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功秦

秦晖 | 民国历史的不同面相(上)

2011年11月05日 01:07:20   帝制兴衰:辛亥百年话“传统”之九     过去为鼓吹革命就要痛骂立宪,现在有人为肯定立宪又痛骂革命,同样都是片面的思维。     民国作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乱世,具有一切乱世所具备的灾难图景,说民国未能结束这一切,是可以的;说民国导致了这一切,或者说是辛亥革命导致了这一切,就不对了。      “成功”,“尚未成功”,还是“失败”?——关于革命成败与革命理想是否实现的辨析     辛亥革命的结局如何?过去有三种说法:其一是就革命的直接结局而言,一般人都认为这次革命取得了成功。所谓成功,就是指革命没有被镇压,相反,清廷镇压革命的努力失败了。于是辛亥革命成功地推翻了清王朝,我们说黄花岗起义失败了,而辛亥武昌起义成功了,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所谓成功,就是一件事做成了,这是个事实。至于价值判断是另一回事。好事有成败,坏事也有成败,古人都知道“不以成败论英雄”,就是不能把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相混淆。     但是如果要讲革命者的理想是否也取得了成功,那就是另一层意义了。当时的革命者对这场革命的意义的理解,其实也各不相同。有人搞“革命”纯出于个人野心,通过革命他掌权了,就是成功了;他没能掌权,就是失败了。撇开这种个人利益的判断不谈,仅就“理想”而论,有些人的理想就是“排满兴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在这个意义上,辛亥革命当然也是成功的。但孙中山先生的理想当然不只是排满,他还要实行“三民主义,五权宪法”。而直到他1925年去世,这些理想也远未实现,所以他的遗嘱才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但“尚未成功”并非已经失败。我们没有看到孙中山宣布辛亥革命已经失败。道理很简单:古今中外的革命中,很多革命者志存高远,理想宏大,要实现非常不易。如果没有实现理想就是失败,那古今中外的革命大概就没有不失败的了。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实现了“自由、平等、博爱”吗?俄国1917年革命达到“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了吗?但与被镇压了的1871年巴黎公社相比,这两次革命都被公认是成功的。所以作为政治事件的革命成功与否,与“革命理想”是否得到实现,也应该是两回事。理想未能实现,革命者可以说他的事业“尚未成功,仍须努力”,但是不能说革命本身失败了。     当然,尽管理想没能实现,但一场搞成了的革命如果值得肯定,那还是要有点好(至少是肯定者认为的好)结果的。比如法国大革命虽然没有实现“自由、平等、博爱”,但即便反资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承认它建立的“资本主义社会”毕竟比“封建”更进步。而托洛茨基后来虽然抨击苏联蜕变成了“官僚国家”,违背了列宁的理想,但他要肯定“十月革命”,还是要承认这“官僚国家”仍然取得了工业化等不少“进步”,否则如果他像邓尼金(1872-1947,俄国将领,白军领袖之一——编者注)或索尔仁尼琴那样认为苏俄还不如沙俄,那他就没法肯定十月革命了。     的确,如果搞成了的革命一点好处都没带来,又该怎么说呢?革命明明搞成了你不能愣说是失败,那你就只能从价值判断来否定它,即搞成了的“革命”本身就是一件坏事,并不仅是它的“理想没有实现”的问题了。过去我们习惯于把“革命”作为褒义词,那么这样的坏事我们就不称为“革命”,而贬称为“反革命”或者“暴乱”。比方说当年希特勒的“啤酒馆暴动”和墨索里尼的“向罗马进军”,当时都自称为而且被称为“革命”(当然这未必是出于褒义),但这两件事后来都带来了公认的大灾难,所以我们不说它“失败了”,而说它是一件(不幸)做成了的坏事,视革命为褒义的人就不称之为“革命”,而称为暴动等等。尽管纳粹(“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夺权后也对现实做了妥协,没有完全实行当初宣布的“国家社会主义”(所谓《二十五条纲领》)那一套,并且也因此引起了斯特拉塞兄弟和罗姆等“纳粹理想主义者”和“国家社会主义激进派”的不满并导致他们被希特勒整肃,但是人们也没有因为这些“理想”没实现就说纳粹“革命失败了”,而是说纳粹本身就是罪恶。     因此,一场革命如果没有带来任何好结果,逻辑上只能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好事根本没做成(不是做成了但效果不理想),另一种是做成了,但那是坏事。      辛亥革命“失败了”的说法讲不通     按上述逻辑评价辛亥革命,就不能不提到以辛亥为开端的民国时期。因为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并没有造成历史空白,推翻清朝与建立民国是同一回事。     但如果说中国人无论两岸三地对辛亥革命基本都是肯定的(尽管肯定的理据不尽相同),对民国的评价可就天差地别了。过去国民党在大陆和今天在台湾对民国当然是基本肯定的,所以他们尽管认同孙中山“尚未成功”之说,但既不认为辛亥革命是坏事,也不认为它失败了,“国民革命”只是要继续推进而已。今天台湾的民进党是国民党的政敌,但在对辛亥革命的评价上,许多民进党人(作为整体,民进党官方似乎没有兴趣评价辛亥革命)与国民党的观点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而改革开放前,大陆对民国可以说几乎是全盘否定的。那时我们这里甚至连“民国时期”这个词都极少见,人们只用“解放前”、“旧社会”(常常还附有定语:“黑暗的解放前”、“万恶的旧社会”)来指称那个时代。有个时期大陆搞运动经常提到“伪保长”、“伪市长”、“伪官吏”、“伪警察”、“伪政权”等等,这里的“伪”并不仅指汪精卫、“满洲国”这类“日伪”,而是包括民国时期的历届中央政府和大部分(中共根据地除外)地方政府。北洋政府与南京国民政府那时都被称为“伪政府”,人们提到“清政府”很自然,提到“民国政府”就觉得怪怪的,只有讲“北洋政府”、“蒋政府”才顺耳。而后者连“旧政权”、“前政府”都不配,一定要说是“伪政权”,可见评价之坏。那时关于这段历史,只有“党史”、“中国革命史”和“帝国主义侵华史”的论述,而根本没有“民国史”之说。就连改革前最权威的一套反映那个“时期”的“通史”著作,即四卷本的集体大书《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通史》(编者注:初稿出版于1960-1962年),也回避了“民国史”,暗示“民国”只不过是“革命”对象、反面教员而已。     政府是如此,社会也没什么进步,通常我们都说民国与晚清一样,都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但是最近这些年,我们对过去被称为“封建”的传统社会却给予了很多新评价:“封建”固然名不副实,词不达意,“传统”也辉煌灿烂,无人可比。而“帝制”据说也并非专制。曾有网友作长篇网文,对我批判“秦制”专制大为不满,抨击曰:秦晖只说秦皇汉武不受制约。“但当年董卓、曹操想做什么,也一样无人能制约,是不是因此就可以得出‘谁都制约不了宰相’的结论呢?再说你光看到秦始皇和汉武帝,怎么不看看汉献帝和唐昭宗?”(玉出昆冈:《脑拖反儒辫,口诵媚洋经——评秦晖的〈从“周秦之变”到“新启蒙”〉》,见“天涯社区·关天茶舍”网站)这位网友真是太有才了,看这反例举的!董卓曹操“无人制约”的后果是什么?董卓横死而曹操怎么成了“魏武帝”的?汉献唐昭倒确实是“虚君”,但他们下场如何?权臣张则臣将不臣,君权虚则君将不君,君臣易位而但凭权柄,太阿倒持则“纲常”何用?有才网友所举之例,不恰能说明“秦制”的奥妙吗?而那些从“封建”到立宪的国家,“封建”时既无秦皇汉武,亦难寻汉献唐昭,立宪后则秦皇汉武等于汉献唐昭矣——我们前述的维多利亚女王,不就是名声之赫不下秦皇汉武,权柄之虚正如汉献唐昭吗?“秦制”下焉能有这样的事?     而在帝制的历朝中,清朝又是今天得到评价最高的一朝。按我们现在许多著述的描绘,从努尔哈赤、皇太极直到顺、康、雍、乾、嘉,甚至连同多尔衮与孝庄文皇后这对摄政夫妇,人人奋发有为,个个雄才大略,圣明君主之多开历朝未有之盛,明朝固然是瞠乎其后,其他各代也罕有其匹。清朝的毛病似乎只在道光以后,而且只是外国侵略所造成。推翻这样一个王朝,“半封建半殖民地”又毫无变化,只是“清政府”变成了“伪政权”,那么这样的举动究竟有什么值得肯定的?     于是过去与现在都流行“辛亥革命失败了”之说。过去主要是说“资产阶级软弱”,没有搞土地改革,因此“封建”依然。现在不少朋友强调宪政民主,又以宪政的失败等于辛亥革命失败。最近袁伟时先生就认为,毕竟有点宪政形式的段祺瑞政府,1926年被冯玉祥武力逼辞,标志着辛亥革命的“失败”。这个说法与过去国共两党都把当时冯玉祥所属的阵营当作“革命”一方、而段祺瑞则是“反革命”的传统观点完全相反,是令人深思的新见解。可是这种说法正如我上面所说,还是把革命成败与革命理想是否实现混为一谈了,在这点上袁先生的逻辑与传统说法其实差不多。     至于没搞土改就不是“反封建”,事实上除了孙中山有平均地权一说(其含义与今天所说的土改也不是一回事),当时参加辛亥革命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武昌起义、保路运动的发动者和“独立”各省及南方临时革命政府都根本就没有这种主张,就是孙中山自己,辛亥回国后好久一段时间也没提此事。亦即辛亥革命不是想搞土改但“失败”了,而是根本就没想搞(后来国共两党都想搞,那是另一回事)。照此种荒谬逻辑,辛亥革命就不是失败了,而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搞。     总之,辛亥革命与太平天国同样“失败了”的说法讲不通。如果民国一无可取,甚至事事不如清朝,辛亥革命就不是“没做成的好事”,而应该是“做成了的坏事”,它也就根本不该肯定。当年满清遗老们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今天如萧功秦等先生也有类似的评价。萧先生对革命党尤其是孙中山的评价与袁伟时先生类似,可以说是非常负面,但逻辑上比袁先生彻底,他说辛亥革命是中国“灾难时代的开端”。这就不是说革命“失败了”,而是说革命根本就是坏事。这种说法根本就讲不通。      民国历史的第一面相: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辛亥以后的整个民国时期,确实给人以兵荒马乱、内忧外患、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的印象。事实上,从清帝逊位到“二次革命”、护法战争爆发,辛亥革命“胜利”的喜悦几乎倏尔而逝,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战争、革命、抗战、内战。整个民国时期,严格地说没有真正的和平岁月,所谓的“黄金十年”,也不过是战乱相对较少而已。而这十年之后就出现了毁灭性的连续12年大规模战争。     乱世之国,对外竞争的实力也弱,于是这段时间外患也非常严重,其顶点就是日本对中国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我后面要提到这实际上是民国时期国人苦难的极点。但是,即便是确实有灭亡中国意图的日本侵华,与晚清西方列强只是争取他们的“在华权益”(其中确实有欺负我们的不义之“权益”)、并不打算灭亡清朝、在版图上中国失去的也不过是若干藩属和边疆土地有很大的不同——然而如下所言,日本也并未得逞,这和历史上中国(中原汉族王朝)多次完全亡于“夷狄”是不一样的。而且抗日成功,正是民国历史中最大的正面成果。     当然有人说,日本之敢于侵华,还是证明了民国不可取。过去说是由于“旧社会”的制度不行给外敌以可乘之机,现在也有人说是由于革命不好,导致外敌乘乱入寇。其实这两种说法都不值一驳。因为日本侵华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部分,有复杂的全球性原因。德、意、日的侵略对象,既有英法那样的资本主义国家,也有苏联那样的社会主义国家,还有大量今天所谓的第三世界国家,凭什么说中国只因“旧社会”制度落后才招致入侵?     