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人

潘采夫 | 动车事故并没有过去

2011年08月25日 10:16:57   动车追尾事故过去了,我知道有些东西会埋在心里,如同一笔不定期存款,总有取出来的一天。但确实有人在问,我们是不是已经把这事忘了。我的心里也渐渐凉了下来,在愤怒之后,悲哀开始浮了上来。脑海里泛着李白那句话,行路难,难于上青天。我想起不少在路上的故事。     在记忆里,我七八岁就学会了骑车,脑袋还没车把高,从28车的大梁下面跨脚蹬子,意气风发得像在草原上骑马,那时候村里根本没有车,村边也没有公路。     还记得一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母亲在耳边对我说,她要出去一下,叫我自己别害怕。第二天早上,看到一大堆小石子,用板车拉得好几趟。原来我们那一片发现了石油,中原油田要从我们村西边修路,用卡车拉了石头子放在路边,准备第二天施工。一夜之间,我母亲和我们村的人,把那些石头子全部偷运回到了各家。后来家里用这些石子打了几个麦缸,还打了一个挺时髦的条几。     公路修好了,汽车多了,我却感觉到恐惧。在路边玩时,每次大货车经过,我都要跑出好远,害怕大轮胎崩起的石子会把我击中。有一次,一个邻居用板车拉着他父亲在公路上走,结果父亲被车撞死了。车逃得没了踪影,村里人就把棺材放在路上,邻居披麻戴孝,所有车辆必须交钱才能通行。在村人看来,让汽车交钱是一种正义,否则能找谁说理去。     路通了,油田越来越多,工人们开车到村里挥着钞票,什么都买,知道了什么叫钱的村人如梦初醒。就像你在《铁道游击队》看到的情景,他们身手矫健地扒上汽车,把车上的各种原料扔下来抢走。后来偷油开始了。我听过一些故事,有的村妇去找油田的看守,用肉体去换油,别人也视为寻常,仿佛进行的是普通的物物交换。还有的用车拉上七八十的老婆婆,开到油井,见到管理员,老婆婆扑上去不放手,管理员往往吓得不敢动,怕把老人摔骨折,老婆婆的儿子孙子趁机挖了油就走。还有一次,我也是听来的,油田有人骑着摩托进我们村,可能是调查偷油案子的,一六旬老妇在旁边跳起来突袭,一巴掌扇得车倒人伤,传为美谈。     十来岁我进了城,中学时候跟同学在公路骑车,不小心蹭着一骑车小贩,他顺势倒地,哎哟叫个不停,说被我撞坏了,要我叫家长赔钱。小贩一边诈伤,一边威胁我,还掐了我的脖子,让我感到羞辱。后来父亲赶到,父亲的朋友也到了,他跟小贩一个村子,是来说合的。结果是被讹了几百块钱。     那次经历给我内心留下了创伤。我的乡亲们,以及那个小贩,在自己的乡里,基本上都被评价为好人,在熟人社会里,他们有着不错的名声,孝敬父母善待孩子,村子里也长幼有序。但走到陌生人穿梭的路上,一切规则好像就不存在了,如置身野蛮的道德荒原,伤害别人填饱自己,成了大家默认的一种“规则”。当地的口头语是“偷公家的那不叫偷”。亲戚告诉我,某天有卖大米的人拉车到村里,结果被村人哄抢而光,卖米人在路上痛哭,村里人嬉笑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完全没有愧疚感。     也许我们当地民风太坏,不具有普遍意义,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一种叫“普遍规律”的东西,熟人社会的伦理约束之外,就成了规则的空白地,那里本来应该驻扎着法律,但当人人心中都没有法律,或者成为可以任人捏弄的胶泥,那么它就是不存在的。     难道这就是乡土中国的一个特点?乡土中国的有序依赖熟人社会,费孝通先说过,熟人社会的协调半径只有 30公里,而生人社会用法律能协调所有的人。当乡土中国开始转型,它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我们想象,当体制和法律的跟不上转型的加速度,整个社会就可能变成扭曲无序,直接从熟人社会进入到坏人社会。     从这个角度,再去看近年发生的一些事,毒奶粉、毒馒头、毒大米、70迈、黑窑工,最终到了“723”动车追尾事件,你会发现,整个社会系统都染了毒,当他人即是地狱,那就成了人人即地狱。     “723”事件的发生,看上去跟这些并没有关系,但真的没有关系吗?高铁、动车这个超级控制系统,是整个社会系统的一个部分,当系统染了毒素,动车这个体系凭什么能够自外?     孙立平教授提出一个概念叫“底层的沦陷”,他认为底层在经济层面的沦陷,必然伴随着道德的坍塌,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但是,从来就没有单独的沦陷,底层的沦陷背后,必然是整个社会体系的沦陷,是道德底座的坍塌,是对社会伦理的抛弃,这一点在相当长时期内已经无可挽回。     中国,你的刹车板丢了。     崔卫平老师说过一段话,“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这句话本是鼓励人奋进的,从改变自己开始改变中国,但如果黑色地去理解它,发现竟然也能够成立。想到这里,悲从中来。                   上一篇: 红色影视剧七十二变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5606) 评论数( 2 ) 2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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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鹏 | 书评人和文化版编辑老师们乱入

1   明天(6月16日周四)南方周末写作版会刊登《晚来寂静》的节选,开头部分的6500字。上海一周会刊登第三部第一章的3000字,6月20日出街。香港明报也要刊登一部分,具体内容、时间我还不知道。谢谢以上媒体,也谢谢其他媒体,如果你们也想刊登节选的话。节选并不能呈现长篇小说的真正面貌,但毕竟原原本本,已是最好的方式了。   读者可以留意以上媒体,甄别这小说是否属于你的菜。南方周末刊登的部分是这小说里节奏最慢的部分,我喜欢,您未必喜欢。整本书节奏适中,有疾有徐,故事情节很多,但同样,我喜欢,您未必喜欢。货卖识家,最好如此。   有意刊登节选的媒体可以联系磨铁.文治图书的编辑部主任胡坤,这本书由他负责。他的电子信箱地址是: hukun1985@gmail.com 。   2   《佛祖在一号线》刚出版的时候,磨铁.文治搞过一个送书写书评活动,在豆瓣上说,谁答应写书评,就送谁一本书,限10人。就这么有了10篇书评。其实一篇书评,按稿费算多少钱,一本书才多少钱?我觉得这10位高风亮节,英明神武,图的不是书。除此之外,直到今日,用文治的苏静的说话,根本就没宣传。后来这本书在豆瓣上评分不错,有人疑心,有托儿吧?其实就算所有的书都有托儿,这本书也没有。卖得还可以,不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卖那么多啊。   《晚来寂静》也不会有托儿。磨铁.文治同意我的意见,不找这个朋友那个朋友推广、吹捧。那种方式挺没意思的,再说也不是所有读者都傻,虽说有傻的。我早就答应过几位朋友小说出版前给他们发电子版,但是越是临近出版,越不好意思,好像一发过去,就催着人家说好话似的。干脆不发了。我们觉得,潜规则不如明规则,还是直接找书评人和文化版的编辑比较好。   如果您是书评人或文化版(阅读版书评版写作版)的编辑,同样可以联系胡坤: hukun1985@gmail.com 。您说自己是谁,有评论这本书的兴趣,就行了。磨铁.文治方面会通过电子邮件给您发去小说的简单介绍和前四章,如您继续有兴趣,可以给您寄去试读本。您写的或安排发表的书评,说好,说坏,随便您。我们完全而无保留地尊重您的评论自由。   以前参与《佛祖一号线》送书写书评活动的那10位,我会寄一本《晚来寂静》给您,单纯是份微薄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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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鹏 | 静默期

