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咏梅》
作者:陆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燕京书评这两年
尽管不想也不愿,可我还是必须告诉所有的读者,从11月开始,燕京书评即将第二次停更,不再发表新的原创推文。(这两天还会继续更新)
于读者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对我来说,却是新闻从业经历的又一次挫折。我的热爱和坚持,也面临着又一次困境。
两年前,我50岁。对我知根知底的全现在总经理陆晖找到了我。他小我4岁,也是我以前在凤凰网工作时部门负责人,我们在精神上有一些深刻的认同,彼此相互欣赏。谈完之后,我很快与全现在分管的负责人宁二面谈,按他的话说,就是“走一个流程”。2020年9月27日,我入职全现在,加入创办不久的燕京书评,工作了正好一年。因为投资方的主业和其他投资遭遇挫折,决定停办全现在。作为全现在的子项目,燕京书评也被撤销。2021年9月下旬之后,燕京书评就没有刊发新的文章。
倾注热情努力工作一年的公号就此停更,我不甘心。说夸张点,燕京书评就像我们共同哺育的孩子,我们看着它呱呱坠地,然后逐渐成长。我刚刚入职时,燕京书评粉丝很少,阅读率自然也很低。我们看着它从几百到一千逐步上升,也看着自己的稿件带来了粉丝的增长,并提高着阅读量。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我整理的一篇金冲及先生谈治史基本功的讲稿,阅读率达到了史无前例的2万,直接涨粉一千多。
我以前积累的出版和学术资源全都派上了用场,他们并没有嫌弃我供职的地方名气小、从业短。从入职到2021年9月,我先后采访了冯尔康、樊树志、徐贲、晏绍祥、倪培民、丘成桐、王人博、赵鼎新、刘擎、赵冬梅、许宏、刘守刚、李筠、李永晶、王子今、邱捷等学者,并整理发布了王希、陆扬、张国刚、金观涛等学者的讲座。
整个2021年9月和10月,我一直陷入焦虑中,希望为燕京书评找到一条生路。为此,我联系了十几家的国营出版社,民营图书公司,但大都无果。后来,我找到了中图网总经理黄平,他约我过去谈一谈。
中图网的以前的名称是中国图书网,后来按照相关规定,只能叫中图网。因为中图网有些人文社科类图书实在便宜,我也曾数次在中图网下单买书。家中的《中国人口史》、《左联史》都是在中图网所购。有一次下单图书较多,中图网的工作人员特意打来电话,说我购买的图书可能不那么新,有的或许有些磨损,如果我不愿接受,可以选择取消订单——当然,我没有取消。
我和黄平相谈甚欢。他告诉我,他给中图网提出的目标是“四化”,其中就有“媒体化”、“平台化”,如果燕京书评能够实现这些目标,他愿意投资尝试。我许诺,燕京书评将为中图网引流,提高中图网的美誉度和行业地位,并且尽量探索盈利模式,争取自己养活自己。
很快,中图网和全现在完成了收购事宜,此时,燕京书评的粉丝已经超过5万。
为了争取自己养活自己,我请到了王奇生、黄道炫、金以林、陈徒手、唐宝林、周大伟等学者,到中图网为他们自己的图书签名。前不久去世的闻一先生,也为他的著作《俄罗斯通史1917-1918》的藏书票签名盖章。他还特意告诉我,这个签章是他自己以前篆刻的。
我完成了小团队的搭建——其实,连我在内,总共才4个人。其中,蔡辉(笔名唐山)是我以前的老友,他以前是《北京晨报》文艺部主任,有十几年工作经验。和我一样,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了大量书评和其他文章。王源(笔名宗祁)稍后加入,她的本科是二外,曾留学英国一年学习后现代殖民理论。2022年7月1日,南大毕业的历史学硕士刘硕也加入了燕京书评的团队。当天,黄平夫妇和燕京书评的团队一起聚餐,欢迎她的加入。
坦率说,在燕京书评的工作压力很大,每月6篇原创稿,连我这个身经百战的老记者完成起来都不轻松。中图网接手燕京书评之后,基本延续了以前的工作量,蔡辉兄长我一岁,当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每月六篇文章从没落下,王源此前没有媒体工作经验,不久改为每月5篇。而刘硕入职后令我感到惊喜——她读书快,出稿也快,有一个月竟然完成7篇稿件!尤其在中国古代史方面,刘硕的稿件做到了专业而深入。