同样,当时被轴心国侵略的,既有从未发生过革命的传统老大帝国阿比西尼亚,也有革命已经成功多时的苏联,反倒是恰在二战前夕发生革命而且并未成功、并发生了严重内部战乱的西班牙,在整个二战中反而置身事外,没有遭到外敌入侵。因此是否发生了革命乃至革命“成功”与否,也与日本侵华并无多少相关性。     内忧外患导致社会抵御灾害的能力下降,民国时期因而也是天灾频仍、因灾死亡惨重的时代。但是内忧外患既然并非革命后才有,这种抗灾能力下降的厄运,也不能说是革命所致,至于天灾本身的自然因素,当然就与革命更加无关了。     恰恰相反,我后面就要谈到民国时期的乱世固然严重影响抗灾,但是如果不是与“治世”、而是与历史上类似的乱世相比,民国时期在这方面却有明显进步,这却是今人没有注意的。     当然,无论是内忧导致外患,还是人祸加重天灾,“内忧”与“人祸”的确是民国时期的面相之一。于是有人说“辛亥革命是20世纪多灾多难时代的开端”。     的确,如果说辛亥革命并没有成为中国宪政民主和共和制度成功的“开端”,应该是对的,但是说辛亥革命是“灾难时代的开端”则显然是过分了。就算时间限定在20世纪,这个世纪一开始的“庚子国难”与“辛丑国耻”难道还不算“灾难时代的开端”,难道这也要怪辛亥革命?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只讲“20世纪”呢?距离20世纪不远的太平天国战争流血成河,与战争相关的间接死亡也是饿殍盈野,不下于20世纪的任何一次战争,何以那就不是“多灾多难时代的开端”?     再往深里说,正如我在第三篇文章中所言,实事求是地讲,我国历史上改朝换代的大乱,没几次比清亡后的灾难小。辛亥革命所追求的宪政民主本来就是要终结这种“治乱循环”的周期性灾变。但“革命尚未成功”,王朝周期律就仍然起作用。“秦失其鹿,楚汉逐之”,清失其鹿,同样群雄并起,最后是国共逐之,我国传统时代改朝换代都这样,未必是搞了共和之过才这样,更不是由辛亥革命“开端”的。用传统的说法:清祚已历270年,“气数已尽”,没有辛亥它就能传承永久吗?     事实上,太平天国战争就意味着清朝已经进入末期。尽管这场战争并未直接终结清王朝。但我国历史上的王朝终结一向有两种模式:要么在大规模民变中直接崩溃,如秦、西汉和隋,要么民变被镇压后,镇压者成为军阀寡头,王朝演变成群雄逐鹿状态。黄巾之乱后的东汉、黄巢之乱后的晚唐就是如此。晚清就属于这第二种模式,太平天国之乱后,满清王朝的中央集权机制实际上已经开始了“离心化”进程。从1870年代的湘、淮成“系”,发展到庚子时的“东南互保”,再走一步不就是军阀割据、各省“独立”?     其实,正如今天不少从负面批评辛亥事变的人自己指出的:像保路运动那样的事,不仅不是革命党独力发动,甚至也不是革命党加立宪派再加传统会党就能搞得成的。盛宣怀首先得罪的是四川的地方官绅,包括后来成为革命对象的四川督、抚。这些传统势力的“捣乱”,使得那些认为清廷铁路国有化做得对、保路运动没那么强、因此也不该肯定的人振振有词。但从另一面来讲,没什么宪政导向的保路运动就瓦解了清王朝,完全没有宪政导向的传统动乱不也一样会导致这种结果吗?清朝本来已是末世趋乱,民国不过是未能止乱、以“真共和”替代这种王朝循环而已,对此感到遗憾是应该的,但为此苛责革命、似乎没有革命天下就乱不起来,那就大可不必。     以宪政取代专制是政治现代化的逻辑必须,但宪政之路不好走。我前面说过,世界史上“封建”传统的民族(如欧洲、日本)通过君主立宪实现宪政的成功率较高,而像中国这种中央集权帝国,君主立宪少有成功。晚清立宪派的努力是非常可贵的,过去思不及此,应该反思。但是立宪不成,革命发生了,其中因素很多,后人也没有必要强分对错。实际上,那时立宪派与革命派也没有过去说得那么对立。过去为鼓吹革命就要痛骂立宪,现在有人为肯定立宪又痛骂革命,同样都是片面的思维。欧、日各国走君主立宪之路,也未必一帆风顺。最顺利的英国也折腾了几十年,日本就更不用说,明治维新下面的“大正民主”昙花一现,很快演变成军部专政,不要说给日本,给世界都惹下大祸,后来还是在美军占领下回到宪政之路的。中国辛亥革命后宪政没能扎根,重演了历朝的乱世,所谓“宁作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说是水深火热也不为过,这是一个面相。     总而言之,民国作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乱世,具有一切乱世所具备的灾难图景,说民国未能结束这一切,是可以的;说民国导致了这一切,或者说是辛亥革命导致了这一切,就不对了。     (发表于2011-10-26     南方周末) 上一篇: 太平天国:传统民变的特殊标本,…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1)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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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卫方 | 中国人是不是忠君?

中国人是不是忠君? 方绍伟   “中国选举与治理网”发布时间:2011-10-17 12:17:46 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216330 核心提示:中国人是不是忠君?中国人为什么不忠君?“忠君的道统”与“不忠君的政统”如何可能与西方制度结合出新文化?本文简要地讨论了相关的“朝代循环”和“立宪失败”问题,认为中国人只“忠权”不“忠君”,中国的问题是一个“单一权威”和“单一权威信仰”的主客体问题。中国还远没有进入“传统启蒙者”认识到自己需要被启蒙的“新启蒙时代”。     1,问题的由来     2011年10月8日,在北京国家图书馆“资中筠先生五卷自选集首发式”的发言上,贺卫方先生提出:“我读资先生的文章有一点点的小疑问:第一,您对中国传统士大夫阶层的风度有一个重要的表彰,认为三个方面非常重要,但是第三个方面看起来不是特别好的文化,我自己有一点疑问:中国人是不是忠君?中国人把忠君作为一个重要的价值,我们经常改朝换代,为什么日本天皇制度能够维持上千年不变,而中国总是要改朝换代,这说明中国人所谓的忠君其实是一种假的,不知道怎么理解?     第二,资先生不断地提醒我们注意五四时代那批伟大的知识分子的风范,他们没有中断历史,没有中断我们的道统、文化,其实没有中断也包括正面的和负面的,把中国古典的道统和西方的这套制度文化背后的观念能够在更高的层面结合起来,能够熔铸出一种新的中国文化,您对这个前途乐观吗?以您这么多年来对体制权力内运行模式近距离的观察来看,我自己个人感觉越来越不乐观,这个民族在这个方面其实没什么前途,请问资先生您乐观吗?”     贺先生指的是资中筠在“知识分子对道统的承载与失落——建设新文化任重而道远”(《炎黄春秋》2010年第9期)一文中提出的观点。资中筠在该文里说:“士”的精神传统有三大突出的特点,一是“家国情怀”,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二是重名节,讲骨气;三是与以上二者并行的另一种 “颂圣文化”传统,就是把爱国与忠君合二为一,而且忠君是绝对的,“虽九死其犹未悔”。     资中筠在会上没有回答贺先生的第一个问题,她只是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说:“关于悲观或者乐观的问题,我也可以说,我基本上是悲观态,但是也不能说悲观到什么事都别做了,等着船往冰上撞等着一块死算了,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还有一口气在,我们那么多人,我相信心地善良的人还是比较多的,怎么样使这个社会做好人比较容易一些、做坏人代价比较高一些,最好向这个方向努力”。     2,三个连环问题     贺卫方的问题提得非常尖锐。实际上,资中筠说“忠君是绝对的”时,她是从规范的角度讲的,意思是皇帝希望臣民“把爱国与忠君合二为一”。贺卫方的问题却是从实证的角度提出来。他首先明确地点出中国人把忠君作为一个重要的“价值”,但在现实里,“我们经常改朝换代,为什么日本天皇制度能够维持上千年不变,而中国总是要改朝换代,这说明中国人所谓的忠君其实是一种假的”。贺卫方的解读非常正确,他进而提出的问题是:“不知道怎么理解?”     贺卫方没有到此为止,他进一步认为:资中筠提醒我们五四时代没有中断我们的道统,但这个没有中断的道统“也包括正面的和负面的”,而他自己对中国道统与西方制度结合出新文化的前途表示悲观。贺卫方也许不象资中筠那样“相信心地善良的人还是比较多的”。     如此,贺卫方在事实上提出了三个连环问题:中国人是不是忠君?中国人为什么不忠君?“忠君的道统”与“不忠君的政统”如何可能与西方制度结合出新文化?我之所以读出贺先生的三个连环问题,原因是我碰巧最近也在思考相同的问题,包括中国“朝代循环”的原因以及“清末民初的宪政为什么失败”问题。     “中国人是不是忠君?”的问题贺先生自己已经作了准确的回答,所以关键是第二问:中国人为什么不忠君?表面看来,这个问题与“朝代循环”的原因有关,与“清末民初的宪政为什么失败?”却似乎没有直接关系,但清末民初的宪政有两部分,一是“戊戌变法”、“预备立宪”和“洪宪帝制”等三次君主立宪的尝试,二是辛亥革命之后“共和立宪”的努力。三次君主立宪的失败就与“中国人为什么不忠君?”大有关系。     3,如何理解“中国人其实不忠君”?     事情是这样,说“忠君是道统”是从规范上讲的,说“不忠君是政统”则是从实证上讲(当然在某种意义上“忠君也是政统”)。有了实际上的“不忠君的政统”,中国历史上才会有“朝代循环”,所以“中国人不忠君的原因”与“朝代循环的原因”就几乎是同一个问题。     对清末民初君主立宪的失败,一般都只从具体历史背景去分析原因。通常都会这么说:“戊戌变法”是由于触动了慈禧为代表的保守派权力而失败,“预备立宪”是由于政治失控和清廷改革不彻底而失败,“洪宪帝制”则是由于袁世凯的错误和共和势力的反抗而失败。然而,这三次君主立宪的失败难道只是巧合吗?它们背后有没有什么共同的逻辑呢?     关于“朝代循环的原因”及“清末民初君宪失败的原因”,除了传统的“唯物史观”及“历史合力说”之外,还有金观涛主要用于解释“朝代循环”的“超稳定结构论”,以及阙光联用于解释“君宪失败”的“君权崇拜论”。在大陆学界,当人们无法分清“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哪个更大时,也往往诉诸于恩格斯后期的“历史合力说”作为一种解脱。不幸的是,“历史合力说”同一般的“综合原因分析”一样,不是取消了理论,就等于是宣告了原有理论的破产。     “超稳定结构论”用体制内调节(变法)和体制外调节(起义)的“两重调节机制”去解释“朝代循环”,认为“社会结构规定了中国社会的宏观行为”,它本质上是一种“结构决定行为”的理论。可是,“超稳定结构论” 过分强调了意识形态、社会结构、官僚体制和无组织力量等外在于中央政权的因素去解释历史,结果把“超稳定结构”客观化和非主体化,甚至是完全目的论化和宿命论化,仿佛所有主体的一切行动都被“超稳定结构”这头怪兽所控制。“超稳定结构”最终变成一个宏观空壳,具体的分析又回到了意识形态、社会结构、官僚体制和无组织力量对中央政权的冲击,结果等于重新落入不分主次和相互决定的“历史合力”迷雾。     我提出的“统治商数论”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不分主次和相互决定的困境。“统治商数论”逻辑上用“统治能力”与“统治成本”之比来解释“治商” ,又用“基因悲剧”(即国家治理对“德能”的高要求与亲族集团狭小的“基因库”导致“德能”供给不足的政治遗传悲剧)来解释主导政权持续稳定的“统治能力”,用“君王权力终身制”及其“家族继承制度”来解释“基因悲剧”的产生(详见“大清为什么亡于辛亥?—-用“统治商数论”理解中国君主政权的崩溃”)。其中,中国人的“天命观”对中国历朝“统治成本”的影响极大。     “天命观”解释了“中国人其实不忠君”问题,不忠君也可以是一种道统,因为,“天命观”讲的是统治的唯一性、合法性以及革命的合理性。与“君权神授”不同的是, “天命观”强调,贤君拥有天命,而暴君则丧失天命。胜者可以用获胜的事实本身来证明天命和人心的获得,成王败寇的暴力于是就获得了合法性。“天命观”与“君权神授”的另外一个不同,就是强调得天命者不必有尊贵的血统,即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这并不妨碍获胜者编造故事,证明自己的“真龙天子”身份。