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小学生想当银行行长的视频,我更多感到的是可悲。
他说:想当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的行长,继承我的爸爸;因为我的爷爷是中国农业发展银行行长,我的妈妈是副行长,所以我想继承我们的家产。
背景是“造句练习“,我长大后……因为……所以……这是培养小孩的基本逻辑的,也不知道是谁拍下视频上传的。
此事反响极大,农发行表示要调查,而一家媒体采访到的知情人士说,孩子是“支行行长的小孩,爷爷是农发行职工,退休已经二十多年,母亲是普通科技干部。”这个回应没说谁是“支行行长”,大概率是小孩的爸爸。
很多人感到很愤怒,因为都处在某种焦虑之中。现在已经没人讨论“阶层固化”了。很多人的努力,都是在“固化”自己的生活水准,即便是普通人,也有很大可能下降,能把“当下”固化下来就不错了。
这个小孩说出了某种真相:只有能够“继承”的,才是真正的阶层固化。但是,现实很残酷,他大概率继承不了这个“行长”的职务,因为时代处在巨变之中。他的爸爸可能是家族最成功的一代,等他长大,金融业就不是这个面貌了。
尽管这个家庭的具体信息还不清楚,但是一个“地方关系网”已经浮现了出来。爷爷是银行“职工”,通过努力不仅安排了儿子的工作,还能更进一步。如果把这个小家庭的脉络再扩大一下,大概能够看出某个地级市的权力结构。
大部分地级市、县城就是这样的状态。回到老家县城,听到的都是这样的故事。一个局长,亲戚中一定有很多个局长、副局长,这大概是两三代人努力经营的结果。
这种局面会变得更加残酷,因为很多地方依靠转移支付,财政其实难以为继,但是想坐到这个餐桌旁边的人越来越多。
很多年轻人回老家考公务员,如果没有背景,未来的职业生涯会非常艰难,必须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也包括出卖自己的灵魂,才能获得在县城入局的资格。
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开始学习写作文。我也写过类似“畅想未来”的题目,记得我能想到的美好生活,是开着拖拉机在田野里劳动。我那时身体很弱,干活儿不行,想的不过是能够摆脱一点体力劳动。
我爸经常把我带到田里劳动,在我绝望的时候他会语重心长地来一句:如果不努力学习,将来就是这样的生活呀。
后来想想,这简直就是“阶层固化”的警告。我没什么想象力,也没有远大志向,但是却很早就有这样的意识:我要逃离,不光是逃离这片土地,也不想像我爸一样在镇上当老师。工资不能照常发放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感到眼前的一切都让人乏味。
那时想的就是“到远方去”,北上广,沿海城市,甚至兰州、乌鲁木齐。等考上大学,对未来也是茫然,直到又过了很多年,才开始有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找到自己的人生理想:我想当一名编辑。
这个理想很低,而且确实实现了。但是,对我小时候生活的环境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创造,因为不但“方圆几里”,而且“自古以来”,都没人当过编辑。
做了几年编辑工作之后,我又给自己找了一个“未来“:像我喜欢的王小波那样,做一个自由写作者……没想到又实现了。
这没什么好吹嘘的,因为我这代人,很多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可继承的,所以自己做的事、吃的苦,绝大部分都是新的。
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小孩的家庭可能会因为这段视频受到影响,因为现在的环境,即便不是为了给网友交代,“系统内部”也会因为这样的争议事件,进行某种“排异反应”。
而且我真的不认为,一个小孩那么直白地表示要“继承财产”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这说明他父母能给予的世界,其实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