唱了一首《送别》,人们跟着合唱起来。
博物馆最后的日子里,皮村街头多了来参观的年轻面孔,他们背着帆布包、染金色头发或穿着露脐装,感叹皮村一只烤鸭25元,一只老冰棍5毛,在北京真算实惠。一家山西面馆的老板娘也听说博物馆要拆了,但没去凑热闹,她忙得店门都出不了。
一个在公益商店当过司机的年轻人特地回来看看,拎着一袋烤鸭。他在北京干过服务员、保安、司机,从四环搬到了六环。每次回皮村,“按理说这算是脏乱差的地方”,但总感觉像回了家。对于博物馆展出的工人故事,他觉得有点“卖惨”,“这些都是过时的了”。他不知道苦难能产生什么意义。
博物馆周围已经拆完的空地上停满了车,王德志说,你们走了以后,这块就拆成停车场了。
告别仪式当天,节目都是临时凑的,没有正式的节目单,叫到谁就谁上。很多老朋友没有出现。胡小海有点遗憾,仪式太短了,不到一小时。他自己也没好意思拿吉他唱歌。结束后,一个女孩买了100块钱啤酒,一共4提,招呼大家喝。
门口的杏树结满了青果,每年成熟后,他们会摘杏子吃,很甜。这棵树应该也会砍掉,胡小海说。
2023年5月20日傍晚,人们在打工博物馆门口举行告别仪式。 (郑海鹏/图)“突然面临分散状态”
五一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王德志收到了拆迁的通知,要求最迟6月中旬之前搬完。打工博物馆、员工宿舍和储物仓库所属的院落过去都是工厂,这几年,周围的厂房都在拆迁,可能因疫情延误,“断断续续拆了好几年”。
皮村村北,和打工博物馆相隔一条街的院落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同打工博物馆一样,小院门口的墙上,也写上了鲜红的“拆除”。
院落看上去很破败,堆着建筑废料、红色消防栓、沾满灰的被褥,还有散落在沙坑四处的儿童玩具。花园杂草丛生,花架倒塌了。
但在院落深处,有两丛艳粉的月季,长得半人高,碗口大的花,一朵接一朵正在盛开。
月季的种植者是一个老爷子,已经回老家了。王德志的妻子刘娜记得,刚搬来时,院里有两棵高大的合欢树,还有竹子,“像一个小花园”。那时许多大学生来,每晚都有人唱歌。
小院里住的十多户人家,大多数是公益组织工友之家的员工——也是打工博物馆、打工春晚、皮村文学小组、同心实验学校等活动或机构背后的组织者和参与者。
员工们大多来自农村,从2008年开始在这间小院里生活了十年以上,邻里关系很好,“几乎都不锁门。”王德志说。
一个多月来,住在这里的这群人,一边忙着搬迁打工博物馆的展品、接待访客,一边忙着为自己搬家——有人会搬去皮村的城中村公寓,还有人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收行李、找房子的间隙,在库房工作的李友庆很失落,“毕竟住了十多年的院子,虽然现在看起来破破旧旧,突然一下要消失了,还是有点懵。”
他是湖南岳阳人,2009年开始在工友之家工作,在这里认识一位内蒙古姑娘,生了两个孩子。小院空地上的沙坑是3岁小儿子的游乐场,到处是他的玩具。在沙里尿一泡,他说是湖。
小院的集体生活方式很难复制,“突然面临分散状态”,李友庆有点不适应。
王德志的妻子刘娜和闺女骑着电动车,将东西一点点搬到租来的新家。那是个30平米的套一,窗明几净。刘娜对以后的生活有些憧憬,她希望孩子在“吃饭的桌子就是吃饭的桌子、写作业的桌子就是写作业的桌子”的环境中长大,洗碗不用去厕所水龙头洗。
但是女儿小雨很喜欢过去住的小院,她说自己是在这里长大的。她在保定上寄宿学校,周末赶在搬家前回来,在屋子里到处拍照片:她的奖状、弟弟贴的奥特曼、门上的“爸爸妈妈我们爱你们”。
她拍了很多小狗,院子里那几只流浪小黑狗,相处多年了,它们认人。那年狗妈妈被车撞死了,小雨哭得很伤心,王德志带着两个孩子,把它安葬了。
李庆友一家四口在打工博物馆对面的院落住了十多年,小院的沙坑是3岁儿子的游乐场。(南方周末记者 付子洋/图)因南方周末为付费网站,故不提供全文转载,如需阅读全文,请点击此处前往南方周末网站购买会员后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