“天命观”对帝王也起到了警戒和制衡作用,如果他不施行仁政德治,中国人认为上天就会以各种自然现象或灾难来预示他丧失了天命。“天命观”为暴力和捏造敞开了大门,因此,中国人根本不忠君,中国人忠的是强权,中国人只“忠权”不“忠君”,“朝代循环”就这样形成了。     与此相关的“君宪失败”问题,阙光联提出了一个“君权崇拜论”。与“天命观”稍有不同的是,“君权崇拜论”强调中国的“君位”没有英国和日本那样的“宗教神圣性”,而中国的“君权”却相反具有极大的“世俗神圣性”。由此,君权强大时根本没必要“立宪”,所以有“戊戌变法”的失败和“预备立宪”的不彻底;君权虚弱时则根本没机会“立宪”,所以有清廷的“逊位诏书”和“洪宪帝制”的崩溃。     “君权崇拜论”极有说服力,但它存在两个明显的漏洞。第一,暴力其实在英国历史上至少也起到了与“君位”的“宗教神圣性”一样重要的作用。第二,“君权崇拜论”以中国政治权力的“世俗性”去“预测”中国搞“共和立宪”的必然,可辛亥革命之后的“共和立宪”失败却“证伪”了“君权崇拜论”的这个“世俗性假说”。     面对这个困境,我在另一个研究里提出了一个“权威信仰论”,认为中国人的政治信仰实际上有两部分,一是“君权崇拜论”所强调的“君权神圣性”(而不是“君位神圣性”),二就是“天命观”所包含的“权威一元性”(而不是“权威多元性”)。     中英政治发展的差别主要是“权威多元性”的差别,而中日政治发展的不同则主要是“君主神圣性”的不同。中国的政治信仰不仅缺乏“君位神圣性”,还缺乏“权威多元性”。清末民初君主立宪的失败,是缺乏“君主神圣性”和“权威多元性”的政治信仰失败;而辛亥革命之后“共和立宪”的失败,则是缺乏“权威多元性”的政治信仰失败。     顺便指出,在分析辛亥革命之后“共和立宪”的失败原因时,萧功秦和袁伟时都强调了“临时约法”和“内阁制”的制度因素,我认为这是错误的认识。中国人的问题不是宪法和制度,而是“单一权威”是否存在时的不同“制度运行”。不从“单一权威信仰”的角度理解中国政治,就必然要对中国的历史和现实做出错误的解读。1938年,复兴社创始人康泽、刘健群就对中国人的“单一权威信仰”作出新的总结,他们公开提出了“一个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的“三一主义”。于是蒋介石和毛泽东先后成为“三一主义”的信奉者。从“单一权威”的崩溃,到缺乏“单一权威”的混乱,再到“单一权威”的重新确立和争夺,中国近现代的这一段历史实在是太典型了。     总之,“统治商数论”用“统治能力”、“基因悲剧”和“天命观”解释了中国的“朝代循环”,“权威信仰论”又进一步用“单一权威信仰”统一解释了清末明初“君主立宪”和“共和立宪”的失败(这两项研究将分别在近期的学术刊物上发表)。由此,“中国人其实不忠君”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中国人只“忠权”不“忠君”,中国人忠的是“单一权威”;当“单一权威”崩溃或不存在时,“单一权威情结”就派生出“内斗情结”。用更通俗的话说:中国人有奶就是娘,有权就是爹;权威强时中国人“谋生”,权威弱时中国人“谋反”。“忠君”绝不是中国人的个性。     4,结语:贺卫方的“天问”与“新启蒙时代”     如此说来,贺卫方的第三个问题就几乎变成了一个“天问”:“忠君的道统”与“不忠君的政统”,还怎么可能与西方制度结合出新文化呢?     这里的微妙之处有三个方面:一是“忠君的道统”与“不忠君的政统”的对立;这意味着在同一时点上“忠君”与“不忠君”会同时存在,既得利益和社会不满会同时存在。二是“单一权威”的存在与否;当“单一权威”很强大时,“忠君的道统”就会压倒“不忠君的政统”;而如果这个“单一权威”不与西方制度进行全面对接,想象中的“新文化”就绝不可能出现。     但更微妙的是问题的第三个方面: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君”已经“西化”成了现在的“党”,而且这个 “党”还进一步从“终身制”的传统“西化”成了现在的“限任制”;尽管“单一权威”的实质没有变,但结构确实已经有所变化。也就是说,从“单一权威”看,中国依然没有“新文化”;可从“制度结构”看,中国确实有了“新文化”。     贺卫方与资中筠也许有理由对“新文化”悲观,但按照本文的视角,他们悲观的理由也许不是一个根本的理由。通常所说的悲观,主要的依据都放到了“单一权威”的政治垄断这个事实上。本文则认为这个认识有问题,由此谈论中国人的“启蒙”也有问题。按照本文的视角,中国的“新文化”问题不仅是一个“单一权威”的“客体问题”,而且也是一个“单一权威信仰”的“主体问题”。     中国也许“心地善良的人还是比较多的”,但如果这些心地善良的人都身不由己地怀有“单一权威信仰”,想象中的“新文化”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显然,主客体两个方面都要看,要赖“单一权威”的客体,也要赖“单一权威信仰”的主体。中国人的意识可能已经很发达,可我们的潜意识就是跟不上,在缺乏“单一权威”的地方,我们就本能地惴惴不安、不知所措,甚至习惯性地陷入一盘散沙的地步。所以我说:辛亥之后的宪政失败,归根到底是中国人在“抽象制度信仰”和“多元权威崇拜”上的失败,“信仰革命”革的是中国政治精英和中国人自己的命。     毋庸置疑的是,“限任制党国”的“新文化”也令人不愿承认地强化了中国的“单一权威”和中国人的“单一权威信仰”,主客体的相互强化又进入了一个新循环,外在制度与内在信仰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当然,承认和接受现实的,绝不是发现这个事实的我,而是实践者这个事实的每一个中国人,可能还包括那些没认识到这一点而自己却急于启蒙别人的启蒙者。     民国立宪之乱留给我们中国人的最大教训是:当我们的潜意识中的“权威信仰”还依然挥之不去时,我们的意识中的“制度信仰”却已经召之即来,结果自然是潜意识压倒了意识,“权威信仰”坚定不移地压倒了“制度信仰”。资中筠说:“比起上一辈,章太炎、胡适先生,我自己就是一个野蛮人”。似乎可以说:上一辈和这一辈其实都是野蛮人。中国还远没有进入“传统启蒙者”认识到自己需要被启蒙的“新启蒙时代”。     方绍伟:“中国选举与治理网”专栏作家)   作者文集: http://blog.sina.com.cn/fangshao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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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选举与治理 | 方绍伟:中国人是不是忠君?

    核心提示:中国人是不是忠君?中国人为什么不忠君?“忠君的道统”与“不忠君的政统”如何可能与西方制度结合出新文化?本文简要地讨论了相关的“朝代循环”和“立宪失败”问题,认为中国人只“忠权”不“忠君”,中国的问题是一个“单一权威”和“单一权威信仰”的主客体问题。中国还远没有进入“传统启蒙者”认识到自己需要被启蒙的“新启蒙时代”。   1,问题的由来   2011年10月8日,在北京国家图书馆“资中筠先生五卷自选集首发式”的发言上,贺卫方先生提出:“我读资先生的文章有一点点的小疑问:第一,您对中国传统士大夫阶层的风度有一个重要的表彰,认为三个方面非常重要,但是第三个方面看起来不是特别好的文化,我自己有一点疑问:中国人是不是忠君?中国人把忠君作为一个重要的价值,我们经常改朝换代,为什么日本天皇制度能够维持上千年不变,而中国总是要改朝换代,这说明中国人所谓的忠君其实是一种假的,不知道怎么理解?   第二,资先生不断地提醒我们注意五四时代那批伟大的知识分子的风范,他们没有中断历史,没有中断我们的道统、文化,其实没有中断也包括正面的和负面的,把中国古典的道统和西方的这套制度文化背后的观念能够在更高的层面结合起来,能够熔铸出一种新的中国文化,您对这个前途乐观吗?以您这么多年来对体制权力内运行模式近距离的观察来看,我自己个人感觉越来越不乐观,这个民族在这个方面其实没什么前途,请问资先生您乐观吗?”   贺先生指的是资中筠在“知识分子对道统的承载与失落——建设新文化任重而道远”(《炎黄春秋》2010年第9期)一文中提出的观点。资中筠在该文里说:“士”的精神传统有三大突出的特点,一是“家国情怀”,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二是重名节,讲骨气;三是与以上二者并行的另一种 “颂圣文化”传统,就是把爱国与忠君合二为一,而且忠君是绝对的,“虽九死其犹未悔”。   资中筠在会上没有回答贺先生的第一个问题,她只是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说:“关于悲观或者乐观的问题,我也可以说,我基本上是悲观态,但是也不能说悲观到什么事都别做了,等着船往冰上撞等着一块死算了,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还有一口气在,我们那么多人,我相信心地善良的人还是比较多的,怎么样使这个社会做好人比较容易一些、做坏人代价比较高一些,最好向这个方向努力”。   2,三个连环问题   贺卫方的问题提得非常尖锐。实际上,资中筠说“忠君是绝对的”时,她是从规范的角度讲的,意思是皇帝希望臣民“把爱国与忠君合二为一”。贺卫方的问题却是从实证的角度提出来。他首先明确地点出中国人把忠君作为一个重要的“价值”,但在现实里,“我们经常改朝换代,为什么日本天皇制度能够维持上千年不变,而中国总是要改朝换代,这说明中国人所谓的忠君其实是一种假的”。贺卫方的解读非常正确,他进而提出的问题是:“不知道怎么理解?”   贺卫方没有到此为止,他进一步认为:资中筠提醒我们五四时代没有中断我们的道统,但这个没有中断的道统“也包括正面的和负面的”,而他自己对中国道统与西方制度结合出新文化的前途表示悲观。贺卫方也许不象资中筠那样“相信心地善良的人还是比较多的”。   如此,贺卫方在事实上提出了三个连环问题:中国人是不是忠君?中国人为什么不忠君?“忠君的道统”与“不忠君的政统”如何可能与西方制度结合出新文化?我之所以读出贺先生的三个连环问题,原因是我碰巧最近也在思考相同的问题,包括中国“朝代循环”的原因以及“清末民初的宪政为什么失败”问题。   “中国人是不是忠君?”的问题贺先生自己已经作了准确的回答,所以关键是第二问:中国人为什么不忠君?表面看来,这个问题与“朝代循环”的原因有关,与“清末民初的宪政为什么失败?”却似乎没有直接关系,但清末民初的宪政有两部分,一是“戊戌变法”、“预备立宪”和“洪宪帝制”等三次君主立宪的尝试,二是辛亥革命之后“共和立宪”的努力。三次君主立宪的失败就与“中国人为什么不忠君?”大有关系。   3,如何理解“中国人其实不忠君”?   事情是这样,说“忠君是道统”是从规范上讲的,说“不忠君是政统”则是从实证上讲(当然在某种意义上“忠君也是政统”)。有了实际上的“不忠君的政统”,中国历史上才会有“朝代循环”,所以“中国人不忠君的原因”与“朝代循环的原因”就几乎是同一个问题。   对清末民初君主立宪的失败,一般都只从具体历史背景去分析原因。通常都会这么说:“戊戌变法”是由于触动了慈禧为代表的保守派权力而失败,“预备立宪”是由于政治失控和清廷改革不彻底而失败,“洪宪帝制”则是由于袁世凯的错误和共和势力的反抗而失败。然而,这三次君主立宪的失败难道只是巧合吗?它们背后有没有什么共同的逻辑呢?   关于“朝代循环的原因”及“清末民初君宪失败的原因”,除了传统的“唯物史观”及“历史合力说”之外,还有金观涛主要用于解释“朝代循环”的“超稳定结构论”,以及阙光联用于解释“君宪失败”的“君权崇拜论”。在大陆学界,当人们无法分清“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哪个更大时,也往往诉诸于恩格斯后期的“历史合力说”作为一种解脱。不幸的是,“历史合力说”同一般的“综合原因分析”一样,不是取消了理论,就等于是宣告了原有理论的破产。   “超稳定结构论”用体制内调节(变法)和体制外调节(起义)的“两重调节机制”去解释“朝代循环”,认为“社会结构规定了中国社会的宏观行为”,它本质上是一种“结构决定行为”的理论。可是,“超稳定结构论” 过分强调了意识形态、社会结构、官僚体制和无组织力量等外在于中央政权的因素去解释历史,结果把“超稳定结构”客观化和非主体化,甚至是完全目的论化和宿命论化,仿佛所有主体的一切行动都被“超稳定结构”这头怪兽所控制。“超稳定结构”最终变成一个宏观空壳,具体的分析又回到了意识形态、社会结构、官僚体制和无组织力量对中央政权的冲击,结果等于重新落入不分主次和相互决定的“历史合力”迷雾。   我提出的“统治商数论”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不分主次和相互决定的困境。