做主编后,我自己也想努力多写稿子,但很快发现,这事实上比较困难。首先,我每天都要花时间浏览信息,注意各家出版社的新书,以及各种学术活动,以确定和寻找选题;其次,我必须尽量联系好出版方和学者,为王源和刘硕做好接洽;第三,我每天还要编辑稿件,规避可能的风险,确保安全,并在中图网搜寻和稿件主题和内容切近的图书。在这些工作之外,我才能读书、思考和写作。因此,这一年来,我写的稿子明显比以前少。
应该说,我们的努力看到了成效,这不仅体现在阅读率的迅猛上升,也体现在粉丝的稳定增加。在2021年10月之前,燕京书评的阅读率过一万就很不容易了。在我主编的一年内,燕京书评出现了三篇十万加——一篇是我的约稿,两篇是蔡辉的创作。本来还有我的一篇极可能十万加,但稿件36小时6.3万阅读量时被删除,因此未能如愿。但是,燕京书评每个月都会有好几篇阅读率过万的稿子。
中图网接手燕京书评之时,我向黄平保证,保持燕京书评的水准和质量。对此,我有充分的信心。有人说我接手之后为了流量降低了品质,我只能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以我在新京报11年间积累的职业经验和20年来的从业经历,我坚信,专业化和学术性的表达如果说有其必要,那么也应该仅仅限制于专业学术圈的内部表达,一旦面对公众,媒体人就必须尽量用完整的逻辑和清晰的话语,把学理和知识准确的表达。那种故作高深和玄奥晦涩的文风,自娱自乐是可以的,对大众表达就是卖弄。一些人写作喜欢用学术话语兜圈子,其实大可不必。另外,报刊文章和公号文章毕竟不是学术论文,不需要严格按照论文的方式写作,更不需要有八股味儿。顺便说一下,清华大学的汪晖,浙江大学的汪丁丁,两人的文风我都不喜欢。而李慎之、秦晖、朱学勤、徐友渔、刘军宁等人的文章就很好。以刘军宁为例,无论你是否支持他的观点,但他的文章逻辑严密且表达清楚。
20年前,我曾幻想办一份《纽约书评》那样的刊物。后来发现,这根本做不到。亦师亦友的谢泳早期研究的《观察》,邵建名文《事出刘文典》涉及的《新月》,这样的刊物实际上也难以出现。切实可行的,莫过于像我以前采访过的范用、沈昌文,以及认识的周实等前辈那样,能做一份传播思想和学术,有现实关怀的刊物,就已经很不错了。聊以自慰的是,无论在新京报做记者和编辑的11年,还是在凤凰网做主笔的4年多,我一直坚持了自己的底线和职业操守。
而燕京书评要做的实际是桥梁,将思想和学术用清楚明白的方式传播读者。既不故作高深,也不辱志、不降身。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先后采访了易中天、葛兆光、马勇等学者,并邀请了唐宝林、陈徒手、周大伟等人做了视频直播。此外,我也拓宽了燕京书评的报道边界,涉及了一些热点和时事,例如俄乌战争、唐山打人事件,苏州和服事件,二舅……蔡辉批评司马南的文章不仅阅读率达到了十万加,而且读者反应极其热烈。有读者甚至表示,愿意自己个人出资,请燕京书评再次刊发类似文章——当然,我们谢绝了他的好意。
在具体的操作上,我力求稳健小心。燕京书评有些文章,尽管很尖锐,但基本做到了理性和温和。而我的编辑原则和沈昌文先生一样——尊重作者,能不修改尽量不修改。蔡辉的有些批评文章气势足,论据扎实且雄辩滔滔,有时措辞不免过激,我少不得润色处理;王源的文章有西方左派意识,追求平等,但时有越界,我也免不了做些删改或温和化;刘硕阅读范围广泛,稿子有时文青气重,我就尽量让它和现实建立联系。基本上,燕京书评没有因为我对标题和文章的修改而产生矛盾。
在不断的摸索和试验中,我们也对燕京书评的方向找到了“道路自信”:只要坚持“以思想和学术观照现实”,写作原创好稿,我们就会得到读者的认同。在过去一年里,燕京书评的粉丝从5.2万增长到9.1万,平均每天增长一百多。
但是,因为疫情困扰,中图网的业务遇到很大的困难。中图网的办公地点在北京,但库房在涿州。从2020年至今,因为疫情的困扰,涿州库房数次不能发货,盈利受到严重的影响。10月26日,黄平正式通知我,中图网决定终止燕京书评,不办了。
