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

市长经济学的特别之处

   市长经济学的特别之处   周其仁   经济观察报 2010年8月30日星期一    周 其仁个人网站: http://zhouqiren.org/   如果不是对本书作者有点了解,我是不敢为这样一本自己也写不出来的著作写序的。王敏正市长是老朋友了:20多年前在杜老(杜润生)领导下从事农村改革研究时,我们就在一起做过实地调查。多年未见,两年前在一个会议上不期而遇,他已经在云南省拥有500万人口的昭通市当了三年市长了。   当市长总之是忙。可敏正还对学问有那么大的兴趣。别的学问也罢,他偏对经济学情有独钟——还不是属于拿个把新鲜术语让同僚和属下感到深不可测的那种,而是真下气力、真花工夫,不但系统阅读,而且自己梳理,硬是洋洋洒洒下笔数十万言,写出这么一本《市长经济学》来。一周前他来北京参加“两会”,给我看该书的打印本。我一边感叹一边翻阅,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市长要掌握的经济学,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能的答案,特别之源应该不在经济学,而在“市长”本身吧?   那么,市长——一个城市的行政长官——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开门见山,本书的前言说,“无论行政管理,还是经济调控,市长都是一个市域的‘总经理’”(第6页)。有点意思了,原来这位自家就是市长的《市长经济学》作者,对市长的定位就是一家市域公司的老总。难怪我们见过当今不少市长,也包括镇长、县长、区长和省长等,无论外形、语言思维特征还是行事格调,如果取某一个侧面看,真的就像公司大老总。实话实说,本书作者也许是书卷气压身,还是我见过的最不像老总的一位市长哩。   说起来,把行政长官和公司老总看成差不多一回事,在学术上还大有讲究。因交易费用学说而拿到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科斯(R.Coase),主要贡献之一就是为理解市场里为什么存在企业提供了理论解释。1988年,科斯回顾平生,坦承他早在上世纪30年代形成他的企业理论的时候,受过列宁的影响。这段公案,我们中国读者可能比很多西方人还要熟悉,因为列宁当年写下的《国家与革命》,在论证未来苏联经济的组织方式时,就把苏维埃国家看作一个雇佣全体国民的超级公司。前苏联和改革开放前中国曾经经历的“计划经济”,其实就是在一个超级国家公司里靠中央计划指令配置资源的经济体制。我讲过的,计划经济的理论讲到底就是一个公司理论:当这个公司大到覆盖整个国家的时候,公司内部的计划、权威、命令和行政管理,就成为国民经济运行的准则。   科斯也不完全同意列宁。他看出超级国家公司的一个破绽:内部运行的组织成本过高,可能超过用公司形式而节约了的市场交易费用!如果那样的话,超级公司在组织上就不合算,就要缩减公司规模、增加公司数目、扩大公司间的市场交易。说来不容易相信,科斯对国家超级公司理论同意又不完全同意的理论探索,不但解释了为什么在“看不见之手”主导的市场交易里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内部由“看得见的老总之手”管控的公司,也推断了把整个国民经济囊括到中央计划经济范围的超级国家公司的改革路线——分权、放权、收缩计划命令的范围、扩大价格机制发挥作用的空间,直到形成在市场经济基础上由形形色色的公司来组织生产和交易的状况。   2008年7月,科斯在芝加哥大学主持了一个理论研讨会,集中研究中国的改革经验。我在会上发表的论文(《邓小平做对了什么——纪念中国改革开放30年》),阐释的就是中国通过重新界定财产权利、激活企业合约、确立市场价格为基础的协调机制,根本改变了传统社会主义的超级国家公司模式。我认为,邓小平的实践出发点是消灭一切市场关系的超级国家公司,而科斯的理论出发点则是流行经济学关于价格机制支配一切、因而无需任何组织和企业的“完备市场”。当着98岁高龄的科斯的面,我打趣说,虽然邓小平和科斯从来没有机会谋面,但他们各自的行进方向却保证他们一定会在中国的改革实践中“会面”,因为超级国家公司究竟要向市场经济走多远,正如价格机制的成本要求形成怎样的公司和公司结构,正是中国改革实践的重头戏所在。   话说回来,我可不同意那些认为中国已经形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好的经济制度”的过头言论。因为恰恰在“完美市场”与超级国家公司这两个体制极端之间,还存在着一个伸缩余地很大的空间。中国从超级国家公司走出来,靠的是重新界定权力。问题是,过去的超级国家公司是政企合一、政经合一,改革下放权力,就把行政权和经济权一起都放下去了。新问题是,下放的权力怎么合理分布,又靠什么去加以约束?离开合理分布和有效约束,权力搅入市场交易,腐败就不是个别官员的道德问题,而是制度性问题了。   这就回到了本题。市长为什么很像公司老总?因为改革解体的是国家超级公司,所以在中央政府层面,政企分开程度才比较高,行政首长才越来越接近于“众人之事”的公共管理者,才远离公司老总的定位。但是,作为权力下放的一种载体,各级地方政府的政企分开程度低,地方政府常常还更像一个个公司——直接配置资源、决定项目、执行投资、获取税收以外的经济收益。是好是坏,计划时代的超级国家公司在改革开放中被分解成无数碎块,原本大一统的政企合一转向了彼此竞争的地方性政企合一的公司。这是转型中国的一个写照。   不过,市长还是不完全等同于公司老总。这是因为,市长拥有政治结构授予的合法强制力。这是再大的公司大老板也没有或根本就不应该拥有的。我们知道,合法强制力是一枚双刃利器,既可以非常有效地执行正确的经济决策,也可以非常有效地执行错误的经济决策。举一个例子,要说服众多投资人自愿集资修建一条公路,是非常麻烦的;要与沿途的小土地所有者达成修建公路的协议,更是麻烦无比。倘若可以高举合法强制力,用具有强制性的税收来集资,再用强制的征地权来取得土地,那修路的麻烦岂不小了很多吗?当然是的。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靠合法强制力修一条合乎经济需要的公路固然容易,但动用合法强制力却也很容易修成一条根本不为经济所需要的公路。横竖集资来自税收、土地来自征集,修错了的路既难以发现,更难以纠正。在这个意义上,手握合法强制力大权的市长,比普通公司老总做对事容易,做错事也容易。   让我看重的,就是本书作者对这个问题的态度。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市长,他当然比别人更懂得合法强制力种种妙不可言的地方。不过,书中引用亚当·斯密的如下见解,却表明了本书作者的基本立场。斯密的话实在精辟,不妨让我再引一次:   “在政府中掌权的人容易自以为是。他似乎认为他能够像用手摆布一副棋盘中的各个棋子那样,非常轻松地摆布偌大一个社会中的各个成员。他却没有考虑到棋盘上的棋子除了用手摆布会动以外,并不存在其他的运动规律。但是,在人类社会这个大棋盘上,每个棋子都有他自己的运动原理。如果这两个原理一致,行动方向一致,人类社会这盘棋就可以顺利地走下去,并且很可能是巧妙和成功的。如果这两种原理彼此抵触或不一致,这盘棋就会下得很艰苦”。   这就是市长经济学的特别之处。虽然经济规律——一个个社会成员各自的运动原理——对谁都有意义,但对于政府中掌权的人却格外有意义。合法强制力赋予他们拥有“摆布棋盘上各个棋子”的权力,但如果他们自以为是,不把经济规律当回事,那么,结果就不但可能如斯密预言的那样,下棋下得很艰苦,而且还可能如本书预言的那样,“直接影响他所管辖的一个市域内几十万、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人口的福祉”。秉持着这样一种态度,敏正市长才在完成市长的公务之余,为天下的市长们写下了这样一本经济学。   (本文为《市长经济学》序言,标题为发表时编者所加。该书由王敏正著,中国经济出版社2010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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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导向带给国内的麻烦

