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时间和地点凑巧,有机会见到茅老,提前和他过了 95 岁的生日。对于他,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付出感,甚至可能自己做得微乎其微,但是我很开心,也很有幸人生能有这样的灯塔。
95 岁生日和茅先生赵阿姨因为茅先生有爱所有人的能力,而神的能力其实就是爱人的能力。所以,在我心中,他近乎完美,且不失人间烟火。他有惊人的坦率,从不掩饰自己的弱点。正因为此,我们为他做点事情的过程,不是付出感,而是彼此的愉悦和快乐。
茅先生每年的心愿各有不同,但理念一样。有一年说了民主,今年他说第一个愿望是希望世界从「核均衡」克制的和平到人类自发地消灭战争,「我这辈子经历过最大的事件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从日本开始,在日本结束,死伤无数。这几年没有战争因为主要的国家都有原子弹,各国都不敢轻举妄动,但建立在恐惧之上的和平是不牢靠的,只有建立在理智基础上的世界和平才有可能,所以希望人类能自发地消灭战争。第二个是关于自己的心愿,我们这些年靠子女和朋友的帮助,我已经比中国的平均寿命多活了 15 年,所以也希望大家都长寿。」
今天的北京时间 1 月 14 日是他的生日,再与大家分享新一年茅老生日的感触和多年来他对我影响的旧文。
说起跟茅先生的相识,差不多是十多年前,我给先生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毛遂自荐地希望向茅先生主持创办的乐平基金会捐款(当时还叫富平基金会)。当时他先生非常有影响力,我没有指望会得到先生的回信,但没想到马上收到了先生的回应,自此开始和先生结缘。后来因为兴趣,也向 TZ 经济研究所的研究课题捐过款,再到后期受邀参与一些人文经济学会的事务,我很有幸以自己微薄的能力参与其中,支持先生创办的这几项颇具意义的公益启蒙事业。
在这十多年中,我和先生的交往真可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后来我开始第二段创业,而他耄耄之年依然很忙,不仅勤耕不辍,八十多岁的时候一年出差居然有 六十多趟,所以平时也少有往来会面,也就是逢年过节时,如果恰逢茅先生有空,去他家坐坐或一起吃个饭。即便每次很短暂的相聚,从中却得到很多启发和成长,尤其是先生的很多方法论、价值观和心态都是值得我们创业者学习的。
希望年轻人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希望他们追求真
我和大多数普通民众一样,在经济学领域几乎没有任何系统的知识,但我们每个人在工作、生活中应该都有切身的经济利益和生活感受。所以,面对媒体的标题党,大多数时候只是本能地用立场和情绪作出反应。第一次听到茅先生发表「不应该保留所谓十八亿亩耕地红线」的报告时,我本能地想这是不对的,我们这么一个人口众多,土地稀缺的国家怎么能不确保耕地安全呢?又比如茅先生提出「廉租房不应该有厕所」,大多数人的反应也是这个措施对穷人太坏了,凭什么房叔房嫂们住着几十套豪宅,小老百姓租个廉租房却连厕所都不给建,还拿我们当人吗?不对,太不对了……
当我带着这些疑问气势汹汹的问先生时,他依然微笑和耐心的用我能听得懂的经济学常识和逻辑向我解释,慢慢地我懂了一些道理,我明白不管多么美好的初衷,多么漂亮的表达,判断一项经济政策的好坏,最终还是看结果,而不是看动机或意愿,有一句西方谚语说,通往地狱的路上铺满善意,多少坏的结果是好意愿、好动机造成的。还有一句中国古语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政府本身不会创造财富,无论口号多么漂亮,它们都只是不同形式花纳税人的钱而已。这两句话,能帮助我们判断经济政策的好和坏。
一句漂亮的口号,不一定能带来漂亮的结果;反而是那些逆耳的学术观点,值得我们思考再三。很多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人民群众」很容易被口号所忽悠和蒙蔽,却不太明白自己真正的利益所在,这也是启蒙的意义所在。
在普通民众看来,茅先生所谓的争议性在于他提出的很多主张,乍一听一看很骇人,很不舒服。我在这里无意为先生这些主张和见解辩护,而是想说面对外界的观点,我们最好多些「独立思考」。
我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和茅先生讨论一些经济现象。记得在上一段创业之前,我比较认真地研究过中国的城市交通,特别是出租车市场,就「出租车行业是否应该有数量管制」的问题上,我和先生的意见不同,当然,和先生讨论问题永远不会陷入所谓争辩的语境,他总是平和地和你相互启发探讨,结论总是开放的。这反而促使我进行更深入的思考,我记得后来花了几天时间,自己建了个简单的模型,愣是把出租车的路面负荷问题给弄出了个结论。这对我后来制定易到的定位和策略有很大的帮助。
和先生、赵阿姨在一起互联网行业、创投领域本身热点多,变化快,我们几乎每天都被新鲜事情吸引着,所以在微博上、群里天天看到大家在转发新事物,发表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一会儿大数据 O2O ,一会儿社会化&自媒体、一会儿 VR & AI ,最近又是超级 IP 和网红直播电商… 说实话,我对那些「你怎么看?我看好不看好」之类的言论最不感冒,一来觉得别人做的好跟你自己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投机总不是一件好事;二来觉得大多数的言论都是人云亦云,泛泛而谈,缺乏深入的独立思考。
只有独立思考才可能是深入的,只有独立思考才可能形成自己的一套体系。你的产品、公司才可能有一以贯之的东西,而不是今天人家说这么是对的,你就这么干,明天人家说那是错的,你又轻易放弃了。尤其是在当下这个务实周期,追概念是没有用的。只有真的相信独立思考,才会明白为什么复制不可能走多远。一句话:如果你真的想以创新取胜,首先必须学会独立思考。当然,现实对创新体系的拷问一直都在,我们当以独立思考去坚持做心中真正认为对的事,而不以没有立场的创新去逃避现实的追讨。