以前在南方周末,周四出报,周五评报,如果当期有我的稿子,我大多不去开会,免得自己坐在那儿,同事评论起来不方便。只是个人习惯,相当于上市公司在首日上市交易前的一段时期内的静默期。《佛祖在一号线》刚出版的时候我也是什么都没说。   1、磨铁.文治制作了一批《晚来寂静》试读本给书评人,今天下午已经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读完了; 2、如无意外的话,明天的南方周末写作版会刊登这小说的第一部第一章的一部分; 3、其实前几天就有人发微博说试读《晚来寂静》的感受了,我没转。   因此哩,关于这本书,除了发布上市日期和封面定稿之外,我什么都不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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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鹏 | 捣什么乱啊

不是早就说要出一本新闻作品集嘛,两年了吧,一直没出来。等我的小说快要出版了(大约7月20日上市),它也出来了。这不是捣乱嘛。书名叫《大地孤独闪光》,大意是说,在做新闻的年代,我见过很多让人难过的事,也懂得了这个国家的辽阔和复杂,那感受恰如每次出差坐在飞机舷窗边俯瞰大地时看到它在孤独闪光。山河是孤独的,国家是不会说话的,人民也喑哑无声。其实这本是个暂定名,我想改,后来小说叫了《晚来寂静》,我就更想改了,又孤独又寂静的,好像靠色了。可是不知不觉,稀里糊涂,已经正式出版了。怪不着别人,怪我心不在焉。   封底用了四段文字,叫推荐语吧?其中有慕容雪村的一段,伊险峰的一段,我不知道出版社跟他们打招呼没有,反正我不知道这事儿。如果没打招呼,两位同学也别怪人家了,还是该怪我心不在焉,关于这本书的事啥都不去打听。   总之,已经出版了,上市与否我不知道。要是你只有买一本书的钱,买小说,别买这本。交代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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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鹏 | 未完成的小夜曲

石黑一雄在中国受尊重而不受欢迎并非偶然,就像写《肠子》的恰克·帕拉尼克在中国受推崇有其基础一样。单是石黑一雄的标志性的温柔的、追思的笔调,就足以令一般中国读者昏昏然。我们这儿,即便限定在严肃文学领域,口味也颇为躁动。这可以部分地解释为什么身边朋友都告诉我《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不怎么好看。其实这本书的水准并不次于同类作品,只是,有个问题在阅读过程中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以浪漫主义者为主角的小说还有没有前途?   这部短篇小说集包含五篇故事。简单概括其内容,《伤心情歌手》:前名利场中人落寞久矣,似乎对妻子情深意切,然而结尾情节陡转,他正在为了挽回名利而抛弃掉她。《不论下雨还是晴天》:成功与失败的两种生活,都含有平庸难耐的痛苦,惟有音乐带来片刻安慰与幻觉。《莫尔文山》:叙述者在莫尔文山邂逅了一对沉湎往事又伤心的老夫妇,随后又回到自己的孤独音乐中。《小夜曲》:不成功的音乐人去做整容手术,隔壁便是女明星,两人跨越了阶层,共建了短暂的世外桃源。《大提琴手》:来自匈牙利的年轻大提琴手在伦敦遇到了自称音乐大师的女人,可真相是她并不会演奏,“我确实是一个大师,只是我的才能还没有得到挖掘。你也一样。”她指导他,他居然接受了,就像浪漫、孤独的一对。女大师回归现实生活,嫁人了。七年后,有人看到了大提琴手,穿着不怎么好的西装,胖了,招呼服务生的动作有些粗鲁、愤恨。   前四个故事中都有相似的冲突,对垒双方便是名利与音乐(及其所象征的)。