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提交者:西风独自凉4 加帖在 东方纵横 http://zh.eastday.com/
有人批评老《三国》拘泥于原著,未能充分利用最新的历史研究成果,予以现代人文关照;新《三国》一出来,恶评四起,首要原因竟然是偏离原著太多!可知众口难调,唯小人与观众难养也。叶匡政《新〈三国〉为曹操翻案,偏离了“中国史心”》(《南方都市报》5月5日)就在抱怨,新《三国》“让那些熟悉三国的人看了别扭”。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如何演绎吕布这个充满性格缺陷和悲剧色彩的帅哥尚在其次,谁来演绎才符合人们对宛若天神下凡的吕布的想像?可以说,谁来演都别扭,想不别扭都难。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吕布、刘备和曹操,你说“扬刘抑曹”是历史的正解,我倒觉得刘皇叔心机深重:长坂坡假意摔子的伪君子,与“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真小人,谁更配得上“奸雄”二字?
刘备遭袁术劫寨,走投无路,吕布不仅礼遇其家眷,好吃好喝地招待、收留这班残兵败将,还射戟辕门解其倒悬。不承想,白门楼上大耳儿落井下石,居然怂恿曹操杀掉对自己恩同再造的吕布,搞得见利忘义出了名的三姓家奴也瞧他不起:“是儿最无信者!”这是“扬刘抑曹”,还是明褒实贬?
难怪日本漫画版《三国志》突出吕布的悲情和血性,让陷入重围的吕布如东嬴武士般剖开腹部,扯出肠子扔向敌人:“你们不是要我死吗?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拿去吧,你们!”
新《三国》为曹操翻案,只要言之有理,能自圆其说,便翻得其所。若亦步亦趋、因循苟且,天地间只生古人足矣,后来者何必居上?
被叶匡政视为“知识分子理想的化身”的孔明,再怎么“尽乎人事鞠躬尽瘁”,也只是各为其主的忠臣而已。知识分子的理想化身至少应当爱国(民)不必忠君,此等境界孔明何曾梦见?让情深谊重的关二爷守华容道、刚愎自用的马谡守街亭,显然用非所长;劳民伤财、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六出祁山,更是直接埋下蜀亡的种子。“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赵藩写于武侯祠的这副对联,确乎是对孔明穷兵黩武、知人但不善用的定评。
叶匡政认为“扬刘抑曹”是尊重“中国民间历代形成的公共记忆”,而“只以成败论英雄”是一种庸俗的历史观,孔子、屈原、诸葛亮、关羽“因所主之事不圆满才被民间信奉,因为这种不圆满,更能显出人格的不朽。钱穆先生认为这正是‘中国的史心’、‘中国文化精义所在’”。
问题在于,立志一统天下、结束战乱的曹操,所主之事何尝圆满?鲁迅先生曾言:“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臧否历史人物以所谓的公共记忆为依归,算不算一种狡猾的“以成败论英雄”?对皇族的美化和对圣人、明君的期盼统领公共记忆上千年,后来才发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事实上,公共记忆一直在被塑造和不断变化,有时甚至会被彻底颠覆。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最近对斯大林的评价近乎全盘否定:“是苏联人民赢得了卫国战争的胜利,而不是斯大林——斯大林对自己的人民曾犯下了大量罪行。”
作为“达则兼济天下”的代表性人物,曹操统一北方、发布唯才是举的“取材三令”,对民众的休养生息有莫大贡献。与其说“扬刘抑曹”顺应了“中国史心”,不如说它在打压以曹操为代表的寒微阶层的政治崛起,替自命为正统的权贵集团摇旗呐喊。
旧史学唯权力马首是瞻,严重欠缺有益于民众的价值判断和人文关怀,1902年梁启超先生为此发表了开创史学革命的《新史学》,可谓一剑封喉:“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知有事实而不知有理想”,不过是“霸者的奴隶”。“扬刘抑曹”难道不是曹氏败落后,卷土重来的世家豪门炮制出的“霸者的奴隶”?
钱穆《中国历史研究法》论及“如何研究中国历史人物”和“中国的史心”,特意分析了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谓保国与亡国,是指一国之政治言。所谓保天下与亡天下,则指民族文化之绝续言。”
可见,有益于民众的价值判断,能够推动民族文化的发展和创新,才是值得我们推崇的“中国史心”。新《三国》的曹操很自豪:“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尽管不尽如人意,但与同时代的群雄相比,在减少战乱的同时,“不拘一格降人才”,留下影响深远的灿烂诗篇,曹操自豪得有理。(原载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