这个决定虽然很突然,但我并不感到特别意外。封控措施确实影响了中图网的经营,读者在中图网下单,但库房经常不能及时发货,原本就是薄利多销的生意,怎么会不艰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而我这些年来的职业经历,或许更能说明问题。
我是2004年6月15日入职新京报的,到2015年6月离开,其间整整11年。此时,新京报创办了7个月,“一出生就风华正茂”,上升势头很猛。
此前的2000年,我在野夫的诚成图书公司做了一年图书编辑,2001年后在正源图书公司做了三年半的图书编辑。正源图书公司策划过一批相当有影响的学术图书,例如:《北大传统与近代中国》、《自由与传统》、《自由与权力》《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自由主义基本理念》、《理念人》、《纽约时报的风格》、《一个战时的审美主义者:纽约书评论文选》等等。2001年年初,我进入正源的时候,石涛已经离开,总经理是辛继平,总编辑是苗洪。不久,辛继平和苗洪离开,先后担任总经理的是关波和汪宇。顾肃的《自由主义基本理念》,就是汪宇带来的选题。而我关注的也主要是社科人文类图书,而不是文学和艺术类。
进入新京报之后,我主要以报道社科书和相关的学术活动为主。其时,《南方都市报》主办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风头正劲,我向书评周刊主编萧三郎建议,新京报书评周刊可以创办一个华语图书传媒大奖,既能扩大自身影响,也能和学术界、文化界和出版界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很快,这一建议变成了事实,我们确定,这一评奖以“公共立场、独立思想、专业品格、现实情怀”为宗旨,并邀请到了袁伟时、徐友渔等人作为评委。
在后来的华语图书传媒大奖评选中,我先后邀请过王奇生等多位专家评委参与,并且请江平先生和王学泰先生作为颁奖嘉宾。每当颁奖典礼举行,我们会邀请腾讯、新浪、搜狐、网易等网媒读书频道或文化频道的同人,以及其他纸媒的同行参加。
在新京报工作期间,我采访了江平、贺卫方、沈志华、杨奎松、李炜光、罗志田、许倬云、丁学良、杨继绳、任继愈等数以百计的著名学者,也奠定了自己的职业声誉。在新京报后期,我从记者转为编辑,策划了纪念顾准等多个专题。2015年,约稿刊发张千帆写美国制宪的书评文章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6月,我离开了新京报。
经过新京报评论部同事高明勇的介绍,我于2015年8月进入凤凰网采访组,陆晖是部门负责人。几个月之后,身为凤凰网评论部负责人的高明勇觉得,我采写的学者采访同样适合于评论频道,于是和陆晖商议,把我转入评论部。在此期间,我采访了闻一,写出了那篇阅读量极大,传播极广的采访《社会控制如此严,苏联为何还解体》。此外,我还采访了“批判王权主义”学派创始人刘泽华,分成两篇报道刊出之后反响极大,同时也遭到了围攻。采访林蕴晖、沈志华和王建勋的稿子还存在电脑里。
在凤凰网工作的四年多里,我已经感受到媒体的变化。所有门户网站都大量压缩思想、学术、文化和读书板块,许多同人都从媒体隐退,有的直接润到了国外,有的改行经商,有的改做公关。这时我意识到,《北京娱乐信报》的同人赵明宇去京东做社畜是多么明智——至少也算歪打正着。
在此期间,于建嵘创办了东书房讲座,先后邀请了秦晖、资中筠、吴思等人主讲。我曾不顾路途遥远,从住地奔赴通州小堡。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吴思对中国社会前景的预判。然而,这个讲座几期以后就停办了。
没过多久,凤凰网也开始削减原创。陆晖去了新京报,做我们视频。2019年年底,凤凰网和我提前解约。
