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背景
最近,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等退烧、感冒药“一药难求”。线下药店和社交平台都充斥着“布洛芬什么时候能有货?”“布洛芬还是买不到”的声音。
图源:网络(资料图)
对话嘉宾:李公明
“布洛芬之谜”中最诡异的现象
越秀山边:我们之前采访了广州本地药店经营者L先生(详见本号12月16日推文《广州药店亲述:抗疫药品为何会缺货》),据他称,布洛芬的断货现在至今仍然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
据介绍,像感冒类的中成药,这两天陆续有一些供应,但像布洛芬等退烧药,从12月7日放开之后至今两周的时间了,一点新的供应量都没有。
图源:广州日报(资料图)
这有点太匪夷所思了。没有存货、需求暴涨,这些可以理解,但是两周的时间,物流也好、生产周期也罢,哪怕是一有货就被抢光都可以理解,怎么可能会没有新的供应流入市场呢?
但市民看到的是,普通药店一直没货,头部连锁药店也没有,药店的上游医院供应平台也没有,互联网药品销售平台叮咚、京东等也没有。
布洛芬到底去哪了?
李公明:“布洛芬去哪了?”这个现象恐怕可以称之为“布洛芬之谜”了。而且一般公众恐怕难以知道,总以为是自己买不到布洛芬,却不知道压根就没有市场供应量。这恐怕是“布洛芬之谜”中最诡异的现象。
图源:中新网(资料图)
如果在市场上绝迹,但不大可能布洛芬全部供应给医疗机构。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显不符合让轻症感染者居家休息、根据需要服用退烧药品的新政策。
那么有如下可能:一是布洛芬完全停产;二是产品被全部封存。这两种情况可能更加匪夷所思,甚至连想都不敢或不应该想。
当然也存在第三种可能,我看到两个消息,东莞国药从今天起,将首批新到的10万粒布洛芬片免费赠送给有需求的东莞市民;大参林在广州市首批发放1.2万粒退烧药,以及2.5万包阿咖酚散。
图源:微博(资料图)
无论是东莞国药10万粒还是广州大参林1.2万粒与2.5万包,毫无疑问只是杯水车薪,这或许是作为一种姿态,要求医药头部企业显示担当以回应舆论批评,但至少显示,布洛芬并不是完全没有,而是可能进入某种特殊供应渠道。
财新的报道显示,现在多地政府部门对防疫物资供应实行行政管制,有相当部分产能流向了行政、国企等特供渠道。尽管财新的报道主要谈的是抗原,但相信能给我们思考这个问题提供一定的启发。
图源:财新网(资料图)
疫情下防疫物资也特供?我倒是想起12月14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的主题就是介绍医疗卫生服务和药品生产供应有关情况,卫健委新闻发言人米锋首先说“当务之急是保障好群众的就医用药”。
图源:中国政府网(资料图)
央视记者的提问是“当前市民群众对新冠病毒感染后治疗药物的需求明显增长,请问在新冠肺炎治疗药品生产保障方面做了哪些工作?”工业和信息化部消费品工业司副司长周健回答说:“总体看,我国新冠治疗药物产能能够满足患者用药需求。
随着近期患者人数增加,用药需求激增,部分地方、部分品种出现了紧缺。我们充分发挥新型举国体制的优势,千方百计推动企业迅速稳产达产,扩能扩产,加大重点药物市场供给,引导合理有序精准投放,努力缓解买药难的问题。”
接着谈了三点,一是“聚焦重点,全力以赴保障稳产达产”;二是“多措并举,加快推进重点企业的扩能扩产”;三是“精准投放,确保重点人群用药需求。”最后,“总之,我国医药工业基础坚实,相信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相关药品的产能会很快得到释放,能够有效保障群众的用药需求。” (来源:中国政府网)
图:截图于中国政府网(资料图)
从问答的逻辑来看,似乎也正面回答了 “在新冠肺炎治疗药品生产保障方面做了哪些工作?”这个问题。虽然“总体看”、“努力缓解”、“相信……能够”这些措词早已是人们熟悉的,但是我们还是希望相信“相关药品的产能会很快得到释放”。
但是,即便缺货现象“很快”会过去,公众对于这两周“布洛芬到底去哪里了”的疑问还是应该得到有关部门负责任的回答。
最该关注权力介入的合法性问题
越秀山边:对公众来说,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它甚至具备某种讽刺意味:作为全球主要的布洛芬原料药生产国和出口国,居然会有布洛芬“一药难求”情况的出现。更何况,它此刻与公众的生命健康密切相关,在一定程度上是“救命药”。
审视布洛芬缺货的过程,我们会发现,这首先是一个因为政策对市场信号的扭曲,导致供求关系严重失衡的过程。
图源:齐鲁壹点(资料图)
正如有媒体报道梳理的,疫情三年以来,疫情防控政策是严控布洛芬等四类药的售卖,在这种情况下,药店不会囤货,药企卖不出货自然也就不会备货和存货。各地疫情爆发下,很多药企四类药的产能在没有饱和的状态下,甚至出现了停产。
所以,如下的现象就意味深长得有些诡异了:如果同样可以作为治疗感染新冠之后的药物,为什么之前严控药店卖布洛芬,但连花清瘟却到处免费派发呢?
