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诒和

傅国涌 | 《广场》:五十四年前的 “社会主义民主”梦-

2011年09月14日 14:14:57        《往事并不如烟》大陆版删去了一处半世纪后仍令人心动的细节,1963年初春的一个晚上,罗隆基到章伯钧家,兴奋地告诉他:“我俩上了大英百科全书啦!”大致内容是:“章伯钧、罗隆基是在社会主义国家制度下,要求实行民主政治。”(章诒和《最后的贵族》,牛津大学出版社2004年,366-367页)就是这一简单的条目让一辈子从事政治活动、历经风霜的章伯钧激动得彻夜难眠。当1957年的春夏之交,从位居庙堂的民主党派领袖如章、罗,到年轻的北大学生,几乎没有人想要否定社会主义制度,他们只是天真地、更是真诚地希望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也能实行民主,“社会主义民主”因此成为那个时代昙花一现的关键词。     北大学生、《广场》创办人之一沈泽宜在《北大,五一九》中回忆,1957年6月上旬,毛泽东起草的《人民日报》社论《这是为什么》已公开发表,这些学生还没有意识到鱼已入网、危机在即,他和张元勋、陈奉孝等人不止一次前往北京市委,要求根据宪法确认民办刊物《广场》的合法身份,当然毫无结果。当他们辛苦凑集了2000元左右经费将原稿送进北京第一印刷厂,厂方竟没收了全部稿件和印刷费,绝不允许这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流出去。铅印无望,他们改名为《北大民主墙选辑》(他们还是习惯称为《广场》),并删除了几篇敏感文字,通宵达旦刻蜡纸、油印了五百份, 6月22日下午在未名湖畔公开出售,片刻就被抢购一空。北大党委在广播里一遍遍地通知,要买到《广场》的同学上交销毁。多数人在压力之下上交,并在北大食堂前公开焚毁,少数保存下来的《广场》历经一次次运动、浩劫也在历史的暗夜中消失了。林希翎生前在法国有幸保存着世上仅存的几份《广场》油印本之一,感谢朱毅,通过他的努力,今天我们可以读到当年的《广场》,看到北大学生在1957年的思考,在读这份文献的时候,我最大的感触就是他们的“社会主义民主”梦。     《广场》大体是将北大民主墙上张贴的比较有分量、有影响的诗歌和文章收集在一起。在沈泽宜、张元勋这些校园诗人的激情之外,有不少学生提出了清楚而有见地的政治见解。曹国臣的《治标还是治本?怎样根除官僚主义?》一文尖锐提出:     年轻人,难道你没有幸福生活的幻想?难道你不应该成为自己生活的主人,自我历史的创造者?(像社会主义应有的那样)。……     难道人的尊严与基本自由可以随意被侵犯?     难道我们的这些要求与社会主义,与我国政治发展相矛盾的吗?     怎样保证这些合理要求实现呢?怎样保障社会主义的正义与公平,个人与集体的最好结合?     他的答案是从根本上消息官僚主义,并具体提出四条要求:     一、扩大社会主义民主。……要把扩大社会主义民主作为今天一个政治口号提出!     二、让人们有更多的言论自由。言论自由是民主化的前程。应该允许人民办报,自由结社,发行小册子传单,(只要不反对社会主义)让民主党派有相当独立的报纸,停止党一家办报(或控制报纸、国内新闻)的现象……     三、改进现行选举制度,由党组织少数人议定的,固定候选人名额的选举法是相当形式主义的。……     四、养成民主生活的习惯。……     他表示要在毛泽东和共产党领导下共同奋斗,但他向北大同学发出呼吁:“民主从来不是谁恩赐的,扩大社会主义民主是关系你、我今天和明天生活幸福的斗争”。     物理学学生岑超南的《论“铲草除根”》文分析了“社会主义民主遭到压制的原因”,概括为点,一是法制问题,“发扬民主首先要健全法制,人民的人身不可随意侵犯。”二是领导与群众关系问题,领导与群众不少被监督与监督的关系,而是绝对服从的关系,无原则的扩大保密更消除看人民监督的可能性。三是言论自由问题,“在人民内部实质上并不存在言论自由”,“对领导不满,便是反党”的错误舆论下,真正的民主是不存在的。     江文的两篇文章分别触及严密的“人事档案制度”和距离当时不远、令人心悸的肃反运动。物理系学生王书瑶《从斯大林的错误中应得到的教训》则毫不掩饰地直指:“6亿人民的生活绝不应该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党员占1.6%,而决定国家大事的人又占1.6%中的极少数),任何时代,权力的高度集中,不论是集于个人,还是自称为一贯光荣正确伟大的集团,都是极大的危险,而当人民群众被麻痹被愚昧,就更加百倍地危险!因为如果这个集团犯有严重错误或变质,就没有任何力量足以克服!”一个21岁的青年学子有这样的洞见,并有勇气说出来,这些文字毫无疑问要进入言论史。     由王国乡执笔、以“《广场》编辑部”名义发表的《北大民主运动纪事》分析说,自5月19日以来,十几天的实际生活证明,年轻人对民主自由的渴望是多么迫切,“群众想要得到自由民主,全靠自己积极争取,‘恩赐’的民主是不存在的。”他的结论是:“这次民主运动,主要的是一次群众在拥护社会主义的前提下,自下而上地争取扩大社会主义民主的政治运动,是青年人挣脱一切束缚,争取思想解放的启蒙运动,是东方文艺复兴的序幕。”其实,“社会主义”就是最大的束缚,他们没有能挣脱,在他们当时并不是掩饰,并不是未来回避打击而采取的话语策略,与今天有些人主张的“社会主义民主“不上同一回事。陈爱文《关于社会主义制度》直言,他们追求的民主,“不上硬搬苏联的形式,更不是贩卖西欧的形式,而是在今天的中国的社会主义土壤中土生土长的民主制度,我们要把它巩固下来,并逐步地推广到全国范围中去”。他并且表示拥护毛泽东的指示“一切离开社会主义的言论和行动都是错误的”。     1957年的百花齐放也算不上启蒙运动,更谈不上文艺复兴,但是,他们主张“社会主义民主”在那个年代无疑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尽管他们还没有超越那个时代所给予的限制。他们身上洒满了青春的气息,他们许多人的心灵是纯净的,他们的呐喊不是空谷回音。许多言论即使今天读来依然能引起我们的共鸣。     张元勋起草的发刊词、王国乡的《有头脑的人!不要那样想》等文没有收入油印本中,是当时《广场》编委会的权衡。王国乡在文中呼喊“我们要求健全社会主义法制,争取民主,保障人权和精神人格的独立”,喊出了“社会主义民主精神万岁”的口号。他说:     有头脑的人,我们当前的任务正是要为改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而斗争。首先就是争取政治的人民民主自由。人民没有权利什么事也办不好,社会主义也会瓦解或出现“斯大林”。     我认为民主不仅是一种手段,而且也是目的,它是共产主义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如果只是方法,那么建成社会主义后,就不再要民主了。——这多荒谬!     王国乡指出:“社会主义的灵魂是平等民主自由,没有这社会主义就会枯萎,要保卫社会主义就必须给人民权力,让我们在精神上,正如在经济上一样得到平等自由。”相隔三十几年,我读到戈尔巴乔夫1990年10月26日对西班牙《国家报》记者的谈话:“社会主义思想既不排除市场经济,也不排除议会民主以及人的自由和权利。”然而他话音未落,一年后,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被人民毫不留情地抛弃了,20世纪社会主义理想的实践证明这个理想的破产,这是1957年的中国青年还无法感知的,现实的环境也不容许,更残酷的现实尚未展开。戈尔巴乔夫的想法没有错,问题在于,这些所谓推行社会主义的国家长期以来排除议会民主,人的自由和权利被蔑视,这样的社会主义注定要成为翻过去的那一页,没有例外。                     上一篇: 晚清民国老课本的新生命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76)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阅读更多

