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

中国选举与治理 | 旁观者和战斗者——高华

     旁观者高华   连绵不绝的小雨终于停下来,乍暖还寒的南京,气温陡然下降。下午3点15分,每天极其规律的两个小时午休结束,高华起身下床。   今年57岁的他还没有从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的岗位上退休,但因为重病在身,四年来他很少出现在校园里了。平常的这个时候,偶有他带的硕士、博士研究生到家里来听课。当天因为采访而取消了。   从进入南京大学历史系读书至今30余年里,高华不断有重磅文章见诸报端,而2000年完成写作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更是奠定了他在史学领域的学术地位。   世事难料的是,原本处于事业上升期的高华,在2007年遭遇重大人生转折,这年春天,他被查出重病,治病养病代替治学,成了生活的重中之重。   当天高华气色较好,虽然三个小时的访谈休息了三回。他周到谦和,但说话非常克制严谨,对时局时事的评论,更是字斟句酌,言之有据。每当一句话一个数字拿不准时,他便直接去书房查阅资料。   这一如他强调的治学态度:多讲事实,少评论。《红太阳》这本书便是在这样的规则下写成的—叙述历史,而非评论历史。平静的书斋生活他过了许多年,除了治学,从不介入任何社会运动,“语不惊人死不休”式的表达在他这里很难见到。   经过历史,叙述历史,却不参与历史。他像一个历史的旁观者。但是,谨慎的高华说自己更乐意做“观察者”,旁观者的姿态里疑似的“犬儒”是他不能接受的,历史学家应当推进历史进步。    锐意治史   虽然身在病榻,但慕名前来探访者并不少。几个月前,清华大学副教授刘瑜带着许知远等几个媒体人专程来南京拜访高华。据同行的一位叫刘晋锋的媒体人后来发表在《南方都市报》上的一篇文章记载,去之前刘瑜与高华并非旧识,只是因为读过他的书,非常喜欢,并且觉得“那位教授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了,她想让病中的他知道,其实有很多人理解并敬重他。”见面只有半个小时,谈论的话题围绕各自对历史与现实的认知来展开。   聊到这点,高华流露出开心。这些来自海内外的嘘寒问暖,让他有了心气相通的温暖。但是因为病情不稳定,现在每次这样见人后,都要休息三五天,才能安排下一轮见面。   研究近现代史的高华,价值到底有多高?好友张鸣在一篇名为《高华:一杆老烟枪》的文章里这样说:“高华的学问,不劳我说,普天之下,居然有人为了能带他一本书回来,跟海关打官司,弄得惊天动地,绝对天下独一份。”   自从写了《红太阳》一书后,高华常常会被问这样的问题:作为一个在中国的大学体制内的史学研究者,独立的思想以及鲜见的史料,有无特殊来源渠道?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的回答,回顾治学30余年的历程,恰恰也是高华自身思想由启蒙到升华并最终结出果实的过程。   高华的第一次思想启蒙,发生在1971年。这一年,他从南京图书馆借到了一本书—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   孟德斯鸠认为,专制政体下的教育,是要降低人的心智,专制统治最核心的精神,是惩罚和服从。这些观点,高华记了几十年,在初读时更是深受震动,让他在思想上顿时有了豁然开朗之感。在上世纪70年代近于“暗无天日”的氛围里,他仿佛一下子觉醒了,“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和别人说。”   “只要不太笨,看完这本书,再看看眼前发生的事,马上就会有感觉,噢,原来是这样啊。”   在孟氏思想启蒙下,当“评法批儒”运动如火如荼开展时,主流宣传工具对法家思想的大肆鼓吹,让高华对这个运动的性质立刻有了清晰的判断。此时的《商君书》、《韩非子》已散布民间。“两书推崇弱民,这里的弱,非四肢之弱,是思想之弱,除了会劳动,思想要简单。”   对于过去的那段历史,一句话引来杀身之祸,高华目睹过并感同身受,“文革”中江苏省“一打三反运动”掀起的红色恐怖风暴,尤其是大规模枪毙人,现在想来,他都心有余悸。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的右派身份,使得高华和他的弟弟妹妹饱受歧视。1963年,正是因他的这一“黑五类子女”身份,被南京外语学校拒之门外。   “文革”后期南京出现的“向阳院”制度,让高华对“告密”的肆无忌惮有了直观感受。随着张春桥提出“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落实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环节”,高华一家居住的院子里,小脚老太太们活动更为频繁了,她们每天在他家门口东张西望,盯着他家来了什么人,然后去告密。    