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泳

谢泳 | 陈远的学术工作

陈远的学术工作   谢 泳   这些年来,陈远的知识分子研究,很引人注意。他每有文章发表或者新书出版,都会形成一点小小的阅读高潮。在中国的整个民国史研究中,陈远这样的边缘人物是读者心中的中心作者,而我们职业的民国史研究者在读者中常常倒成了边缘作者,这个现象,我以为应当引起人们的注意,比如傅国涌、张耀杰、林建刚等人的文章,何以比我们职业的民国史研究专家更引人注意?我想不能简单用一个他们会写文章来概括,而还有更多需要我们思考的东西。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当代最优秀的史学家如沈志华、高华、杨奎松、张鸣等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于自己关注的那一段历史,有一个基本的情感上的判断,虽然保持客观公正是好历史学家的基本素质,但对历史的真实感觉一定有情感因素在其中,不然对那一段历史的感受就会偏离,自然也就谈不上真正的历史研究了。陈远在这个层面上,我以为和好的历史学家的感觉是一致的,不然他不会对自己选择的研究方向如此投入,这是近年来所有好历史学家都具有的修养,所以他们完成的历史著述,才获得读者认同,赢得读者喜爱。克罗齐的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其实主要指得就是当代人对历史事件及相关人物的感受,而这其中是不能排斥情感因素的,也就是说,如果在整体上把一个时代判断错了,其它再准确,也不能获得真实的历史感觉。 陈远最近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的一本随笔集《负伤的知识人——民国人物评说》,这本书的台湾版我过去也读过,感觉是一本非常好读而又引人深思的书。陈远笔下的民国知识分子,虽然基本都是逝去的人物,但陈远用他自己的感情和笔调,让这些历史人物又活起来,让他们重新回到了我们的时代,陈远的这个本领,我是相当佩服,他叙述民国知识分子的经历,不是一般地梳理相关史料,而是用自己对史料的判断,选择切入点,然后把自己对那一段历史的理解与判断,用自己带感情的笔叙写出来,在近年民国历史人物的研究和写作中,陈远是个性鲜明有自己独立见解的学者。他这本《负伤的知识分子》,听上去有点忧伤,似乎还有一些叹惋的感觉,但细读你会发现,陈远对这些历史人物生活的时代及制度因素,有自己独立的观察,他是在对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整体生存条件有了基本把握后,才来分析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的,所以在陈远笔下,各类知识分子的命运也就有了他们的合理性,他认为这些人物的性格、机遇以及他们对不同时代的判断,共同构成了这些知识分子的全部人生。 陈远对民国知识分子的观察视角是大学,而且是以当时中国北方几所著名大学为主,比如清华、燕京及辅仁,也就是说,陈远的角度是在中国现代大学中,更注意有教会背景的大学,也更关注这些大学中知识分子的命运,特别是陈远近些年来对燕京出身的知识分子的集中聚焦,已成为观察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一个特殊视角,陈远的观察是何以在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中,凡出身教会大学的知识分子,多数在知识结构和价值系统中,能保持某些知识分子的基本品性,而其它大学出身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则没有这样明显。陈远努力去挖掘这些知识分子成长的环境因素和时代条件,从而对教会大学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历史命运,发出了自己的感叹。 与一般的民国史研究不同,陈远的一个长处是他能把历史和现实对接起来,在关于燕京知识分子的研究中,凡是当时还健在的人,陈远基本都努力去寻找,去访谈,去用大量第一手的感性生活激活历史材料,所以陈远笔下的中国知识分子,让读者感觉真实不虚,不是神化后的虚幻人物,这一点,陈远自己的学术工作暗合了现代口述历史的基本规则,先由史料发现线索产生历史感觉,再寻着史料线索追寻真实的事件和人物,最后再回到文献中来。这个过程的最后结晶,使陈远的文章比一般的记者文章深刻,比专门学者的文章鲜活。 十多年前,陈远从石家庄一所工科大学毕业,因为对文史有强烈热情和兴趣,曾和他的大学老师谢志浩先生来太原访学。当时我和高增德、韩石山、智效民、丁东先生时相过从,志浩、陈远来太原后,我们多次接谈,心情十分愉快。陈远当时连工作还没有着落,但是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执着,最后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职业并且成为一个在社会和专业研究领域都引人注目的学者,这些都源于他对文史的热情和兴趣。陈远这些年来已先后出版过十几部书,有专业的人物传记,有专题研究、也有更多的随笔文章,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个人认为,陈远的学术工作,将会越来越得到更多人的认可。今年二月间,澳门大学专门邀请陈远就中国现代大学制度中的教会大学问题做过专门演讲,表明他研究工作的意义已经显示出来。                           2012 年 3 月 5 日于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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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志浩:杨小凯与茅于轼