张耀杰 | 我所知道的民国范儿

作者: 张耀杰  |  评论(0)  | 标签: 我所知道 , 民国范儿 文载《中国新闻周刊》2011年9月5日 最近一段时间,关于“民国范儿”的话题在多家媒体和网站受到热议。我自己在2011年7月19日《凤凰视频》播出的访谈录“逛台湾,寻找我心中的民国范儿”中,也有所涉及。在我看来,面对“民国范儿”之类的模糊概念,最为科学也最为恰当的应对态度,是蔡元培在1935年写给何炳松的公开信中,所表现出的那种普世性的价值观念和人文精神: “现在最要紧的工作,就是择怎样是善,怎样是人类公认为善,没有中国与非中国的分别的。怎样是中国人认为善,而非中国人或认为不善;怎样是非中国人认为善,而中国却认为不善的。把这些对象分别列举出来,乃比较研究何者应取,何者应舍。把应取的成分,系统的编制起来,然后可以作一文化建设的方案,然后可以指出中国的特征尚剩几许。若并无此等方案,而凭空辩论,势必如张之洞‘中体西用’的标语,梁漱溟‘东西文化’的悬谈,赞成、反对,都是一些空话了。” 蔡元培的这种普世性的价值观念和人文精神,表现在教育方面,就是他在担任校长期间赋予北京大学的北大精神:“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表现在做人方面,就是他1916年在为堂弟蔡元康书写的对联中,所表述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文明态度:“行不得则反求诸己;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像这样的价值观念和人文精神,才称得上是“民国范儿”的最高境界。借用吴稚晖1913年在《可以止矣》一文中公开提名蔡元培为总统候选人的话说,蔡元培的个人品质和精神面貌,可以用“尊贤礼士,止嚣抑竞,奉公守法”十二个字来加以概括。像这样的个人品质和精神面貌,既继承了中国传统儒学的“旧道德”;也体现着西方社会更加具有普世性价值的“新道德”。 与蔡元培的“民国范儿”异曲同工、相提并论的,还有陈寅恪1929年夏天为王国维撰写的碑文中,所提倡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1935年,胡适在《个人自由与社会进步——再谈五四运动》一文中,把他提倡的“健全的个人主义的人生观”,直接追溯到蔡元培和杜威身上。用他的话说:“真的个人主义就是个性主义(Individuality),他的特性有两种:一是独立思想,不肯把别人的耳朵当耳朵,不肯把别人的眼睛当眼睛,不肯把别人的脑力当自己的脑力。二是个人对于自己思想信仰的结果要负完全责任,不怕权威,不怕监禁杀身,只认得真理,不认得个人的利害。……一个新社会、新国家,总是一些爱自由爱真理的人造成的,决不是一班奴才造成的。” 需要指出的是,比起蔡元培、胡适、吴稚晖、陈寅恪、王国维等人所展现的具有普世性价值的“民国范儿”;民国社会中更加常见的是鲁迅笔下所描绘的阿Q式的自相矛盾、自欺欺人的奴性思维及其精神胜利法,以及曹禺影剧中所描绘的以集体无意识的“原始的情绪”和“蛮性的遗留”为原动力和内驱力的“阴间地狱之黑暗+男女情爱之追求+男权家庭之反叛+专制社会之革命+舍身爱人之牺牲+天诛地灭之天谴+替天行道之拯救+阳光天堂之超度”的文化密码和行为模式。1949年之后的中国社会与民国社会的一个本质性区别,就在于蔡元培、胡适、陈寅恪、王国维等人所展现的具备普世性价值的“民国范儿”,一下子变成了意识形态化的文化禁忌和思想罪恶。被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阿Q,连同被曹禺天谴诅咒的秉承着“原始的情绪”和“蛮性的遗留”的反面人物,反而成为被鼓励和被重用的对象。 1947年前后,曹禺在电影《艳阳天》中塑造了一个为攀附权势而不惜出卖朋友的读书人、绰号“马屁精”的马弼卿。创作《艳阳天》的曹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马弼卿言不由衷的一句忏悔之辞,所预示的恰好是他自己在反胡风和反右派运动中的人生宿命:“(假情假意)魏大哥,我也是没有办法,逼到这儿了。您可千万别见我的怪。(故做慨叹)哎,我们读书人——” 同样是为攀附权势而不惜出卖朋友,曹禺的清华校友龚祥瑞,在晚年自叙传《盲人奥里翁》中,更是直接搬用鲁迅笔下的阿Q来为自己进行辩护:曾经在反右派运动中出卖过自己的恩师朋友钱端升、王铁崖、楼邦彦的法学教授龚祥瑞,从1966年6月18日开始与北大法律系的29名同事一起,反复遭受残无人道地毒打批斗。他为此给出的解释是:“我认为心理学教授(沈XX在巴黎留学时认识的,那时他住在瑞士馆,一幢非常漂亮的楼房里)服毒身亡是一个不懂心理的蠢人。正因为他没有中国人的那种‘阿Q精神’,才自己结束自己,交了白卷。这很困难,让中国摆脱数千年来对于命运的忍让的那种弱点,确实困难。”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像名嘴陈丹青等人那样,使用难以厘清界定的“民国范儿”之类的模糊概念,不加区分地完全抹杀当今中国的主体个人及其主体意识,本身就是对于“民国范儿”的误读和背离。就我个人而言,师长辈的章诒和、袁伟时、张思之、资中筠、江平等人,近几年来所展现出来的,就是并不逊色于蔡元培、胡适、陈寅恪、王国维等前辈大师的一种“民国范儿”;或者说是既展现出普世性的以人为本、自我健全、意思自治、自由自主的主体个性;又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仁、义、礼、智、信之类具有普世性价值的优良品质的一种精神面貌和人格魅力。 一五一十部落原文链接 | 查看所有 0 个评论 张耀杰的最新更新: 梁晓声先生的原话记录 / 2011-09-03 22:15 / 评论数( 1 ) 关于梁晓声先生“一句话风波”的亲历见证 / 2011-09-03 12:21 / 评论数( 0 ) 袁伟时先生的常识误读 / 2011-08-28 10:47 / 评论数( 0 ) 从复议到判决,公正被谁吃掉 / 2011-08-25 22:57 / 评论数( 1 ) 化解权力市场经济的路径选择 / 2011-08-24 21:31 / 评论数( 0 )