“统治商数论”逻辑上用“统治能力”与“统治成本”之比来解释“治商” ,又用“基因悲剧”(即国家治理对“德能”的高要求与亲族集团狭小的“基因库”导致“德能”供给不足的政治遗传悲剧)来解释主导政权持续稳定的“统治能力”,用“君王权力终身制”及其“家族继承制度”来解释“基因悲剧”的产生(详见“大清为什么亡于辛亥?—-用“统治商数论”理解中国君主政权的崩溃”)。其中,中国人的“天命观”对中国历朝“统治成本”的影响极大。   “天命观”解释了“中国人其实不忠君”问题,不忠君也可以是一种道统,因为,“天命观”讲的是统治的唯一性、合法性以及革命的合理性。与“君权神授”不同的是, “天命观”强调,贤君拥有天命,而暴君则丧失天命。胜者可以用获胜的事实本身来证明天命和人心的获得,成王败寇的暴力于是就获得了合法性。“天命观”与“君权神授”的另外一个不同,就是强调得天命者不必有尊贵的血统,即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这并不妨碍获胜者编造故事,证明自己的“真龙天子”身份。“天命观”对帝王也起到了警戒和制衡作用,如果他不施行仁政德治,中国人认为上天就会以各种自然现象或灾难来预示他丧失了天命。“天命观”为暴力和捏造敞开了大门,因此,中国人根本不忠君,中国人忠的是强权,中国人只“忠权”不“忠君”,“朝代循环”就这样形成了。   与此相关的“君宪失败”问题,阙光联提出了一个“君权崇拜论”。与“天命观”稍有不同的是,“君权崇拜论”强调中国的“君位”没有英国和日本那样的“宗教神圣性”,而中国的“君权”却相反具有极大的“世俗神圣性”。由此,君权强大时根本没必要“立宪”,所以有“戊戌变法”的失败和“预备立宪”的不彻底;君权虚弱时则根本没机会“立宪”,所以有清廷的“逊位诏书”和“洪宪帝制”的崩溃。   “君权崇拜论”极有说服力,但它存在两个明显的漏洞。第一,暴力其实在英国历史上至少也起到了与“君位”的“宗教神圣性”一样重要的作用。第二,“君权崇拜论”以中国政治权力的“世俗性”去“预测”中国搞“共和立宪”的必然,可辛亥革命之后的“共和立宪”失败却“证伪”了“君权崇拜论”的这个“世俗性假说”。   面对这个困境,我在另一个研究里提出了一个“权威信仰论”,认为中国人的政治信仰实际上有两部分,一是“君权崇拜论”所强调的“君权神圣性”(而不是“君位神圣性”),二就是“天命观”所包含的“权威一元性”(而不是“权威多元性”)。   中英政治发展的差别主要是“权威多元性”的差别,而中日政治发展的不同则主要是“君主神圣性”的不同。中国的政治信仰不仅缺乏“君位神圣性”,还缺乏“权威多元性”。清末民初君主立宪的失败,是缺乏“君主神圣性”和“权威多元性”的政治信仰失败;而辛亥革命之后“共和立宪”的失败,则是缺乏“权威多元性”的政治信仰失败。   顺便指出,在分析辛亥革命之后“共和立宪”的失败原因时,萧功秦和袁伟时都强调了“临时约法”和“内阁制”的制度因素,我认为这是错误的认识。中国人的问题不是宪法和制度,而是“单一权威”是否存在时的不同“制度运行”。不从“单一权威信仰”的角度理解中国政治,就必然要对中国的历史和现实做出错误的解读。1938年,复兴社创始人康泽、刘健群就对中国人的“单一权威信仰”作出新的总结,他们公开提出了“一个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的“三一主义”。于是蒋介石和毛泽东先后成为“三一主义”的信奉者。从“单一权威”的崩溃,到缺乏“单一权威”的混乱,再到“单一权威”的重新确立和争夺,中国近现代的这一段历史实在是太典型了。   总之,“统治商数论”用“统治能力”、“基因悲剧”和“天命观”解释了中国的“朝代循环”,“权威信仰论”又进一步用“单一权威信仰”统一解释了清末明初“君主立宪”和“共和立宪”的失败(这两项研究将分别在近期的学术刊物上发表)。由此,“中国人其实不忠君”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中国人只“忠权”不“忠君”,中国人忠的是“单一权威”;当“单一权威”崩溃或不存在时,“单一权威情结”就派生出“内斗情结”。用更通俗的话说:中国人有奶就是娘,有权就是爹;权威强时中国人“谋生”,权威弱时中国人“谋反”。“忠君”绝不是中国人的个性。   4,结语:贺卫方的“天问”与“新启蒙时代”   如此说来,贺卫方的第三个问题就几乎变成了一个“天问”:“忠君的道统”与“不忠君的政统”,还怎么可能与西方制度结合出新文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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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萧功秦:新保守主义能否成为左右之争外第三种选择

萧功秦:新保守主义能否成为左右之争外第三种选择 进入专题 : 新保守主义 左右之争 民粹主义    ● 萧功秦 ( 进入专栏 )       经历30多年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社会转型已经进入了深水区,如何克服转型期困境已经成为人们共同关注的焦点问题。     转型期困境矛盾深化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当下中国的社会认同已经出现了两极分化趋势。最近由所谓新左派主办“乌有之乡”网声称有22个省的新左派人士要集体“公诉”茅于轼与辛子陵的事件,就是典型的例子。“公诉文”后面的跟帖支持率高达95%。有意思的是,有人把此类“公诉状子”转贴到其它的网站,却没想到出现意外的结果:这些网站内的跟帖的立场恰恰反了过来:网民对所谓“公诉文”是一片批评与斥责,反对者同样高达95%。论争双方不但是观念上完全对立,而且都表现得相当情绪化。这表明,当下中国社会共识裂度已经十分明显了。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到21世纪初期这个阶段,是国内的社会认同度比较高的时期。那时新左派的话语权不是很强大,自由派也不是很绝望。新左派势力虽然已经存在,但是并不像现在网上那么自我膨胀。现在他们却自认为得到了某种鼓舞,认为中国开始回到他们所认为的“马克思主义道路”。他们网站上有一段话很能说明问题。他们说,2009年是新左派的“战略防御阶段”,2010年则是他们的“战略相持阶段”,到了2011年,他们认为时局已经进入“战略反攻阶段”了。     如何看待现在社会上的新左派思潮?人们提到新左派与毛左,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新左派实际上是当今中国现代化纵深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种批判性思潮。用最通俗的话来说,他们把现在的中国现实当作资本主义来批判。新左派可以分成温和派与激进派两类。温和派是学院型的,他们从法兰克福与后现代主义理论来批判资本主义;激进派是民粹主义动员型的。毛左是指新左派中的激进派和更极端的一种,特点是把“文革”中的毛泽东偶像化,使之成为反资本主义的浪漫寄托的象征,以表达他们对公正与平均理想的诉求。     要判断某人是新左的温和派还是激进派,有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凡是文字艰深晦涩,看不懂的,那就是温和派;凡是写得很通俗,那就是激进的毛左派。前者沉溺于后现代主义的理论乌托邦自得其乐,并不在乎别人是否理解;后者要进行民粹主义的反资本主义的“革命动员”。表面上,新左派在网络上咄咄逼人,但他们在全国网民中的比例不会高于1%。     新左派的对立面是西化自由派。他们相信,一个良好的民主社会可以通过移入西方行之有效的多元政治制度来实现。其中极个别激进的人也希望出现一场“茉莉花革命”,但他们人数很少,当政者大可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事实上,大多数有自由主义价值倾向的知识分子都赞同民主法制与人权自由的理念,但他们总的趋势是温和化,主张在体制内推进民主与法治。近年来他们大多数人又开始感到失望,对体制有疏离感,对政府的认同度也在下降。一个体制失去这样一些温和派的内心支持是很不利于民族凝聚力的。     正因为现在出现越来越严重的认同分裂,早在1990年代初提出的新保守主义,也许可以作为超越左右之争的第三条道路选择,起到重新寻找一种社会共识的作用。     1980年代后期知识界出来的“新权威主义”,可以理解为新保守主义的前身。所谓新保守主义,就是针对改革中的激进主义而确立自己的立场。20年以前新保守主义提出时,主要是针对198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中的自由激进主义而言。在新保守主义看来,八九事件是知识分子的浪漫激进主义与务实政府之间的悲剧性冲突。新保守主义有三个批判对象,一是西化自由派,二是毛左派,三是极端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这三者都属于不同类型与方向上的激进主义。     新保守主义强调的是什么?第一点是强调在保持共产党所缔造的历史上的秩序的基础上,渐进地走向以公民社会为基础的民主。在新保守主义者看来,在现代化转型阶段的中国执政党,至少在两个方面发挥着重要功能:一是它起到对社会各部件进行整合的功能,二是共产党的权威也是转型与发展所必需的有效的杠杆,不能脱离这个杠杆来进行现代化。因为中国既没有成熟的中产阶级的力量和公民社会组织力量,也没有第三种力量。     这里特别要指出的是,原教旨主义的正统派与新保守主义者都尊重执政党的统治权威。两者的区别何在?从政治哲学上说,正统派对正统的捍卫,是基于认为这种传统制度符合某种“终极真理的信仰”,而新保守主义者维护现存制度的原因则在于,这些制度的存在至少在功能上是具有有用性的。用美国学者彼得?伯格的话来说,长期确立的制度所凝聚的崇敬感,使其具有潜力去满足社会的新目标。     其实,作为中国近代以来历史上第一个新保守主义者,严复的名言“非新无以为进,非旧无以为守”可称得上中国近代新保守主义的宣言。这里的“守”字非常值得玩味。所谓传统旧物的“守”,就是指传统所具有的维持秩序的功能。严复显然并不是从信仰的意义上肯定传统的意义。严复不是正统主义者,而是新保守主义者。     新保守主义的另一个要点是,它主张开明与渐进。这是一种开放性的保守主义,其发展方向不是回归到过去的时代去,而是要把中国转变为一个更新的、更开明的社会。     新保守主义的发展逻辑可以这样简单概括:一、通过具有开明的大家长式的威权体制,来实现政治稳定;二、通过政治稳定,来引导市场经济的发展;三、通过经济发展来引导与这种经济相适应的社会多元化变迁;四、通过社会多元化与利益分殊化,来发展公民社会;五、不同公民社团与利益团体的相互交往,就要求彼此之间的妥协与协商,以交换彼此利益。     契约精神、妥协精神、法制与理性精神,所有的这些被他们称之为公民文化的东西,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在公民社团组织中通过自教育培育出来的。公民社会也是培育公民文化的社会大学。     经由这五段式的逻辑,中国将在经济发展中逐渐成为具有比较成熟的公民社会与公民文化的国家,此后建立整合性的民主体制,就水到渠成了。如果不是这样,超阶段地建立民主,势必陷入民粹主义的陷阱。那对中国必将是一场大灾难,这些正是新保守主义的基本立场。     特别要指出的是,由于中国长期以来是全能主义或全控主义体制,历史上的公民社会与公民文化已经被革命扫荡殆尽,正因为如此,中国重建公民社会与公民文化的过程比一般国家(比如西班牙、葡萄牙、韩国这样的前威权社会)更为艰难,更为漫长。这就决定了新保守主义的思想主张对于中国来说就更为值得重视。     新保守主义者认为,中国民主应是一个渐进的发育、生长过程,而不是用一套现成制度通过休克疗法的方式,或俄罗斯的“五百天计划”那样,简单地把西方制度移植进来的结果。     在新保守主义者看来,从开明家长下的政治稳定——经济发展——社 会 多 元 化——公 民 社会——公民文化,实际上是一个前后相继的发展序列。其实,李泽厚先生过去也提出过,中国现代化要有“四顺序”:经济发展——个人自由——社会正义——政治民主。可见,许多有识之士早就意识到民主发展需要一个过程。           民粹主义:是未来中国最大的危险之一          新保守主义特别要警惕的是民粹主义。民粹主义就是广场动员型政治,就是大众口味决定政治选择。新左派强调的广场动员,自由派主张的一人一票的直选民主,都是民粹主义的不同表现。可以说,无论是新左派还是自由派都有民粹民主的取向。