    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学术地图,是我业余进行的一项研究。地图绘制必须有分析框架,根据百年中国学术史依学者的时代背景、学术际遇、学术理念、学术路径等几个方面,划分为五代。        比方说蔡元培、王国维、罗振玉、章太炎、梁启超属于第一代,胡适、陈寅恪、赵元任、李济、金岳霖、冯友兰、潘光旦属于第二代,张岱年、费孝通、钱钟书、金克木、季羡林属于第三代,1949年前后出生的学者属于第五代,比方说杨小凯、秦晖、陈来、郑也夫这些学者。第四代学者一般出生于1931年“九·一八”前后,比方说李泽厚、茅于轼、江平、吴敬琏、陈乐民、张光直,都是第四代里面不错的。        但是,第四代学者成长的路径,无论台湾还是大陆,都是比较曲折的。比较而言,大陆第四代学者的成长路径尤为坎坷。        1949年政权鼎革,大陆迅速建立了全能主义的政治文化学术生态,社会科学所有的领域,差不多都变成了“敏感”学科,社会学被取消,政治学、法学、经济学,都被限制发展。记得谢泳曾经引述一位欧洲学者的话,大意是全能政治是不要社会科学的。反映在大陆,就是通过院系调整,取消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政治学这些学科,法学和经济学苟延残喘,学科的学理性荡然无存。这些政治安排影响所及,国家的行为总是不上轨道。因为那时候就没有指望着能够培养出来使国家能够上轨道的人才。        回过头来,观察一下吴敬琏、茅于轼这些当代大陆有名声的经济学家,吴敬琏是1930年出生的,茅于轼是1929年出生的。吴敬琏原来报考的是金陵大学,但是由于病痛休学两年,刚一复学便赶上了院系调整,被调整到复旦大学经济系了,1953年毕业之后,进入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受到顾准思想的影响,堪称顾准的衣钵传人。        这样就出现了比较有趣的一幕,别看吴敬琏、茅于轼从辈分上说属于第四代学者,他们毕竟是第五代的老师辈,但是,学术理念的健全、学术精神的回归,第四代学者和第五代学者可以说是同时进行思想解放,确实做到教学相长。        由于独特的政治经济安排,大陆学者在政治学和经济学领域,思想解放的步伐可以说是乏善可陈,辈分上属于第四代,但是不甘心成为辩护士的有良知的学者,在乍暖还寒、如履薄冰的学术领域,还真是寂寞的很。        吴敬琏、茅于轼,能够成为第四代学者的佼佼者,很大程度上,与学术传承有关,与思想解放的程度相关,也与第五代学人相互砥砺,不无关系。        中国经济学家里面的第四代与第五代,可以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从年龄上,第四代要大第五代二十岁左右;但是,从现代学术理念看,他们几乎同时进行了思想启蒙。茅于轼与杨小凯的关系,就可以称得上第四代学者与第五代学者同声相和、同气相求的佳话。        (二)        茅于轼在当代中国经济学家中,可算是一个异数。首先,茅于轼的工科背景,人们就觉得比较稀罕。        笔者曾经误以为,茅于轼是中国桥梁之父茅以升的公子,其实茅于轼实乃茅以升的侄子。茅于轼的父亲茅以新,早年留学美国普渡大学,和哥哥茅以升大概都有技术救国的理念吧!学成回国长期担任铁路工程师,茅以新老先生有四个孩子,都很有出息:老大茅于轼先生是海内外知名的经济学家,他的两个弟弟茅于杭、茅于海都是清华大学的教授,妹妹茅于兰是首都师范大学的副教授。        茅于轼,1929年1月14日出生于南京,茅于轼的祖父茅乃登是清末的武官,曾参加辛亥革命。茅以新在家中排行第三,中外闻名的桥梁专家茅以升先生是茅于轼的二伯父。茅于轼的母亲陈景湘,出身书香门第,属于大家闺秀。外公陈吟诗是清末的举人,三舅陈章曾任中央大学工学院院长,院系调整后,任南京工学院教授。        茅于轼的父亲那一辈,可以说集中了中国古典传统和西方理性精神。大学毕业之后,茅以新负笈美国,在普渡大学获得铁路机车硕士学位。回国之后,他先后投身于浙赣铁路和粤汉铁路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抗战爆发后,茅以新先生受命在广西柳州组建柳江机器厂,到1944年日军进犯湘桂时,又负责工厂向贵州的疏散。        茅于轼的童年,也便在这连天烽火中跟随父亲转辗迁播于广西、贵州、四川等地,茅于轼小学读了6个、中学读了7所。小学和中学几乎是一年读一所,1946年毕业于重庆南开中学,同年考入上海交通大学,1950年从机械系毕业,分配在齐齐哈尔铁路局,任火车司机、技术员、工程师。1955年调北京铁道科学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员,从事机车车辆性能研究,可以说是子承父业。但是,全能政治生态,正直的知识分子,很少有不受到打击的。茅于轼这样一位铁路工程师,反正是祸从嘴出,1958年被打成右派,文革时被赶往大同机车厂劳动,而老父亲都70多岁,被发配到甘肃省边界的一个地方烧锅炉。        茅于轼长期跟火车打交道,既做过司机,又从事车辆性能的研究,求知欲旺盛的茅于轼,如果机缘凑巧,就会研究运输经济学,在我看来,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70年代初,茅于轼参与了两个项目的论证与评估工作:一个是青藏铁路线的立项论证;另一个是铁道部当时要淘汰蒸汽机机车,改用内燃机车。在项目论证过程中,他觉得经济学是不可或缺的。这里所说的经济学可不是什么政治经济学,而是现代经济学。        自从1975年开始从事微观经济学研究,1979年提出择优分配原理,而这时,茅于轼已经50岁。人到中年的茅于轼,有着强大的自学能力、炽热的求知欲,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茅于轼的学问底子毕竟是在民国时代打下的。民国大学史很有趣,那时候,实行通才教育。茅于轼的伯父茅以升和自己的茅以新,国学底蕴和多学科的素养,都非常深厚。        晚辈,无论从“纵贯”还是“横通”,都要比民国的学者逊色好多。因为,我们的教育理念是培养螺丝钉。        现在的许多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固然,里面的原因很多,但是,画地为牢的专业教育恐怕害人不浅。研究李白最出色的学者,应该是河北大学的詹英先生,老先生在美国学习的是心理学,满腔热忱,学成回国,巧得很,心理学被取消了。