阅读更多

刘亚伟 | 我的老师艾若先生

记得那年去看望我尊敬的老师艾若先生,他告诉我有一本书可以读,书名是《往事并不如烟》,作者是章诒和,当年头号大右派章伯钧的小女儿。艾若先生说,他一下买了好几本,送给朋友。当天下午我即去三联书店买了一本,一口气读完,读的过程中,几次落泪。在这本书里,得知了过去不了解的一些人的生活。也引起了一些思考,尤其是对自己生存状态的思考。作者写的是一些被打击、受磨难的人,他们过着一种非人的生活,但是我从中却看到了“怎样才是人的生活”,“我们应当如何做一个人”。 作者说:“我拿起笔,也是在为自己寻找继续生存的理由和力量,拯救我即将枯萎的心。而提笔的那一刻,才知道语言的无用,文字的无力。他们似乎永远无法叙述出一个人内心的爱与乐,苦与仇。”诚哉斯言,感同身受。 艾若先生是我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在鲁迅文学院读研究生时的老师,他当时任鲁迅文学院的教务长,兼我们的班主任,另一位班主任是北师大的童庆炳先生。艾若先生是一位善良慈爱的老人,和我们看到知道的他父亲周扬完全不一样。 “最糟糕的是制度”,他是那么激烈地抨击反对这个社会制度,这个他的父亲为之奋斗了一生,捍卫它,又为它所抛弃的制度。 他那么慈爱的笑容里,那么高雅的谈吐中,时而冒出来的对制度的评价的词语是那么激烈,那么尖锐。就在那一刻,他忘记了用慈爱和高雅掩饰内心的痛苦,是的,他肯定非常痛苦。 人们谈到他时,总忘不了他是周扬的儿子,那身影太巨大,他努力了多少年总也走不出那个身影,直到现在,他还在努力着。 和我同去的那个女作家莽撞地向他发问:“也许我不该这么问,请您原谅我,您父亲曾在这个制度中位居那样的高位,应该说,您也曾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个,您为什么也反对这个制度呢?” 老人没说话。 此刻我真切地感觉到老人的心里波浪滔天,虽然老人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但是我能肯定,老人此刻一定又被一阵黑色的大浪淹没了,他悲愤莫名,为自己生而为革命家的后代。 他无法责怪人们对他父亲充满痛苦和指责的记忆,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他父亲曾是党在文艺界的化身。通过他父亲,党把自己的意志落实在文艺领域里,变成了无数人的苦难命运,因此一个时期过去之后,他父亲也必然成了党错误文艺政策的承担者,虽然他父亲最后已经被党抛弃。现在,他又在承担着人们对父亲的责难,虽然他父亲已经去世许多年,他也成了80多岁的老人。 “最糟糕的是制度”,也许有人会认为他是在辩白,为他父亲的辩白。但是我认为这是艾若先生深刻思考之后的理性认识。他父亲一生的悲剧,他自己和他的家人的遭际,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的悲苦命运,都促使他去思考。因为我知道,那场风波之后,艾若先生一直在为一件事而奔走呼喊——在中国推动宪政的实现。

阅读更多

章立凡 | “文革”亲历者四人谈(上)