  出口导向带给国内的麻烦   ——汇率与货币系列评论之十六   周其仁   经济观察报 2010年8月23日星期一    周 其仁个人网站: http://zhouqiren.org/   上周评论触及到国民经济的一个基本问题。这就是数目日益庞大的贸易顺差,给国内经济平衡带来的困难。流行之见,谈到贸易顺差,就只往“国际影响”那个方向想,甚至仅仅争论对美国经济平衡的影响。可是既然叫国际贸易,其中一国又是中国,那包含着巨大顺差的对外关系,怎么就对中国自己的国内经济没有影响呢?个人的观点,如此“见外不见内”的思维,是很多年人民币汇率与货币问题得不到妥当处理的认知基础。   现象并不复杂:每年中国大量商品净出口,但是生产这些商品所获得的货币收入,却留在了国内。这笔在国内市场没有商品与之对应的货币,数目少了无所谓,可是眼见越来越大,其影响就不能小视。统计上是这样记载的:中国商品与服务的净出口,1990年510亿人民币,占国民生产总值2.6%;1997年3550亿,占4.3%;2004年10223亿,占5.4%;2007年23381亿,占8.9%;2008年金融危机波及中国的出口,但这一年的净出口还有24135亿,占当年国民生产总值的7.9%。   “净出口”者,所有商品与服务的出口额减去全部商品与劳务进口额之差也。这里要问几个问题了:这部分净出口的商品与劳务,是在哪里生产的?答:在中国国内。这部分净出口的商品与劳务,是白白生产出来的吗?答:当然不是。谁在生产这部分净出口商品与劳务时挣得收入了?答:工人挣人工、老板挣投资与管理收益、政府抽到税、银行收利息,也许还有其他的服务方挣费用。   这就带出上周本专栏提出的问题:所有这些创造了净出口商品与劳务而挣得的收入,对国内市场究竟发生什么样的影响?讲过的,不是小数,而是每年以万亿为单位计算的大数。也讲过的,这部分货币收入对应的商品劳务悉数出口,是“剩”在国内的“纯购买力”。我们要不依不饶地问,这每年论万亿数的购买力,在市场上究竟可以买到什么?   上周本专栏先排除了两点。第一,买不到国内商品与劳务。道理简单,因为这笔购买力对应的商品劳务已经全部出口了。这当然是从总量(宏观)来看的结果。微观上,出口企业挣得的收入,分不清究竟做的是净出口还是总出口,横竖发到手里的钱都有权购物,正如就是不做出口生意、靠内需挣得的收入,也有同等购物权一样。但是,当所有的购买力一起购物时——这又是从宏观看问题——那块绝对多出来的 “纯购买力”,就找不到与之对应的商品劳务。因此,当人们非要一起行使购物权时,过量货币追逐不够量的商品劳务的现象就可以被观察到,结果就是物价的普遍上涨——通胀是也。   第二,也买不到国外的商品劳务。阐释过的,净出口创造的本来是外汇购买力,可以大手买国外商品、国外劳务、国外资源和国外权益。可是在现行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下,对很多行为者来说,与其留汇在手,不如售汇给央行来得合算。也讲过多次,现行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的实质,是政府确定了刺激出口的汇率目标,并要央行用基础货币不断购汇来达成。这样,实际的汇率水平,就构成国内公司与个人使用外汇的机会成本。人民币汇率低估,国内有外汇的也不愿意多用汇。这样,由净出口形成的纯购买力,就无从通过扩大进口来实现平衡。比较起来,进口关税与服务便利等等因素的影响,倒还在其次。   剩下还有什么出路吗?那就增加储蓄吧。这也是近年中国的储蓄问题引起全球关注的一个原因。相关的解释五花八门,从中国人喜欢储蓄的文化特性到社保不足带来的强制性储蓄等等,不一而足,有机会以后再作探讨。这里要指出的只有一点:无论中国高储蓄的成因为何,增加储蓄并不能为中国日益增加的净出口带来的人民币购买力,找到市场平衡之路。   这么说吧,除非大家把钱存到枕头或炕洞里,导致这部分货币彻底沉淀、退出流转,否则,储蓄越多,市场货币与商品劳务之间的不匹配就越严重。这不是什么深奥的学问:如果你我把钱存到银行,那银行是要把钱贷放出去才可以维持下去的。从银行再贷放出来的款子,还不是要追逐商品?很明白,如果存入银行的款项本身就来自净出口创造的货币收入,那么它断然不会因为到银行转了一圈,就能够找到对应的商品与劳务。恰恰相反,随着存入-贷出次数的增加,更大量的货币被银行创造出来之时,就是过量货币追逐不足量商品的矛盾变得更为严重之际。   统计数据称,2008年年底我国各项存款余额46.6万亿,各项贷款余额30.3万亿,分别比2004年增加了22.5万亿和12.5万亿。去年更不得了,仅第一季度新增的银行信贷就达4.5万亿。我看势头不对,为文质疑 (见:  《还算‘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吗?》  )。 有不同意见辩护说,中国信贷膨胀的来源不是增发钞票,而是储蓄,所以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对该论调不以为然,因为在顺差巨大的出口导向经济里,本来就有相当大一块储蓄,根本找不到与之对应的商品,经由银行贷放出来,陡然增加市场的物价压力。   讲到底,净出口挣下的货币追不到商品,存到银行里贷放出来后更加追不到。这就解释了这些年来为什么不是这里“热”,就是那里“热”。倘若政府干脆不管物价,听任没有商品对应的超额购买力全部冲向市场,最后总归会“平衡”的吧?还以2007年为例——全年净出口2.3万亿、占国民生产总值约9%——如果放任价格不管,年度物价总水平上涨9%,过量货币追商品的游戏,是不是可以不平自息?   有两点困难。其一是我 在 《货币似蜜,最后还是水》 一 文里提到的,过量货币流入经济时有粘性,可能一时集中于某个商品或某个市场。那样的话,某商品的价格上涨就可能远超过9%。其二,出口导向非一日之功,积存在经济体内的过量货币如笼中之虎,一旦放出来,其胃口可能不止增加9%。把这两点合并,加上人们的自保、投资与投机行为分不清楚,在预期紊乱之下“牛群”受惊吓后可能过度反应,局部的市场失衡可能冲天而起。   物价伤民之际,人言滔滔。要政府无为而治,搞自由放任 (laissez-faire),经济学家可以建言,但听者藐藐。政府以看得见之手频频干预调控市场,由此而起。管来管去,政府部门很辛苦,最好的效果也不过扬汤止沸,也许可以遏制货币追商品于一时,却不断按下葫芦浮起瓢,因为釜底之薪——出口导向经济创造出来的过量购买力——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出来。记住了,货币从来不会死,它像泛滥的江河之水一样,永远寻找着新的出口。   究竟还有没有别的出路?思来想去,逻辑上的出口惟有一处,这就是把经济体内原本不是商品的资源动员到市场上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靠新增的商品与劳务吸收过量的货币。这方面,中国经济有经验、有教训、有挑战,也有机会。下周再谈吧。   本文地址:http://zhouqiren.org/archives/100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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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郎咸平,印度比中国更腐败?