但是具有多学科素养的詹英先生,开始搞起了李白研究。詹英先生说:自己是开杂货店的。        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的茅于轼,尽管处于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但锲而不舍地钻研西方经济学,记者撰写茅于轼的相关文章的时候,总是觉得十分奇异。        记得有位记者,特别突出其中的苦涩。说什么“一个将近50岁的学习机械出身的老先生,转行学习新知识,难度可想而知。”对于我们这些晚辈来说,的确是难于上青天。但,对于具有丰厚铁路运输知识的、上海交通大学机械系毕业的茅于轼来说,最大的困难,并不是转行学习新知识的难度,而是,很少有人能够进行切磋。“独学则无友”,这对探索现代经济学的茅于轼来说,存在一种近乎绝望的心境,好比孤独一人在沙漠之中行走。        (三)        当茅于轼看到杨小凯发表的关于效用的论文,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实在难以形容。茅于轼将自己的《择优分配原理——经济学和它的数理基础》油印稿,寄给远在武汉大学的杨小凯。小凯以他惯有的认真,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读远方朋友的手稿。对中国改革前景的共同期待和学术交流的强烈需求,使两位伟大的经济学家结成挚友。        在一次平常的学术会议上,两位朋友得以谋面。当时小凯还在中国社科院技术经济研究所当实习生,小凯在技术经济研究所,头顶反革命大帽子,加以和小娟劳燕分飞,想来是异常苦闷的。两位相差18岁的朋友,忘情的介绍自己的学术观点。思想犀利的小凯向茅于轼介绍自己的关于分工的思考。为什么自从马歇尔以后,很少有经济学家在分工上进行深入的思考,都走向了资源配置这条路经?但是,小凯为什么能够沿着亚当·斯密开创的路径进行思考,实在令人深思。小凯充满激情的介绍,给茅于轼不小的启迪。小凯认为分工也不是愈细愈好,因为交易费用会增加。分工止于分工所得的边际收益等于边际上交易费用的增加。茅于轼恍然大悟,并且将这一理论写入自己的《择优分配原理——经济学和它的数理基础》一书中。        1982年2月23日,第一届全国数量经济学研讨会在西安召开。茅于轼和小凯都出席了会议。在这次会上,茅于轼先生担任小组的副组长,当时的组长就特别看不起这些鼓捣西方经济学的人,但是杨小凯与田国强、张维迎同分在一个理论组里,结识中国经济学的青年才俊,与茅于轼先生重新聚首,实在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情。        茅于轼先生曾经撰文,高度评价这次学术会议,认为“西安会议”是中国大陆突破传统经济学束缚、确立现代经济学的里程碑。“今天大家听起来一定感觉可笑,现代经济学思想在中国的传播是以数量经济学为突破口的。因为文字的经济学被传统理论界封锁得很严密,只有用数学稍微有点自由度,因为当时搞传统经济学的学者多半不懂数学,一看数学符号就头痛,就不再往下看了。所以用数学的文章容易通过检查,从网眼里漏出来。这次会议有许多后来成为中国经济学界学科带头人的重要经济学家,像杨小凯、田国强、王国乡、刘世锦、还有史树中、王书瑶、于清文、张纪岳、周述实、冯文权、胡传机、钱志高等人。”        小凯从西安回到北京不久,便被武汉大学刘道玉校长聘走,摆脱了在中国社科院的边缘人的地位,小娟被调到经济管理系资料室,担任资料员,小凯与小娟免除了两地分居之苦。        “杨小凯去武汉之后,每次来北京都到我家做客,他来我家首先是翻看我的书架,看看我都买了些什么新书,他很羡慕我能够在北京买到这些书,他要求我也帮他买同样的书,那时数理经济学的书基本还没有,能够买到的书都是数学方面讲规划和最优化方面的书。我们两人的兴趣非常相似。”        看到茅于轼的回忆,这一细节总是感动着我。        1983年底,小凯前往普林斯顿大学留学。临走时交给茅于轼一本书稿,就是《数理经济学基础》。他已经和国防工业出版社谈好了出版条件,杨小凯要求茅于轼对全书仔细地校对一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茅于轼——这位曾经的铁路工程师足足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对全书的每一个公式都做了推导,对所有的计算都做了校对,并为此书写了序言。后来小凯又出版了《经济控制理论》,也是由茅于轼审的稿。杨小凯《数理经济学基础》和《经济控制理论》两本书的出版,渗透着茅于轼的心血,通过这两本书,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交往,杨小凯与茅于轼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四)        茅于轼在铁道部彻底“不务正业”了,与大陆的青年思想先锋,组织出版了启蒙运动的读物——走向未来丛书,记得茅于轼先生是这部书的编委。一时多少英雄豪杰,灿烂群星照夜空。我当时还闹了一个笑话,想当然地以为茅于轼的年龄应该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茅于轼是民国时期的老大学生。        1985年,茅于轼迎来了自己的收获期。《择优分配原理——经济学和它的数理基础》作为走向未来丛书的一种,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将要到退休年龄的茅于轼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所。当时的所长是李慎之先生。应该说,美国所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机构。中国当代公共知识分子,李慎之、茅于轼、资中筠,都在美国所共事。想来,在慎公的统领之下,具有学术自由和独立人格的理念。        好事还不止这些,由于社科院组团参观访问,茅于轼机缘凑巧,见证了中国留美经济学会的成立。茅于轼坐在小凯驾驶的那辆瑞典生产的老爷车,与汤敏、左小蕾、小娟,还有小凯可爱的女儿——小溪,从纽约直奔普林斯顿。