如果我们跳过公民文化与公民社会的发育阶段,通过所谓的直接思想启蒙与制度移植,来实现所谓的选举民主,其结果将是谁掌握了票仓,或谁掌握了广场上的“人民公意”,谁就可以决定民族的命运。这常常是很危险的,因为没有公民文化的训练或者多元力量的制衡。     比方,如果中国实行民选总统,有人站出来说,他上台后一定要解放台湾,或把外蒙收回来,把俄国强占的土地搞回来;或者说,要向日本清算第二次大战的所有赔款;又或者说,要让所有富人交高额税,交到差不多让他们破产,来解决社会贫富不均……当一个政客用这种话来煽动大众的情绪,他就能比冷静务实理性的政治家更轻而易举地获得大量选票。     此类靠民粹主义上台的政客,要么把整个国家引导到一个很危险的战争深渊当中去,要么大搞平均主义福利主义,使国家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阿根廷的庇隆总统(1895—1974)在短时间里让全国劳工工资涨了40%,结果是资本外逃,外资撤走,大量失业,福利又不能降低,于是政府大印钞票,大借外债,阿根廷从二战以前全世界生活水平前六位,跌到现在的七十几位。至今拉美还在承受民粹主义的恶果。所谓的拉美病就是民粹主义病。     除此种民粹主义,还有一类靠民粹主义上台的,就是根本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空谈家,议会变成政治清谈馆。这样的人既没有能力解决经济转型与贫富分化的矛盾,也无法有效地控制局势,就是一个空架子。例如泰国与南亚一些国家就是民粹主义政治下产生的弱势政府。     可以说,凡是靠民粹主义广场动员上台的总统没有一个做得好的。这种人要么是弱势总统,要么就是一个绑架国家的危险政客。     也许有人会觉得现在谈中国的民粹主义是放空炮。他们认为中国现在是威权政治严密控制下的极低度的政治参与,用上海话说,全民普选总统的事与中国“混身不搭界”。然而,历史往往会出现物极必反的现象,一旦社会失控,民粹主义极有可能会成为中国人人心所向的不二选择,那时就来不及了。换句话说,越是集权制国家,越是容易产生民粹主义。因为在这样的社会里,上面是统治者与官僚,下面是原子化的个人,缺乏中间的社会组织,也缺乏中间阶层。此类哑铃形社会一旦发生革命,要么变成为超凡魅力的强人振臂一呼,天下芸芸众生景从的革命社会,如毛泽东当年那样;要么变成民主化的民粹主义社会。     民粹主义是中国未来最大的危险。要避免这个洪水猛兽,应该是坚持一个理念,就是在现存情况下有序地发展公民社会与公民政治文化。某种意义上,一个拒绝发展公民社会的威权政府,就是培育未来民粹主义的温床。           用公民社会克服民粹主义陷阱          民粹主义之所以在20世纪以来势头越来越大,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权观念的普及。这本是好事,但也造成一旦搞民主,谁用煽情的语言掌握了大众,谁就得到国家权力。拉美有一句有关民粹主义的名言:“只要给我一个阳台,我就会成为总统。”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英国民主发展初期,当时还没有民粹主义,可以通过财产权来划分选民和非选民。在这样一个界限范围内,民主的游戏规则始终受到尊重,不会遇到民粹的挑战,民主规则可以从小范围里逐渐扩大,用既有的民主文化规则与氛围来教化、约束、整合新扩大进来的人们。扩大进来的成员始终处于这个范围当中的少数,他们在学习既定民主游戏规则的过程当中,逐渐养成了遵守规则的圈子中人,按民主规范与游戏规则约束自己。如此周而复始。这就是民主的社会化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民主文化始终能够保持对新成员的有效整合能力和教化能力。     民粹主义路径正好相反。民粹主义往往发生在长期专制的社会,专制崩倒了,突然之间每个人都享有民主了,每个人都有选票了。但此前谁也没有得到过民主训练,一人一票的权利如此神圣,如此符合“人民公意”,不容置疑,多数票就可以拥有了决定国家命运与前途的决定权。然而,新成员如洪水瀑布般涌入民主圈,这样的“乌合之众”最容易受煽情的政客左右。人们如痴如醉,整个民族却面临危险的深渊。     台湾也存在由于民主化过快而出现“民粹主义陷阱”的问题。当年陈水扁正是用极端手段来刺激大陆对台做强势反应,以此来强化本省人的悲情意识,再利用这种悲情来争取本省人选票,于是大得其利,根本不顾战争危险。概括地说,陈水扁的竞选秘诀实际就是“刺激大陆——大陆反弹——悲情动员——省籍划界——民粹多数”,我在台湾访问时,一位台湾学者说,你回去要告诉大陆朋友,中国将来搞民主化,最好是想学习英国模式,不要学我们。     当然,直接学英国也是不太可能的。英国模式是在封建贵族等级社会的历史条件下逐渐发展起来的,当今中国以及绝大多数非西方后发展国家均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一旦进入民主化过程,“民众是主人”就成为天经地义,任何小范围递进扩大的民主化路径,将被大众所质疑,人们会问你“凭什么你们可以享受民主权,凭什么我们就不能享受?”这种话语是最强有力的,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     为什么在民主高潮来临之前,中国要不失时机地发展公民社会?因为只有公民社会这种民众的自我学习的过程,才能比较好地来克服那种民粹主义价值与思维方式。     对于中国这样的威权体制来说,有官员自然会担心,一旦开放此类自治组织,就可能面临大量对抗性组织出现并与政府发生冲突,出现“井喷效应”,对政治治理造成困难。     必须指出的是,英美这种公民社会抗争式发展路径,其实在人类整个公民社会发展历史上只是一种类型。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公民社会发展的路径并不是英美式的,而是合作主义或法团主义(corporatism)的,即政府为了整合不同的利益集团,建立起由政府控制与支持的法团,来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团。一方面,法团始终处于国家的有效控制之中,另一方面,国家法团组织进一步发展下去,就会蜕变为社会法团,这就是向自治的公民社团的软着陆了。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是以这种方式来发展公民社会的。     官员们如果开阔一点学术视野,不要以为公民社会只有英美模式,就不会画地为牢,草木皆兵。与其说是有这么一个“公民社会陷阱”,不如说是某些官员由于知识缺陷而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陷阱”。官员个人对公民社会有如此误解,问题还不大,但他的想法一旦影响了决策层,就会使中国丧失发展公民社会的最佳时机。那才是大问题。           警惕极左思潮回潮          令人担心的是,在提倡红色文化的政治运动中,极左思潮会借机获得了它公开亮相的合法舞台。一旦中国出现比较大的社会经济危机,政治极左化的可能性就大为增加。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与其中国会出现激进的西化自由派鼓动的“颜色革命”,不如说,更大的可能是出现极左派鼓动的原教旨主义者的“黑色革命”。伊朗的原教旨主义反改革派,就和民间的不满改革的势力结合起来,发动了一场革命。这场革命的领导者是穿黑袍的,因此叫“黑色革命”。与其说中国要防止红色革命,不如说要防止“黑色革命”。由于中国出现社会不公,底层阶层严重不满,出现了极左的“黑色革命”的概率,似乎要远远高于自由主义的“颜色革命”。     如果从政治学的角度分析,人们会发现,“颜色革命”并不是所有社会都会发生的,它的出现需要一种特殊的社会结构作为条件。那就是,第一,这个国家采取了多党制的全民普选;第二,这个国家必须是一个弱国家与弱社会的结构体,是一种可以称之为“双弱结构”的体制。更具体地说,就是一个弱势的民主政治下的产物。     “颜色革命”发生的机制是,民主政府在弱势国家体制下,既没有足够的政绩来满足人们的心愿,腐败与社会不公又难以治理,人们又没有能力与国家强力部门进行沟通,以解决社会矛盾。这种治理失败必然引起广大选民强烈不满。这就使反对党可以借助民粹主义广场效应,通过煽情而获得大量选票,外国政治势力出于自私的目的也推波助澜,于是在野党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得政权。那些靠这种民粹主义手段上台以后的新政客,同样是个弱势政府,仍然解决不了积重难返的问题,老百姓仍然不满。于是风水轮流转,又被下一波反对者利用民粹主义方式再把他选下去。一切又周而复始。     由此可见,颜色革命必须是在弱势民主体制条件下才会发生。中国现在的体制恰恰相反,是“极强国家—极弱社会”结构,完全不存在普选总统,以及选票决定政府命运的情况。颜色革命的体制和中国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有些人之所以担心中国会出现颜色革命,完全是用肤浅的类比思维。其实中国与前共产主义国家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中国的极强势威权体制,乌克兰或者哈萨克是弱势民主体制,这两者在结构上根本不同。换言之,由于认定中国要防止颜色革命,于是进一步强化国家对社会的控制,就形成恶性循环:国家越来越强,受国家控制的社会自主性越来越弱。这就如同是犯了中医上的阳亢症,我们却大服补阳的药剂一样。     其实,邓小平多年一直反对重提阶级斗争。他是个明白人,知道左的意识形态多么厉害,阶级斗争的潘多拉盒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中国的“黑色革命”就一步一步从潘多拉的魔盒里向我们走过来了。     邓小平的权威主义是尽量减少公众的政治参与,把老百姓从广场请到市场上去,进入威权政治的“政治冷淡主义”(political apathy)逻辑之中。在国家发展还不足以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的情况下,这种政治恬淡气氛有利于降低公众政治参与的程度,也有利于政治稳定,为政府从容调整经济争取了回旋的时间。这也是大多数威权政治国家走向成功现代化的经验逻辑。来源: 经济观察报 进入 萧功秦 的专栏    进入专题: 新保守主义 左右之争 民粹主义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学术 > 政治学 > 政治思想与思潮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514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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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萧功秦:从发展政治学看中国转型体制