驳郎咸平,印度比中国更腐败?   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批评郎咸平。批评他的观点:民主对中国没有任何好处,中国当前只有加强中央集权和严刑峻法才有出路。郎咸平的言论很有煽动性,加上郎还雇了公关公司来包装营销自己,在网上,任何批评郎咸平的言论,都会遭到很多谩骂。所以上次批评过郎咸平以后,我想,行了,我已经尽到提醒公众的责任了。而且从那以后,我观察郎咸平也有了很大转型,最近几年他很少再就国家政治体制问题发表他的所谓“学术见解”。也不再提他当年发表的“国有企业效率高”等观点。而是专心到各地演讲赚钱。 要是能专心赚钱少搞些似是而非的见解,倒还真是一种进步。不过最近几天,有朋友发来郎最近的文章 《印度的腐败,难以想象》 ,在文中,郎把印度描写成了一个非常不堪的国家,尤其是嘲笑印度的民主。在我看来涉及到一些常识性的判断,这种误导性的观点,在转型期的中国是非常有危害的,而这篇文章代表着郎几年前就让我警惕的价值观依然一以贯之。 我从2006年起成为美国New School 大学中印研究所的Fellow,在其资助下,曾两次前往印度进行访问和田野调查,接触了政府官员、商人、学者、社会活动家,包括底层的农民、矿工、手艺人,甚至毛分子游击队。以我的亲身经历,更觉得郎咸平对印度,尤其印度民主的评价,错乱不堪,有一些则是完全违背事实的捏造。 中印比较的逻辑基础 很多学者都喜欢比较中印这两个亚洲人口大国,但是在我看来,这种比较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简单和粗糙,很多人又爱下大结论,诸如通过中印的GDP或者出口数据比较,就得出哪个社会制度更优越。这是非常不严谨的态度。 如果一定要比较印度和中国,最基本的逻辑基础是多变量的综合分析。比如说你要评价炸鸡翅这种食品对人的健康好还是不好,你不能拿飞人博尔特来跟我比,博尔特喜欢吃炸鸡翅,他得了奥运冠军,我不喜欢吃炸鸡翅,跑得没博尔特快,所以多吃炸鸡翅的人跑得快。这算是学术研究吗? 可郎咸平的比较逻辑也是这样,印度搞民主选举,中国不搞民主选举,中国GDP每年增长10%,印度每年增长8%,说明民主不管用,不搞民主,更有利于经济发展。 真正了解中国与印度之后,会发现虽然看上去,中国和印度都是发展中的人口大国,但其资源秉赋特别是历史积累其实差别很大。 印度不像中国,早在周天子的时代就形成了中华认同概念,秦始皇又建立了大一统,而印度,在漫长的历史中更像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不是国家概念。直到今天,印度普遍国民的国家认同也远远没有中国人强烈,这使得印度很多问题上确实像是一盘散沙。要是干像中国那样动员全国的资源来搞奥运会的事情确实比较困难。 印度大陆是平坦的,表面从数字上,印度的可耕地比中国多,但印度处在热带地区,全年分为两个季节,雨季和旱季。历史学家兰德斯的著作《国富国穷》从经济、文化、制度、自然资源、历史传统等方面对国家经济潜力进行比较,他的分析从产值和人均收入来看,温带到热带总体趋势是越热的地方国家越穷。而中国由于多山,虽然耕地面积相对不多,但是多处在暖温带和少部分亚热带,气候更加温和,有更好的条件发展农业和包括理论上的资本主义经济发育。 这个道理也很简单,印度到了漫长的旱季,气温常常动辄接近50℃。这样的气候,不要说种庄稼很困难,劳动也是很大的痛苦。睡觉,减少身体消耗,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释迦牟尼时代能够制定僧团组织过午不食的纪律,而在中国大多数地区,晚上不吃饱饭是抗不住的。这也是一种传统,在一年之中,印度人的工作时间要远少于中国人。 再加上印度教有乐天知命的传统,甚至反对现代化,中国民族意识的崛起,伴随着学习“洋务”,兴办实业,而甘地领导的独立运动,他的政治理想,不是让印度发展经济,而是让印度回归反工业化的田园社会。甘地的理想也深远地影响了印度社会,在这种观念看来,要赚那么多钱干吗,活这么累干吗,知足就行了,经常唱唱歌跳跳舞不是蛮好的么。甘地自己就整天只裹一块破布,过绝对的低碳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印度的人均GDP不如中国,而按照盖乐普的统计分析,印度的国民幸福感却排名在中国之前。学过经济学的应该知道,幸福感水平是比GDP或者出口量更能衡量国民需求的满足程度。 郎咸平先生也是知道这个事实的,他曾在一次演讲中做很有良知状说“中国人的收入全球最低,工作时间最长”,但为什么在他进行中印制度比较的时候,就忘记了这个重要变量差别呢。 在我看来不能理解什么是幸福的人,很难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经济学。 中国现在每年GDP增长10%比印度高,但有多少含量是靠透支资源,搞建设,搞拆迁,把一条路修了再挖,挖了再修搞出来的。而印度目前的经济增长速度8%,是靠软件业、服务业这些更有技术含量的领域,增长质量比中国要高,而且人家的增长是在一边唱歌跳舞的条件下达到的,中国如果还不感到危机感,反思自己的发展模式。像郎咸平这样嘲笑印度的民主,未来只会证明自己的可笑。 郎咸平还说印度“人口比我们少2亿,耕地面积比我们多40%,结果他们是最大的粮食进口国,他们养不起自己的老百姓。”这说法和事实不符,印度的稻米和一些经济作物的出口,都远远领先中国。而就算印度进口很多粮食也不能得出“印度养不起自己的老百姓”的结论。印度不像中国用户籍制度把农民捆绑在土地上,而是放开劳动力流动,允许土地撂荒,他们的农业政策,没有搞“以粮为纲”,缺粮食,就到国际市场上进口,做更符合自己比较优势的事情,这未尝不值得我们参考。 