先生在 90 岁生日写了一篇自述文章《我的喜悦与期待》,他说:「对于中国的年轻人,我对他们的嘱托就是,我希望他们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非常希望他们追求真。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要追求?还要追求理,就是要有逻辑。这两点能做到,我们下一代就有希望了。」
他爱人的能力太强了,全然地爱了所有的人
我们从小的生活和教育环境,很容易让我们习惯于尊卑和等级的人际关系,特别容易前恭后倨,见着大官大企业家,恭敬的不行,腰都不自觉的弯了下来,他们说什么我们习惯于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有不同意见也不敢说,觉得自己人微言轻,说不同的意见说得不好让人笑话还得罪人,何必呢?所以我们更习惯在背后非议或批评,心里对所谓比自己不如的人又倨傲的不行,言语间不自觉的就容易居高临下,一副不容置疑指点江山的样子。特别是你要当个所谓老板,一方面强调企业文化,一方面又是这副嘴脸。哎,我想着自个就是这副德行,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茅先生则向我们展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谦谦君子」的风采。
先生 2012年 获得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授予的弗里德曼促进自由奖从茅先生给我回的第一封邮件开始,落款始终都是「mao yu shi 上」。据我所知,他给所有人都是如此。人文经济学会是茅先生和一帮年轻人创建的,在公共邮件组里,回复邮件最勤快、回复邮件最多的也可能是先生。原来我想约茅先生,还想通过基金会的同仁安排,哪知他们说不用这么麻烦,你自己给他打电话或写邮件直接约就行,茅先生总是非常爽快地回复说行或不行,如果不行哪天可以。这样的交往让人感觉非常的轻松自在,搞得甚至有些放肆了,有几次甚至很过分打电话过去说,今晚有空的话,请您吃个饭?按礼数:「请客三天为请,两天为叫,一天叫提溜」的话,我则太失礼了,而茅先生从未因为这些小节有过任何计较。
在一次公开的活动中巧遇茅先生,我跟他说:「我这边还是一桌的朋友,很仰慕您,希望能和您打个招呼。」先生是主宾,整个活动过程不停地有人前去问候,按照一般的情形,我们一大帮人一时半会是凑不上去了。我们就自己聊得不亦乐乎,都把这事快忘了,没想到茅先生径自走来,和我们桌的每个朋友打招呼,满足大家签书合影的要求。我站在后面,扪心自问,自己的境界着实做不到。
早期因为筹办人文经济学会的事,和茅先生以及一群同仁最近比较频繁地开会。好家伙,我们这些毛头小伙子们真是蹬鼻子上脸了,噼里啪啦,自己都说得痛快,茅先生起草的《人文经济学会宣言》也被我们这些人翻来覆去的批评建议修改,茅先生却总是平和地接受大家的意见。
我接触过不少的企业家和官员,也都表现出自己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来,但大多都比较刻意为之,一个人心里的真实状态其实对方都是感受到的。茅先生却是骨子里对人的平等尊重。不论财富多少,官职大小,学识渊博与否,年龄长幼,一律平等尊重。先生名声在外,平日里攀附结交的、采访的,想利用茅先生的学识名声寻求帮助的云云,我们都有点担心茅先生会被动机不纯的人利用,白白毁了自己的清誉。而先生却从不对人设防,单纯的像个孩子。
从先生身上,我总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领导力。他的领导力来自于他爱人的能力。后来我觉得他几乎是接近于圣人的一个人,因为他爱人的能力太强了,全然地爱了所有的人,心中几乎没有恨。
正是先生这种对人真正的平等尊重和信任,产生了巨大的力量。茅先生在退休后创办的三份公益事业,吸引和汇聚了越来越多的支持者和参与者,华人圈里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们,中国最有实力的企业家们,一群非常优秀的 NGO 精英们,都视茅先生为精神领袖,不管是在经济学研究,创办社会企业,还是面向大众传播知识都在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在当下和未来的中国公益事业里,无论是天则经济研究所,乐平基金会,还是人文经济学会都是至关重要的力量。
[sc name="ts" text="平等、温和先生与富平学校18 年夏天,有一段时间我跟他在一起,就专门向他请教关于通货机制和区块链的一些经济学问题。我问他,通货紧缩的货币机制,可不可行,为什么货币必须是通胀的?当时讨论完之后让我茅塞顿开,也让我意识到一个通货紧缩机制的货币政策,是无法支撑当下现实社会的经济需要的。同时,我觉得区块链设计到的经济学问题很多,又问他:「您还有没有兴趣去关注区块链这个新的经济现象?」他像个老顽童,像个孩子一样地说「我没有兴趣了,因为我已经老了,我不想再思考了。」
那一刻,我觉得他特别可爱,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巨大但温和的人格力量,那就是平等和信任。
我相信,如果创业者****自身的修养能真正做到从内心做到对他人平等尊重信任,那将对团队和合作伙伴产生巨大的影响力。****每个人的性情不同,不必刻意表现,但先生的平等观值得我们每个人细细体会。
「我一辈子努力的方向,防止倒退,促进进步。」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看大专辩论赛看多了,我们似乎已经不会正常讨论和交流问题了,但凡观点不一致,就开始争辩,好像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好吧,就算你把别人辩倒了,那又怎样?
