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黑龙江齐齐哈尔第三十四中学体育馆屋顶突然坍塌。当时馆内19人,4人自行脱险,15人被困,到今早10点搜救结束时,已有11人不幸遇难。
事发后,引爆舆论的还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对这一事件的处理方式:死难者的家人迟迟没能得知抢救的详情,倒是第一时间被“照看”起来。一位母亲哽咽着说,她8点才被告知“还在抢救”,但事后却得知,其实孩子5点就已告不治。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通报的说法是:有施工单位违规将珍珠岩堆放在体育馆屋顶,结果降雨之后,珍珠岩浸水后增重,引发了屋顶坍塌。
根据这种说法,这些孩子之所以不幸遇难,似乎只是被命运的偶然性击中:她们之所以暑假期间还在馆内,是因为刚拿了省级运动会的中学排球比赛亚军,正为另一场比赛集训。当然,你可想而知,如果这一坍塌事故在开学后满屋子学生上体育课时发生,那会更惨烈得多。
我发现,即便那些对她们的遇难饱含同情的人,大体上也是把此事视为一次孤立的事件:这是在遥远的地方、一些倒霉的孩子,因为一次愚蠢的疏忽而遭遇的不幸。简言之,它是有着特定原因的特定事故。
真的是这样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当然,我并不比你掌握更多内情,所以下面所说的,不算是评论,只不过是一种从事件本身发散出去的联想,一种基于直觉的个人判断。
每次这样的悲剧发生,肯定难免有一系列的巧合,珍珠岩的堆置、孩子们碰巧在那里集训,这些都是最直接的因素;然而,在我看来,更关键的是,这一悲剧恐怕是迟早都会发生的。
这座体育馆的顶棚是混凝土板的,原本承载力就较低,在使用了20多年后,早已岌岌可危。我无意为施工方的疏忽开脱,但那些珍珠岩,对这座体育馆来说,恐怕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问题在最终发生之时,早已积重难返。
从这一意义上说,齐齐哈尔的塌房并不只是发生在远方的一个悲剧,那可能是笼罩在我们每个人头顶上的命运:在这个嘎嘎作响的庞大系统里,我们其实都差不多,这一次只是在某个最薄弱的点爆了出来。
在这座体育馆建造的年代,当地经济的衰象尚未完全显露,就像那个泡沫经济的很多产物一样,也许一开始人们都没想过竟然会使用那么多年,毕竟很多按说70年寿命的楼房,没多少年就又被拆迁了。在我们的记忆里,当时这个古老国度的各个角落看上去都是那么新,都还来不及变老。
然而,到如今,我们都得面对一个现实:在“大基建”的年代留下的庞大基础设施,其维护成本将高得惊人,如果无法拆旧建新,甚至没有足够的资金和人力去修缮、维护,那么任何人工建筑,即便只是风吹日晒,都将一点点老化,终有一天轰然倒塌。
在东北旅行时,我注意到不少城市都显露出衰败的迹象,有些地方是人去楼空,但更多的地方则是疏于管理和维护——这还不仅仅是财政缺钱,似乎还隐藏着一种心态,那就是人们并不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而是随时打算看到更好的机会就离开。既然如此,那在这里凑合着过就行了——如果你迟早要把房子卖掉,又何必去花钱花心思装修它?
与此同时,许多人都怀想着一个过去那稳定、繁荣、正常的辉煌年代,似乎当下只剩一片废墟,是他们想要逃离的地方,重要的不是它有多破败,而是人们从内心深处就已经丧失了对“未来可以变更好”的信念。
电影《危楼愚夫》剧照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认为这只是孤立的个案。那栋危楼只是一个隐喻,任何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人为体系,事实上都需要不断投入资金、人力来维持,当这种运行出现问题时,难免就有不幸随机降临到一些人的头顶上。
这是个人的道德努力所无法弥补的。在电影《危楼愚夫》中,那位圣徒般的主角试图以某种悲剧性的自我牺牲去挽救残局,但他得到的更多是误解和伤害。年久失修的整栋大楼,在显露出衰象之际,就已沉疴遍地。
如果说这次塌房是一个警讯,那么强化维护有可能避免悲剧再度发生吗?这就要看是什么样的维护了。事实上,在这次悲剧发生三天之前的,齐齐哈尔刚刚宣布“安全生产20万人大培训百日行动”顺利收官、效果显著。这么说吧,如果这些真的管用,那这座体育馆就不会日积月累已成危楼还没被人察觉。
真正的棘手的地方也在这里:对一个庞大的体系来说,管理衰落需要高度技巧,尤其当其中隐藏的风险超出人力所能完全掌控的程度时,在捉襟见肘的窘迫中,出现纰漏是迟早的事,问题只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发生,以及轮到谁头上。
肯定不乏有人相信,这样的事不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是啊,在事件发生之前,也许谁都是这么想的。
也许多年以后,我们会发现,齐齐哈尔的塌房只是个开始,它只是作为木桶里最短的那块木板,率先暴露了出来。
当然,我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