运动一个接着一个。   高华至今还留有一份《讨瞿战报》。   瞿秋白的《饿乡纪程》、《赤都心史》两部作品,高华在1968年就读过,瞿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作家之一,但令他纳闷的是,瞿怎么突然间就成了个大叛徒?而且一会儿说贺龙是反革命头子,一会又说平反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团越滚越大,真相到底是什么。几十年后,后代到底要怎么看这段历史?带着这些疑问,恢复高考后的1978年,当其他同学热衷于经济、法律等“有前途”的专业时,在第一志愿里,高华填报了南京大学历史系。   年轻时的这些经历,在高华看来是治学必备。“对人生有多少理解,就有可能对历史有多少理解”,高华非常认同法国年鉴学派的观点,中国前辈学者何兆武先生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历史学乃是一种理解,而决不是以寻章摘句为尽其能事的。”    十年一剑   高华至今还记得在大学课堂上,老师讲司马迁《报任安书》时,自己的激动心情,而范文澜先生对史学后进的谆谆教诲—“板梁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字空”,以及陈寅恪先生“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和“滴水观沧海”等观点,他都十分认同并奉为座右铭。   1979年,入学未久的高华,读到了周扬的一篇文章,《三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文中,周扬将延安整风运动与五四运动、70年代末的思想解放运动相提并论,且冠之以“伟大”。   延安整风运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运动,高华顿时有了浓厚兴致。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冒出了跳出官学窠臼,并就此写出一本真实史书的大胆想法。   经过十余年的资料搜集和反覆思考,高华对延安整风运动研究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了起来。而真正动笔,却源自苏联解体的消息。   1991年8月19日,家中的旧收音机里,传出了莫斯科广播电台的紧急通告。“苏联处在危险中”,“紧急委员会告苏联人民书”,“戈尔巴乔夫改革进入死胡同”,这样的内容一遍遍地播放。   “当时我就觉得,时机到了,应该写了。” 读书开悟   作为上世纪50年代生人,在滚滚历史潮流中,如果不是在人生的重要关口,抓住了几个难得的阅读机会,并由此启发了智慧,高华在学术上的路不会走得这么远。   一边倒茶,一边扶着客厅沙发的靠背直起身来,几乎满头银发的高华,当天兴致上佳,还没聊上几句,就建议带记者到各个房间转一圈儿,看看自己的藏书。   这些从上世纪70年代甚至更早时期收藏至今的书籍,以文史哲居多,大陆台湾香港版本都有,外文材料也占一小部分,有些著作是他十分推崇的,其中也包括了北岛、潘光哲、张鸣等友人学者的赠书。此时的他热情洋溢,如数家珍,明亮的镜片后看得到他眼神中的开心和骄傲。   上世纪70年代,对高华影响至深。虽然,他认为“那是个专制的、恐怖的10年。”说到这里,谨慎的他又停顿下来,给这个判断加了一连串修辞定语。   高华与夫人刘韶洪是中学同学,都出生在1954年的南京。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时,高华24岁,在此前多年里,除了上学,也当过8年工人。   高华家附近正是南京九中,在当时是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文革”时,九中搬到郊区的八卦洲,九中图书馆关门,大量图书集中储藏在与高华家不远的一个仓库里。看管仓库的老先生姓姜,老先生允许高华带一个旅行包进入仓库,装满一包书出来,一周以后换另外的一包。   九中的藏书算不得高级,却比一般中学图书馆要丰富,王实味的《野百合花》、丁玲的《在医院中》等几个名篇,都是在这里馆藏的旧书报上读到的。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叶圣陶、冰心、许地山的作品,在这时候有了不少接触。旧版的《鲁迅全集》对他的启发尤大。   在这一时期,他也开始涉猎俄国作家的优秀作品。在中国文学还崇尚高大全的时代,苏联文学虽然质量上参差不齐,但相对来讲,还是比较新鲜和富有人文色彩的。