萧功秦:从发展政治学看中国转型体制 进入专题 : 发展政治学 后全能体制    ● 萧功秦 ( 进入专栏 )       提要: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政治发展,是通过试错反弹的方式的路径来逐渐实现的,它体现为从计划经济时代的全能主义政治体制,逐渐转变为在经济社会文化领域有限多元化的后全能主义体制。本文分析了伴随并影响这一政治转型过程的五个历史—政治要素,它们是决策精英的世俗理性化、社会与文化领域的有限多元化、意识形态的去魅化,政治上的脱两极冲突化,政治录用体制的技术官僚化。本文以此为基础,来考察后全能体制的一些主要特点、矛盾及其发展前景。     关键词:发展政治学 后全能体制 历史政治要素          中国改革开放已经经历了二十多年,改革开放以后形成的中国政治体制或结构,在政治学上如何归类?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当下中国人生活在什么样的政治结构里?这无疑是政治学上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迄今为止,国际政治学界还较少有学者对中国这样一个从社会主义全能体制演化过来的新型政治结构做过类型学考察。这一结构肯定不能再归类为政治学中的“极权政体”,也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威权型政体,当然更不是竞争性的多元民主政体。如何判断这一结构的类型特征?可以说这是中国变革对政治学界提出的一个问题。     当下中国的政治体制,是从社会主义全能体制中演化过来的,它在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已经逐渐具备了威权体制的一些基本特征,如国家对社会的控制范围与幅度已经比改革开放以前时期大为缩小,仅限于与政治稳定有关的那些方面,政治控制的范围已经相对放宽,社会、经济与文化领域出现有限的多元化,意识形态在政治生活中的功能作用逐渐转换,等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现在已经形成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发展型权威政治模式,本文把它称之为“后全能主义的技术专家治国的权威主义模式”。下面,本文想对改革开放过程如何形成这样一种转型体制,作一些简要的分析,然后,将从几个方面来谈一谈这一政治体制对于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影响。          一、中国政治发展中的五个历史政治要素          要认识现行中国政治体制的基本特征,最好的办法是对这一结构的历史演变过程进行考察,历史溯源的方法能使我们把注意力放在这一结构如何从旧结构中演变过来的。我们就可以从中国社会如何从旧体制中剥离出来的过程中,认识现行体制的结构特点。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中国的转型并不是理性有计划的设计的结果,中国的政治家在针对中国出现的具体问题、矛盾与困境,通过不断地“试错反弹”来修正决策,并在试错中进行制度创设,以解决面对的各种问题,在这一过程中逐渐自然地演化出一种新的体制。人们走出导致社会结构转变的第一步时,并不一定考虑到下一步发展,邓小平说的“摸着石头过河”确实是相当形象地表征了中国转型的非计划性。下面,本文想把中国转型过程中先后出现的五个历史—政治要素对转型的影响,来考察中国政治发展问题。     这里的“历史—政治要素”,指的是在一个社会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人们为解决现实矛盾与困境而在试错过程中自然形成的一些制度与策略选择,或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出现的社会变动,这些制度选择或社会变动一旦在发展过程中自然演变出来,它们又会对政治体制或结构产生实质性的影响。我们可以通过某一时期历史上相继出现的“历史—政治要素”,来透视这一社会在结构层面上出现的变动。通过对这种历史要素与结构层面之间的互动关系的考察,可以把历史分析方法引入政治发展研究。本文也是运用历史方法研究政治结构转型的一个初步尝试。     首先,中国政治转型的第一个历史政治要素,是文革后掌权的革命元老派世俗理性的觉醒。中国改革开放所导致的政治结构演变,起源于文革结束以后的革命元老派的世俗理性的推动,所谓的世俗理性(Secular Reason)也可以称之为常识理性,这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为解决面对的实际问题,运用功效最大化原则来做为行为取舍标准的理性态度。这种世俗理性也可以称之为经验理性,它与那种以意识形态教条原则为推论大前提的“先验理性”有根本的不同,它使人们的行动摆脱了教义、信仰与迷信对于人们行为选择的干预。这种日常理性,起源于对文革极左思潮及信仰造成的灾难后果的反思与纠错。这种世俗理性表现在邓小平“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就是要发展生产力”,“白猫黑猫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让人民过上好日子”这样一些朴素论断中。邓小平作为老共产党人,对中国在极左思潮影响下造成的贫穷落后,有一种深深的负疚感,在改革初期,他说过,“我们的人民太好了,我们犯了那么多错误,他们还支持我们”。正是这种负疚感的压力,成为他改革开放的思想动因。中国元老政治家中的世俗理性的觉醒,是中国的革命政治文化发展的重要里程碑。众所周知,革命政治文化的核心价值,实际上是一组革命救世主义的信念,它与世俗理性原则正好对立。这种救赎理论的魅力与感召力也就在于这种彼岸信仰。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这种信仰主义已经膨胀到了极端。于是引起了历史的反向运动,文革的左祸唤起了邓小平这样的元老派文革受害者的日常理性思维觉醒。实际上,这种理性态度决非个别元老派所独有,可以说文革后期多数中国人都产生了从先验的教条主义思维向世俗理性的回归。世俗理性的苏醒可以说是一种集体心态。当它渗透到执政党内部,并通过掌权的元老派邓小平得以表现出来时,这就标志着执政党逐渐发展为务实的、以世俗理性为政治选择的核心标准的发展型执政党。     政治转型的第二个要素,是由此引发的经济、社会与文化领域的多元化。世俗理性对于中国政治转型的意义,在于一种新的逻辑环节的形成。我们可以从《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的字里行间,看到以下政治逻辑环节的反复强调:在邓小平看来,一,什么是社会主义,过去并没有搞清楚;二,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就是要让人民富裕起来;三,要使人民生活好起来,就要发展生产力;四,要发展生产力,就要改革开放,就要搞市场经济。五。中国现代化要从温饱、小康到富裕逐渐过渡,市场经济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基本手段。等等。     市场经济是一个强大的瓦解旧极权体制的火车头。它的魔力的触角所及,就使劳动力与投资者得以脱离原来的严密控制的计划极权体制与国家对人身的控制,社会成员获得了自由流动的可能,社会空间自主性得以出现,又刺激了社会成员的个人竞争力也得以提升,并唤起了个人的自主意识与个人主义意识的维权意识,长期被全能体制压抑的“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经济自主性则被调动起来。经济领域的多元化,进一步导致经济以外的领域的多元化的出现,例如,社会领域作为经济领域的补充与服务组织,从而获得了合法性,也随之获得了自主性。     人们可以注意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后,中国在经济与社会领域出现多元化的同时,文化领域也开始出现有限的多元化,只要不构成对执政党的地位与国家安全构成直接或间接的挑战,非政治性的“第二文化”也获得了自主性与合法存在的空间。与利益主体多元化的同时,文化多元化与社会自由流动也会相应发展,社会文化、教育、娱乐、学术研究、非政治的社团,作为“第二文化”,与政府主导的“第一文化”平行地共存。     而社会、文化与经济的多元化,使原来的社会主义极权体制或全能体制逐渐蜕变为一种新的社会结构。众所周知,社会主义极权主义,本质就是政治上的国家对社会的全面支配与控制,社会并没有自主的细胞。所有的个人与机构都是国家大机器上的零部件,而市场经济激活了中国人的微观活力。整个社会动起来了。不自觉的去极权化过程就此开始。中国逐渐朝向后全能主义转变。     第三个要素,是意识形态的去魅与转型。革命救赎性的意识形态对社会的全面控制,是全能主义最重要的特征,换言之,从政治学角度来看,改革以前的社会主义全能体制,即国家全面支配社会的政治体制,是依靠一种全面控制社会精神领域的意识形态“圣德”作为其基础的。革命意识形态为全社会提供了一个未来平均主义的理想社会的目标意识,一切政治行为与思想观念,只有根据这一革命意识形态原则,才能获得政治上的合法性。意识形态教义与信仰,承负着全能体制的合法性功能与社会凝聚功能。只要一个社会受这种圣德型意识形态支配,就是全能主义社会。这种意识形态淡出,是脱全能主义化的重要标志。     这种意识形态是如何得以转变,从而使社会得以摆脱意识形态的束缚,得以相对自由地发展的呢?首先,由于传统官方意识形态对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起到抗阻作用,根据官方正统的的意识形态教义,市场经济的改革,以及对西方世界的开放,均被判断为走资本主义道路与受外国帝国主义剥削。中国的改革政治精英为了不让全能主义的意识形态对经济改革构成阻力,就不得不对意识形态进行改造。邓小平所采取的意识形态战略是,对意识形态的符号系统予以尊重的同时,对意识形态的概念体系进行创造性的新的解释,通过这一新的解释,使官方意识形态一方面能提供改革开放的合法性解释,另一方面,又可以能运用这一意识形态的禁忌与威慑力,来保护执政党的统治权威的合法性,以利于转型时期的权威控制与政治稳定。邓小平所作的这种意识形态的创新工作,可以说充满了变法易教的政治智慧。下面,可以简略地回顾一下,执政党自八十年代以来在意识形态方面采取的创新过程。     首先,意识形态创新的第一阶段,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论的提出。这一理论的实质就是,共产党的政策方针,是应该根据常识理性的功效,而不是以教条的信仰,来作为选择标准。其次,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根据这一理论,只有在社会主义的现阶段,即“初级阶段”完成市场经济化,才有可能在未来去实现“高级阶段”的“共产主义”目标,这就巧妙地为市场经济提供了进入中国的准入证。     第三阶段,是“三个代表论”,在这一理论表述中,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发展先进生产力与先进文化,成为判断共产党统治合法性的基本坐标。换言之,执政党不像革命党时期那样,以强调要实现共产主义、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一个阶级的专制,作为自己的权威合法性基础,根据这一理论表述,执政党只要运用各种被实践验证为有效的手段,来达到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使生产力与文化得到发展,那么共产党就可以始终保持统治的合法性的地位。这样,意识形态通过创造性的解释与转化,消解了革命党时期的乌托邦终极承诺,三个代表理论是意识形态去魅化过程的最重要、也最关键的阶段,这一意识形态发展实在太重要了。实际上,执政党提出的“政治文明论”以及“和谐社会论”,乃是上述去魅化过程在逻辑上的自然延伸。在政治文明的话语中,传统的革命概念也已经完全消失,平均主义理想彼岸的终极承诺,已经被与世界文明主流接轨的内涵所取代。     综上所述,意识形态转型的特点,就是意识形态信仰的去魅化。什么叫意识形态的去魅化?更具体地说,意识形态的概念符号系统依然存在,意识形态的神圣性,法统的至高地位仍然存在,意识形态作为合法性的来源仍然不可动摇,然而,意识形态的内涵却悄然发生了根本转化。原有的乌托邦成分已经被消解,信仰主义的成份、平均主义的未来理想的因素,已经从这一意识形态的内涵中被剥离、剔除了出来,这一过程就是意识形态的去魅过程,即从教条信仰主义向功效最大化的世俗化过程的发展过程。经过这一番意识形态改造,共产党意识形态的符号系统,仍然起到保护政权的作用,并起到威慑作用与对基本的政治游戏规则的规范作用。“四项基本原则”实际上可以理解为政治游戏规则的底线,人们可以看到,实践真理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三个代表论,政治文明论,在现在的官方意识形态中,其原有的革命党的价值内涵已经淡出。作为一个推进市场经济现代化的执政党的意涵,即世俗理性内涵,却越来越突显出来,它不再否定改革开放后的一切新生事物。意识形态的世俗化最终消解了全能主义政治的最核心的特点,即通过不断强化阶级斗争,来实现共产主义乌托邦目标的特点。在中国政治生活中,已经没有了教条信仰。意识形态在政治生活中的控制作用实际上在淡出。脱意识形态化后的中国政治,在事实上已经转变为一种新型的威权主义政治。这是脱极权化的又一重要发展。     中国改革的第四个要素,是政治上的脱两极化。一般而言,社会主义全能体制一旦进入改革阶段,当政的改革派精英,就会面对来自在保守方面的党内意识形态官员与来自激进的知识分子自由派的双重挑战。而且,处于保守与激进两极的势力,各自拥有特殊的政治优势与至高点,党内保守派拥有官方正统意识形态话语解释权,他们可以运用这种政治资源,把改革派解释为修正主义或“走资本主义道路”。