一个文明和理性的交流应该是平和包容和富有逻辑的,反之,一个暴力和情绪化的对话往往只有立场和被表面的情绪左右。难怪我们常常抱怨说当下的中国人浮躁,社会充满戾气。你看看微博上的争吵对骂和污言秽语讥讽辱骂,你觉得对吗?批评整个中国社会的时候,想想难道我们自己不是其中的一份子?
茅先生在《人文经济学会宣言》里有一条说的特别好:「本学会的学风是提倡互相学习,多学别人的观点,用别人的立场体谅别人的思维,从而获得自己的进步,而不是以说服别人为己任。学会禁止用挖苦讽刺的语言讨论问题。本学会鼓励人们发挥童真的好奇心,提出问题,思考问题,自己求答案,互相切磋,共同进步。」
茅先生就是这样践行的,最近有些人因为观点立场不同,对先生言语粗暴,甚至人身威胁,你可曾见过茅先生有过任何争辩?对骂?以牙还牙?哪个社会都有左中右派,有自己的立场观点,思想更是多元化的。你可以不同意先生的观点,但你可以想想,在文明和暴力中间,哪个更有力量,人们更向往文明还是暴力?答案不言自喻。
在茅先生与我们的交往中,我体会到真正的沟通交流的价值何在?那就是倾听,学会站在他人的立场体会他的思想,把他人的智慧当作自己的一面镜子,从而让自己得到收获和进步。
这点对创业者也很重要。
当我们面对问题特别是挑战的时候,很容易被当下的情绪所左右,从情绪出发的直觉往往会让我们失去应有的判断力从而作出错误而且执着的决定。所以,做决定时特别需要理性和逻辑。什么是理性?理性就是有严密的逻辑,当你有一个决定后,不妨想想这背后是否可以有一套完整而合理的逻辑支撑呢?
人性的弱点很容易「归功于己,归因于外」。做的好了,就是自己多么厉害;搞砸了,客观的一大堆的原因,总之不是自己有问题。那进一步试想一下,如果你没问题,那下次你还是会被同样的问题搞砸。你都没问题了,那你还有进步的空间吗?所以,有责任感的思维是不是应该「归因于己,归功于外」?从得失中发现自己的问题,从而自我学习到经验思想;同时多想想成功的外部因素,对他人多份感激之心,对创业始终保持敬畏之心,把「自大」关进笼子里。我相信如此你会更享受创业之旅的。
先生的语言风格对我影响也很大,他的文风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深刻的智慧和经济学思考,「用普通而准确的文字,表达出惊人的力量」。因此特别推荐这两本书:《中国人的焦虑从哪里来》和《人文经济学》。
我这里说的,更多的茅先生的人格和道德的力量,我的一个朋友说,「无论是道德感召世界还是思想启蒙世界,先生皆有大为」,可是我们往往只看到了前者而忽视了后者。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先生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中证明出「择优分配理论」,这可能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学第一项拿得出手的成就。考虑到当时没有任何外部参考材料、完全靠自己摸索,这一成就是卓越的,由此可以看出先生智力和思想的穿透力,所以张维迎老师说,茅先生是中国最精通价格理论的经济学家之一。
我想茅先生并不害怕来自权势的明枪暗箭,也许先生的无奈和尴尬正在于此——他奋不顾身想去启蒙的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总是反馈给他最大的骂声。我们应该好好想想这里的原因。
今天是他 95 岁生日,高山景行,祝先生生日快乐,希望我们离启蒙的目标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