他乡遇故知,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事实胜于雄辩,行走在自由的旷野,原来经常诅咒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的帝国主义,如此鲜活地呈现在眼前,中美之间的比较,自然是小凯和茅于轼说不完的话题。        茅于轼回到国内,真是热血沸腾,感慨万千,借着慎公的宽容和美国所的便利,1986年赴美国在哈佛大学任注册访问学者。住在纽约亲戚家中的茅于轼,首先,就打电话给小凯。痴迷学术但是忠于友谊的小凯,特地从普林斯顿坐长途汽车赶到纽约来看茅于轼。这让茅于轼内心非常感动,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写道这里,我非常感慨,茅于轼、杨小凯之所以能够成为伟大的人物,操守和品质是决定性的。兰州大学赵俪生教授到美国进行学术访问,遇到困难,向清华大学的老朋友杨联升求助,反倒受到一番奚落。        茅于轼在美国一年的访问时间里,多次与小凯会面,交流学术,相互切磋。茅于轼离开美国前,不忘到小凯那里看望,重温友谊。        茅于轼与小凯一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吃完晚饭,一起逛超市,小溪像天使一样,喜欢的不得了,因为在美国拼命学习的小凯,难得有这样的休息。小凯没有得享高寿,与在学术上的呕心沥血,是有关联的。带着小凯的友谊,带着大量学术资料的茅于轼,1987年回国。        茅于轼在以后的7年中,担任非洲能源政策研究网顾问,每年可以去非洲2次。这样,机缘巧合,茅于轼进行能源方面的思考与研究,《可再生能源》、《能源与可持续发展》就是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如此看来,茅于轼还是能源研究专家,只不过被经济学家的盛名掩盖了。平时的茅于轼也没有强调自己能源方面的专长,所以说,茅于轼具有超常的本领,可以在多个领域进行发展。        杨小凯从普林斯顿毕业后在澳大利亚找到了工作,按照移民法,好几年不允许离开澳洲。1990年茅于轼应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经济系聘任高级讲师,讲授研究生班的微观经济学。按照老习惯,茅于轼在第一时间和小凯通了电话,两位老朋友又见面了。在茅于轼离开澳洲之前,杨小凯为茅于轼安排了莫纳什大学的访问。        小娟依然那么优雅、热忱,小凯又添了一个孩子,这就是小凯的大儿子——杨泽思。小凯对这个孩子宠爱得不得了,真有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劲头。天使一般的小溪特别懂事,真是惹人怜爱,把弟弟泽思照顾得特别周全。曾在网络上看到过小溪的照片,长得不像小凯,相貌随妈妈小娟,安详、宁静、优雅、善良、纯正。        在莫纳什大学,茅于轼通过小凯,结识了小凯的合作伙伴,华人经济学家黄有光。带着小凯的深情厚谊,茅于轼回到了北京。        (五)        1993年茅于轼从中国社科院退休,与其他四位经济学家共同创办“天则”经济研究所,探索民间学术的发展空间,90年代便成为具有很大影响的学术机构。        天则经济研究所自从1993年7月26日在北京三味书屋悄然开张,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学者,成为天则经济研究所主要力量。张曙光、盛洪、樊纲、张宇燕都是核心人物,茅于轼,无可置疑地成为“天则”经济研究所的灵魂人物。        茅于轼宽容平和的性格,演化成“天则”的精神,那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听到老朋友退休之后,推动民间学术的发展,远在天涯海角的小凯内心很是高兴。小凯是“天则”的积极支持者,也是海外学者来“天则”作学术讲演的第一人。        1995年6月20日,在天则所第36次双周理论讨论会上,杨小凯作了题为《关于新兴古典经济学》的学术讲演,提出了一个分析经济组织和经济增长关系的新的理论框架,运用非线性方法,将企业理论和产权结构理论统一于一个一般均衡模型之中,这一理论显示了小凯卓越的学识,具有革命性的冲击力。小凯自己对于这一理论是非常看重的,认为是哥白尼式的革命。        小凯的第二次学术讲演是在天则所第181次双周学术讨论会上做的,讲演的题目是《后发劣势》。小凯作报告的时间应该是2000年12月1日,当时天则所在紫竹院报恩楼。杨小凯一进门,顾不上和众人握手,就满屋子嚷嚷要找“茅老师”。        “后发劣势”是小凯针对“后发优势”的论调提出来的,小凯的赤子之心绝对不能容忍“后发优势”论调的甚嚣尘上。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同时担任天则特约研究员的周其仁,对于小凯的“后发劣势”具有深刻的理解。由于技术模仿而获得的经济增长,极大的误导或者说强化了自满的情绪,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人类文明,拒绝接受普世价值和制度安排。这就是2000年中国大陆的情形。        2000年,这个时候,小凯已经成长为国际学术界的一流学者,不少人认为是最具有能力冲击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华人经济学家。有人问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谁最有可能为中国人赢得第一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这位老先生思索片刻后说:“比较之下,杨小凯有可能,他正在接近。”        但是,时间留给这位种子选手的机会已经不够多了,苍天很不公正,不抽烟的小凯居然身患肺癌,这让老朋友茅于轼伤心到家了。茅于轼知道小凯不事生产,没有多少积蓄,加上还有三个孩子,这样茅于轼和张曙光、盛洪筹了些款项,准备寄给小凯。小凯立身行事,特别具有法度,说还没有到那一步,不必了。        2004年7月7月小凯的逝世,白发人送黑发之人。作为老朋友的茅于轼黯然神伤,75岁的茅于轼怎能忍心正在攀登经济学高峰的小凯英年早逝。        “杨小凯不仅仅在经济学上有划时代的贡献,而且他有巨大的人文关怀。”年事已高的茅于轼已经写了三篇怀念小凯的文章,情真意切,动人心弦。        1935年11月23日,在美国纽约市罗里奇博物馆举行的居里夫人的悼念会上,爱因斯坦对居里夫人的一生,做了高度的评价。        爱因斯坦的《悼念玛丽·居里》演讲:“在像居里夫人这样一位崇高人物结束她的一生的时候,我们不要仅仅满足于回忆她的工作成果对人类已经做出的贡献。第一流人物对于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意义,在其道德品质方面,也许比单纯的才智成就方面还要大。即使是后者,它们取决于品格的程度,也远超过通常所认为的那样。”        “居里夫人的品德力量和热忱,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存在于欧洲的知识分子中间,欧洲就会面临一个比较光明的未来。”        茅于轼之所以能够与小凯肝胆相照,除了学术理念的相通,更大程度上在于两人都具有的品德力量和热忱。        今天我仿照爱因斯坦说:杨小凯的品德力量和热忱,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存在于中国的知识分子中间,中国就会面临一个比较光明的未来。        2007年8月初稿        2010年8月定稿      来源: 财经网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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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教授的高薪生活

大学教授是民国期间一个非常体面的职业。当然,说这个职业体面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经济原因,1927年南京政府成立后,最高教育行政机构大学院制定的《大学教员资格条例》规定,教授月薪最低400元。那个年代是知识分子的黄金时代,大学教授们过着非常优越的物质生活,当时的政府哪怕财政捉襟见肘,也不曾亏欠 这些学者们的薪水,他们的幸福生活常常令后人感叹不已。 辅仁大学有个名教授英千里,他在辅仁任教的同时还兼着北京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的课程,为两校学生教授英国文学。同时打三份工的英先生最多的时候一月能拿 1000多块大洋,多年以后,英千里的儿子英若识还记得有一次父亲领了薪水,“把大洋往桌子上一堆,让我们小孩儿趴在桌子上抓着玩儿”。英千里其人如今知 之者甚少,但大家都知道著名演员英达。英达曾在电视剧《围城》中扮演了赵辛楣一角,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一个民国大学教授的形象,获得了广泛的好评,他就是英千里的孙子。 英千里英千里是位世家子,其父英敛之是《大公报》和辅仁大学的创始人,他本人十几岁便被父亲送到国外读书,直到成年方才回国。英千里熟谙多国语言,尤其是 英语,被认为是讲得最好的中国人。英千里1949年后任教于台湾大学、辅仁大学等台湾名校,余光中、马英九都是他的学生。英千里曾长期在北平城里居住,后来厌烦城中尘嚣,便在京郊买了地皮,建了别墅。每年夏天,一家人就从城里到郊外度假,后来为了出行方便,又买了一辆福特轿车代步,这种排场在那时可不是一 般人能摆得起的。 此间还有一位教授的收入可与英千里比肩,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梁实秋。1981年年初,台湾《中央日报》刊登了一篇名为《梁实秋先生今庆八十华诞》的文章,文 中说:“(梁实秋)席间欣然道故,谈到大陆惨死的小说家老舍……由老舍又谈到正在北平受审的江青,江青曾是梁氏的部属,五十年前梁氏担任青岛大学图书馆 长,当时叫李云鹤的江青,是图书馆中的办事员。根据青岛大学同仁名册上的记载,馆长月薪四百元,江青的薪水是三十元。”江青后来忆及这段岁月时说:“我每 月拿30块钱薪水,10块钱汇给娘,因为青岛的生活费高,余下的20元不够我开支。”20元大洋当时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大概可供一个三、五口之家一月的吃 穿用度,这还不够江青一月的开支,可见她平常生活还是比较铺张的。 梁氏晚年曾对夫人韩菁清谈及他与江青之间的一段趣事,也从另一个角度旁证了江青的这段话:“当年在青岛大学,她忽地向我借两角钱。我问她干什么用,她说买 酒心巧克力吃。她借了钱,到现在还没有还我呢。”梁实秋1930年代初期在国立青岛大学担任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从上面这份资料可知,当时他的工资是 400元,是在青大图书馆半工半读的江青的十几倍,难怪江青向他借钱买巧克力吃呢。 1934年,梁实秋的好友、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邀请梁去北大做研究教授。“研究教授”这个职位是胡适创立的,待遇比一般教授高,授课时间却少得多,条件很 是优厚,当时国内一流的学者如周作人、徐志摩、陈受颐等都在北大文学院担任此职。胡适给梁实秋开出的薪酬是500元每月,这在当时应该算是天价了吧?大学 教授们不仅薪水高,其他方面的待遇也令人艳羡。1932年暑假后,闻一多重返母校清华任教,此间他的薪酬是340块大洋。两年后,清华新南院西式住宅建 成,其中就有闻一多的一套。“福利分房”后的闻一多迁入新南院72号,这是新南院最大的三套寓所之一,“有卧房、客厅、餐厅、储藏室、仆役卧室、厨房、卫 生间等大大小小十四间。电灯、电话、电铃、冷热水等设备一应俱全。房前甬道两侧有绿茵草坪,周围是冬青矮柏围墙,草坪中央置一大鱼缸。书房宽敞明亮,四壁 镶以上顶天花板的书橱,窗下是书桌。这里是先生一生中所住的最佳环境,许多研究在这里进行,疲劳时到门前大阳台上散步,或到草坪上拔草,观赏一下金鱼。冬 季里,也曾和孩子们一起滚雪球、堆雪人”。(谢泳:《清华三才子》) 在这段安定的日子里,闻一多做了很多学术工作,这是闻一多一生中最出成果的一段时光。据谢泳的《清华三才子》记述,闻一多此间的成果共有:1.