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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大埔火灾:悼念,是我们需要学习的本能
作者:艾大荀
发表日期:2025.12.4
来源:艾大荀
主题归类:香港大埔宏福苑火灾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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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去了一趟大埔火灾的现场。原意是献花;去到之后,却被悼念活动现场的组织深深震撼到,最后也成为他们其中的一部分。

我曾很多次在公共灾难性事件之后写文章,呼吁大家注重情绪疏导,强调公共哀悼的重要性。

十二年前,我的同学意外去世之后

但也收到过一些评论。比如这几条对东北大学学生参观矿企溺亡事件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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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会看起来冷漠、麻木?是天生没有同理心吗?恐怕不是。如果他们所处的环境认为悲伤、哀悼是软弱的,流露情绪的人应该被嘲笑,谁还敢悲伤呢?如果他们从未经历过一场公开的哀悼,又该怎么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呢?

看到他人的逝去感到哀伤,是我们每个人的本能;如何寄托哀思,却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学习的事。

从大埔回来之后,我想了特别多:如果我们这儿也可以有这样一场公共悼念仪式,有哪些地方是我们可以学习的?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什么?

今天一起写下来,分享给大家。

01 | 进入现场

到达大埔墟地铁站后,我一边看导航一边走;先是在地铁站看到一个支援站,后来的一路上看到许多援助金申请列表。

在香港,许多信息的传递依然依靠线下的方式。尤其大埔的受灾社区内有许多是老人家,可能并不会使用手机、了解到相关信息;这样的布告就非常重要。这张布告隔几步就会看到一张,还间歇性看到许多其他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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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路标指引,我与更多手持鲜花的人相逢,一起到达悼念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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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 悼念现场内部

悼念现场设置在宏福苑附近的一个花园内。地铁站出来的路上,还偶尔能听到大家交谈、说笑的声音;进入悼念现场,则非常安静。外面的路仅供消防、救援、警方等车辆使用,于是连车辆的声音也没有。广场中心是献花区;大家围城一圈,献花,面对大楼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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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系唔系觉得好唔开心?”我侧过头去看,一位女士在轻轻拍着另一位女孩,女孩的面孔因为哭泣已经涨红了。大概听了一下,她们之前也并不相识;这位女士轻声安慰女孩,应该是一位负责心理疏导的社工。

在悼念现场的其他角落,我也看到一个“情绪支援站”的设置,贴了一些情绪舒缓小贴士及求助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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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之前在网上已经见到好多人转发情绪支援相关信息;但深处情绪中的人未必能将自己的感受放到第一位,想到求助。于是,现场有随时留心他人情绪的社工,也非常重要。

静默之后,我朝广场的另一个方向走。现场有很多纸板贴着大家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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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后悔自己没有带纸笔的时候,服务站中的两位义工将一张纸板/纸/笔递给了我。这样我就可以站着写留言了。旁边也有提示牌写着,要将纸板和笔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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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将硬纸板和纸裁成小块,方便大家现场书写。现场重复回收纸板/笔,再夹入新的纸分发给悼念的人,还有人专门负责发裁好的胶带。甚至于贴留言的纸板,也需要提前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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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 寄托哀思,相拥取暖

当我写完留言再去现场的另一边,看到很多人坐在路边学习折千纸鹤。现场准备了大量的便利贴、彩纸方便大家折纸鹤表达悼念。

一位男生在自己的手臂上贴了一张纸【教折千纸鹤】;许多个角落里,大家围在一起折纸鹤,互相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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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主意真的很妙。我是自己来的,如果没有这个环节,献完花可能也没什么事做就会离开。但是因为有这个小小的活动,可以转移一定注意力,也可以有跟其他人交流的可能。聊的也许不直接与火灾相关,但能让每个参与其中的人获得支持。

以及,在这个场景里,每个会折纸鹤的人,都可以去教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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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留意到很多纸鹤是需要被串起来、再挂起来的。正巧一个角落里放着相关的工具,我就蹲在地上,和其他人一起串千纸鹤;蹲了一会儿,其他义工给我们拿过来了一个瑜伽垫,让我们可以坐着串;就这样,我也成为了义工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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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个小团队不断有人离开、加入,我也因此跟其他人聊了起来。