2011年09月08日 00:11:13    黑眼珠.红昼夜.我Me [upload=1] 《上海文学》2011.8期  发布时间:08-02 16:14 http://www.shhpl.com/structure/WsbKS/SHWX/XZGY/XZGYn?infid=75606&categoryid =      对话者:张辛欣  作家      章德宁  《我》责任编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副总编      龚应恬  编剧、电影导演      章立凡  历史学家、章乃器之子     编者按:上世纪80年代,张辛欣以“文革”时抄章乃器家的经历为原型创作了短篇《浮土》,在本刊发表。这段抄家经历在她新出版的自传体小说《我》中得以再现。不久前,章乃器之子章立凡作为书中唯一非虚构人物的家属,和章德宁、龚应恬等三人在北京就此书的文学、历史意义进行探讨,张辛欣因身处海外,以邮件的形式参与了对话。     张辛欣邮件:     德宁,应恬:遥远的距离,商量一个近事,关于我们在《上海文学》的对谈。     新浪微博上有不少《我》的读者评论,有人介绍说作者我当过农工,战士,护士,导演等,经历丰富,曾经还是小红卫兵。于是,我在微薄贴出书里的有关段落:小红卫兵我抄家大右派章乃器。那时候我不到十三岁,除了知道这人是新中国第一任粮食部长因右派下台,其余一无所知。很多年后写书时才知道,他是辛亥革命小兵,学商,做银行,做电影,一江春水和八千里路都是他投资的!(应恬,咱们怎么没有生在他投电影的时代?)办杂志(一人全活),成立党派(两个),反日六君子之一入狱,爱因斯坦等国际呼吁救出来;经济学教授,房地产商,粮票发明人……微博限在一百四十字,我分六次贴了六段“章乃器”,转帖者纷纷感慨,那时代!那人!一个转帖说:“看章立凡回头来找你算账!”     章立凡,二位知道,是章乃器的儿子。圈子里看过书的朋友都问到,他知道你写吗?他怎么反映?     我不知道。我等待他找来的。有点忐忑。德宁你编辑这本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的不安。书中文革和“章乃器”这一大段读者反映很强烈,搞历史的读者说看了好几遍,一个上海80后写到,“章乃器那章看得我好感动,喜欢你用的小妞视角,天真无邪地观察周遭一切,最后当头一击的反省和思考,被震倒了,文革还有别人用小妞视角写过?”一个长沙80后写到,“这是我好多年来读过的最精彩的中文小说,简直是电闪雷鸣,章乃器那一段,我忍不住朗读给我弟弟听,读了好久,口干舌燥的……”我在意读者反应,但是眼下有点不同,我在意书中一个人物的亲属反应。章立凡也在书中出现,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小儿子”。我没有见过他,读他,知道他是中国当代历史学家,他追究当代史,追究真相,追究到他父亲被红卫兵抄家并追究到我写到的挑起的人,活像多年追查漏网纳粹的犹太人,而被追到的逃逸纳粹有送上法庭的;我不很怕他追我,怕他再追后面当时的大人,我很怕老年人受不起……当这本书稿在中国出版圈内转着读的时候,有位编辑建议我把“章乃器”虚拟化,保持小说类型的艺术感,而我的原始设计就是,所有人物都用“外号”,给出距离美感,只把章乃器一个人名字实写。我不是第一次写这段故事,二十多年前我写过一个短篇《浮土》,同一个故事,好多细节相同,不过那时候没有写他的名字,那是我写这本长自传小说的片段。     虽然,文革不是我的自传小说的唯一话题,我甚至不记得《浮土》发在哪里,跟《上海文学》编辑崔欣说到(她是这部稿子的第一位中文读者,也是一位80后),她在编辑部老杂志合订本里翻到了,立刻放在膝盖上拍了张封面发给我,80年代初的朴实封面,已是浮土下的发黄历史。     真实,历史,虚构,小说,你们两位一个是书的编辑,一个是最后给出书名的朋友,身在北京,约了章立凡见面谈一谈?     章立凡:我一直说,历史是一张拼图,同一件事,在每个人的经历或记忆中是不一样的,你可能记住的是这个颜色,我可能记住的是那个颜色,每一块的形状也不一样,需要拼起来。她这本书解决了我记忆里的一些空白,某些我没有经历,或者我记忆跟她不一样的,被她填补了一些。抄家那天我没有在现场,我住校,后来写过当天在清华园里的见闻。当时我还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你不要回来,有红卫兵来贴大字报什么的。辛欣帮我还原了一部分现场,像她提到父亲手持宪法,阻止红卫兵侵犯公民住宅。我知道同样的举动,父亲有过好几次。一生经常引用宪法,绝对是他的个人特色。我最近写的一篇文章还提到,他62年在政协有一个提案,要重申宪法的尊严。最后就是因为这个提案和另外一个提案,把他的政协委员开除掉了。毛时代有了宪法也不遵守,完全是按政策指令办事。他对这种情况一直有意见,多次批评国家根本大法没有遵守。我知道他有若干次与人辩论的场合,是手持一本宪法的。可以确认,张辛欣描述的,应该是其中未知的一次。追查地主这段情节,到现在我还没有搞清楚,辛欣说的与我记忆的到底差在哪儿,是谁记错了。我问过父亲,当时是谁给红卫兵开的门?他说是保姆开的大门。当时我家院子里养了一只德国黑贝,被红卫兵就用顶门杠当场打死了。     我记得还没看这本书的时候,《作家文摘》就摘登了这一段。当时编辑还问我,里头有一些内容是不是要删节?我说我不干涉,第一、该怎么摘编是你们的职权,第二、我个人认为没什么可避讳的。     章德宁:我真是不知道你们(龚应恬)这代人对“文革”是怎么样的看法,有些60年代没有经历过“文革”的人,觉得其实“文革”中也有光明的东西,也有很有趣味的东西,他们觉得“文革”是一场灾难这是主流话语,所以他们觉得应该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没有切身经历那场旷古未闻的浩劫,不明真况,责任主要在于我们这一代亲历者乃至整个民族集体失忆,或者陷溺于流行的、通俗的、统一的记忆里。