处于另一极的激进的自由派,则掌握了自由民主的优势话语权以及国际势力的支持。处于两种政治势力压力下的中间派改革家,如果处理不妥,就会在两极压力的互动过程中被边缘化。邓小平的政治战略,在于巧妙的采取中间偏保守的联盟策略,先联合保守一方面,共同打击自由派激进势力,使之在八九年被边缘化。当保守派失去了激进派的对立面而不再有用武之地以后,邓小平又不失时机地摆脱了保守派势力,在九二年南方讲话以后,使保守派边缘化,通过起用大批技术专家,来充实中间派的政治力量。     苏联的戈尔巴乔夫改革的基本战略,实际上是作为改革的中间派,与激进派建立结盟关系,这种“中间—激进联盟”虽然被西方国家誉为突破共产体制最有利的方式,但实际上却是最失败的方式。其原因在于,当戈尔巴乔夫与激进派的叶利钦结盟时,激进派掌握的自由民主的话语优势,能够相当有效地侵蚀、瓦解作为中间派的戈尔巴乔夫掌握的共产党的组织资源,实际上,叶利钦代表的激进派正是运用这种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话语优势,来使共产党组织被“妖魔化”,成批共产党人纷纷退党,共产党组织则在这种冲击下渐渐瓦解,导致戈尔巴乔夫成为没有权力基础的空架子而最终失败。     我们可以把邓小平使激进与保守势力先后边缘化的政治过程,称之为中国政治转型的“脱两极冲突化”。这一“脱两极化”具有极为深远的意义:一个政权在转型过程中如果不断受到来自保守与激进的两极势力的挑战与压力,它就不可能在政治上获得稳定地位。只有在脱两极冲突化以后,才可以形成具有充分主动权的、有效的新权威主义政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九十年代中期,中国已经正式进入了后全能主义的新权威主义体制。     第五个要素,录用方式的技术专家化。全能主义的官员体制,是根据“突出政治”的意识形态效忠与革命化的标准的干部选拔制度建构起来的。而邓小平则通过“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四项标准,来选拔干部人材,而同时符合这四项新标准的,恰恰是那些体制内的技术官僚,这样,二十多年以后,中国各级执政层实际上通过新陈代谢,完成了从革命干部向技术专家型官员的更迭。这一执政层相对于革命元老而言,他们一般具有超越意识形态思维的工具理性与务实的决策风格,这种技术专家执政层,对于中国从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全能主义(Totalitarianism)政治向现代化政治的平稳过渡,对于摆脱保守的马克思主义教条主义与激进的西化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思维对决策的干预,对于克服八十年代以来中国左右政治势力冲突的两极化,无疑具有特殊的积极意义。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之所以能从左右两极意识形态与政治势力的拉锯冲突中摆脱出来,激进自由派与原教旨意识形态保守派逐渐在九十年代以来逐渐边缘化,中国能在保持现存政治秩序的历史连续性的基础上,渐进地变革与发展,此种技术型官员执政模式无疑发挥了历史性的积极作用。     以上五个方面的历史要素的分析表明,中国在文革以后,经过了邓小平的新政阶段,通过世俗理性化、社会与文化领域的有限多元化、意识形态的去魅化,政治上的脱两极冲突化,政治录用体制的技术官僚化,逐渐从全能体制向有限多元的后全能体制的发展型权威体制转变。     应该说,这种体制已经具有了社会学意义上的稳定性,一种政治体制的稳定性,必须以一定的广泛的社会阶层作为其社会基础时,才有可能实现。中国新权威主义的官员基础是技术专家型官员,而其社会基础,则是近年来已经迅速发展起来的城乡中产阶级。在邓小平南巡讲话后,中国兴起了中产阶级,这里指的中产阶级,包括白领阶层,例如医生、律师、大学教师、中小型企业负责人,以及那些拥有相对稳定的较高收入、受过现代教育、具有专业技能比较富裕的生活的阶层人士。虽然中国当下的中产阶级,还不能用西方标准的中产阶级来加以衡量。如果说,中国的新权威主义体制在90年代初期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社会基础,那么,自1997年后,随着南方讲话后经济总量的急剧提升,中产阶级是新权威主义的受益者与拥护者。     正如前面已经谈到的,中国的改革精英对于转型过程并不是有意识地、刻意地去追求某种既定的政治模式,中国转型是非设计的,而是自然演化的。是在给定条件下,通过面对困境而进行试错过程中,在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并把这些试错后认为成功的经验定立为制度,人们可以称之为试错型的制度创新。当邓小平说到中国要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时,他心目中并没有预定的具体的政治模式作为目标,他只是以“中国特色”来容纳更多的非斯大林主义的模式的可能范围,可以把“市场经济”、特区制度、工具性的价值追求、不受原有信仰支配的意识形态、以及凡是可以用来发展生产力的所有的新事物,统统放在“中国特色”的框架中来,同时,他没有忘记用“四项基本原则”来确定游戏规则的边界。     在研究中国改革战略,何以较之苏联改革更为成功时,有一个重要因素特别值得指出,那就是,邓小平个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于这一点,本文宁愿从政治学的角度,而不是从他个人的人格魅力来加以解释。     从古今中外的集权国家改革史的历史来看,一般而言,改革精英主要来自体制外的少壮的“清流党人”,然而,这些改革精英往往缺乏体制内的经验、威望与影响力,也缺乏组织资源。相反,体制内的元老派往往习于所安,思想守旧,又是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因此他们往往在历史上的改革中充当保守派的角色。一般而言,在一个封闭的集权时代,有改革志向的人缺乏经验与政治资源,有政治资源与经验的人又恰恰缺乏改革志向,这种矛盾正是中国自古以来的集权体制改革屡遭失败的原因所在。记得当年戊戌变法前夕一位中国官员在给皇帝的奏折中说了一句后来不幸而言中的话:“默察京师大局,其老成者苦于素无学术,其新进者又苦于未经历练。有有君无臣之忧。”     如果元老派一旦出现改革家,那么,就具有了特殊的三大政治优势,这是一般“清流”改革家所不具备的。一是元老派拥有丰富的体制内政治经验。这使他们对于改革所必须把握的分寸感与底线意识有清楚的认知,这就是所谓的“老马识途”。其次,是他们长期政治生涯中积累的个人威望,他们可以运用这种威望来推进难度较大的改革,而不致于引起强烈的反弹,从而可以大为降低改革的成本与代价,他们在经历挫折以后,也由于具有威望而有更大的政治回旋余地。第三,他们在长期官员组织实践中形成的丰富的组织资源人脉关系,使他们足以形成自己的改革基础。中国八十年代邓小平改革所具有的得天独厚的优势在于,正是由于文化革命,使邓小平这样的重量级元老派作为文革的受害者,加入了反思派与改革派的潮流,当他成为掌权人而进行改革时,他在这一官员组织体制内的政治经验、威望、组织人脉资源优势,就成为改革最需要的政治稀缺资源,为顺利改革提供了重要的条件。从政治战略角度而言,前苏联戈尔巴乔夫的改革与中国近代戊戌变法的失败,均可以从与邓小平新政的比较中得到启示。          二、后全能型的权威政体的社会经济效能          在回顾了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形成的现行政体如何从全能体制中演变的过程以后,下面,本文将进一步分析这种特殊的权威政体对于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影响。从政治学角度来分类,我们可以把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改革分为政治学意义上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全能主义新政阶段,这一阶段的特点是,运用全能主义的政治体制与政治资源来推进一场新政运动,整体政治结构仍然是全能主义的,如党对意识形态的控制,新政策的自上而下推行,党运用全能主义政治的资源来实现政治稳定等。在这一新政过程中,一些非全能主义的新事物开始逐渐在社会生活中发展了起来。新政过程同时也是一个渐进的“脱全能主义化”过程。而到了九十年代南方讲话以后,市场经济引导下的社会多元化结构已经基本形成,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已经摆脱了全能主义,而进入了后全能体制。由于执政中心已经摆脱了激进自由派与党内保守派的两极挑战与压力,中国已经进入了后两极冲突化的时代,这个时代的新权威主义从而具有了不受挑战的中坚地位。我们称为后全能主义的新权威主义体制已经建立起来了。     与拉美与东亚权威政治相比,中国的权威体制具有“后全能主义”体制的特点,如前所述,这一体制是从改革以前的社会主义全能体制演变过来的。现行的权威政治,仍然继承了全能体制下的大部分组织资源,如执政党的一党领导,党组织对社会生活领域的参与与组织渗透,以及党中央对基层的组织动员力,国家政权对传媒、国家机器、社团组织,对作为国家命脉的大中企业的有效控制,等等。所不同的是,在改革以前,所有这些政治资源,是用来实现终极目标的工具,而在改革以后,上述一党政治的政治资源,是被用来维持市场经济下的政治稳定、巩固权威主义秩序,完成中国向市场经济社会的平稳过渡的工具。这些政治资源是在工具意义上使用,其范围与幅度已经大为减少,社会成员的自由度已经大为增加,政治控制的范围局限于与国家安全与政治稳定有关的领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现行体制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权威主义,而不是全能主义。从转型政治学的角度而言,中国与越南均属于从全能主义蜕变过来的权威政体。我们可以称之为“后全能主义型的技术官僚权威政治”。也可以简称为“中国越南模式”。     1.后全能体制与全能体制的根本区别。这种模式在各种权威政体中,具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即具有从全能主义政治中继承下来的政治资源。它与拉美型的军事强人权威政治相比,与东亚权威政治相比,由于拥有从全能主义体制继承下来的政治资源,从而具有更强的对社会情势进行宏观控制的能力,具有更有效的对突发事件与危机的处理能力,以及对风险形势的承受力与适应力。人们可以从中国对抗沙斯与防洪抗灾运动中,看到这种体制在突发事件中强大的动员能力,这种动员能力是以原来的全能体制政治资源为基础的。另一方面,从社会分化程度而言,由于它是从极权体制中蜕变过来的,这就决定了它的民间社会发育的程度、社会多元化的分化程度、市民社会的自主程度,以及民间人士对政治参与渠道,则远不如其他权威政体。     2.后全能体制的经济优势。这种后全能主义型的技术专家的权威主义,对于经济发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这种权威主义模式下的低政治参与度,与高经济资本投入之间存在着正相关性。更具体地说,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政府通过抑制激进自由派与原教旨主义的意识形态保守派这两极政治势力的政治参与,并通过对民间政治参与的严格制度限制,来实现政治稳定,并以此来创造有利于市场经济发展的宏观环境。正是由于这种“低度政治参与”下的政治的稳定,客观上为吸引国内外资本的高投入提供了极为有利条件。而资本高投入,与人口众多的中国几乎可以无限供应的低廉劳动力的结合,形成了在国际上具有强大竞争力的生产力。中国权威政治下的低政治参与与高资本投入相结合的发展模式,打破了后发展国家一般难以摆脱的低水平循环,即“低生活水平——低储蓄率——低经济投入——低生产率——低生活水平”之间的恶性循环,形成了“高投入——高增长——高生活水平——高储蓄——高投入”的良性发展,实现了九十年代以来的中国经济起飞。近二十年来,尤其是邓小平南方讲话以来,中国实现了平均年增长率8%以上的持续经济繁荣。根据中国的国家统计局权威人士对中国未来中长期的经济作所出的预期,中国经济总量有可能在2005年超过法国,2006年超过英国。高盛公司认为中国可望于2021年超过日本,2041年超过美国。