比如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斯妥耶夫斯基等作家的作品,以及斯大林文学奖获得者的作品等。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高华如饥似渴地阅读到了大量文学作品和史学著作。现在回想起来,九中图书馆藏书是高华最重要的知识来源之一。   1971年,南京图书馆局部开放,当时还在南京纺织品公司下属一个单位上班的高华,利用介绍信办了一张集体借书证,这成为他另一个重要的阅读来源。《史记》、《通鉴选》、赵翼的《二十二史剳记》、《纲鉴易知录》、《古文观止》、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等一批历史学、古典文学著作,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以及赫胥黎的《天演论》都有了精读的可能。   一位在江苏省歌舞团负责资料管理的老师,进一步推动了高华在读书和思想上的进步。这是一个省级单位,可以买到各种内部刊物,通过这个老师,高华很容易读到了班达列夫《热的雪》、柯切托夫《你到底要什么》、《落角》等更多苏联文学作品。   70年代后期的南京内部书店也逐渐松动,一些销路不太好的书籍也可以卖给普通顾客了。高华买到《苏联国内资本主义复辟纪事》、《切.格瓦拉传》、《历史的见证》等书籍,并在1972年前后,仔细阅读了《赫鲁晓夫回忆录》、《丘吉尔回忆录》、《第三帝国的兴亡》以及《莫斯科岁月》等作品。   高华说,正是如此大量的阅读,在夯实文字功底的同时,让自己逐渐养成了善于观察、独立思考、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习惯和能力,“我的想法从哪里来的呢,老师、父母不可能告诉我,就是从这里来的。”   只是,书读得越是多,他对眼下发生的事情越是无法理解。   现在,病中的高华,连外出散步都少了。刘韶洪尴尬地笑笑说,两口子的共同爱好,可能就是看电视、关心国家大事。病后高华更是书不离手,即便在手术间歇,床边也常常放着几本书,对此他无奈地说,“不看书做什么呢,我真是不知道做什么好。”   让高华深感遗憾的是,由于精力不够,病前应承下来的一项写作计划,即《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第七卷的撰写,不得不退出。   这是一个宏大而重要的历史研究课题,由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牵头,在准备推出10卷本的大型丛书里,作者队伍汇集了国内多位中国近代史一流专家,除了高华,还有杨奎松、林蕴辉、沈志华、卜伟华、韩钢等人。   谈到这里,高华心情沉重,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在收音机里爱国歌曲的伴随下,一切准备就绪的高华,摊开大幅稿纸,郑重开始了《红太阳》的写作。   两个家庭合住的那套房子,空间狭窄,条件很差,四面透风。 白天在房间写作;晚上,家人要休息,因为吸烟甚烈,高华把桌子挪到了厨房。厨房的地上铺满了资料,所有他能找到的素材,都准备在手边,每一章,每一节如何写,白天先构思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高华成了张鸣笔下的那杆“大烟枪”。   “这是出于个人兴趣的一项独立写作”,对于这样一本因为将毛泽东作为研究对象而备受关注的书,高华说,他是在充分自由的情况下写作的。为做到不受牵绊,他从没有向校方或者其他部门申请过任何资助。而且,在写之前,他甚至并没想过要出版。他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尤其在40岁之后,要做一两件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而这件事在当时的他看来,意义足够大。   从准备到完成,十多年里,各种材料,除了图书馆的借阅,多数是高华从自己不多的工资里挤出钱来购买的。书写出来后,在很长时间里,手稿压在家中,而且因为从来就没有认为这本书能够在大陆出版,于是也就未觉得失望。最终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接手,也是在朋友的推荐下,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达成的。   “其实我一点都不着急,真的。”高华蜷缩着双腿,边喝茶边说。   关于延安整风,在整理史料时,高华发现,数十年来,意识形态解释学早已将这一运动搞得云环雾绕,面目不清。为此,他不但在大陆查阅了目前已开放的几乎所有档案资料,在香港和美国出差期间,他也搜集了尽可能多的素材,然后对这些材料进行归拢和甄别,反覆研究体会,融会贯通。   