而《我Me》的可贵在于卓然自拔,不仅直面真实历史,更直面真实的自我,真实的灵魂处境,直面自己曾经活成过什么?供奉过什么?充当过什么?制造过什么?作者的记忆是坦诚的,质感的,鲜活的,个性的,富有生命与精神的原生状态,是一个成熟作家的文学记忆,并“为记忆文学提供了新一代的精彩版本,是久违的小说家给我们一个新的惊喜”。八十年代,张辛欣便以《北京人》记录一百个中国人的口述记忆,《我ME》正是这种记忆品性、秉赋的延续和升华,以抵抗遗忘,以求索逝去历史的当代意义。     龚应恬:这是因为家庭背景不同。我是出生在一个造反派的家庭,在浙江义乌那样一个环境里头,我印象中的“文革”是很热闹的。因为我父亲写得一手好文章,被对立面说成是“狗头军师”,其实他是一个典型的文学青年,对他而言是找到了一个发挥他文学才能的(机会)。我小时候感受到的“文革”,除了看人戴高帽游街以外,反应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我父亲突然有一天回来,悄悄在那说话,说话的时候我透过那个蚊帐,看见我父亲手里端着一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起来去看——黑乎乎的,是一支手枪。我父亲一个教书匠怎么跟一支枪连在一起啊?那时候我记得我是六岁,看到那个枪的时候,我都有生理反应,小鸡鸡都竖起来了。     章德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性别、性格差异,我跟张辛欣差不多大,但背景完全不同,可能跟章立凡有相近之处。我在“文革”中虽然没有直接被抄过家,但是对“文革”的记忆始终就是特别恐惧。那时我都不敢上街,因为随时可能看到被暴打,被羞辱、被头发强行剃光的人,特别丑陋,尤其是女人被剃成“阴阳头”以后,和男的被剃光头完全不一样,我现在都能记得那种特别触目惊心的惨白颜色,印象极深。也许人和人不太一样吧,我看到侮辱人,就觉得特别不能接受,我真觉得如果那样的话人生不如死。当时,学校里有一个猥亵女生的老师,被定成坏分子,到了“文革”时就打他们,有人也发给我一根棍子,说:“你看着他”,然后他们就上去群殴。我就绝对下不了这个手。“文革”之前我看《红岩》,看到那些酷刑,就觉得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当时觉得坏人怎么那么坏,但是换一个环境,所谓好人竟然也可以这么残忍,所以当时我就有一个想法,我找的男朋友绝对是不可以打过人的,真的,谈恋爱时我就问我现在的先生,你打过人吗?那时候我天天是极度恐惧的,每天回家就特别怕门口会有一群人,那就一定是我家或别人家又出事了,然后看到这群人不是在我家而是在另外一家,尽管同情人家但还是松了一口气。我爸爸每天上班之前会跟我说,如果我今天回不来就怎么样怎么样,每天都交待如果回不来,你就带弟弟啊什么的。可以说,每一天都面临的是一种生离死别。     龚应恬:我想说的关于“文革”的几件事,前面说到一件,还有就是知青,知青来就意味着上海姑娘上海小伙子来了,带来了钢精锅,带来了搪瓷的碗,感觉他们走过都有股香味。当地的农民的恶作剧,给田埂上涂上稀泥,上海的女知青就在上面“跳舞”,一滑一滑的要摔倒了(笑)。我们那个年代一个孩子眼里的“文革”,还看不到痛苦,看到游街的人我们真以为那是坏人。看到别人在那里打,我觉得他们岁数那么大了,但我真以为那是坏人,若干年以后才知道其实那是些心地很善良的人。我父亲谈到这段历史的时候,我听到的全部都是后悔,都是难过的记忆。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就像张辛欣看到章乃器家的那一幕一样,细节都那么的真实生动,就是镇里头最漂亮的一个寡妇,硬说她跟某个造反派的头有关系,然后一帮造反派就把那个女的关起来,一定要让她交代他们之间的那些私事,一方面是作为那个年代有限的精神会餐,娱乐,一方面是想听那些小说里看不到的细节,提供不了细节就不断打,打到最后,那个女的把自己裤子脱下来了,然后她跟那些年轻人说,你们看,我是“白虎”。我后来才知道“白虎”是什么意思,地方传说这样的女人男人不能近身,近了就要倒霉的。所以这个女的其实是想说明她是有自己的操守的,起码不会去害人,别人知道她这种情况也不会沾上这样的晦气。我父亲是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第二天我他意识到问题往这个寡妇家跑的时候,就知道会出事,跑到那儿这寡妇已经上吊了。我父亲叙述这段往事的时候非常难过,他的“文革”是这样一种“文革”,父子之间关于这个话题完全是不一样的,他能感受到那种痛苦,我感受不到,我可能感受到的,他不能理解。所以“文革”这段历史从张辛欣的角度上我能看到她的叙述中和我父亲一模一样的那种内心,尽管她的语言非常的平和,但是记忆里的那种难过,我们完全能够闻到那种气味,那种眼泪的味道。     章德宁:其实在“文革”中我们听到、见到的太多事情,但是到今天,我们听到的都是,谁在“文革”中被整、被打、被抄家,却没有一个人——我认识的,或者我周围有名有姓的人——坦承自己参与过抄家,参与过打人。所以这些年反思也好,忏悔也好,其实都是说自己是受害者,是被蒙蔽被批斗者,但是那个年代——事实是几乎全民都是文革参与者,施暴者更是以千千万万计,却极少有人坦言自己曾经积极参与文革,参与焚毁文物,批斗同胞,刑讯逼供,抄家劫舍,文攻武卫,不能面对真实的自我。四十多年过去了,真实的文革历史可谓一片空茫,罕有凭籍。所以,我觉得张辛欣虽然写的是小说,但同时又极具自传的真实性,保留人物、时间、社会、群体真相,尤其坦承自己参与过这个事情,正是保留一段真实面对历史的这份勇气,我觉得特别可贵。