故事中,人们追求名利而不满足于名利,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不同一般的是,他们真的转而去寻求音乐、温柔和爱的慰藉,而不只是想想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我称他们为浪漫主义者。问题是,后一种追寻同样镜花水月,最终他们只好重回现实的牢狱——这类故事总是甚少悬念。对此循环的意气难平,正是现代小说的母题之一。曾有一个时期,我们都会从中获得共鸣,可如今却该想:然后又如何?   让我们给“浪漫”下一个现代的定义:超越工具理性的感情企图。不只是超越平庸的现实,而是超越任何一种现实。既如此,以科学、思想的方法便无计可施,只好诉诸感情。我看到一个说法,“现代”是从1880年到1910年间开始的。在那前后,印象派画家们用画笔也用人生,画下了浪漫主义的壮丽余晖,第一次世界大战毁掉了欧洲人文传统,茨威格开始追思萨尔茨堡王朝的黄金岁月。“现代”把每个人纳入“系统”,政治、经济和科学的三头怪横行世界。从那时起,浪漫主义已死,此后的浪漫主义文艺作品,说到本质,都是对“余晖”的追忆而已。比如我们在《麦田里的守望者》和《在路上》中读到的已不是对“浪漫”的热望与肯定,而是哀挽了。   浪漫主义有一个天敌,便是这样一个观念:平庸是一种必须接受的存在。天文学、生物学、历史学等等,都支持人类是一种并不特殊的存在的事实。甚而有一种科学哲学观点干脆就叫作“平庸原理”,指的正是人类或者地球在宇宙中不存在任何特殊地位或重要性。倘若以此观念回顾《小夜曲》,我们就会感到其中的人物的苦恼无非庸人自扰而已。一个作家,倘若不是对文学传统的亦步亦趋,而能在下笔之际发乎本心,那么他该让自己的笔力更为深入才对。   不必举其他作品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关于笔力如何深入,答案就在这本《小夜曲》自身之中。   这本书中我最喜欢的一篇是《莫尔文山》,它颇为平淡,但对于这样的题材来说平淡是合宜的。合宜即美。不过要说哪一篇真正具备文学价值,我觉得该算第五篇,没写好的《大提琴手》。   请注意的女主人公的话:“我确实是一个大师,只是我的才能还没有得到挖掘。”这话听起来可笑,可也非常严肃。生活中最受忽视的悲剧之一就是人生只有一次。如果我们只开一次车,只打一次网球,大半会失望收场,我们做事常常多次练习以至游刃有余,但是人生本身,居然如草稿一般,人们过得如何,不能不说有强烈的运气因素存在。倘若人生有无穷多次,那么女主人公的话就是对的。谁能说你不比泰格.伍兹更有打高尔夫的天赋呢?毕竟你没有自小练习。谁能确定梅西是世界最有天赋的球员呢?也许世上最有天赋的球员目前正在肯尼亚养鸡。你也可能是一个暴君,只不过你的邪恶还没有机会施展。同样,我们不能排除女主人公极有音乐天赋的可能性。我们能确认的只是,如此空谈自己的潜力是很不寻常的,另外她对自己有颇高的期许,属于高自尊人格。然后,注意她的下一句。“你也一样。”这意味着寻求伙伴。她要把未被挖掘的天赋传递给男主人公,就好像是一种基因传递行为。我们都知道,“传递”欲望即是生命的延续与扩展的欲望,也可以说是我们的诸多隐晦而升华了的性欲之一种。换言之,若说主题,这个故事讲述的是未能成真的“自我”如何影响真实的“自我”与如何介入世界。   自然,这个故事有一种奇妙的戏剧性,尤其是结尾,作为“传递”的主动的一方,女主人公“事了拂衣去”,男主人公的人生却因此完全改变。她到底意欲如何?亦是难测的弦外之音。   我喜欢这个构思。好的构思就是奇妙地解释了人生的构思,当然,也一定是难以写好的构思。石黑一雄照例用温和、超然的调子讲完了这个故事,好像一位专心赶路的司机,不介意自己错过了什么。在长篇小说《长日将尽》中,他质疑“荣誉”。在《千万别丢下我》中,他省思“道德”。那是他真正优秀的作品。他在赶什么路呢?浪漫之路。一条过时的、已被探明的路。     载 经济观察报 书评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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