如果真是认真学了经济学的人,就应该知道阿马迪亚森的重要研究,中国和印度相比,中国因为当年的体制,一边已经遍地饥荒,一边还在向国外出口粮食,结果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搞出个“三年自然灾害”,印度是真遇到了自然灾害,却因为政府能够反映民众的需求,通过进口粮食避免了饥荒的发生。郎咸平如果是一个尊重事实的严肃学者,他先应该回答,中国有这么温和适合耕作的气候条件,和全世界少有的勤劳人民,当年却搞出饥荒的惨剧,这和他呼吁的加强集权,有什么逻辑关系。 印度的腐败程度真的难以想象么? 郎咸平先生告诉中国读者,“印度的腐败程度难以想象”,这非常让我吃惊。印度确实有很多的腐败,腐败确实有传统因素的影响,不是光靠民主就能解决的。可是,郎咸平这个一年到头在大陆捞钱的人,说他发现印度腐败“难以想象”,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根据“全球腐败指数”,印度和中国的腐败水平,基本是不相上下,同一水平的,大致都是在七十几名左右。印度是一个地方自治的分权制国家。所以腐败也各有特点。在我看来,印度的腐败更像是一种自下而上的草根分沾机制,而不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精英侵占机制。 所以我也接触过一些在印度投资的商人,他们普遍反映越是在印度基层地区,越是腐败严重。在印度有些地方的政治家几乎是赤裸裸的腐败分子,报纸经常报道,大家也都知道,但是民众就是愿意选他,因为他在腐败中,也维护了地方利益,甚至腐败来的钱,很大一部分,也要为了选举的需要,给选民送礼。 如果一个地方政治人物,光是腐败,而对他的选民不大方,下次别人就很难再选他。我听印度基层地区的朋友介绍,有的地方,竞选人会给一个家里送一台电视机,一台摩托车之类的贵重礼物。在印度很大程度上的腐败,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利益分配渠道。而在印度的政治高层,相对比较精英化,道德职业水准也较高。 而让郎咸平判断印度不如中国的最主要例子是:“香港一个大集团的CEO,他带着香港的商会去印度投资,他回来抱怨说,在内地我做个生意,我可能会找内地官员和人脉,问题不大,成本并不是很高。但印度不行,我找了那个A部门还不行,B还要说话,B说完之后,C又出来说了,到最后我发现,我请了一堆人出来,没有人能办事。” 这体现了他最根本的逻辑,在中国,郎咸平认为只要花钱就好办事,而在印度花钱也不见得好办事,就觉得中国比印度好。从此你就可以理解郎咸平所提倡的法治到底是什么货色,也能理解他的道义包装背后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在中国大陆某些地方,商人到一个县投资,“成本不高”。而在印度权力有一个分权的制衡系统,不是搞定一个人就行的,这其实是说,在中国腐败成本比较低,腐败收益比较大,而在印度,腐败成本比较高,而腐败收益比较小。这样两个国家,听完郎咸平的介绍,读者如果自己用脑子想一想,会觉得哪些腐败更加可怕?郎咸平向中国读者宣称印度“这一种多元化的腐败体系,它所造成的交易成本之高,是中国的10倍、100倍”,我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样的“学术研究”算出来的。 这种腐败模式的差异,也造成了经济结构的差异,中国的经济巨头,更多钱权交易,明显的表现是比如中国的富豪榜上,几乎多数都是地产商,依靠从政府拿地赚钱,而印度排名在前的富豪,几乎没有地产商,而是以Infosys为代表的世界级软件巨头;甚至想收购宝钢的更加国际化的米塔尔钢铁;搞实业的汽车巨头塔塔……这些在国际舞台上的印度企业家,用 周其仁 教授的话来说,“一不靠出售自然资源,二不靠廉价劳动力优势,三不靠贩卖军火,四不靠政府补贴。靠什么呢?靠技术创新产品、管理、本土和非本土市场开发。” 印度的企业环境和企业家精神,不说学习,至少也应该值得很多中国企业和学者的借鉴,而不是像郎咸平那样出于无知,或者忽悠老百姓以自恃高明的嘲笑。 知识分子应该为苍生说人话 在郎咸平看来,印度的体制是低效的,他举的例子是“你看那个浦项制铁,它当年进印度的时候,那真是费了劲了,为什么?它要占用村中的林地,这些居民闹得李明博跟辛格谈判了好几次。” 与此相比中国的体制,官员的决策实在是太高效了。 这是郎咸平所推崇的集权带来的高效,在中国,一些地方官员,想拆哪片,就拆哪片,想拆谁家的房子,就拆谁家的房子,想征哪个村的地就征哪个村的地,转手卖给开发商,地方政府就可以赚大钱。谁不服,地方官员就压制,甚至可以把人抓起来。这种所谓“高效”而无视法律的权力机构,就是郎咸平所提倡的,在郎咸平看来是低效的,在我看却是对哪怕最弱势的公民权利的保障。 在中国不少县,你都会看到政府门前宽阔无比但是格调低俗的大广场,看到八个车道的大马路在赤裸裸地炫耀权力的意志。这种郎咸平所提倡的高效有执行力的政府,常常让我感到惶恐,和为它的人民而痛心。不谈权力的运行机制,和权力来源的合法性,光讲集权和人治,是无知而无耻的。 在我看来一个知识分子存在的价值,应该为苍生说人话,而不是为人治的强权唱赞歌。郎咸平和他的营销团队,包装他的口号是“良知”二字,虽然我认为学者首先要保证的是尊重事实和逻辑,为公众提供真实的判断,但如果一定要谈良知,从目前的言行来看,假如郎咸平身上真有被叫做良知的东西,还真的要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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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宽:驳郎咸平,印度比中国更腐败?