毛诗字 典;2.楚辞校议;3.全唐诗校勘记;4.全唐诗补编;5.全唐诗人小传补订;6.全唐诗人生卒年考附考证;7.杜诗新传;8.杜甫(传记)。人们常说, 民国虽是政治上的乱世,却是文化上的盛世。我想,厚待知识分子特别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可能是成就这种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 摘自《长衫旗袍里的“民国范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因为盗链严重,而我们服务器带宽有限,所以图片设置了防盗链,请见谅。如果您的阅读器看不到图片,请订阅 http://feed.luobo8.com/ 即可显示图片。 部分文章附有精彩小视频,如果您的阅读器无法观看视频,请移步原文链接: http://luo.bo/22734/ 本文小编:梁萧 标题: 民国教授的高薪生活 网友评论 发布时间:2012/03/31, 08:02 萝卜网 Copyright © 2010 – 2012 分享国内外精彩网事。 更多精彩欢迎您订阅 http://feed.luobo8.com/ ,欢迎网友 投稿 、推荐文章。 c5d85dad8496c5aa16731e645eaa0010 您可能对以下文章感兴趣: 李彦宏马化腾抱怨房价,任志强反驳称IT高薪导致 穷屌丝的快乐生活 英国女画家笔下彩色民国 蚂蚁的幸福生活 我的日本生活 来自无觅网络的相关文章: 全棉生活新公式-凡客诚品 (@ipc) 郑强教授-中国第一愤青教授语录 (@hexieshe) 迷你的塑料生活世界 (@uuhy) 现实生活中的8-Bit游戏机人物 (@uuhy) 日常生活实用技巧宝典 Ⅱ-值得收藏~! (@ipc) 无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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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泳 | 胡适的“国企观”

                          胡适的“国企观”   谢 泳   中国有相当多的学者认为胡适是个肤浅的思想家,我从来不认同这个看法。如果思想不能指导行为,那思想的意义何在?思想从来深刻,而选择一向糊涂,这样的人当得起思想家的称呼吗?我表示怀疑。胡适一生,凡在历史关键时刻所做的选择,现在看来都是正确的。我过去经常举的一个例子是翁文灏,个人品质无可指责,但人生选择实在糊涂。提到翁文灏,我们不能不说到当年的资源委员会。 关于资源委员会,现在已有许多专业的研究,它的功过历史自有评说。但我有一个思路,就是我们研究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也必须对当年资源委员成员的思想和教育背景给予注意。资源委员会那些成员后来多数成了上世纪四十年代著名的《新路》杂志的参预者。因为这些人不同于一般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他们多数人是经济学家和工程师,是做实际工作的。他们的重要性,不体现在政治思想上,而体现在经济思想上。资源委员的主要成员以留英学生为主,多数出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很多人就是四十年代给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以重大影响的哈罗德·拉斯基的学生。他们经济思想的一个主要的特点,就是对于计划经济都有好感。当年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作为一个团体集中留下来的,就是资源委员会。它主要成员的政治选择,与他们对计划经济和对苏联经济的好感有关,这可能就是他们致命的弱点。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要说到胡适,他的过人之处,就是他对于世界大势总是能够有清醒的判断,他不是没有错,但他是一个知错能改的人。 1954 年 3 月,胡适在《自由中国》杂志茶会上曾有一个长篇发言,是专谈自由主义的,他对当时《自由中国》介绍哈耶克和米塞斯的思想非常赞同。同时,胡适反思了自己早年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他特别提到了他一个身为公务员的朋友给他的一封长信。胡适认同这个朋友的观点。 胡适引述这个朋友的话说:“中国士代夫阶级中,很有人认为社会主义是今日世界大趋势;其中许多人受了费边社会主义的影响,还有一部分人是拉斯基的学生。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在政府任职的许多官吏,他们认为中国经济的发展只有依赖政府,靠政府直接经营的工业矿业以及其它的企业。从前持这种主张最力的,莫过于翁文灏和钱昌照,他们所办的资源委员会,在过去二十年之中,把持了中国的工业矿业,对于私有企业(大都是民国初年所创办的私有企业)蚕食鲸吞,或则被其窒息而死。他们两位(翁文灏、钱昌照)终于靠拢,反美而羡慕苏俄,也许与他们的思想是有关系的。”(胡颂平编《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七册, 2374 页) 胡适借朋友的话,批评了他的老朋友翁文灏和钱昌照。这个看法,我以为可称胡适的“国企观”。今天对于国企垄断中国经济的担忧,我们需要重温胡适的见解。不要再为国企垄断经济找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了。你可以不改革,但不能漠视历史的经验,更不可嘲弄人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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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有易,说无难——向胡适先生道一次歉 向江勇振先生