治史要具史才、史学、史识,最重要的是秉笔直书,唐代史家刘知几的这一观点,高华颇为同意。   一切以求真求实为依归,遵循据事言理的治学方法,少评论,多叙述,这是高华写作《红太阳》一书时的基本原则。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先把事实交代清楚,至于严谨的理论分析,虽然他也认为极其重要,但他担心书中过度解释会妨碍读者的判断。   1992年年底,高华完成了该书初稿的三分之二,接着他用很长时间做了补充研究,直到1999年春夏之交,才最终定稿。2000年,该书在香港出版发行,随即迎来史学界热议。   当初的手稿因为交与香港出版方校对,现已遗失。出版一年后,在香港卖得不算多,但内地的盗版却大量出现了。“别人说墙外开花墙内香,我倒谈不上因此痛苦,因为一开始就没想出版。到后来能在香港出版,我觉得也可以了,我对历史有个交代了。”    毛泽东是绕不过去的   南都周刊:研究延安整风和毛泽东,有无压力,你是如何评价毛泽东其人的?   高华:首先,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专门研究毛泽东的,我的大背景是中国近现代史。我受过历史学科班训练,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历史学有一套意识形态修辞学和写作潜规则。写这本书时,我完全没有考虑出版,是完全非功利的,它就是我的一个研究兴趣。因此,我从不考虑这些禁忌、天条、八股,否则,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研究20世纪中国史,包括国共关系史,绕不开毛泽东,因为他覆盖了20世纪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各个方面,20世纪中国的所有这一切,胜利或者失败,都跟他有关系。但是近30年,没有哪个领导跟我打招呼说你不要做这个研究。   南都周刊:常有人提到毛氏余威,对毛泽东研究及评价,这些年有没有新变化?   高华:毛在官方叙述里是伟大的、平等的、光辉的。顺着这个口径说话是安全的,于是一些左派网站,打着毛的旗号批评当下,美化“文革”,美化江青,这在几年前还是难以想象的,这就完全公开为“文革”叫好了,所以这是一个强大的社会市场。   中国社会存在着严重的贫富差距,人们很容易把毛时代拿来作参照,来表达他们对现状的不满,实际上毛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随着中国问题的基本解决和史料的进一步公开,大家对他的认识也会越来越清楚。   南都周刊:国共谍战片很热,故事里总是共产党的渗透力强过国民党,就你的研究,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另外,共产党人的精神信仰在这些年间是否有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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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哈维尔:持不同生活见解者

哈维尔:持不同生活见解者   胡泳   崔卫平谈她初次接触哈维尔时的状况说:“进入东欧这个领域,完全出于个人精神上的困惑迷茫,它从八十年代末期,持续了好几年,非常痛苦。我原先的表达系统突然失灵,一下子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自己的体验。 …… 属于经验和语言的分裂,就是说从既有的经验里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述那种情绪,但当时我还不能完全清楚地意识到问题在哪儿,就是感到一种极为庞大的晦涩,感到一切都需要重新表述。”   崔说得很直白,她是由“一种生存经验的沉重”而发现并追随哈维尔的。崔是学文学出身,喜欢的是奥斯汀、惠特曼、 T.S. 艾略特等,然而她发现这些文本都无法使她在危机之后避免失语状态。那时的崔卫平根本不关心政治,她遇到的问题是,离开政治,她无法完成对当下中国经验的表述。 90 年代的时候,西方也发现了哈维尔,例如,以研究民主理论著称的政治哲学家约翰·基恩,继 1995 年写作了托马斯·潘恩的传记《潘恩:一种政治生活》之后,在 1999 年写了一部哈维尔的传记《哈维尔:六幕政治悲剧》。基恩喜欢哈维尔不是没有理由的,作为市民社会(现更多地被称为公民社会)的积极鼓吹者,他对 柏林墙倒塌、苏东巨变当中市民社会所起的作用兴趣浓厚,他认为,市民社会的兴起,可以重划社会与国家的界限,扩大社会平等和自由,对国家机构进行重构和民主化。另外,作为在民主国家生活的理论家,他也对极权主义的演变非常关心,哈维尔笔下所描述的“后极权主义”,被他称作“晚期社会主义”( late-socialism )。 