接下来怎么办?鉴于媒体现在非常困难,我想到了重操旧业。于是联系了认识十几年的一位老友——他现在是某出版社社长。趁他来北京的机会,我和他做了一次长谈,他觉得可以让我试试。于是,我进入了该社下属的一家公司做策划编辑。但我很快发现,做出版困难重重,有些选题根本无法操作,有些选题即便通过了,后面的书稿送审等环节耗时费力。我虽然策划了一堆选题,但直到我离开一年以后书才面世。有的选题至今也没有出来。袁伟时、林贤治先生都以切身的经历当面告诉我,把出版当做一份职业就好,现在形格势禁,难有大的作为。
而我认识的一个出版商朋友也润到了美国。此前,他在国内出版过一批优质的人文社科类图书,经济效益和社会影响俱佳。但这几年,他储备的很多优质选题迟迟不能面世。好在公司规模不大,还能勉强维持。我曾介绍一个出版社编辑和他们公司合作,出版的一本书影响很大,但这位编辑朋友被连累:她本是社里重点培养对象,因此书被批评而遭到了边缘化,不久调到了另一家出版社。
这些发生不久的事件,以及我在出版中遇到的挫折,让我心生退意。于是,我于2020年9月离开图书公司,进入全现在做燕京书评。
遗憾的是,2021年10月中图网接手燕京书评之后,我们的尝试并不成功。我们擅长的是做内容,而不是运营和赚钱。尽管我们也做了一些尝试,但是,在经济上,我们无法做到自己养活自己。
事实上,中图网已经对我们非常宽容。在过去的一年里,总经理黄平从未干涉我们的内容。遗憾的是,燕京书评没有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做到既叫好,又赚钱。
而燕京书评每个人的工作都已经极其饱和。我的生活中,阅读、写作和浏览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十一长假,我没有外出,而是在家看书写稿。蔡辉经常在痛风发作之后仍坚持工作;刘硕随时都带着书和笔记本电脑;王源经常加班加点……说实话,我们已经无法分身做直播或用其他方式赚钱。
中图网决定停办燕京书评,实际上让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支持燕京书评这一年,中图网投入了大量资金,而经济收益实在太少。对此,我们心里充满感激。
对我个人来说,诚成图书编辑一年,正源图书编辑三年半,新京报记者编辑11年,凤凰网主笔四年多,出版11个月,全现在燕京书评一年,中图网燕京书评主编一年,我的职业生涯时间越来越短,这与个人能力无关,更多是社会大势的变化结果。
多年的媒体生涯给我带来了挫折和焦虑,也带来了荣誉和成就感。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也坚信自己这份事业的价值和意义。它既是我喜爱的职业,也承载着我的理想、信念和追求。为此,我投入了我的时间和精力,也倾注了我的热爱和情感。我为之欢笑,也为之哭泣。
无论燕京书评今后存在或消失,我都无愧于心。我像西西弗斯一样推动着石头——在新京报如此,在凤凰网如此,做燕京书评,也同样如此。我早就明白,有些事不能指望任何其他人来帮你,只有我们自己做。如果大家都不做,那么问题就会永远存在。
去年接手燕京书评之时,我曾写过《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现在,冬天已经到来,接下来相当长的时间还会更冷。
但我并不绝望。对于未来,我既不乐观,也不悲观。
2022年10月27日急就
燕京书评诚征投资与合作
燕京书评公众号自创办两年多以来,一直坚持原创,迄今为止已经采访了冯尔康、葛兆光、易中天、赵鼎新、刘擎、马勇、邱捷、丘成桐、樊树志、徐贲、沈卫荣、罗新、赵冬梅、晏绍祥、王人博、许宏、萧延中、王子今、倪培民、唐宝林、陈徒手、朱海就、李筠等多名海内外学者。
迄今为止,燕京书评已经发表多篇影响力卓越的稿件,在思想界、学术界、文化界和出版界享有盛誉。燕京书评的核心团队,具有长期而深厚的媒体从业经验,既有对当今世界和中国的敏锐观察,也有丰富的阅读积累,并且具有将理念融汇于创作的职业素养。同时,也是优秀的记者、编辑和勤于创作的书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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