  这篇文章早就想写,但没找到机缘。   还是2011年4月为纪念胡适诞生120周年在南大举行的一次会议上,一位来自台北的朋友告诉我,刚出版的江勇振先生的《舍我其谁:胡适》第一部(《璞玉成璧,1891-1917》),对我的《瞧,这人——日记、书信、年谱中的胡适》提出批评。恰巧,在美国教书的江先生也参加了这次会议,期间,我自己主动向江先生提及此事。江先生很绅士,打着手势:当然,这只是学术层面上的……(后面的什么词我忘记了)。我点头称是,某种意义上,书就是用来批评的。然而,此刻的我关心的不是批评,而是批评了什么。江先生当时只提出一点,让我只好说惭愧。   在《瞧,这人》的“内容提要”里,我这样写道:“胡适是20世纪的一个文化坐标,一种精神象征,一条思想脉络。即使放在21世纪的今天,胡适和他所代表的思想依然是普世意义上的一种价值选择。基于此,本著试图从资料本身形塑胡适。重在挖掘、梳理和呈现胡适一生的思想脉络,把握其思想的形成、发展与变化。更关注在他的思想语境中,作为知识分子的他对社会事务的关怀和他在公共领域中的表现。同时,以人带史,由此折射胡适所身处的那个波诡云谲的时代。”其中,从资料本身形塑胡适,并梳理其思想脉络,乃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但,江著正是在这一点上指出了我的问题。   不言而喻,胡适的思想是自由主义思想,作为20世纪自由主义的知识代表,胡适自由主义思想的形成、发展和变化,当然是我关注所重。在《瞧,这人》之前的《20世纪的两个知识分子:胡适与鲁迅》中,我已经感觉胡适前期在自由主义上的偏差,比如莫斯科三天,胡适就没有把持住自己,以致向斯大林体制表错了情。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舛,我的判断是,胡适只是接受了19世纪密尔的新自由主义,对密尔以前以洛克为代表的古典自由主义缺乏了解。因而,到了《瞧,这人》,我根据我对胡适留美期间日记的阅读,作出了一个知识性的判断,即胡适没有读过洛克的《政府论》。书中我是这样说的:“就自由主义而言,胡适肯定是密尔式的,但未必是洛克式的,在他的日记中,我尚未发现胡适读过洛克,而洛克被提及,也是在一则‘近世不婚之伟人’的日记中,他(写作‘陆克’)和笛卡尔、帕斯卡、斯宾诺莎、康德、霍布斯、斯宾塞等人排列在一起。”(该书第88-89页)   虽然那天和江勇振先生有过面对面的交流,但毕竟手中无书。后来一位读者朋友寄一本送我,并告知江著对我提出的批评,书中约有四、五处。江著厚厚一本,有如砖头,这是它的份量。但胡著写完后,我自己兴趣有所转移,大体停止了对胡适的关注(《瞧,这人》只写了胡适的前半生,等于才写了一半,呜呼),对这样一个六百多页的大厚本,不免有一种阅读的畏惧。因此,书到手后,随手翻翻,居然没翻到对我的批评处,就丢了下来。这一丢就是很长时间。至于今天提笔写这篇文章,只能说是一个机缘。今年2月24日,是胡适先生辞世50周年。《南方人物周刊》要推出他们的纪念文章,该刊记者约我为这组文章做一个对话笔谈。看得出该记者很用心,约我笔谈前,看了江先生的书,也看了我的书。稿子完成后,电话来会通,其中问我是否知道江著对我的批评。我心中一动,说知道,连忙问她在哪一页。听到电话那头她去拿书,过来告诉我是263页,还念了其中一段。此刻,我也拿过书来翻到此页,同时在电话中告知她,我去年见过江,还扼要说了当时我和江交流时的情形。   针对我所说的“相信胡适读过《政府论》就不会走到自由主义的反面”,江著非常明确地告诉我:“念西方哲学的胡适,在选课的时候一定会读到洛克,这是毋庸置疑的。现在,我们知道胡适在‘哲学30:经验论与唯理论’这门课读了洛克。此外,北京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所藏的‘胡适档案’里,就有一篇胡适的读书报告,写的就是邵建所谓要了解自由主义的真谛所必读的《洛克的研究》(A Study of Lock’s Two Treatises on Government)。”我一边听电话,一边看这段文字,虽然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处批评,但直接面对,还是惭愧不已。我所面对的材料,来自胡适的日记、书信和年谱,但这并非是材料的全部。台北的胡适纪念馆里,大陆这边的近史所里,都还有大批胡适的资料(英文的、中文的)没有出版。我并没有穷尽材料,怎么可以断言胡适没有读过《政府论》呢。   记得南京一位朋友(邓伍文)不止一次说过,历史研究说有易,说无难。当时听了也就听了,此刻,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是啊,你没见到的东西多了去,怎么可以断定它就没有呢。何况有是可以证明的,无则难以证明。这是一个硬伤,知识硬伤。在硬伤面前,我所能做的,第一是向已故的胡适先生道歉(正如把没有说成有是诬枉,但把有说成没有,虽反向之,亦迹近之),当然宽容的胡适先生已经无法接受我的道歉了。第二是要向江勇振先生表示感谢,感谢他对我的批评,还感谢他等于为我找到了胡适读洛克的证据,于是我便知道胡适对古典自由主义并非陌生(因而,我对胡适自由主义的批评,还要重新审视并解释)。   做一个人的研究,哪怕是思想研究,都要尽可能地穷尽材料。就此点而言,我实在用力不勤劬。记得当时江先生告诉我胡适读过洛克时,我即问出处,江告诉我,出处在北京近代史研究所里的“胡适档案”,他是从那里抄出来的。胡档就在北京,它就睡在那里,我并非不知道,但却从没有动过要去抄书的念头,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开放(我的胡适两本书,材料依据都是根据公开出版的胡鲁著作)。江先生远在美国印第安纳州的德堡大学,却能跨洋过海,不止一次到台北和北京来坐冷板凳。两相比较,这是什么精神。当然,江勇振对材料的用力,我早就感知,大约是07年吧,台北一位老先生寄给我《星星•月亮•太阳——胡适的情感世界》,就领略了这位哈佛历史博士的材料功夫。材料是史学的功底,甚至胡适的弟子傅斯年说史学就是史料学,就是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我的朋友中多位写作走的都是傅斯年的这个路,我则常以我的兴趣是思想史或观念史而自我开脱,所以这次就跌了跟头。   去年12月中旬是胡适120周年的诞辰,杭州的傅国涌约了几位朋友去他那里一道做个纪念。