我说我专程从佛山过来。一位香港的女士说:“我前几天刚去佛山。有一个单亲妈妈自己带着瘫痪的儿子在地铁站卖千层糕,我去买她的东西。”我说:“我知道她,我之前住在那附近,也买过她的东西。”

我身旁一位香港的男士说:“我都是内地出生的,我也算上海人。”一位北京的女士来香港出差,到达的第一天就来这里;还有一位在中大读硕士的女生,连续几天都来现场帮忙。

还有一位香港的奶奶把折好的千纸鹤递给我:“大家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辛苦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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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义工与管理之间的张力

我刚刚在看其他平台上的留言。有一条是:“这些在内地都要被城管收起来。”我真是哭笑不得。不过其实在这次悼念现场,义工和管理之间也有一定的张力。

现场外围有很多警察;内部也有一些穿着制服的居民治安队员。我们串千纸鹤串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一位义工来跟我们讲,昨天悬挂千纸鹤的范围,警察撤掉了哪些,以及我们接下来可能可以在哪里悬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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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情况之前我也遇到过。今年愚人节张国荣祭日的时候,我曾去悼念现场;去的时候比较晚了,组织者告诉我们,最好每个人都抱一束花走,因为今年的纪念活动审批只争取到一天,接下来这些花都要被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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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这些需要占用一定空间的活动都要提前跟有关部门审批:事件,具体的地理位置等。但是一些更小的细节,比如这些纸鹤挂的范围可以到哪里,则不是特别明确,需要具体沟通。

但,社会力量与公共管理从来就不是对立的。有张力,但也有沟通的空间,大家也能相应做出对策。

比如张国荣祭日那一次,现场似乎是不允许摆放音响。于是一位歌迷开着自己的车大声放音乐,绕着悼念现场开。这一次,前一天被责令取下来的千纸鹤被义工们放在了一个树墩上;于是更多人把千纸鹤放在这里,绕着树墩则形成了一个新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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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多时候,我们这里有许多民间自发的行动非常好;但往往因为和管理的冲突而被迫暂停。在应急救灾场景中,“政社协同”已经是一个被经常提到的词。在更多的场景中,管理的力量可否与社会力量有更多的沟通,为民间自发的力量预留一部分空间?

这次悼念活动,让我觉得最好的地方是,没有绝对的组织者。每个人都可以帮忙,每个人都可以获得支持。在这样一个场域中,每个人都在为他人考虑,自发地做更多的事。

05 | 悼念,也是需要学习的本能

说回到开头吧。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公开表达自己对他人的哀思。比如,怎样发朋友圈是合适的?怎样安慰朋友?而许多公共事件中,去世的人是完全的陌生人,而自己也感到悲伤,应该怎样做?

此时,一场公共悼念活动,能够让所有人感受到被接纳。能看到他人与你一同哀伤,能够放心地流下眼泪,能获得免费的拥抱。除了线上转发,大家能够一起线下做些也许“没什么用”的小事,却不会被指责,还能与他人产生联结。活动都不需要很复杂,哪怕只是一分钟的集体哀悼。

而活动中的每个人,无需多言,都能自然而然地学习到,可以怎样表达自己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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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何营造这样的场景?如果我们身在其中,每个人都可以做什么?灾难之后能出现这样有序运作的场景,也离不开香港平日里发达的公益慈善力量、社会参与与社区居民的互助。反观我们自身,日常还可以多做些什么?

这次大埔火灾中,许多香港小朋友的参与也让我印象深刻。有的在现场帮忙,有的想要捐款,还有的在学校的组织下写留言表达自己的哀思。哪怕没有直接参与,当周遭的人都在为这件事努力的时候,相信身在其中的小朋友也会受到感染。

我们的小朋友们,也或多或少地接触了一些社会事件;他们是如何理解的?除了捐款,他们还学习到了哪些参与方式呢?在未来,我们可以怎样引导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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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是我们需要学习的本能。不仅是小朋友们,我们每个人,要学习的都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