她是不太愿意说“忏悔”,她是觉得这个说俗了,可能在国外人家觉得说俗了,但是在国内我觉得这种忏悔意识意识不是俗了,而是很不够。忏悔,不仅源于灵魂自觉、道德自觉,更源于文化和文明自觉。忏悔,在宗教之内多产生于对圣神的良心,在宗教之外,多产生于对良知的敬畏。忏悔,无论私秘的、公开的,无论诉诸补偿的生命方式、行为方式,无论面对神界、俗界,或者面对历史,皆属于人性承诺的高尚和生命更新的美好。尽管忏悔有着与心灵搏斗的难堪,但拥有罪错又拥有忏悔的人,拥有的才是真正完整的生命。忏悔,是自救,是宽广的胸襟,是人类精神家园最珍贵的遗产。自我们一代人始,深刻忏悔最是心灵巨创最是不堪回首的文革经历,以引领整个民族的忏悔,需要可以想见的深刻理性、良知和巨大勇气。     张辛欣邮件:     三位各自的文革记忆在我心里徘徊不去,似乎一部“新十日谈”电影。我担心的追究全然没出现,不是章立凡不追究我,宽恕我,是同龄参与者对这本书保持沉默。曾经说很期待这本书,后来似乎都拒绝读(一翻便立刻拒收这本书)。我也很理解。在不断地埋葬基本真相的大循环下,多一个少一个回忆,So What(又如何)?太多剧烈动荡,太少精神依托,回避自己生命某些段落,保持空白,也是感觉生存安全的心理学的需要?     也在这部自传小说中的斯蒂夫,听了我简述的章乃器的故事动容地说,“他是一位‘英雄’”。斯蒂夫是个迷醉历史的读者,他读的中国当代史给他的印象是,我们越来越剩下着被政治惨整的残存者,没有英雄,没有浪漫……他被章乃器的生命打动。而我这样写着,却眼泪涌出,我羞耻,我深愧。13岁时候,和章乃器面对面坐着,和他谈话,他说自己成了右派因为太自负就是骄傲的意思——他觉得需要跟小学生我解释这词的意思。我把从网上下载的年轻时的章乃器照片,印出来,放在我的书桌边,时常提示自己,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在最近的距离学到的“历史”……     “自传小说”的基础是真实,(虽然,文学定义“自传”也可以是完全虚构,是无赖汉吹牛皮),这本自传小说,在中国当代历史下靠真实的我铺底,展开,魔幻;书写历史真实的时候读者会高度在意“真相”,而究竟什么是“真相”?真相有各种角度吗?真实也是《罗生门》的吗?我读过章立凡关于抄他家第一天的个人回忆,和我看到的似乎有一点点不同。当然,这很要紧吗?还是大历史观更要紧?     章立凡:叙事者到底处于“有我之境”还是“无我之境”?辛欣这本书是“有我之境”。按我的专业方式,即便写到自己,我也只是那个旁观者,尽量不当参与者。但她是参与者,是“有我之境”,这是另一种角色和角度。我知道当时有一拨红卫兵还拍了些照片,就是把章乃器“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拍照。有位朋友看到过这本相册,我问能不能帮我找到?回答是根本不可能向你提供的。辛欣只是个小学生,目击了我家发生的事,当时先后去了很多批红卫兵,她可能是开头的那一拨,但不会是抄家的主体,不占主导地位。     辛欣自己在网上也跟我说,写这本书的时候,她看了很多我写的东西,也一直有种很纠结的心态。我想要说明的就是,她没必要这么纠结,因为:第一、我不是犹太人;第二、中国的所谓富人也好、精英阶层也好,也不是一个民族。中国人的“国民性”仍是一盘散沙,不像犹太人那么团结一致,既缺乏民族的一致性(中华民族只是个政治名词),也没有宗教上的认同感。所以,实际上不存在 “文革”的受害者对于施害者实行集体清算。但是呢,这同时也说明另一个问题——有些参与者的内心,被一种罪恶感折磨了很多年。     小说形式和写史的形式有些不同,比如章诒和的文章,就老有人跟我提出疑问:她怎么记那么清楚?对她描述的诸多细节表示怀疑。当然她自己也做过一些解释:有些事是刻骨铭心地反复记忆,此外还有日记等等。有人这样问我的时候,我说,你读《史记》里鸿门宴场景,觉得司马迁在现场吗?要是按文字来看,你会觉得司马迁就在现场,其实肯定不在。上古史诗,有很多东西无从考证。History(历史)和Story(故事)之间,到底差在哪儿了?实际上两者一开始是不太分的,后来逐渐分工,走向专业化,就变成历史和文学了。     章德宁:我觉得张辛欣写这个小说的出发点,其实并不是刻意写历史,而且有时我感觉到她有意尽量避开所谓“大历史”。但是由于她特别真实地直面自己的内心,直面自己的精神世界,直面真实的人性,这“真实的人性”包括精神深处斑斓驳杂的各个层面、断面,因此,她实际上对那个年代精神、文化、社会、伦理历史就有一个格外独特而又比较真实的呈现。     章立凡:有时候正因为目的是想写历史,反而写不出来,有很多东西就忌讳了,就避讳了。我发现这本书提供了一种途径,它既不是完全地按历史的路数来写实的记述,但却从个人心灵史的角度,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重新展开,重新回顾,重新评价,也包括重新反思。这种带有文学色彩的手法,可能比较容易被当事人接受,也被读者接受,要求某一个人直接写,当年我打了多少人,甚至打死了多少人,是很难写出来的。但如果用一种文学的笔法,有可能写出来。日前纪念清华百年,互联网爆出清华首任校长的如夫人,在“文革”中被打死,又被切下头颅的事。这类血淋淋的历史,你很难指望当事人直接写出来。但如果用文学的方式叙事,作者和读者或许都能接受。张辛欣当时不满十三岁,她并不是这个事件的主体,只是一个引子,但我确实知道小学生也有打死人的。这种书以第一人称写出来,本身是一个很大的突破,至少我们以前没有看到,哪个人敢在自述中同时公开自己及受害人的真名实姓,我希望有更多类似的作品出来,对我们的民族性、国民性有更深刻的反思。这本书不仅披露了一段滴血的历史,她还写了中国人的很多毛病,盲从啊,从众心理啊,对领袖的权力的崇拜啊,等等等等,“从众”、“从圣”、从权”,是中国人主要的毛病。她叙述自己经历的时候,对“国民性”的丑陋面作了很多揭示。