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我应邀参加新加坡作家节。我有个讲座,来了一些当地华人,众所周知,新加坡的华人是很多的。讲座前,一个华人告诫我:“不要说中国的坏话,新加坡的华人是很爱国的喔!”我问:“爱党还是爱国?”她明确说:“就是爱党!是共产党让中国有了现在这样的成就,让中国人站起来了,我们海外华人腰板也硬了,这是你们呆在国内的人体会不到的。”

   
我并不只呆在国内,我也曾经去国外留学过。因为对中国现状不满,所以才出国。我后来回国了,但很多人并没有回国,在国外定居了,甚至移民了,他们一定比我更不能接受当今的中国,但是他们居然比我更“爱国”。国外的华人,有的是49年前离开中国的,他们拿着中华民国的护照,没有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生活过。他们怀念家乡,从而把故国想象得美好,是情有可源的。但很多是49年后出去的,甚至是“文革”后逃亡出去的,却仍然对共产党中国唱颂歌,就不可理解了。这位“爱党”的华人,就是49年以后出去的,她难道对当年的惨痛经历已经失忆?后来跟她接触,觉得她应该不是“五毛”,她是真心的,这样问题就更复杂了。这种现象不是个别的,在海外的中国人中普遍存在。有的虽然没有明确说“爱党”,但是在他们心里,“国”和“党”是不分的,现在的中国,就是那个共产党领导之下的“党国”,无法切割。

   
我问我自己,即使我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国”不等于“党”,我可以做到有效的切割吗?似乎也不能。当年出国留学,我以为可以把这个不堪的党国抛在身后了,但是很快地还是怀念起它来了。它不是抽象的,那里有我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如果你反对党,那么还会不允许回到祖国跟亲人见面,诗人北岛的遭遇就是这样。

   
何况,历史记忆是可以切割的吗?我的童年、少年是在那里度过,甚至在我还没有出生时,我的血管里就已经被注入了党国的血,因为我的父母血管里有着党国的血。我无法否认自己的存在,无法否认自己的历史。这是很无奈的,这种无奈在绝大多数中国人身上都存在着,比如当我们缅怀青春的时候,我们就会唱起青春时代的歌曲,而那些歌曲就是“红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党的,每一秒记忆都跟党有关。曾经,我对某些作家入党不以为然,对方回答我:你要是这么不喜欢共产党,就不要在共产党所办的杂志发表作品。是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粮店都是党的,那么我岂非要饿死?我们已经被党国绑架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绑架还会产生“斯德哥尔摩”效应,我们会真的被改变。比如我们会把“红歌”里虚构的年代当成真的,加以缅怀,我们会相信我们曾经拥有过所谓“五、六十年代”的美好时代。同样的,到了国外,我们受到了外族的挤压,就会觉得中国好了。我自己就曾陷入这样的误区,当年在日本感觉被歧视了,会想到国内的共产党领导还没有这么欺负我。在国外的华人常会异常爱国起来,几乎所有到了国外的中国人都或多或少有过爱国亢奋,我在我的描写民族主义问题的小说《大势》中,把这种“爱国”命名为“被踢回来的爱国”。

   
中国长期贫弱,中国人普遍有受欺凌的屈辱感,于是特别渴望强大,哪怕是霸道。中国人极其具有强梁情结,中国人骂美国霸权,其实对霸权是既“恨”又“羡”的。所以能在国际上强大起来,他们也愿意认同。所以他们也为党辩护。说起中国存在的问题,他们就说西方也有问题。甚至他们还会跟党一个口径批评西方国家,比如我周围一些从美国回来探亲的熟人都说美国太霸道,为了石油侵略伊拉克。他们还拿“占领华尔街”事件来证明美国不如中国好。跟他们争辩,他们就说:“我在美国,我比你懂!”

   
那些在国外而“爱党”的,有的还出于利益上的考虑。中国经济做大了,他们取悦于中共,就有可能分得利益。这些人大多是海外的华商,商人唯利是图。过去,海外华商分为亲大陆和亲台湾的,这些年,随着中国大陆经济做大,很多亲台湾的华商也倒向了大陆。这些在海外奢谈爱国的人,无非是没有良心,用国内人痛苦来满足他们的利益欲或虚荣心。但是他们忘了一句中国成语:养虎为患。对这些在海外而爱党国的人,我只能对他们说:“你爱,我没意见,跟你换一换,你回来,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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