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的浅吟低唱,就是一代人的历史回响。被诗歌净化的时代是好时代,净化诗歌的时代留不下什么。
撰稿丨关不羽
终于,内娱总算有了八卦之外的热点——《罗刹海市》爆火。
有人说刀郎这支新曲是对那英们的复仇,考据家们拿着放大镜上下求索,辛苦地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这当然是他们的权力,也是他们的饭碗。
其实,刀郎说得很敞亮。
新专辑《山歌寥哉》的文案写道“书契以来,代有歌谣。自楚骚唐律,争研竟畅,而民间性情之响,遂不得列之于诗坛,于是别之曰山歌”。山歌而已,民情而已,并不需要考据家们索隐。
01
一代人的浅吟低唱,留下了人间走一遭的证明。其中的真性情在千百年后引发人们的共鸣,遂成了经典。自古以来,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却在当下成了稀有。仅有的一点真性情,也要藏着掖着、改来改去。
比如那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改成了《杀不死的石家庄》。“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换作“翻天覆地的二十年,奋进的国际庄”,说是“用摇滚反击平庸”,哪个是摇滚?哪个是平庸?
图/视频截图
还有励志老歌《星星点灯》,四十多岁的老萝莉还嫌其不够励志,把“肮脏的一片天”改成了“晴朗的一片天”,把“再也看不见”改成了“总是看得见”。郑智化的身残志坚,硬生生被改成了老萝莉的装嫩。
摇滚杀不死国际庄,平庸却能杀死摇滚。歌者战战兢兢,舞者动辄获咎。杨丽萍的新舞伴被批“穿着暴露”,不禁让人感叹今夕何夕。
真性情和真身体都要被小心翼翼遮蔽的时代,会给后人留下怎样的记忆?
时代之风,起于青萍之末。时代的吟唱者都在纸醉金迷中蝇营狗苟时,“民间性情之响”就显得弥足珍贵,是满屏马赛克中的一扇小窗。
诗人中最会唱歌的鲍勃•迪伦说,“一个人没有义务与时代同步”,刀郎就是那个没有与时代同步的人。歌者的灵魂还顽固地停留在自己的时代。
02
鲍勃·迪伦还说过,现代民谣和摇滚都是“粗犷生活的净化版本”。很遗憾,我们的乐坛并不能净化什么,却是被净化的对象。净化得只剩下双重的空洞和虚伪——虚假生活的虚假版本。
致敬传统是空洞虚伪的,作诗机制造的辞藻堆砌;所谓励志是空洞虚伪的,歌者自己都不信的说教粗暴地铿锵着;连爱情都是空洞虚伪的,只有人造奶油般的浓稠发腻。
没有真正的生活,也没有直面现实生活的勇气,在精致的茧房里哼哼唧唧自艾自怜、自我感动、自我升华。这样的乐坛,远观是一片怒放的花海,走近了却是浓浓的塑料味儿。
《罗刹海市》的歌曲响起,让人恍然大悟“哦,还有这样的歌啊”,遂成了独特的精彩。久违的真性情穿透虚伪和空洞的声音,怎能不令人感动?
图/视频截图
很久以来,我们已经适应了精致地拒绝真相,习惯于只接受被允许的事实,小心翼翼地把对真相追求封锁在自称理性的牢房里。漠然地看着心爱的歌者消散在风中,听任虚伪无脑的呓语代替了时代的声音,对那些自称导师的大人物心悦诚服。
当这些都习惯成自然时,一切都变得扭曲也处之泰然。直到“明察世事”的自以为是挡不住时代的沙粒劈头而来,陷入迷惘。有个糙汉喊了声“马户当道、又鸟横行”,才到了梦醒时分。
回头一看,留给我们的,真的不多了。没有几首歌可以听,没有多少诗可以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华语乐坛,是这个时代的尴尬。
03
没有长安酒徒李太白张狂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感受不到盛唐气象。
没有“奉旨填词”柳三变倔强地写下“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就没有大宋的风雅。
大唐可没有人担心教坏孩子,把“十步杀一人”改成“十步救一人”。大宋也没有让柳永改成“忍把浮名,换了奉献大宋”的正能量。那才是盛世的气象。
一本正经批评“商女不知亡国恨”时,盛世也就到头了——连勾栏卖唱的都被要求关心天下兴亡时,那世道还能好得了?世道盛衰,人心流变,就是这样记录在时代的浅吟低唱中。
▲刀郎演唱会(图/视频截图)
一代人的浅吟低唱,就是一代人的历史回响。被诗歌净化的时代是好时代,净化诗歌的时代留不下什么。
后人会被“奋进的国际庄”感动吗?会为了“晴朗的一片天,总是看得见”惊艳吗?想必不会。失去了风雅的诗,只会被埋进无人问津的故纸堆里。这竟是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代人的历史归宿吗?
如果我们还想留下些什么,我们就需要“民间性情之响”,喜怒哀乐发乎心中的由衷之响,而不是涂脂抹粉、搔首弄姿的违心唱和。
孔夫子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不是一味教人做颂声。可以怨但不可以装,装就不是个玩意儿了。
刀郎说“自楚骚唐律,争研竟畅”是对的,“而民间性情之响,遂不得列之于诗坛”却是错怪了古人。“不得列之于诗坛”和楚骚唐律无关,只和那些总想着净化这个、净化那个的平庸者有关。
还请那些娱乐考据家放过刀郎和他的《罗刹海市》,让我们这个时代好歹留下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