我比崔卫平年轻十岁,但也经历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痛苦,只不过我在九十年代中期发现了互联网,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技术乐观主义者,相信技术的力量可以推动很多改变。但就像文学必将遭遇政治一样,技术也会遭遇政治。 2007 年,我在美国伯克利做访问,撰写《众声喧哗》这本书,研究 随着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开始形成,特别是经由新媒体技术的作用,中国的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出现分化的问题。我开始系统地阅读哈贝马斯,追溯马克思与黑格尔对市民社会的论述,旋即发现, 哈贝马斯的巨著《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写于 1962 年,但迟至 1989 年才被翻成英文,恰好赶上苏东引发的西方新一波市民社会研究热。公共领域在国家控制与市场化之间提供了第三个视角,迅速成为典范,哈贝马斯自己也在 1992 年承认,“这本书的中心问题现在被放在‘市民社会的重新发现’的红字标题下讨论”。 研究市民社会问题,绕不开苏东经验,一个常被提到的认识是,尽管苏东国家普遍经历了极权主义统治,但它们的市民社会始终存在并顽强抗争,这才埋下了日后巨变的种子。 一个国家不管多么强大,要想扼杀所有的社会力量都是不可能的,所以,在纳粹德国失败之后作为极权体制原型的苏联的斯大林主义统治,于斯大林去世之后在赫鲁晓夫的主导下开始调整自身,上个世纪 四十至五十 年代盛行的极权主义理论也随之发生了修订。 我大量阅读这方面的文献,终于发现, 东欧的政治活动家和知识分子曾经有过那么多关于市民社会的思考,思考对象主要集中于极权制度下人的生存困境。由此我开始发现哈维尔、库隆、米奇尼克,在十年之后走上了和崔卫平相同的探索道路。 我们的发现同西方人的发现有何不同?前提仅仅在于,我们有经验——有时时受到逼迫而无法“ 生活在真实中”的经验,有自愿组织总是在成形前就被摧毁的经验 。 也因此,我们比西方学人更能感受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迫在眉睫性。 哈维尔讲过在上个世纪 70 年代的布拉格接待西方“看客”的故事:他们如此热切地想要表示对一个真正的“异议分子”的支持。虽然这种友好姿态让哈维尔心存感激,但他也说到,当西方人问“我们能为你做什么?”的时候,他心里备受挫折。对哈维尔来说,这样问意味着只有异议者而不是提问者的命运受到威胁。哈维尔写道:“难道对我的逮捕不是对来访者的一种攻击吗?……难道对布拉格的一个人的毁灭不是对所有人的毁灭?” 哈维尔“生活在真实中”是对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基本要求,它是对建立在谎言基础上的制度的抵抗,也是对日常政治的半真半假的不妥协。哈维尔从来不是一个异议分子,如 崔卫平所说:他,和追随他的我们,都是“持不同生活见解者”。我们要的是“好生活”,惟其如此,才努力建立一个“好社会”。如北岛诗云:“我是人 / 我需要爱 /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 在摇篮的晃动中 / 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 / 在草地和落叶上 /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 我写下生活的诗 / 这普普通通的愿望 /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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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学东 | 中国周刊检讨之回不去的故乡