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批评郎咸平。批评他的观点:民主对中国没有任何好处,中国当前只有加强中央集权和严刑峻法才有出路。郎咸平的言论很有煽动性,加上郎还雇了公关公司来包装营销自己,在网上,任何批评郎咸平的言论,都会遭到很多谩骂。所以上次批评过郎咸平以后,我想,行了,我已经尽到提醒公众的责任了。而且从那以后,我观察郎咸平也有了很大转型,最近几年他很少再就国家政治体制问题发表他的所谓“学术见解”。也不再提他当年发表的“国有企业效率高”等观点。而是专心到各地演讲赚钱。 要是能专心赚钱少搞些似是而非的见解,倒还真是一种进步。不过最近几天,有朋友发来郎最近的文章 《印度的腐败,难以想象》 ,在文中,郎把印度描写成了一个非常不堪的国家,尤其是嘲笑印度的民主。在我看来涉及到一些常识性的判断,这种误导性的观点,在转型期的中国是非常有危害的,而这篇文章代表着郎几年前就让我警惕的价值观依然一以贯之。 我从2006年起成为美国New School 大学中印研究所的Fellow,在其资助下,曾两次前往印度进行访问和田野调查,接触了政府官员、商人、学者、社会活动家,包括底层的农民、矿工、手艺人,甚至毛分子游击队。以我的亲身经历,更觉得郎咸平对印度,尤其印度民主的评价,错乱不堪,有一些则是完全违背事实的捏造。 中印比较的逻辑基础 很多学者都喜欢比较中印这两个亚洲人口大国,但是在我看来,这种比较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简单和粗糙,很多人又爱下大结论,诸如通过中印的GDP或者出口数据比较,就得出哪个社会制度更优越。这是非常不严谨的态度。 如果一定要比较印度和中国,最基本的逻辑基础是多变量的综合分析。比如说你要评价炸鸡翅这种食品对人的健康好还是不好,你不能拿飞人博尔特来跟我比,博尔特喜欢吃炸鸡翅,他得了奥运冠军,我不喜欢吃炸鸡翅,跑得没博尔特快,所以多吃炸鸡翅的人跑得快。这算是学术研究吗? 可郎咸平的比较逻辑也是这样,印度搞民主选举,中国不搞民主选举,中国GDP每年增长10%,印度每年增长8%,说明民主不管用,不搞民主,更有利于经济发展。 真正了解中国与印度之后,会发现虽然看上去,中国和印度都是发展中的人口大国,但其资源秉赋特别是历史积累其实差别很大。 印度不像中国,早在周天子的时代就形成了中华认同概念,秦始皇又建立了大一统,而印度,在漫长的历史中更像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不是国家概念。直到今天,印度普遍国民的国家认同也远远没有中国人强烈,这使得印度很多问题上确实像是一盘散沙。要是干像中国那样动员全国的资源来搞奥运会的事情确实比较困难。 印度大陆是平坦的,表面从数字上,印度的可耕地比中国多,但印度处在热带地区,全年分为两个季节,雨季和旱季。历史学家兰德斯的著作《国富国穷》从经济、文化、制度、自然资源、历史传统等方面对国家经济潜力进行比较,他的分析从产值和人均收入来看,温带到热带总体趋势是越热的地方国家越穷。而中国由于多山,虽然耕地面积相对不多,但是多处在暖温带和少部分亚热带,气候更加温和,有更好的条件发展农业和包括理论上的资本主义经济发育。 这个道理也很简单,印度到了漫长的旱季,气温常常动辄接近50℃。这样的气候,不要说种庄稼很困难,劳动也是很大的痛苦。睡觉,减少身体消耗,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释迦牟尼时代能够制定僧团组织过午不食的纪律,而在中国大多数地区,晚上不吃饱饭是抗不住的。这也是一种传统,在一年之中,印度人的工作时间要远少于中国人。 再加上印度教有乐天知命的传统,甚至反对现代化,中国民族意识的崛起,伴随着学习“洋务”,兴办实业,而甘地领导的独立运动,他的政治理想,不是让印度发展经济,而是让印度回归反工业化的田园社会。甘地的理想也深远地影响了印度社会,在这种观念看来,要赚那么多钱干吗,活这么累干吗,知足就行了,经常唱唱歌跳跳舞不是蛮好的么。甘地自己就整天只裹一块破布,过绝对的低碳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印度的人均GDP不如中国,而按照盖乐普的统计分析,印度的国民幸福感却排名在中国之前。学过经济学的应该知道,幸福感水平是比GDP或者出口量更能衡量国民需求的满足程度。 郎咸平先生也是知道这个事实的,他曾在一次演讲中做很有良知状说“中国人的收入全球最低,工作时间最长”,但为什么在他进行中印制度比较的时候,就忘记了这个重要变量差别呢。 在我看来不能理解什么是幸福的人,很难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经济学。 中国现在每年GDP增长10%比印度高,但有多少含量是靠透支资源,搞建设,搞拆迁,把一条路修了再挖,挖了再修搞出来的。而印度目前的经济增长速度8%,是靠软件业、服务业这些更有技术含量的领域,增长质量比中国要高,而且人家的增长是在一边唱歌跳舞的条件下达到的,中国如果还不感到危机感,反思自己的发展模式。像郎咸平这样嘲笑印度的民主,未来只会证明自己的可笑。 郎咸平还说印度“人口比我们少2亿,耕地面积比我们多40%,结果他们是最大的粮食进口国,他们养不起自己的老百姓。”这说法和事实不符,印度的稻米和一些经济作物的出口,都远远领先中国。而就算印度进口很多粮食也不能得出“印度养不起自己的老百姓”的结论。印度不像中国用户籍制度把农民捆绑在土地上,而是放开劳动力流动,允许土地撂荒,他们的农业政策,没有搞“以粮为纲”,缺粮食,就到国际市场上进口,做更符合自己比较优势的事情,这未尝不值得我们参考。 如果真是认真学了经济学的人,就应该知道阿马迪亚森的重要研究,中国和印度相比,中国因为当年的体制,一边已经遍地饥荒,一边还在向国外出口粮食,结果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搞出个“三年自然灾害”,印度是真遇到了自然灾害,却因为政府能够反映民众的需求,通过进口粮食避免了饥荒的发生。郎咸平如果是一个尊重事实的严肃学者,他先应该回答,中国有这么温和适合耕作的气候条件,和全世界少有的勤劳人民,当年却搞出饥荒的惨剧,这和他呼吁的加强集权,有什么逻辑关系。 印度的腐败程度真的难以想象么? 郎咸平先生告诉中国读者,“印度的腐败程度难以想象”,这非常让我吃惊。印度确实有很多的腐败,腐败确实有传统因素的影响,不是光靠民主就能解决的。可是,郎咸平这个一年到头在大陆捞钱的人,说他发现印度腐败“难以想象”,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根据“全球腐败指数”,印度和中国的腐败水平,基本是不相上下,同一水平的,大致都是在七十几名左右。印度是一个地方自治的分权制国家。所以腐败也各有特点。在我看来,印度的腐败更像是一种自下而上的草根分沾机制,而不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精英侵占机制。 