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卫方 | 贺卫方支教二三事
贺卫方支教二三事 石河子大学政法学院 张阳 2009年4月,摄于石河子 【贺卫方按:我是在到达石河子不久就知道张阳老师的大名了。记得我在博唠阁上发表了题为“在石河子安顿下来”的文章,引得许多挂念我的网友留言,有些朋友甚至担心我的安全。接着就看到一则留言,说他是石河子大学的教师,一定会确保我的安全,请大家放心。他居然把自己的大名也署了上去:张阳。我记住了这个名字,而且很快就跟他熟悉起来。两年的时间里,他给了我太多的关照——甚至真的是保护。看到他的这篇文章,让我回忆起一件件往事(逗小猫的事情我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心中充满了温暖。当然,一些过奖的话也让我惭愧。支教两年我得到的更多,其中最重要的是结识了那么多的好友,与他们的交流令我受益终生。谢谢你,张阳兄!】 ———————————————————————— 我感觉,北京大学对口支援石河子大学做得最给力的一件事,便是给我们送来了贺卫方老师。作为石河子大学的一名普通老师,能在贺老师支教的两年中与其有些交往,实为一件很幸运的事。 记得前年初,我先是在网上看到很多人在议论一个叫贺卫方的北大法学教授来石大支教的事,当时我第一感觉此人必不一般,后经法律系的好友韩川老师介绍,才初识其大名。当晚我便在网上查了相关资料,看了他的一些文章和视频。他来之后,我又听了几次他讲课,感觉相当不错,便产生了希望与其交往的想法。恰好为其担任助手的王庆有老师也是我的好友,我便托他约贺老师一起吃饭。起初我还担心能不能约成,没想到贺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那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地点是在金狮子清真餐厅,当时有韩川及其夫人蒲青、王庆有及其夫人顾秋燕、刘新红、邢玉红和我。不知为什么,虽是初次相聚,我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从那以后,与贺老师在一起的机会便多了起来,除了听他的课,听他的讲座,参加学术沙龙,一起吃饭,还出去玩过几次,感觉每次都很开心。有时候我还带上女儿和其他一些小孩一起去听讲座,一起吃饭。贺老师很喜欢小孩,从不忽略他们。他总是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回答他们的问题,也总能让他们很开心。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对于贺老师的博学睿智、谦和大度和风趣幽默,自不必多说,因为凡是与他有过交往的人都会深切感受到。平时我在上课中间,也会经常给班里的学生介绍一番,把他上课时讲的一些精彩片段拿过来用一用,有时还把自己亲自照的贺老师的照片放给学生们看。记得有一次上课,有个学生提了个颇让人意外的问题,他问:“贺老师来石大支教固然是件好事,但辩证法说,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请问贺老师支教会有哪些负作用吗?”我想了想,说:“要说负作用,倒还真有两个,一是他会让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感到压力很大,因为他的课讲得太好了;二是他让我这个原本对自己的学术能力还有那么点儿信心的人彻底没了信心,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比他都差太远了,所以基本上打消了继续搞学术研究的念头!” 在我的印象里,贺老师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记得头年四月份,好友蒋学雷法官约贺老师、王庆有和我一起去143团桃花园看桃花,他发现桃园里的桃树都倒向一个方向,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于是便向看桃园的人请教。虽说只是个很不起眼的细节,却让我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多学问。 2009年4月,摄于石河子 贺老师精力过人是有名的。我见过他一连两场讲座都毫无倦意,声如洪钟,甚至刚从远道而来便马上开始讲课,而且丝毫不影响效果。这一点就连我这个在大学教了二十多年书的人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可是,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贺老师竟然没有任何体育方面的爱好,他几乎从不锻炼身体。我们院有个很具规模的羽毛球队,我也是其中的一员。贺老师刚来的时候,我就想让他也一起锻炼锻炼,也算是放松一下,可任我和其他几个朋友怎么动员,他就是不去,这让我颇感失望。有时候一起吃饭,我就批评他轻视体育锻炼,不懂得“生命在于运动”的常识,可他却振振有辞地说:“你不懂,其实生命在于不动!”后来,这成了他的“名言”,有些不爱锻炼的朋友便以此作为自己不锻炼的理由。 