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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煎饼(王建兵):中国劳工行动者
作者:左望
发表日期:2023.2.1
来源:左望 Zuowang的substack
主题归类:标签名称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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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分享我一个好朋友的故事。

煎饼,他是我生活中很好的朋友,也是很重要的生活伙伴。我们曾经一起日夜饮茶畅聊,谈养老隐居,他教会了我第一次如何快乐地打三国杀、如何打麻将。但是,这一切都已无法再现。2021年9月19日,他被广州警方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恶意逮捕后,被任意羁押至今。

他是一个极为低调平凡,但却充满力量的中国劳工行动者。煎饼低调从事公益工作十多年,几乎很少人听过他甚至了解他的故事,但他一直都被我们这群好朋友们爱着、想念着。消失的五百天里,我不再有能量沾碰三国杀/麻将;或许只有等到煎饼自由之后,我们的打牌才会完整、才是快乐。

等你出来,我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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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王建兵(煎饼),1983年生,甘肃天水人,资深公益人士,独立劳工行动者。2021年9月19日与女权行动者、独立记者黄雪琴于广州住处一同被捕,迄今已经消失500天。

王建兵,常被朋友们叫做“煎饼”,正如其昵称一样,他是朋友眼中极为热心、令人时刻感到亲近、温暖和支持的伙伴。就读教育类专业,同时又是偏远农村出身的他,2005年大学一毕业后便投身公益行业,加入了北京西部阳光农村发展基金,从事农村教育和发展的工作。农村、工人与教育,这些与其出身背景息息相关的关键词,几乎贯穿了他过去逾十五年的公益从业和行动历史。

在西部阳光基金会,他曾担任农村教育项目主管长达五年,关注农村学校教育质量综合提升、探索整合各类教育资源和开展农村幼儿教育支持等项目。他曾撰写论文阐释家庭教育对于对西部农村幼儿成长的独特意义及作用。在从事农村发展工作多年后,煎饼来到广州,转向青少年公民发展教育和社群培力领域。自2014年开始,煎饼加入了枢纽型公益组织广州恭明社会组织发展中心(简称“恭明中心”),从事青少年成长项目和残障社群赋能项目主管及统筹,支持和发起相关社区项目。

2018年初,煎饼离开恭明中心后,开始全职参与工人社群的支持工作。他加入公益组织广州市天河区同行志愿服务站,担任总干事。同行服务站主要工作是为职业病(尘肺病)工人群体提供心理支持服务。在同行服务站工作期间,煎饼协助在珠三角开展了“职业病群体心理现状与需求”的调研工作,并据此开展“尘肺病群体心理服务”项目,回应尘肺病维权工人社群长年累月积累的心理创伤,为这一群体在艰难维权同时,提供社群网络和同路人情感上的支持。在这期间,煎饼协调该项目在“99公益日”平台上进行公众筹款,对接本地有丰富心理辅导经验的专业人士,为近百人次的尘肺病工人提供心理辅导。

此外,煎饼时不时会前往职业病防治院进行工友探访,了解工友病情和动态,协助工友建立社群,有时候也协助工人申请法律援助。他还试图梳理尘肺病工人群体的资源指南,希望可以整理一些可供工友长期使用的生存指南和法律手册,想为长期的工友服务工作做一些留存和积累。

2019年夏天,煎饼离开了同行服务站,但他仍然持续保持对尘肺病工人的热心关注。2020年下半年,他在广州租房的时候,想到或许可以邀请一些尘肺病工友来家里喝茶聊天,舒缓工友们的压力。考虑到尘肺病工友的呼吸功能极差,难以耐受太多上下楼的运动量,为了便于工友走动,他最后选择把房子租在了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附近。即便他个人经济情况较差,但还是选择了较贵但上下楼方便的低层二楼房间。

遗憾的是,自2020年疫情之初,职防院就不再允许住院的尘肺病工人平日外出,也不允许访客进入到医院。自始至终,煎饼都没能有机会与工友们在家里饮上茶,而只能在微信上保持日常的联系和问候。但他这并没有令他减少任何对工友们的关心。2021年夏初,他在回老家探亲路上,便顺道去了湖南等“尘肺大省”,探访以前熟悉的尘肺病工友,思考着如何才能够帮助他们度过“窒息”的每一天,如何能够让他她们的处境改善一点点。可是,这些问题多数有着跨不过去的鸿沟,煎饼只能无奈的叹气,屡屡见他感慨地抽着闷烟。

2015年前后,是煎饼在社会反思和政治思考上经历重大变化的节点。这一年,陆陆续续有非常多的公益同行、好友被无缘无故地遭受政治打压,温和的维权被压制,倡导机构被迫关闭,尤其是煎饼身边最为亲近的一些朋友也被波及身陷囹圄。他希望自己能够做更多的事情,在这个艰难的时代,仍然可以为边缘群体提供更多的支持。

他几乎是一个“躺平”的“愤青”行动者。说“愤青”,是因为他对任何社会不公和荒谬现实都极为愤慨,保持着对公共的关怀,他宁愿沉默也不愿意去虚伪认可现实的荒诞不经。偶尔写诗成了他非常重要的发泄口。说“躺平”,他并不想屈从于世俗的压力,十多年的NGO工作并没有让他衣食无忧,而是过着平淡简朴的生活。社会上评估成功与失败的标签在他眼里都不适用——他的“躺平”是一种坚持只做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情的社会反抗。常受抑郁症困扰的他,身上时常隐隐透露着消极低沉的气息,可他分明是一个从未停止思考和实践的“行动者”——他从来没有大的野心,他知道当下的社会困境很大,但解决问题一定是要从基层细微做起的。他从来都是选择一种最为扎根基层、低调务实、最为谦卑温和、最为关注“人”的方式,来支持他所关心的伙伴和社群。

他起初为了方便招待工友的家,在疫情后,成了很多朋友喝茶闲聊的聚会地。他每次都会在大家来之前跑去买点水果,分享他最近喝到的好茶、家里买过来的特产,然后闲聊各自最近的生活,又或是玩麻将、打三国杀。未料到,他对青年社群付出的这份陪伴,在这个“大时代”下的小小的“举动”,竟然也被视为一种政治上的“威胁”举动。在充满恶意的当局看来,他的住处就像一个“口袋”,塞满了各种忤逆不道的观点,足以令权力者感到“颠覆”的威胁。一个资深的公益人士,为工人社群服务的劳工行动者,此刻却荒谬地指控为“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组织者,被强迫失踪了整整五百天,正在等待毫无公正可言的闭门审判。

这,放在哪里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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