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翔当官和“干部”的中国定义
徐 贲
有来自《华西都市报》的消息说,体育名人刘翔在微博上发了一张“新办公室”的照片。据了解,刘翔在今年6月就已开始担任上海市体育局团委副书记。该职务为非行政职务,刘翔无需像公务员一样“坐办公室”。有网友评论道,“这相当于副处级干部咯”。
像刘翔这样,又是“干部”,又不需要像“公务员”那样上班,在一般人的眼里,大概是只有“离休干部”才可以享受的“干部”待遇。
人们每天都能看到不少关于“干部”的消息,干部又经常被称为“领导”或“官员”。在人们的头脑中,“干部”与“领导”早已形成了一种自动转换的关系,简直变成了同一个词,没了区别。这就像在小孩子的头脑里“爸爸”或“父亲”就是“家长”一样。这样的转换关系太自然、太平常了,我们从来也没想到要去问一下为什么。
有一次,我班上学生在读华裔美国女作家闵安琪的《红杜鹃》,问我,“干部”(cadre)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闵安琪小时候在上海住的那个里弄里会有“干部”。我随口回答,干部就是“官员”(official),这个词是从日语传到汉语中的,现在中国人已经用习惯了。那学生也没再追问。但我回家一想,这个回答很不确切,大有误人子弟的可能。这是因为,在英文中,cadre
(姑且就翻译成“干部”吧)这个字是有定义的。
在英语里,“干部”这个字是指“职业革命家”(professional
revolutionaries),是一个“列宁主义的观念,用来指那些献身于共产主义革命的人,他们把大部分空余时间用于党组织建设,发动群众进行工人革命,党越大,干部也就越多。”在关于“干部”的词条中,还有这样的说明,在中国,“干部”相当于“有职位的人”(office
holders)。
第二天,我把这个对“干部”一词的解释告诉了那位学生,没料到反而引来她更多的问题,诸如,干部就是美国人说的“公务员”(public
servants, 要经过国家考试、招聘程序、品格调查才能录用)吗?相当于“政治人物”(politicians, 要经过民主选举才能得到职务)吗?是美国人说的“领导者”(leaders,一般是因为有政治成就而得到公众认可)吗?
在我的一生里,我见过无数不同的干部,但要我为他们下一个普遍的定义,实在是我办不到的事情。例如,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从小学起就有“班干部”,他们是什么意义上的“干部”呢?在我居住过的地方,有“里弄干部”和“街道干部”,东家长西家短地管些闲事。要说明这些干部,很难为美国学生提供可以引起他们实际生活联想的类似例子。又例如,我插队的时候,村子里有好几个“干部”,一个是在一个农户家倒插门的队长,一点威信也没有,家里不当他是个人,不给他钱用,他就只好到社员家骗吃骗喝,还有一个副队长、会计和妇女队长,都是村里的人物。
队里的这些人物既不是“公务员”,也不是“领导”,更不是“政治家”,但都是“干部”,大队开“干部会议”也都是他们去的。我插队的时候,布票是很精贵的东西,农村用的化肥有的是进口的,尼龙袋子上印着“日本尿素”的字样,虽然有一股刺鼻的臭味,但很结实,可以做衣裤。农民都抢着要,因为数量太少,所以按“干部优先”来分配。农民就这么唱,“干部,干部,五毛钱一条裤,前面是日本,后面是尿素。”虽然是“文革”时候唱的,但不能算是“红歌”。
几年前,国内有一个大学的朋友请我吃饭,席间有一位贵客,是社科院一个什么研究所的“副所长”。朋友们都很恭维他,请他上座。他告诉我们,他是“副处级”待遇,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颜色封皮的本本(忘了什么颜色了),说凭这个本本上医院不用排队挂号,是一种“待遇”。看来,“干部”是与“待遇”联系在一起的一种身份,现在有了刘翔这样的“干部”,解释干部一词的事情就更难办了,既然有不用上班的干部,那么,上了班也不用做事的干部,做了事也无益于人民的干部,不但无益而且有害的干部,他们又都是在什么意义上的“干部”呢?要把这些关于“干部”的中国特色给美国学生解释清楚,那可不是提供一个“定义”或者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了。
刊《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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