所以我也接触过一些在印度投资的商人,他们普遍反映越是在印度基层地区,越是腐败严重。在印度有些地方的政治家几乎是赤裸裸的腐败分子,报纸经常报道,大家也都知道,但是民众就是愿意选他,因为他在腐败中,也维护了地方利益,甚至腐败来的钱,很大一部分,也要为了选举的需要,给选民送礼。 如果一个地方政治人物,光是腐败,而对他的选民不大方,下次别人就很难再选他。我听印度基层地区的朋友介绍,有的地方,竞选人会给一个家里送一台电视机,一台摩托车之类的贵重礼物。在印度很大程度上的腐败,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利益分配渠道。而在印度的政治高层,相对比较精英化,道德职业水准也较高,比如商务部一个处长就可以捞几千万的案例,在印度是比较罕见的。 而让郎咸平判断印度不如中国的最主要例子是:“香港一个大集团的CEO,他带着香港的商会去印度投资,他回来抱怨说,在内地我做个生意,我可能会找内地官员和人脉,问题不大,成本并不是很高。但印度不行,我找了那个A部门还不行,B还要说话,B说完之后,C又出来说了,到最后我发现,我请了一堆人出来,没有人能办事。” 这体现了他最根本的逻辑,在中国,郎咸平认为只要花钱就好办事,而在印度花钱也不见得好办事,就觉得中国比印度好。从此你就可以理解郎咸平所提倡的法治到底是什么货色,也能理解他的道义包装背后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在中国大陆某些地方,商人到一个县投资,“成本不高”。而在印度权力有一个分权的制衡系统,不是搞定一个人就行的,这其实是说,在中国腐败成本比较低,腐败收益比较大,而在印度,腐败成本比较高,而腐败收益比较小。这样两个国家,听完郎咸平的介绍,读者如果自己用脑子想一想,会觉得哪些腐败更加可怕?郎咸平向中国读者宣称印度“这一种多元化的腐败体系,它所造成的交易成本之高,是中国的10倍、100倍”,我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样的“学术研究”算出来的。 这种腐败模式的差异,也造成了经济结构的差异,中国的经济巨头,更多钱权交易,明显的表现是比如中国的富豪榜上,几乎多数都是地产商,依靠从政府拿地赚钱,而印度排名在前的富豪,几乎没有地产商,而是以Infosys为代表的世界级软件巨头;甚至想收购宝钢的更加国际化的米塔尔钢铁;搞实业的汽车巨头塔塔……这些在国际舞台上的印度企业家,用 周其仁 教授的话来说,“一不靠出售自然资源,二不靠廉价劳动力优势,三不靠贩卖军火,四不靠政府补贴。靠什么呢?靠技术创新产品、管理、本土和非本土市场开发。” 印度的企业环境和企业家精神,不说学习,至少也应该值得很多中国企业和学者的借鉴,而不是像郎咸平那样出于无知,或者忽悠老百姓以自恃高明的嘲笑。 知识分子应该为苍生说人话 在郎咸平看来,印度的体制是低效的,他举的例子是“你看那个浦项制铁,它当年进印度的时候,那真是费了劲了,为什么?它要占用村中的林地,这些居民闹得李明博跟辛格谈判了好几次。” 与此相比中国的体制,官员的决策实在是太高效了。 这是郎咸平所推崇的集权带来的高效,在中国,一些地方官员,想拆哪片,就拆哪片,想拆谁家的房子,就拆谁家的房子,想征哪个村的地就征哪个村的地,转手卖给开发商,地方政府就可以赚大钱。谁不服,地方官员就压制,甚至可以把人抓起来。这种所谓“高效”而无视法律的权力机构,就是郎咸平所提倡的,在郎咸平看来是低效的,在我看却是对哪怕最弱势的公民权利的保障。 在中国不少县,你都会看到政府门前宽阔无比但是格调低俗的大广场,看到八个车道的大马路在赤裸裸地炫耀权力的意志。这种郎咸平所提倡的高效有执行力的政府,常常让我感到惶恐,和为它的人民而痛心。不谈权力的运行机制,和权力来源的合法性,光讲集权和人治,是无知而无耻的。 在我看来一个知识分子存在的价值,应该为苍生说人话,而不是为人治的强权唱赞歌。郎咸平和他的营销团队,包装他的口号是“良知”二字,虽然我认为学者首先要保证的是尊重事实和逻辑,为公众提供真实的判断,但如果一定要谈良知,从目前的言行来看,假如郎咸平身上真有被叫做良知的东西,还真的要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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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平看到了政府低效,我看到了公民权利

作者: 郭宇宽  |  评论(4)  | 标签: 郎咸平 , 知识分子 , 良知 , 公民 , 权利 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批评当时风头甚健,而我几次近距离接触之后大掉眼镜的郎咸平。我和他观点的主要分歧在于,他认为民主对中国没有任何好处,中国当前只有加强中央集权和严刑峻法才有出路。 这是一种当前的中国显然有人很赞成的观点,但如果真朝这个方向发展,有些人一定会得益,但这个国家的人民只会陷入更深的灾难。而且此人物欲过强,为了捞钱简直不择手段,让我尤其感到忧虑,他的言论有很有煽动性,可以让很多老百姓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再加上郎还雇了公关公司来包装营销自己,在网上,任何批评郎咸平的言论,都会遭到很多谩骂。所以上次批评过郎咸平以后,我想,行了,我已经尽到提醒公众的责任了。而且从那以后,我观察郎咸平也作了很大的转型,最近几年他很少再就国家政治体制的问题,发表他的所谓“学术见解”。他也不再提他当年发表的“国有企业效率高”的“学术见解”。专心到各地给民营企业小老板,演讲赚钱,如果他好好把心思用在赚钱上,别在到处发表“中国不需要民主”这种不伦不类的“学术见解”,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进步。 不过最近几天,有朋友发来郎最近的文章“印度的腐败,难以想象”,在文中,郎把印度描写成了一个非常不堪的国家,尤其是嘲笑印度的民主。在我看来涉及到一些常识性的判断,这种误导性的观点,在转型期的中国是非常有危害的,而这篇文章代表着郎几年前就让我警惕的价值观依然一以贯之。 我从2006年起成为美国New school 大学中印研究所的Fellow,在其资助下,曾两次前往印度进行访问和田野调查,接触了政府官员,商人,学者,社会活动家,包括底层的农民,矿工,手艺人,甚至毛分子游击队。以我的亲身经历,更觉得郎咸平对印度,尤其印度民主的评价,错乱不堪,有一些则是完全违背事实的捏造。 中印比较的逻辑基础 中印两个亚洲人口大国,是很多学者都喜欢比较的,但是在我看来这种比较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简单和粗糙,很多人又爱下大结论,诸如通过中印的GDP或者出口数据比较,就得出哪个社会制度更优越。这是非常不严谨的态度 郎咸平举出一些他描绘的印度经济发展的问题,以此来评价民主好还是不好,这不像一个受过学术训练的人的思考水平。 如果一定要比较印度和中国,最基本的逻辑基础是多变量的综合分析。