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润”(即出国)成为热门话题 , 也成为很多人的选择,即便不能身体力行,也有不少人心向往之,对于能够选择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转折,意味着更多机会更多保障,也伴随着更多未知。
在动荡的此地,润固然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还是存在难以通过地理或者国籍的变化就能轻易改变的东西。
我不知道要怎么概括这个问题,或许可以先引用米沃什在《流亡札记》中的一段话:如果由于被放逐或自己的决定而发现自己正在流亡,他便脱口说出他被抑制的愤怒的感情、他的观察和省思,把这视为他的职责和使命。然而,其严重性在祖国被视为生死攸关的事情,在国外却没人关心,或只是由于偶然的原因才引起兴趣。因此,一个作家会注意到他无法对那些在乎的人说,却可以对那些不在乎的人说。他本人逐渐变得习惯于他生活其中的社会,而他对祖国日常生活的了解,则从可触摸的变成理论性的。
米沃什在讲述的是流亡的作家,但对于润出去的普通人而言,可能也有类似的“异乡人“困境,这种困境不止是身 在异乡的孤独,对新环境融入的困难,而是与”在乎的人“的隔离,不止是亲人,是更广泛意义的“同胞”。
润出去的目的,往大了说是为了自由,而自由里很重要的一项就是表达自由,但是在异乡,这种表达自由会在某种程度上失去意义。
当你看到“故乡”令人发指的荒谬,在“异乡”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大声说出不满,表达反抗,对象是谁呢?是自由土 地上的公民吗?他们为什么要关心你“故乡"的事情,或许有一部分人关心,但对更多人而言那无足轻重。
是”故乡“正在受难的曾经的同胞吗?但他们并不能听到你的愤怒。
就像前不久,国外高校有一些中国留学生发出了一些声音,在学校里,他们可以得到一些来自其他国家的同学的 支持,但他们最害怕的是发出的声音会被自己“故乡”的学生举报,牵连自己国内的亲朋,然而这些声音不可能在“故乡”得到什么广泛传播。但这种发声,谁又能说是一种自我感动式的表演?
这是一种双重的困境,如果有什么解决办法,做到真正的“断舍离”,唯一的,或许就是彻底的忘记中文,忘记汉字。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润出去后依然关心曾经的同胞,不少人出去以后,满心都是对曾经的同胞的鄙夷,没有“哀其不幸“,只剩”嘲其不争“。又或许, 随着时间的推移,润出去后落地生根,繁衍后代,习惯了新的身份,融入新的群体,把他乡做故乡。不用对这些做什么道德的判断,每个人都值得更好的生活。
陈寅恪先生在《辩证法的黄昏》里写有一则典故,陀山大火,有鹦鹉遥见,遂飞到水边浸湿自己,再飞回山上抖动羽毛将水洒到火中。天神问,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鹦鹉说:“曾居此山,不忍见耳“。天神感动,扑灭山火。
曾居此山,不忍见耳。现实没有天神,鹦鹉洒到火中的水滴,或许是西西弗斯式的徒劳,但绝不能说这没有
意义。
至于润不出去的,能做什么呢,至少不要成为“嘲其不争”的对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