2011年12月26日 11:27:16   中国周刊检讨之回不去的故乡       杂志拿到了。     封面是徐招兵先生的画。     一群人在乌云环绕的土地上,架起了天梯,穿越天空的乌云,欲去往彩虹故乡。。。。。。     至少,在我的心里,就是这样理解这幅画的味道的。     可是,我知道,彩虹之乡是永远不再。     我们也永远回不去曾经的故乡了。     故乡,已经只是一个名词,一个象征,一个装饰。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依旧要去找回故乡,去热爱故乡,哪怕已经很虚幻了。     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眷恋。     这是中国周刊2012年第一期做“回不去的故乡”的要旨。     1,     “回不去的故乡”选题,来自一次办公室偶然的老天。     忘了具体聊天的场景了,记得当时我念叨了一句,快春节了,做期回家吧。     当时我是开玩笑,却迅速受到兄弟们的热烈响应。     但关于故乡的话题,这些年却一直萦绕在我心底,而且随着年岁增长,愈益强烈。     我常常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把我的故乡当做她的故乡。但出身在北京的丫头,一直认为自己是北京人,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把我对故乡难以言表的情感真正传导给她了。     但当我看到我8岁的丫头,在QQ上的签名档是“常州方言控”时,我心里升腾起股暖意。     所以,与故乡相关的话题,也常常不自禁地从我的语言和文字中流出。     做与回家有关的选题,也是真情的自然流露。     但真情的自然流露,并不能代表杂志的传播价值。     有关回家的话题,媒体做的很多了,要真正做起来,却需要好好盘算。     天宏很兴奋地接了这个任务。     有关选题逻辑的梳理其实很简单。     天宏在选题单里这样写道:     “在这个城市化进程如潮水席卷大地的时代,在这个一路飞奔却很少有时间停下来思考的国度,在这个失去传统却未建立起新秩序的社会,许多人都有失去家园的痛感,一种迷茫、焦灼、不安、找不到归属感的情绪正在集体弥漫。     这组封面报道的立意便在于此。     在我的理解里,家园的丧失,由浅到深,有以下几个层面:物理层面、内心层面、社会秩序层面、文化历史层面。     因此,在这组报道里,我想采用这样的逻辑:     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摧毁了物理层面的家园(乡村、胡同、楼房),而人们在其中储存的那些旧时记忆,也随之灰飞烟灭;     同时,人口的加速迁徙与流动(从农村、县城、二三线城市到大城市、乃至出国),破坏了原本传统稳定的社会结构与生活秩序,家庭亲缘、熟人社会的纽带出现断裂;     在一切向钱看的社会里,人们失去了判断好坏的基本标准,缺少基本共识,没有什么事物能够被彻底尊重,这也导致人们失去了精神上的依托,漂泊、浮躁、没有归属感;     其实,从49年后至今,中国这个国家,就一直在一种狂躁的状态中徘徊。”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这个话题最近几年都很热。     在城市化现代化的进程中,故乡改变了,改变是必然的,也必然要经历阵痛,但我们所有人的故乡的改变,持续的可不是一般的阵痛,付出的代价,恐怕也不只是我们所看到的。     所以,才有用了一个极其残酷的字眼,沦陷。     我的印象中,沦陷一词,用在故乡的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似乎是从我南风窗旧同事熊培云始。     既然是逻辑清晰的热门话题,操作方面的技术性讨论就比逻辑更为重要了。     通过什么样的具体典型的故事,传达我们渴望表达的情怀和关切,并让这种传播更广泛,这是天宏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2,     有关回不去的故乡的故事,在当今中国实在太多了,这在选择表现个案时有一些为难。     天宏最初提到的个案,包括HELLO 树先生,包括宋庄画家村的小时,等等,但这些都被我枪毙了。     培云写了本关于故乡的书,一龙跟我提到,书中所写一棵树,现在已经到了深圳,这倒是个很有味道的细节。     不过,最终操作时,这篇的写作最终放弃了。     有关讨论过程提到的海龟视角,因为写作的原因,最终文章也放弃了。     高尔泰先生写了本《寻找家园》,几经挣扎考虑之后,我放弃了高尔泰,而选择了北岛。     最终,回不去的故乡一组报道,由这样一些故事来呈现:     《坟》。虽然呈现时用了化名,但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他们刨开了自家的祖坟,同时,也埋葬了自己的故乡。”导读中的这句话,其实是极其残酷的。     挖坟运动在中国持续了很多年了。至今犹是。     去年我曾在博客和围脖中写过,祖国是祖居之地,祖坟祖屋,都是祖居之地,毁掉了祖坟祖居,让人回家无路,也无祖可念,割断了了历史的血脉和传统,实际上也就毁掉了人们心中的祖国。     《弹起吉他 忘了故乡》,写的是一位来到城市打工的青年,在异乡,喜欢吉他弹唱的故事。     “那要是我喜欢钢筋水泥呢?”