比如说你要评价炸鸡翅这种食品对人的健康好还是不好,你不能拿飞人博尔特来跟我比,据说博尔特喜欢吃炸鸡翅,他得了奥运冠军,我郭宇宽不喜欢吃炸鸡翅,跑得没博尔特快,所以多吃炸鸡翅的人跑得快。谁要做这样的学术研究就太令人遗憾 。 可郎咸平的比较逻辑也是这样,印度搞民主选举,中国不搞民主选举,中国GDP每年增长百分之十,印度每年增长百分之八,说明民主不管用,不搞民主,更有利于经济发展。 真正了解中国印度之后,会发现虽然看上去,中国和印度都是发展中的人口大国,但其资源秉赋特别是历史积累其实差别很大。如果一定单纯为了比较说明政治体制对经济发展水平的影响,不应该把中国和欧洲比,也不应该把中国和印度这样的南亚国家比甚至非洲国家比,应该把中国大陆,和台湾,香港,南韩,北朝鲜,日本这样的文化传统,人口密度,资源,气候条件、生产方式更近似的国家比,会更加有说服力。当然我也知道,这样的比较是郎咸平们的弱项,他们喜欢拿印度甚至非洲的例子,来和中国比较,告诉中国读者,你们看,搞民主没用吧。 印度不像中国,早在周天子的时代就形成了中华认同概念,秦始皇又建立了大一统,而印度,在漫长的历史中更像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不是国家概念。直到今天,印度普遍国民的国家认同也远远没有中国人强烈,这使得印度很多问题上确实像是一盘散沙。要是干像中国那样动员全国的资源来搞奥运会的事情确实比较困难。 印度大陆是平坦的,表面从数字上,印度的可耕地比中国多,但印度处在热带地区,全年分为两个季节,雨季和旱季。历史学家兰德斯的著作《国富国穷》从经济、文化、制度、自然资源、历史传统等方面对国家经济潜力进行比较,他的分析从产值和人均收入来看,温带到热带总体趋势是越热的地方国家越穷。而中国由于多山,虽然耕地面积相对不多,但是多处在暖温带和少部分亚热带,气候更加温和,有更好的条件发展农业和包括理论上的资本主义经济发育。 这个道理也很简单,印度到了漫长的旱季,气温常常动辄接近50度。这样的气候,不要说种庄稼很困难,劳动也是很大的痛苦。睡觉,减少身体消耗,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释迦牟尼时代能够制定僧团组织过午不食的纪律,而在中国大多数地区,晚上不吃饱饭是抗不住的。这也是一种传统,在一年之中,印度人的工作时间要远少于中国人。 再加上印度教有乐天知命的传统,甚至反对现代化,中国民族意识的崛起,伴随着学习“洋务”,兴办实业,而甘地领导的独立运动,他的政治理想,不是让印度发展经济,而是让印度回归反工业化的田园社会。甘地的理想也深远的影响了印度社会,在这种观念看来,要赚那么多钱干吗,活这么累干吗,知足就行了,经常唱唱歌跳跳舞不是蛮好的么。甘地自己就整天只裹一块破布,过绝对的低碳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印度的人均GDP不如中国,而按照盖乐普的统计分析,印度的国民幸福感水品却排名在中国之前。学过经济学的应该知道,幸福感水品是比GDP或者出口量跟能衡量国民需求的满足程度。 郎咸平先生也是知道这个事实的,他曾在一次演讲中做很有良知状说“中国人的收入全球最底,工作时间最长”,但为什么在他进行中印制度比较的时候,就忘记了这个重要变量差别呢。两家邻居,一家男女老少每天工作12个小时,没有节假日,一个月挣一万;另一家每天工作7个小时,经常唱歌跳舞,一个月挣6千。那个没日没夜工作的一家人,有什么好得意的呢?有什么资格嘲笑总是唱歌跳舞的一家人,收入比他们少呢? 在我看来不能理解什么幸福的人,很难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经济学。 中国现在每年GDP增长10%比印度高,但有多少含量是靠透支资源,搞建设,搞拆迁,把一条路修了再挖,挖了再修搞出来的。而印度目前的经济增长速度8%,是靠软件业,服务业这些更有技术含量的领域,增长质量比中国要高,而且人家的增长是在一边唱歌跳舞的条件下达到的,中国如果还不感到危机感,反思自己的发展模式。像郎咸平这样嘲笑印度的民主,未来只会证明自己的可笑。 郎咸平还说印度“人口比我们少2亿,耕地面积比我们多40%,结果他们是最大的粮食进口国,他们养不起自己的老百姓。”首先和事实不符,印度的稻米和一些经济作物的出口,都远远领先中国。其次就算印度进口很多粮食也不能得出“印度养不起自己的老百姓”的结论。印度不像中国用户籍制度把农民捆绑在土地上,而是放开劳动力流动,允许土地撂荒,,他们的农业政策,没有搞“以粮为纲”,缺粮食,就到国际市场上进口,做更符合自己比较优势的事情,这未尝不值得我们参考。南朝鲜和北朝鲜相比,南朝鲜的农业自给自足率肯定不如北朝鲜高,看看到底是谁养不起自己的老百姓? 如果真是认真学了经济学的人,就应该知道,阿马迪亚森的重要研究,中国和印度相比,中国因为当年的毛泽东一人集权体制,老百姓已经饿殍遍野,一边还在向国外出口粮食,结果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搞出个“三年自然灾害”,印度是真遇到了自然灾害,却因为政府能够反映民众的需求,通过进口粮食避免了饥荒的发生。郎咸平如果是一个尊重事实的严肃学者,他先应该回答,中国有这么温和适合耕作的气候条件,和全世界少有的勤劳人民,却当年搞出饿死几千万人的惨剧,这和他呼吁的加强集权,有什么逻辑关系。         印度的腐败程度真得难以想象么? 郎咸平先生告诉中国读者,“印度的腐败程度难以想象”,这非常让我吃惊。印度确实有很多的腐败,腐败确实有传统因素的影响,不是光靠民主就能解决的。假如一个丹麦或者瑞典的人到了印度发现,印度的腐败对他们来说难以想象,我是可以理解的。郎咸平这个一年到头在大陆捞钱的人,说他发现印度腐败“难于想象”,就让我不可思议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想装作天真无邪? 根据总部在柏林的透明国际每年公布的“全球腐败指数”,印度和中国的腐败水平,基本是不相上下,同一水平的,大致都是在七十几名左右,最近一年中国略领先几名,有时候也会和印度并列。 由于印度是一个地方自治的分权制国家,中国是一个从中央到地方的一元制集权国家(郎咸平嫌集权的还不够)。所以腐败也各有特点。在我看来,印度的腐败更像是一种自下而上的草根分沾机制,中国的腐败更像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精英掠夺机制。 所以我也接触过一些一些在印度投资的商人,他们普遍反映越是在印度基层地区,越是腐败严重。在印度有些地方的地方政治家几乎是赤裸裸的腐败分子,报纸经常报道,大家也都知道,但是民众就是愿意选他,因为他在腐败中,也维护了地方利益,甚至腐败来的钱,很大一部分,也要在为了选举的需要,给选民送礼。如果一个地方政治人物,光是腐败,而对他的选民不大方,下次别人就很难再选他。我听印度基层地区的朋友介绍,有的地方,竞选人会给一个家里送一台电视机,一台摩托车之类的贵重礼物。在印度很大程度上腐败,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利益分配渠道。