对此老师怎么看?
李公明:疫情以来严控布洛芬等四类药的售卖被作为一种防控政策来施行,权威部门一直没有其科学性、合理性和法律意义上的正当性予以正式解释,在民间舆情中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成为引起足够重视和讨论的热点。
图源:今日相城(资料图)
关于前者可以设想的一种解释是为了把阳性感染者从人群中甄别出来,而私下服用退烧药物显然不利于完成这项防控指标;后者则反映出民众在没有出现热点新闻的情况下对于权力干预市场的政策缺乏敏感性,同时也暴露出行业对于自身职业伦理的某种钝感。
现在很清楚,正是这种严控政策直接导致今天布洛芬“一药难求”情况,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是其断货现象一直延续至今。
连花清瘟的情况完全不同。公开信息显示,连花清瘟自2004年获准生产上市之后,先后20多次列入国家卫健委、中医药管理局感冒流感、禽流感、轻型普通型新冠肺炎等呼吸道病毒感染性疾病诊疗方案/指南推荐。
前不久,一份落款为工信部消费品工业司、印发时间是12月10日的《关于商请协助推荐连花清瘟㬵囊(颗粒)委托生产企业的函》在网上流传,12月14日财经E法联系工信部办公厅新闻处,对方确认该函件属实。
那么有争议的问题就是,通过行政力量的介入,单独为“连花清瘟”以及背后的特定企业“商请”各地协助增产扩能是否合理合法?
在此不讨论这个问题,只是作为你提出的问题的一种思考路径,更需要的是由权威部门公布并解释一直以来行政权力与“连花清瘟”产品及其生产企业的所有关系,以回应社会的普遍关注。
医疗应急司为何敢说“药物充足”
越秀山边:除了政策对市场信号的扭曲,导致原本不可能会缺货的布洛芬出现断供之外,有另外一个问题也值得关注与检讨。“新10条”之后,意味着疫情防控政策的根本性调整。那么,这里存在一个政策调整的预见性问题。简单说,决策者到底有没有预料到放开之后,感染者会剧增导致对布洛芬等药品需求的暴涨?
图源:微博(资料图)
中国内地疫情防控走过的路,别人都已经走过,哪怕是照搬照抄,也不至于有如此境地?
那么,为什么会连如此简单但却关系万千民众生命健康的事,都做不好?
李公明:这个问题的确非常重要,直接涉及对于疫情防控政策的根本性调整的认识和评价问题。
最令人感到不解的是,在12月7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颁布 “新十条”的同时,医疗应急司司长郭燕红在回答记者提问“医疗机构治疗新冠患者的药品储备与保障情况如何?家庭出否需要储备药品?”的时候说:“……我们已经要求县级以上医疗机构,要加强对这些对症治疗的药物以及抗病毒药物,包括中药、西药等药物,包括抗原试剂,进行一定的准备。同时,通过分级分类的救治,有很多感染者会选择居家治疗的方式,所以我们要求基层的医疗机构,还有药品零售网点等也要做相应的准备,这样来保证药物的可及性。……最后也要提示大家,没有必要去囤积和抢购药物。随着整个工作的部署,无论是在药品销售网点,还是在医疗机构,这些药物是充足的。”
图:截图于中国政府网(资料图)
话说得很清楚,在工作部署之下“药物是充足的”。但是从各地普遍出现的严重缺药情况来看,与所谓“药物是充足的”明显对不上,这只能说明当时对于放开之后退烧药物的激增需求是完全没有估计到的。
从防疫工作的依法问责原则来看,应该追问的问题是:一,既然没有估计到,那么当时究竟依据什么说“这些药物是充足的”;二,所说的“整个工作的部署”究竟是指什么具体措施?是否实施了?
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当时是有充分估计和确实有“工作部署”的话,要追问的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为什么明明知道会出现需求激增,却完全不提当时库存量与市场需求的预判,也完全没有提到提升产能和防止囤积药物的具体要求,反而要公众相信“药物是充足的”?
图源:界面新闻(资料图)
无论如何,布洛芬等退烧、感冒药品的断货绝非正常的市场经济现象,它折射出的问题一是前期的严控售卖政策强行扭曲了市场供求关系,同时对于产能出现的严重状况没有及时关注和调整;二是在防疫政策作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没有作出正确的需求预判,其中包括没有借鉴国外以及香港地区已经出现过的情况和对策。
我不知道作为国家一级的医疗应急司,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否还能说是履行了自己的工作职责?
至于说“为什么会连如此简单但却关系万千民众生命健康的事,都做不好?”,我也和你一样很想知道真实的答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