一些段落章节(比如说书人讲袁崇焕的故事),在我看来是一种隐喻的笔法。我个人感觉,她在美国生活了那么多年,深入两种不同的文化以后,对文化有了对比,对中国文化的缺陷,会有更深刻的反思。     龚应恬:我觉得她原先的书名,《北京坏女孩》,基本上就代表了张辛欣这本书的立场,是她的一种反思,自我反省,对自己的性格和历史的定位。不管她是出于怎样一种立场,个人历史也好,客观历史也好,主观历史也好,我觉得还是观照、回顾自己的那段历史。一个人很难代表,或者说谁都不应该代表一个时代,每个人只能代表自己,每个人只能代表“我”,只能是“我”眼中的历史,所以我就觉得,可能用一个“我”字来概括或者来切入,可能更加平和一些。我最担心把自传写成一个很自恋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沉湎于自己的往事,好在张辛欣还在传记里带到了“小说”两个字,从她的叙事和立场看,基本上还是做到了平和。所以我会在她的故事里感受到那种毛糙感,那种生活的质感,让人能够感受到呼吸的那种细节。我八岁的闺女和十六岁的闺女,居然把这本书都看完了。我也专门问过两个孩子,你们为什么能够把这样一本书看完?我那个老二,就特别喜欢她童年那一段,写一个发胖的孩子,她对生活的感受,写一个小女孩在皇城根的城墙上准备自杀,写那个不靠谱的理想……所以尽管她们相差将近五十年的历史,为什么她们还能够穿透五十年?差了那么多岁数的人,依然能够感情上找到一个可读的契合点。     张辛欣邮件:     我读三位的谈话,还想到一些“关键词”:历史—真相,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暴行人性恶的环境,读者—语境……我继续考虑读者的反馈:我这部自传小说是不是针对并颠覆父辈的历史写作?如果这是某些读者的更大期待,而我没有这么直写,我还能怎么修理?21数码世纪的纸媒形式的一种文字,并不意味着一本“书“就划上句号了。这是我一个激烈的考虑。至于几位争论开篇的形象,“黑眼珠”,是打从哪儿得来的,可能和人种学有关;也可能是从我画画来的。我的“黑眼珠”,是我的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小点心吗?     前面我写《浮土》是突然的。躺在大学宿舍里翻文史资料消闲,读到“章乃器和六君子入狱”,突然回忆起来,我抄过这个人的家啊,见过这个人啊,后来呢!?我跳起来,跑到对面一位女老师宿舍,张皇失措地跟她说。老师看着我,眼圈红了,泪出来,说,我妈是章乃器那个民主党派的普通党员,他右派了还在大房子里住着,小学教师我妈因为他也成右派,被劳改,我弟精神病了,后来自杀了。老师从没跟我说过这么多私人的事,最后缓缓说,“我不知道你手上是不是沾着血。”     那是1983年夏天,是中国文化开放时期,我是“生存竞争”和“存在主义”在中国的创作代表,我已经使用“你”的叙述角度写小说,参与见证各种新事件,我前卫、悖论、深读、困惑,但是,我完全忘记1966年夏天大事件里的一个我。携带不断挺进,但不断遗忘的“我”的各种真相,如何书写?写出“真相”就行了?虽然“真相”是这么这么稀少地被呈现,能有记忆就不错了?甚至“忏悔”就够了吗?我写了很多片段。我深感沉乏。     直到“黑眼珠”出现。一个简约的形象,突然开启记忆的展开角度。很小的时候,我好像是能看到前世的物质的,空无中一棵树,那也是隐秘的真相吗?我写着想,小孩子一定都有神奇的黑眼珠,后来,被俗世—教化弄消失了,被遮蔽的黑眼珠,有时在内心提示着更多层面的真相,可惜,自己会看不见自己的黑眼珠,看不见更大的眼前,在遥远的自我放逐的更大记忆画板上,我的黑眼珠在睁开来,我获得全书的结构,“地狱之后”开篇,“地狱之前”收尾,我展开我链接我不断忘却的轮回的现世努力……     我的黑眼珠变幻。这是小说艺术在失落世纪的最后灵性?至少使得自传的着实材料有各种舒展的可能。黑眼珠给我的语言和音调变化各种可能性。你们谈到我的语言,看法不同,我自问,我的“原本语言”是什么?     远在赫塔·缪勒得诺贝尔奖前一些年我注意到德国对这位女作家语言的评价,说她在现代化高度混乱分崩的语境里保持着古典德语的纯度。咱们知道她是移民,成长在一小撮说德语的罗马尼亚偏僻地方,后来移居西德。在类似环境中成长的我不难想到,严酷的党文化难道不侵蚀不改变生活用语吗?难道不扭转不制定思维的于是语体的套式吗?“纯正的古典德语”是老式结构?是某些词汇保留?古典德语和现代德语的界定是什么?比如和君特·格拉斯——《铁皮鼓》作者的德语(受法国荒诞派戏剧,表现主义造型艺术,波兰文和俄文影响的德文写作)怎么比较?我问过顾彬,那时他不知道她——汉学家谁在意她呢?而我是德语文盲。我对他人语言问题的关心,出自对自己口中和笔下变幻的审视。     我的语言根来自哪里?我父亲是山东人,母亲是浙江人,父母跟我说各带乡音的“官话”,我南京生,北京长,说一口标准普通话,是广播电台音调的。幼儿园和小学头几年我在军队子弟寄宿幼儿园,五年级进胡同上小学,发现胡同孩子口中那么多的“儿”——儿化韵。口语当然影响书写,在中文书写中,北方语系出身的作者沾便宜,这非我的独特观察,不少作家指出过。我只是想,北方语系的作者得利于阅读效果,跟读者被官话统治有关吗?好多年前(1986年),我和韩少功在法国跟读者交流的时候,我听他介绍他的小说《爸爸爸》,那之前我读了,但不大懂他的用意,听他跟读者说要用他的家乡口音读,然后他朗读。对我来说,他的朗读有着音乐效果,而我的疑惑也跟着盘旋:沉默书写的规定在哪里?多少读者听过中文的各种乡音?对包括我在内的缺乏辨音力的读者在中文阅读进行时中失去着得到着什么?(未完待续) 上一篇: 要提高执政能力,先提高执政智力   下一篇: “文革”亲历者四人谈(下) 阅读数(21)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阅读更多