而在印度的政治高层,相对比较精英化,道德职业水准也较高,比如国家开发银行像王益这样程度的腐败,商务部一个处长就可以捞几千万的案例,在印度是比较罕见的。 最明显的表现是,中国政府官员的公款吃喝是几乎不需要遮掩的,政府的高级公务车满街都是,一个县政府的大楼宏伟的像白宫,这在印度你是比较难看到。现在在世界任何地方的旅游景点,你总能看见,来自大陆各级政府的公费旅游代表团,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和普通游客的区别,他们在景点拍照都要按官大官小的次序站,穿的都是西装衬衫,最爱出入常是赌场,脱衣舞厅。但印度政府官员的公款旅行团,至少我遇到的比较少。 而让郎咸平判断印度不如中国的最主要例子是:“香港一个大集团的CEO,他带着香港的商会去印度投资,他回来抱怨说,在内地我做个生意,我可能会找内地官员和人脉,问题不大,成本并不是很高。但印度不行,我找了那个A部门还不行,B还要说话,B说完之后,C又出来说了,到最后我发现,我请了一堆人出来,没有人能办事。” 这体现了他最根本的逻辑,在中国,郎咸平认为只要花钱就好办事,而在印度花钱也不见得好办事,就觉得中国比印度好。从此你就可以理解郎咸平所提倡的法制到底是什么货色,也能理解他的道义包装背后到底是站在谁的立场说话。 在中国大陆,商人到一个县投资,只要搞定县委书记就可以了,“问题不大,成本不高”。而在印度权力有一个分权的制衡系统,不是搞定一个人就行的,这其实是说,在中国腐败成本比较低,腐败收益比较大,而在印度,腐败成本比较高,而腐败收益比较小。这样两个国家,听完郎咸平的介绍,读者如果自己用脑子想一想,会觉得谁的腐败更加可怕?郎咸平向中国读者宣称印度“这一种多元化的腐败体系,它所造成的交易成本之高,是中国的10倍、100倍。”,我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样的“学术研究”算出来的。 这种腐败模式的差异,也造成了经济结构的差异,中国的经济巨头,更多体现密切的政商合作关系,明显的表现是比如中国的富豪榜上,几乎多数都是地产商,依靠从政府拿地赚钱,而印度排名在前的富豪,几乎没有地产商,而是以Infosys为代表的世界级软件巨头;甚至想收购宝钢的更加国际化的米塔尔钢铁;搞实业的汽车巨头塔塔。。。。。这些在国际舞台上印度企业家,用周其仁教授的话来说,“一不靠出售自然资源,二不靠廉价劳动力优势,三不靠贩卖军火,四不靠政府补贴。靠什么呢?靠技术创新产品、管理、本土和非本土市场开发。” 印度的企业环境和企业家精神,不说学习,至少也应该值得很多中国企业和学者的借鉴,而不是像郎咸平那样出于无知,或者忽悠老百姓以自恃高明的嘲笑。          相对中国,印度式的低效是印度的荣耀 在郎咸平看来,印度的体制是低效的,他举的例子是“你看那个浦项制铁,它当年进印度的时候,那真是费了劲了,为什么?它要占用村中的林地,这居民闹得李明博跟辛格谈判了好几次。”   与此相比中国的体制,官员的决策实在是太高效了,这是郎咸平所推崇的集权带来的高效,在中国,政府官员,想拆那片,就拆那片,想拆谁家的房子,就拆谁家的房子,想征那个村的地就征那个村的地,转手卖给开发商,政府就可以赚大钱。谁不服,地方官员就可以把谁抓起来。这种高效而且严刑峻法的政府,就是郎咸平所提倡,而且他觉得集权得还不够。 在郎眼里,村民的林地算什么,要搞个大项目,带动地方政府税收,拉动GDP,还需要谈判么?派“棒子队”和警察不就搞定了么?但在印度搞不定,印度是一个多党政治竞争,而且有新闻媒体不由政府控制的国家。 在郎咸平看来这是一个国家低效的表现,而我看到的是对哪怕最弱势的公民权利的保障。 多快好省的上马,甚至不用经过认真论证的上马大项目,真的那么好么? 印度要修一条高速公路,谈判过程很漫长,这个过程中,老百姓是实际的受益者,而且一个项目论证充分一些,当时也许着急一些,回过头看也许还有好处。而我们要修一条高速公路,领导一拍脑袋就可以决定,效率是很高,最后修好了,车流量不够,甚至规划不合理,虽然短期拉动GDP和政绩的效果很明显,但经常是低效的重复建设,而沿途的居民只能被迫接受强制的搬迁协议。哪种体制更符合百姓的福祉?这个道理并不复杂。 郎咸平所提倡的高效,其实是官僚裙带资本主义为所欲为的高效。在中国随便一个县,你都会看到政府门前宽阔无比但是格调低俗的大广场,和天安门前一样八个车道的马路。赤裸裸地炫耀权力的意志。这种郎咸平所提倡的高效有执行力的政府,常常让我感到恐惧,和为它的人民而痛心。 整天在中国都在五星级宾馆,豪华酒店和高尔夫球场出入的人,自然可以嘲笑,印度的首都居然都有公开的贫民区,但如果真的到印度的贫民窟参观过,再看看,北京和上海为了城市形象而被驱赶出视线之外,大量“农民工”的居住条件,就该明白这种嘲笑是多么奢侈?中国的穷人的生存状态并不比印度的穷人乐观,区别只是,印度的穷人是公开的,全世界都能看到,而中国的穷人,为了展现国家的形象,借着一次次奥运会、世博会、“XX大”的理由被驱赶和遮掩起来而已。 郎咸平总是宣称民主无用,中国当下要加强集权,加强严刑峻法。郎咸平从来没有办法正面回答的一个问题,遗憾的是,他的粉丝们也并不需要他回答的问题是。如果没有民主机制的保障,由谁来制定严刑峻法?怎么保障被那个权力集团制定出来的严刑峻法,是用来保护人民,而不是用来掠夺人民?谁来主导严刑峻法,这个严刑峻法会用来惩罚谁? 事实的教训还不够清楚么?我们为什么在管理证券市场的时候,管理国有企业的时候,怎么喊严刑峻法也没用,根本不需要呼吁,中国在强制拆迁方面的法律对老百姓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严峻。在中国不谈权力的运行机制,和权力来源的合法性,光讲集权和严刑峻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无知,要么是无耻。在我看来一个知识分子存在的价值,应该为苍生说人话,而不是为强权唱赞歌。 郎咸平和他的营销团队,包装他的口号是“良知”二字,我一直反对学者以良知自诩,学者首先要保证的是尊重事实和逻辑,为公众提供真实的判断,而不要把一个客观问题,一上来就变得道德化。 但如果一定要谈良知,从目前的言行来看,假如郎咸平身上真有被叫做良知的东西的话,我的良知一定是和他的指向不同的方向。 一五一十部落原文链接 | 查看所有 4 个评论 郭宇宽的最新更新: 人力资源的诅咒 / 2010-08-16 08:25 / 评论数( 10 ) 控诉南方周末迫害围剿我的阴谋 / 2010-08-05 22:01 / 评论数( 14 ) 从符号学视角理解自由主义话语的中国困境 / 2010-07-28 18:01 / 评论数( 14 ) 傻帽不傻 / 2010-07-26 23:17 / 评论数( 4 ) 底线不是高调 / 2010-07-24 22:49 / 评论数(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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