“我就是不想再像我祖爷爷、爷爷、父亲和我的同乡那样生活了。”     沙建微的感受,很想二十多年前,我初到北京的时候。     《保卫胡同的女人》,写的是华新民。我犹豫再三之后,才决定还是用上。     让我犹豫的是,不是文章写的不好,而是许多读者对华老师故事都比较熟悉了。     《无处安放的书桌》,写的是著名作家阎连科的遭遇。这是整组报道中,唯一有新闻性的话题,当然,我们也不是按新闻来操作的。阎老师的遭遇,几乎是所有遭遇拆迁者的命运。     《望乡》,是我写的一位常州乡亲的故事,故事很简单,主人公祖上是常州望族,名门之后,身背历史的重负,我唯一遗憾地是,故乡对她的某次伤害,应她要求删除了。     我原本安排周昂写她,正好我们聊了几次,我对她的乡愁理解更深,最后我自己直接就写掉了。     海龟的故事写的不好,放弃之后,天宏又从围脖上看到一条信息,约到了一篇台湾老兵对于故乡的理解,这就是《葬我于何方》。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梁鸿老师写过《中国在梁庄》。她对我们的话题有深刻的体会,自己本身也是乡愁的记录者。     在高尔泰和北岛之间,我选择了北岛。北岛对普罗大众的影响更大。     但北岛。。。。。。幸好,北岛在国内出版了《城门开》。     周昂与北岛联系之后,北岛很惊讶,他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并惊讶于我们的环境竟然会做这样的选题。     感谢周昂与北岛的交流,北岛非常理解我们的为难处。     当我最后来定题目时,我跟天宏说,就用《城门开后》吧。     城门开后,应该寓意深远的。     天宏约了十年砍柴写了篇《重铺归乡路》,为报道收尾。     整体看,我还是比较满意,虽然有些平面化,立体感不够,但对故乡情绪的释放,其实是足够的了。     作为操刀者,天宏比较兴奋的是,对北岛的采访写作,这也是天宏过去特别渴望的。     3,     其实,整组报道之外,我的卷首语也写这个话题,但这对我的压力太大了。     2005年,我在接受瞭望东方采访时说过,回家是我们的价值判断,这句话已经充分表达了我的意思。     这些年我的正式文章、博客、围脖,关于故乡,关于现代化,城市化,已经写了许多了。     我最初曾经想借用德语诗人里尔克的《民歌》里的视角,表达我们对故乡的情感,但被我用在了《望乡》一文中。     今天的我也在与故乡的城市化现代化妥协。我知道我们无力阻挡。     我想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     在写作之前,我又翻阅了一些社会学政治学的著作。     有关现代化城市化的难民的概念曾给我许多启迪,但后来写作的时候,我还是没敢向这个角度靠拢,毕竟现代性这个话题的表达,我不是我这个做杂志的能够表达好的。     最多,我们也就能借用这样的概念。     无奈之下,我还是回到了鲁迅,回到了萨义德。     写完《乡关何处》,交由天宏等人审阅,天宏觉得过于绵软,力度不够,不像总编写的。     我把去年发在中国周刊上的那篇《回家》发给他,天宏说,这才像么。     但我在这个问题上,已经疲惫,不再那么愤了。     我知道,对于故乡,我只是个游子。     老家有句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我们就是不当家的游子,又如何能回家多加指责?     不过,套用萨义德的话,我们这些游子就像流亡者一样,深知失去故乡之痛。     本组报道,某种意义上,也是为我个人的乡愁做了一个总结。     4,     《回不去的故乡》整组报道,美编选用了徐招兵先生的画作。     感谢中国周刊美术总监李贞的慧眼。     在单纯看画作的样片时,我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冲击。     但当画作与文字合并排版之后,是如此般配,视觉和意境上的冲击,非常强烈。     感谢徐招兵先生授权中国周刊使用他的作品。     在今年下半年以来,我们曾多次选用中国当代画家的作品。这一过程中,我个人对于这些当代中国画家画面所表达的情绪,有了更深的理解。     如同我们的笔触,有时会用屠龙之术,有时会用春秋笔法,微言大义一样,这些有时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画作,在特定的场景中,比任何一种语言文字,更能呈现我们的价值观和情绪。 上一篇: 乡关何处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 )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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