周筱赟 | 贺卫方:上海需要完完整整的言论自由

周筱赟按: 本文是北京大学法学院贺卫方教授的讲演记录稿,昨天(7月28日)公布于“榕树下”网站,标题是我所加。原文没有标注时间,我查了一下,原来是6月9日在上海季风书园举办的“听章诒和、贺卫方‘四手联弹’”活动,我却直到7月28日才看到。   章诒和女士是著名民主人士章伯钧先生的女儿,以《往事并不如烟》一书名动天下,是我非常敬佩的学者。尤其让我感动的是,我和章老师在一些历史问题的看法上略有分歧,但章老师却不以为忤,还签名送书给我,还称呼我为孩子,担心我的安危。 贺卫方教授是著名的法学家,一直致力于在中国倡导和传播民/主、法/治、宪/政等理念,为良知的媒体人所敬仰。去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受到打压,远赴新疆石河子支教。我在复旦大学读博士时,大概在2001年前后,曾有幸聆听过贺卫方教授的讲演。据说他在北大,非常受女生青睐,因为他长的高大帅气,口才又好。那次一见,果然不虚。上个月我听说贺卫方教授来广州,专门跑去参加饭局。饭局中见到贺卫方教授,感觉比多年前在复旦见到的多了很多白发。 贺卫方教授在这次讲演开头,专门提到了我的文章《世博会与亚运会的不同舆论生态》。这篇文章发表于《炎黄春秋》杂志今年第5期,网址是: http://www.yhcqw.com/html/wenzjc/2010/510/10510185500744F7306BD89K93J99J72DJ.html 我早说过,上海只有宣传,没有媒体。当然,广州的媒体氛围更为开放,并不是上面恩赐的,而是所有广州媒体人不断受到打压仍不断努力而共同争取来的。在广州,普通老百姓随时可以收看香港的电视节目,根本无法完全封锁消息,所以就法不责众了。   贺卫方:上海需要完完整整的言论自由 广州媒体骂政府,上海世博歌舞升平 你给我提的问题真是难回答,让我一个从北京过来的人评价上海。这位朋友提到的那篇文章我读过,那个作者叫周筱赟,曾经在上海做过媒体,现在他在广州,也是一个媒体人。上海和广东都面临两个大事,上海是世博,广州是亚运,都在筹办。在这个过程中,他在观察媒体,把两地的媒体进行了一番比较,他比较的结果说,广州的媒体天天在骂政府,那个批评无微不至,一会儿是说交通问题,一会儿是说道路问题,一会儿是说噪音扰民问题,一会儿是说花钱太多的问题,反正不断的揭露。广州市委书记,广州市市长不断的出来向民众解释,告诉大家的确我们看起来有些钱花的太多了,我们准备把某一个项目节省多少多少钱。上海的情况,看起来一片歌舞升平,上海人都非常理解,比如在有一个场馆建设的时候,旁边居民区里住的老百姓,天天晚上施工睡不着觉,后来记者采访的时候,老百姓说,没关系,为了世博会,我们做出点牺牲是完全应该的。 两相比较,他觉得问题不是上海人民有那么高的觉悟,那么理解政府,或者说政府做的一点都没问题,而是说上海的媒体被“被了”。从一个最好的角度去想象,也许世博会的意义和亚运会的意义,在这个国家可能有所差异。比如说世博会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中国,而亚运会已经办过了,正像前年的奥运会在北京办的时候,我们在媒体上也看不到公开的对奥运建设不足或者一些缺陷的批评,可能国家对这样一个事情非常重视,非常“和谐”,以至于不允许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出现,这是从非常好的角度去想象。 没人监督,其实是官员都给害掉 实际上我觉得不让媒体做出任何批评的做法是特别不明智的,有一句话说“有大工程者必有大腐败”,大工程就是大腐败,这样的一个举世瞩目的大工程,上海可能有史以来在一个特定的阶段建这么多东西,我们需要不需要媒体进行切实有效的监督,能够让这个工程既能够保质保量,同时又不至于把许多官员拉下水。在这说陈良宇当然有点敏感,我觉得陈良宇这个人,过去上海人对他的口碑还不错。实际上陈良宇先生过去从区这一级的干部开始做起,一直做到市委书记、中央政治局委员。其实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但是我们的中纪委最后在发布的有关公告说,陈良宇的腐败从他做区里面的领导就开始了,他的腐败历史有19年到20年。我就不明白了,这19年和20年的历史,我们的媒体在干吗?我们的人大在干吗?我们的纪检部门在干吗?你为什么放纵一个官员不断的去做这个事、做那个事,报纸不去揭露,人大不管,司法不管,纪检不管,你去干吧,没关系你干,慢慢干,我就不监督你,“打死你”我都不监督你。让一个人越做越大。 山东泰安前市委书记,山东省委常委胡建学先生说,在中国这个官做到了厅局级就没有监督了。我过去曾经在《中国青年报》冰点上面发表一篇文章叫《善待官员》,我说人如果不是神的话,他真受不了这个事。比如说我,如果没人监督,那我什么坏事都干。那没有监督,这是人性的一种放纵。除非是神。我们这样一种制度表面上看来在保护我们的官员,在维护国家的形象,但其实是把我们的官员都给害掉。说实话,比如说最后追查个别,大家心理感到不公平。有人说贪官有可能被判死刑。贪官说把排在我前面的人全杀了才应该轮到我。大家觉得谁被揭露出来,既觉得你干吗放纵我这么长时间,同时又觉得不公平,他怎么怎么回事,他怎么怎么回事。所以我们这样一个体制、这样一个制度真正是有问题。 我常常讲我们这个国家,比如政治体制的推动,走向更加合理的政治体制从哪开始。政党制度,肯定风险太大,不宜马上就开始改变。比如人大制度的改造,我自己有自己的一个思路,但是现在看起来也不大容易,因为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被称为是中国政治制度的根本性的,所以也不大好改。另外是选区选代表,全国代表直选。私有化的推动,看起来也有点意识形态的障碍。但是媒体稍微放开一点,慢慢放,比如网络,首先取消网络控制,让大家都能够在网上,让人民逐渐适应不同的观点、不同的声音,然后大家争论,大家发现了官员的任何细小的腐败就加以揭露,最后所有的官员都不由自主的成为了孔繁森,不可能成为贪官,你怎么可能呢。西方国家从来没听全国最高*_2_*说,我们在过去的一年中查处了部级以上的官员20余名。你从来没听说过美国一竿子查出20多名吧?显示出我们反腐的决心。他们不可能出现这个东西。而这种方式也不大可能获得应有的效果。 发生内战的国家都是政治家不打 所以我觉得一个国家媒体的开放是多么好的事情,有时候老百姓在报纸上,在网络上把自己的愤怒表达出来了,他就不再上街了,或者是你看《文汇报》、《解放日报》都登了对政府的严厉批评,说政府又干这个事不对,那个事不对,老百姓说你看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甚至老百姓都说媒体也太过分了,政府其实也还是有个别好人的。这样的话社会就越来越平和,一个国家,像英国的报纸,有人说看英国的报纸每每感觉到英国第二天肯定要爆发革命,这种国家太黑暗了,暗无天日。但英国从1688年以后到现在,多少年根本没闹过革命。但是一个国家的报纸天天歌舞升平,它的结果可能最可怕的时刻正在慢慢的酝酿,在慢慢的出现。一个国家议会里面的政治家天天打架,甚至肢体冲突,我们中央电视台幸灾乐祸,你看台湾又打起来了。我觉得政治家在议会里面扭打的国家,不容易发生内战,发生内战的国家都是政治家不打。 我也理解上海市领导为了保证世博和谐进行得一番苦心,但是我还是说,等世博过了以后,我们是否能够把上海的媒体更放开。说老实话,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说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个说法当然也不对,好像农村生活就不美好一样。这样的一个大都市,其实现在看起来,比如广州,我们每到广州跟媒体界的朋友交往,都觉得很有追求。比如《南方周末》记者,《南方周末》记者说,如果一个记者到上海来采访,他说是《南方周末》的,中午说你请他吃饭,他说好,你请我,我吃。这肯定不是《南方周末》,《南方周末》的人不可能叫被采访的人请吃饭,这是他们的惯例。但是我们别的报纸,包括北京的许多报纸,*_2_*。南方报业集团的这几家报纸,甚至官方报纸《广州日报》,老头、老太太吃早茶,一人一份《广州日报》,大家都在看《广州日报》,《广州日报》广告收入是最高的。相对来说,我记得非典的时候,2003年《解放日报》的一位朋友跟我联系说,我们准备把报纸干的更好一点,请你做专栏作家。我也愉快接受了这样的邀请,因为在上海露脸。只写了一篇,后来就说不能发了。(笑声)相对来说,《东方早报》还在做着努力,但是也不容易。所以我觉得上海这个城市在全世界能够展现自己伟大的风貌,绝对不仅仅看高楼大厦,不仅仅看所谓经济繁荣,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向全世界展现上海人民享有完完整整的言论自由。谢谢。(掌声)

阅读更多

CDT/CDS今日重点

十月之声(2024)

【404文库】“再找演员的话,请放过未成年”(外二篇)

【404媒体】“等帘子拉开,模特已经换上了新衣”(外二篇)


更多文章总汇……

CDT专题

支持中国数字时代

蓝灯·无界计划

现在,你可以用一种新的方式对抗互联网审查:在浏览中国数字时代网站时,按下下面这个开关按钮,为全世界想要自由获取信息的人提供一个安全的“桥梁”。这个开源项目由蓝灯(lantern)提供,了解详情

CDT 新闻简报

读者投稿

漫游数字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