离杭那天,几人同车,我坐在前面副驾的位子上,听后面几位聊天。话题游走,却不出各自的兴趣。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材料,坐中谢泳、傅国涌等都是材料高手,都肯在材料上花大功夫。比如就是这次傅国涌送我的《辛亥百年》上下册,全书共八篇,每篇之后,材料出处的注释基本都是三百多条。两册之后亦都附有参考书目,我看了一下,包括日记书信口述回忆录年谱当时报刊文章等,参考文献有三百多种。国涌正是凭靠这样一个体量,才左右逢源,完成了“重建辛亥叙事”。因此他们聊天,我无从插嘴,我就不在这道上。似听非听时,听得谢泳接了国涌一句:别人用过的材料就不叫材料。很漂亮的一句话,它是追求文献的初始发现和第一次使用。我相信,以上江勇振从故纸堆中抄出的那份英文胡档,就属于这种。   这里我还必须自领一次粗疏。先感谢江勇振在书中为我圆场,说:“邵建不是不知道胡适在《留学日记》里是不记哲学的。胡适解释了他在日记里不记他所读的哲学的原因”接着,江著引了一段胡文:“或问吾专治哲学,而札记中记哲学极少,何也?则答之曰:正以哲学为吾所专治,故不以入吾札记耳。吾日日读哲学,若一一以实吾札记,则篇篇时日皆有所不给。且吾之哲学功课,皆随时作记(notes);其有系统的思想,则皆著为长篇论文,如前论墨子、康德(kant)、胡母(hume)[休谟]诸文,皆不合于札记之体例也。且吾札记所记者,皆一般足以引起普通读者之兴味者也。哲学之不见录于此,不亦宜乎?”这里的札记即日记,应该说这段文字我知道,而且其中的休谟亦为古典自由主义之代表;但实际上却变成了知而不道,或曰,视而未见。胡适既然有了这样的自述,何况如果我细敏,胡适否定遗产权时还率先肯定了“财产权起于劳动”,这正是洛克《政府论》的观点,我为何还要推断他没读过该书呢;尽管推断的语气并不绝对,甚至带有一点悬拟。   电话中,我告诉南方人物周刊,当我知道胡适读过洛克后,很自然提出了疑问,即如何解释胡适后来出现的自由主义偏差。本来倒是想探讨一下的,但,江勇振很直接:到时我自然会作出解释,一边说一边伴以神情和手势。这话题便到此为止。江著第一卷只写到胡适1917年回国,胡的问题要到1920年代才出现。江要解释,也要等到二卷吧。回叙完毕,我和江没完成的话题,倒变成了我与这位记者的继续。看得出,该记者对胡适很感兴趣,她本是理工出身,却转过来吃文字饭,我只能在电话中称说不简单。从哲学理解的角度,比如康德不太容易懂等等,她说了她的理由。我的看法是,如果胡适读过洛克,他的问题恐怕更严重。这倒不是康德难读,毕竟洛克不是康德,很容易把握。如果把《政府论》概括一下,说到底就是人们所以需要国家(政府),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   可是,胡适恰恰在产权问题上摔了两跤。一次是在美国念书时不赞成美国的遗产制度(遗产即财产),认为应该取消(即“宜去”),这等于是剥夺财产所有者对于自己财产的处分权。一次是20年代路过莫斯科,为苏俄体制辩护,认为剥夺私人产权的苏俄“共产制实在不成什么问题”,而且认为只要肯“干”,“什么制度都可以行”。我所以两本书中都抓住胡适这一点不放,实在因为没有什么比私人产权对自由主义更重要的了,也没有什么比私人产权的失去更能危害人类的了。20世纪前五十年的中国自由主义基本上在这个问题上不及格(除了哈耶克的中国弟子周德伟等少数人外)。只要自由主义不根基于私人产权,无论其他什么自由,如言论、结社、迁徙、信仰等,统统hold不住。而且极权主义正是从私人产权的门限里破门而入,将魔掌伸进言论结社迁徙信仰等领域,最后肆孽于整个社会,乃至它的每一个角落。因此,完全可以说,任何一种社会形态,没有私人产权,就没有自由主义;正如没有私人产权,就必然导致极权主义(目下我们对极权主义的研究,似乎还没有延伸到产权这个最根本的层面上)。鉴于对此问题的严重体认和我们自己还在经历着的历史,我自然无法放过胡适自由主义乃至中国20世纪自由主义的“阿喀琉斯之踵”。谁让胡适您是中国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呢。胡先生,抱歉了!   因为一通电话,便有了这篇文字。记得当时电话中,无法展开谈,我大概说了我的看法:假如胡适了解古典自由主义,那么,他一定是受了那个世纪流行的进步论的影响,因为古典自由主义形成于17、18世纪,而俄苏那一套是后起的、新的。那个时代的人往往唯新是求。不独胡适,新文化运动中的新青年团体,当时所以接受苏俄那一套,很重要的就是因为它新(古典自由主义反而成了守旧和落伍的对象)。上个世纪的唯新是求应当与严复翻译的进化论有关,在当时一味求新的语境下,进化论变相为进步论,而这个进步论真的害人不浅,害世纪不浅,至今我们还没完全给它祛魅。当然,电话中没说的另一原因也可能是中国士子遗传性地对财产的轻视。   放下电话,继续读江。看到这样的表述:“如果胡适作出了与古典自由主义不合的论点,那绝不是像邵建所说的,是因为胡适‘对古典自由主义生疏’,而是他站在了解的基础上来批判古典自由主义。”是这样的吗,至少胡适批判古典自由主义的表述,我尚未见到(也许又是我粗疏了)。下面的表述更加有意思(刚才那位记者还特地念出来听),它针对我,又不止针对我:“所有研究胡适的人都必须先抱持着一个态度跟一个假定。那个态度就是虚心:我们所面对、所分析的,是一个天才,他的天分跟努力是我们望尘莫及的;那个假定就是:如果胡适敢谈任何问题,我们必须假定他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们必须假定该看的书,他都已经看过了。”这段文字是有表情的,它让我莞尔。不禁想到2009年五月在台北中研院近史所开会时,江先生有过一次胡适的专题讲座,这文字就让我联想到他那次谈胡适时的神态,像极了。   只是我尚不清楚江勇振先生在二卷中将如何解释对古典自由主义不生疏的胡适,为什么会出现自由主义的“变节”,这对我是一个很重要的关注点;正如我更关注江著第一卷中提到但并没有给我们呈现的那份编号为E060-012的“胡档”( A Study of Lock’s Two Treatises on Government)。年轻的胡适在这里说了些啥呢,愿江先生二卷中能为我(们)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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