不过,在大部分情况下,贺老师并不是一个固执已见的人。在和别人的交往中,他常会注意到每一个在他看来是有价值的东西。记得有一回,他做了个《读孟子,想法治》的学术讲座,认为孟子有限制君权的可贵思想。后来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我对贺老师说了一点个人的不同看法。我说:“其实孟子限制君权的思想是不高明的,因为他一方面维护君权至上,另一方面又主张独夫可杀,这就导致了一种明君与暴君的恶性循环,而实际上中国的历史也恰恰是这样。相比之下,洋人就比较聪明,比如英国的约翰王,在他山穷水尽、乞求和谈的时候,反对者并没有杀了他,而是答应与之谈判,最终制定了限制王权的《大宪章》,从而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暴君的产生。想想看,如果是我们中国人,会这样做么?不会,我们一定要杀了那个暴君。与洋人这种以制度防止暴君产生的做法相比,孟子赞同诛杀暴君的主张难道不是很愚蠢么?”。当时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没想到贺老师不仅非常认真地听,而且听完之后连说:“有道理!有道理!我要记下来”,于是便真的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儿记了下来,当时弄得我还真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贺老师喜欢烟酒。在他来之前,我原本已经戒了好几年酒了,可他一来,便鬼使神差般地开了戒。贺老师虽然也有喝得兴起的时候,但他不仅从未失态过,而且有时候还会让人看到一些他平时难得一见的举动。记得有一回刘贡南院长请贺老师喝酒,我带了瓶茅台,那天喝得挺多,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我见贺老师略有醉意,便送他回去。我们借着远处马路的灯光,穿过一个小区。正走着,他忽然说:“有一只小猫!”我说:“天这么黑,你八成是看错了吧!”他说:“没错,它跑到那个地下室的小窗户里去了!”于是他便俯身对着楼底下那个小窗户“咪、咪、咪”地叫起来。不一会儿,果然从那里跳出来一只温顺的小花猫。贺老师一边抚摸着它,一边还念道着:“孩子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觉啊,快回家吧!”,“你一定是饿了吧!来来来,吃点东西吧!”他让我把打包的有肉的菜拿出来给小猫吃,看他那爱怜小猫的样子,就仿佛是面对一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小孩儿。临走时,他一边依依不舍地打着告别的手势,一边反复叮嘱着:“孩子,快回家吧!啊!”。这事儿恐怕连贺老师自己都不一定记得了,可不知为什么,它在我的脑海里却印象非常深,以至于几乎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贺老师有时也会做出一些让人很为难的事情。有一次我去听他讲课,讲着讲着,他突然向班里的学生宣布:“明天我要和张阳老师一起上一次课,让他给大家讲一讲法律逻辑!”我的天!要知道,我可是个法律的门外汉啊,他事先一点没和我商量,就这么定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对他表示了相当的不满,可他笑着说:“哈哈,我就是故意这样的,因为我知道事先商量你肯定不会答应,而我只要在课堂上一宣布,你就没法拒绝了!”这下子我还真没办法了,只好随他了。可是两个人上课要配合得好,总得合计合计吧,于是回去以后我给他打电话,问它明天的课怎么个上法,没想到他竟然大笑说:“不用商量,随心所欲,到时候自然就知道怎么讲了!”,结果害得我大半晚上没睡成觉! 贺老师就是这样一个极富个性的人。虽说他只年长我四岁,可他看上去要比这更大一些。我知道,这不仅是因为他有一头半白的灰发,还因为他有着过人的成熟与智慧。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是我所不能及的。虽然从内心里来说,我很希望能为他分担一些,那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但总感觉力不从心。我想,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吧。 年初他要离开石河子的那天早上,刘贡南院长本想约我一起与贺老师吃走之前的最后一次牛肉面,可那天早上我电话开机晚了,等后来接到电话赶过去,他们已经吃完了。当时陪贺老师吃牛肉面的除了刘院长之外,还有范德广书记和苏军师傅。 那家苏氏牛肉面馆是贺老师常去吃早餐的地方,后来只要一去那儿,我就常会想起贺老师,想象出他坐在这儿大口吃牛肉面的情景。想必他有时候也会想起这个地方吧。 2011年5月23日 原文链接: http://zhangyang-ww.blog.163.com/blog/static/439046152011640278733/
阅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