我们可以认为,权威政治下的低度政治参与,与高度经济增长之间,存在着正相关的关系。     3.延时效应的积极意义。中国后全能主义权威政治的另一个发展优势在于,它具有一种“延时效应”。由于长期积累的矛盾与问题,必须要有解决的时间,而在后全能主义的权威主义强控制下,即政治低参与条件下,可以强制地使政治稳定在相当一个时期内得以持续,这就有可能为难度较大的改革与发展赢得时间。这就在客观上为政府通过长时间的经济发展来解决旧矛盾,提供了可能的机会。我们可以把这种通过强力来抑制政治参与膨胀,称之为延时效应,自下而上的政治诉求为权威体制强制地抑制了。这一抑制的结果并没有解决矛盾,而是延缓了矛盾的表面化,从而为政府治理需要长时间才能解决的经济、社会问题提供了喘息的时间,使政府有足够长的时间与回旋余地,来解决前一时期没有解决的经济社会发展问题,并有可能在一个比较充裕的时间段里,把前期遗留的矛盾加以化解。新阶段出现的新问题,又可以在下一长期间段逐渐化解。政府有更为充裕的条件来应对发展中的困局。     这种权威政治强控制下的“延时效应”,是第三世界那些如同“走马灯式”更迭的早期议会民主政治难以获得的。例如,八十年代初期,中国社会广泛流传的一句民间顺口溜“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反映的是脑力劳动者收入普遍不如体力劳动者的问题,这种“老大难”问题,只有在“延时效应”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得到解决,而不是通过“倒阁”式的政治参与与罢工请愿来解决。通过延时效应来解决经济社会矛盾,是发展型权威主义模式最大的优势所在。这里我们可以把中国的情况与印度作一个对比:印度人民党执政以来20年平均增长率为6%。2003年达8%,但却在政治参与度高的竞争制民主条件下被选下台。这是因为,经济发展从逻辑上说,首先得益者是高科技人员、律师、中产阶级,中下阶层得益相对较少,于是在普通大众中产生了相对挫折感,并在竞争制选举中把票投给左翼政党。而权威主义则可以通过用压抑政治参与的“延时效应”解决问题。     质言之,我们可以把这种“后全能型”的政治权威模式概括为具有刚性调控能力的“低政治参与高经济投入”相结合的发展模式。后全能政治运用强大的国家机器与政治资源动员能力,以刚性方式来排除现代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政治动荡与危机,应该说是具有其他类型的权威政治所没有的特殊的优势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后全能型”的权威政治模式,对于中国这样一个超大型的后发展国家来说,是一种有助于应对各种复杂矛盾,有助于在秩序稳定状态下,完成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发展模式。     在这一体制下,以下的良性循环的可能性是不应被排除的:在低政治参与高经济投入模式下,经济增长普遍提高了中国人的生活水平。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一方面,缓解了专制下的民主,增加了权威的合法性与可信度,有助于持续的政治稳定,而经济繁荣过程中,中产阶级与中间收入层的不断扩大,他们对民主的期待成为新的合法性标准,新一代执政者为获得受治者群体的广泛认同,势必以推进民主来实现这一新的合法性目标。另一方面,经济发展导致经济结构多元化,而对这种多元社会结构中的多元利益群体的整合,又必须采取民主协商与妥协的方式。一旦民主政治不但成为对执政者的合法性要求的尺度与标准,而且也成为社会整合所必须的条件,这一种情况下,经济发展与民主化就具有了正相关关联。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低参与与高投入的发展模式,从长远来看,最终将为未来的中国特色民主创造必要的经济条件,虽然中国未来成功的民主转型,仍然需要一系列其它复杂条件的支持。     4.后全能型权威主义能否防止“类苏丹化”。虽然,中国现行发展模式对于改革中前期政治稳定与经济发展功不可没,然而,正如任何事物均具有两面性一样,在中国进入改革中期以后,又往往带来权力层腐败与两极分化的结构性问题,这一体制的弱点就逐渐地表现出来,如果处理不当,甚至会进一步陷入恶性循环的困境。     低政治参与与高腐败发生率之间的正相关性从发展社会学角度而言,权威体制的低参与度,虽然有助于抑制过度参与膨胀,从而有利于改革启动期所需要的政治稳定,然而,“低参与”也具有“两面刃”的特点,首先,以“低参与”为特征的权威政治难以避免权力层与管理层的腐败。这是因为,权威政治是以权威性的资源配置为基础的,一般而言,权威配置是以排斥自下而上的权力制衡为条件的。在这种情况下,有效监督的缺乏,经济市场化过程中官员接触经济事务的机会的急剧增多,寻租现象的普遍存在,就势必增加腐败发生的概率。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当严重的腐败发生率,引起社会公众日益强烈的不满时,某些当政者与部分地方当权官员为了维护自己的非法利益,他们会以“政治稳定”为理由,进一步抑制与排斥自下而上的对政府官员的批评,把对腐败现象的揭露视为反现行体制的非法行为,并利用自己的权势来阻遏对自己的监督与批评。正因为如此,其结果实际上就会形成“低参与——高腐败发生率——强权威控制——低政治参与——高腐败发生率”之间的恶性循环。缺乏自下而上监督的权威体制,虽然在鼓动经济投资方面如鱼得水,但管理层腐败也会由于缺乏有效监督而日益严重。     综上所述,一方面,由于权威政治下的地方一级官僚,在低参与制度保护下,可以避免面对体制外的强大的政治挑战,由于体制的约束,民间社会并不存在挑战并制约这一官员利益凝固化的有效力量。因而很容易在官僚层中形成尾大不掉的利益垄断与排它性的分利集团,例如,农村地区的“费改税”制度难以推行,干部精简困难重重,中央政府保护农民利益的诸多政令无法落实等等,均与这些政令与地方官员推行者为了维护本身利益而进行消极抵制有关。     另一方面,又同样恰恰是“后全能体制”的特点,中国社会内部自组织力量的天然缺乏,中国通过内生的市民社会与自主性社会机制来缓解矛盾的机制,比拉美与东亚权威主义体制更为缺乏。缺乏多元试错机制。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中国改革进入中期以后,权威政治下的官员利益已经出现凝固性与内封闭性。“后全能体制”的刚性,又起到有效扼制自主性民间声音的惯性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中央一级缺乏治理这种转型期官僚病的决心,地方官员利益在没有面对挑战者的情况下,势必不断凝固化,自我封闭化,在某些“天高皇帝远”地区,将出现一种退化了的权威政治亚类型,即“苏丹式政权”(SultanisticRegime)。苏丹式政权是权威政治中的一种极端私人化权力类型。更具体地说,此类权力者甚至可以在完全不受传统习俗与惯例的约束的情况下,极端任意地行使权力,把权力范围的一切视为自己的私产。例如,人们可以回忆起中国新闻中曾经报道过的某位地方官员的名言:“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这正是那种无须意识形态包装的“苏丹式用语”的显例。     中国在改革开放过程中为什么会出现部分地区官员的“苏丹化”倾向?这是由于全能主义时期的意识形态信仰,对某些地方官员的约束力已经逐渐弱化,而权威政治的低参与特点,又使地方官员的行为失去有效监督机制的制衡,只要存在着这种既不受旧规则约束,又不受新规则约束的、完全受个人不开化的利己心理支配的失范状态,地方政权中就会出现当权的保护人与受其任命的被保护人之间的相互利用的依附型上下级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苏丹化”或“准苏丹化”倾向将是不可避免的。赖昌星、禹作敏式的人物之所以在中国现实生活中层出不穷,部分农村社会出现的干部“土豪劣绅化”、“地痞化”、“恶势力化”,正是某些地区,尤其是一些不发达地区已经出现“苏丹化“倾向的明显征候。     地方政权苏丹化,一般可以通过自上而下控制的途径避免,也可以通过自下而上民间制约途径来防范。然而,正如前文所述,中国后全能型权威体制下,民间自下而上的制衡力量极其贫乏,因此,如果后全能主义治国者放松对地方官员的有效控制,失去对地方“苏丹化”的应有的警觉,刚性的后全能体制,反而更容易陷入地方政权“苏丹化”的陷阱。     而且,特别值得指出的是,一旦进入“类苏丹化”陷阱,由于后全能体制下的地方官员,拥有强大的政权手段对民间社会进行控制,用以保护自己的一己私利,要克服苏丹化就会更为困难。而且,由于全能主义的意识形态自上而下的对官员控制的程度,在后全能体制下渐渐式微,上级当权者往往“宽容”下级的违法行为,来换取下级对自己的效忠。这就会进一步不自觉地纵容腐败势力的恶性发展。另外,在后全能体制的权威主义体制下,由于没有充分畅通的渠道,有关社会非常状态的信息就不能及时被中央所掌握,这也增加了全社会抗衡地方“苏丹化”的难度。          三、余论     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全能主义体制在经济多元化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走向社会的有限多元化,以及意识形态的世俗化,这样到了90年代后期,中国实际上就不知不觉地完成了从全能主义政治向“后全能主义”政治的历史转变。     由于这种“后全能主义”具有多元的市场现代化导向性,以及经济社会与文化领域的有限的多元化,因此,它本质上就属于新权威主义范畴。而中国技术官僚领导精英从全能主义体制所继承下来的强力资源等政治遗产,就成为实现这一权威政治既定的目标的工具。这种“后全能型”的新权威主义,具有巨大的刚性处理问题的能力与国家强力资源,从而比一般意义上的权威主义政权,具有更强的组织动员力与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从而能维持“低政治参与下的高资本投入”式的经济发展。这是一种强势的权威主义。比起拉美型、东南亚型、南亚型权威主义,具有更强的督导能力与动员能力。另一方面,这种权威体制是从全能体制中自然蜕变出来的,全能主义体制的市民社会空间的缺乏,也使这一体制在发展体制外的社会监督机制方面,在形成民主多元制衡能力方面,先天不足。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认为,在今后十年内,由于中国经济发展的优势,由于“后全能型”权威政治对强力资源的有效控制,因此,不太可能出现动员型的街头政治与社会危机。然而,与一般权威主义政体相比,由于民间社会制约权力腐败的能力难以发展,自下而上的途径抵制“类苏丹化”的民间力量较为脆弱,因此,只有在制度上建立一种有效防止腐败的机制,发展民间社会的自主性,健全法制,才能有效防范地方政治中出现“类苏丹式”现象的泛滥,这一点是中国面临的最严重挑战。     如果经济发展培育的社会多元化持续健康地发展下去,弱势群体得到相应的利益保护,中国社会两极化趋势就会得到抑制,社会的中产阶级化,将有助于社会大众的民主需求的稳定增长,民众对政府的统治合法性也会提出新的更高的要求,新的领导人,也会在这种要求的刺激下,尝试以民主的制度创新,来符合民众对合法性的新需求。中国可能按以下良性发展的逻辑走出权威主义,即从现今的发展型的后全能主义的权威主义,走向更大程度的社会多元化,并经由权威主义向后权威主义过渡,从后权威主义向中国的民主体制过渡。     从发展政治学的角度而言,本文认为,中国民主化必须经由从全能主义向权威主义过渡的这一阶段。这是因为,全能主义破坏了社会的所有的自组织细胞,而这种自组织细胞是民主政治的社会基础,中国经由后全能主义的权威体制,客观上为社会经济与文化生活的多元化提供了台阶,随着这种自组织细胞在社会内部的发展,中国的民主化才有坚实的社会基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目前正处于这一过渡阶段的中期。来源: 浙江学刊      进入 萧功秦 的专栏    进入专题: 发展政治学 后全能体制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笔会 > 散文随笔 > 众生诸相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506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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