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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性主义美学的审视下,现代艺术及二十世纪形式主义理论也怯于采用假想丛生的十八世纪的「全称视角」。他们主张艺术存在某种程度的自治,可爲先验的作业或客体。基于此先验性,艺术就从社会中分离出来。现代艺术一方面与社会对抗,一方面又与受众对抗。” 背景 随着近两个世纪社会运动和女性自我意识的高扬,女性主义者鉴于女性艺术的次属地位,掀起一股重新发现和评价女性创作传统、彰显女性艺术表达的热潮。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Totto O’Keeffe)、茱蒂‧芝加哥(Judy Chicago)等女艺术家创造出作爲女性主义艺术平台的一套话语。这一话语宣称艺术、认识论及批评操持着男性话语,因而美学上的颠覆势在必行。i 美学领域发生了一些变化,如赫尔德‧哈恩(Hilde Hein)等一直指出的那样,美学与西方哲学体系中其他分支诸如逻辑、形而上学、认识论、道德哲学地位并不相称。「女性主义美学」进一步向这体系发起挑战,针对二元论重塑、重新定义这一体系。ii 其中包括对「全称视角」(Ideal Observer)的质疑。康德美学就曾提出传统的全称视角,即在美学现象中,代理人或者主体施诸被动的客体或被客体化的主体——的概念,康德认爲在认知客体的过程中,神圣化的主体充满自信、全知全能,对客体发力,使其合乎先验的客观的美学行爲。换句话说,艺术中的全称视角免于任何私念。如此,传统美学便可以确保客观真理。对于全称视角的可能性及可操作性,女性主义美学家表示怀疑。iii 在女性主义美学的审视下,现代艺术及二十世纪形式主义理论也怯于采用假想丛生的十八世纪的「全称视角」。他们主张艺术存在某种程度的自治,可爲先验的作业或客体。基于此先验性,艺术就从社会中分离出来。现代艺术一方面与社会对抗,一方面又与受衆对抗。苏兹·加布里克(Suzi Gablik)指出,现代艺术家的身份充满了文化怪圈,要么变做自我中心主义者,要么变成分裂的自我——其自我远离尘寰,独自隐居。她进一步指出现代艺术家败坏了我们对于世界生态的敏感。iv 女性主义美学的若干命题 在剖析女性主义美学与现代形式主义艺术的分野之前,不妨推断一下女性主义美学的若干命题,包括:(一)绝不能依据形式上的属性、性质或原则分作等级;(二)好的艺术并没必要达到训练有素的裁判员们所谓的卓异,或由天才艺术家制订,或批评家所谓的无私的尺度标准;(三)不应认爲艺术只具有客观属性。v 女性主义美学家们的观点,从她们基于亲缘、移情、同情等女性主义概念对西方传统美学的批判中得到体现。如下结论很好地阐述了本文笔者的观点: 1.「艺术品质」的客观标准这一观念受到挑战,有人建议采用社会学方法研究艺术。爲了弄清所谓「好」的艺术是如何建构出来的,以及在特定时期由谁进行建构,最好强调一下阶级、性、文化等概念的重要性。vi 艺术不是普遍的也不是超性别的:评价艺术时,存在着政治因素以及复杂的脉胳关系。一门新的理论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依据脉胳中的多重关系,借以鉴别艺术,其中应该包括私密与公共、个人与政治、性别与社会的辨证因素。 2. 随之而来的暗示是,女性的创造力与女性特质(femininity)毫不搭界,女性特质并非天生,而是来自社会建构的。 在七十年代美国的一些画作中还能见到所谓「丽质天成」(innate femininity)的观念,然而从近些年采取后现代和解构主义者主张的艺术家那里,则越来越少见了。 3. 爲追随这些主张,一些女性主义艺术家和学者对理论采取了新的界定方式。赫尔德‧哈恩认爲女性主义除了重构理论以外别无选择:要麽宣告统一、一元中心的传统理论的观念纯属扯淡,要么用多种理论取代单一理论。vii 4. 与此同时,社会建构论认爲女性的艺术应该成爲「发问的另类逻辑、另类道路,另类强与弱、敌与友」的讨论。viii 苏兹‧加布里克在她的《艺术重魅》(The Re-Enchantment of Art)中说,是寻找真正的后父权艺术的时候了,不应将艺术与社会领域隔绝,而应将其包含在艺术的亲缘关系中。她的意思是知无不言、富于同情的女性特质应该在艺术中形成伙伴模式。艺术的新的定向应该是一个对于生态世界充分敏感的过程,而不是某个居停的形式。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与他人移情、亲近的女性法则」。这一进程唤醒了道德责任和道德关怀。ix 5. 然而,我们也要指出所有这些伴随女性的「阴柔」的特质并非由生物性决定的而是由文化建构的,并且也不代表所有女性。诚如一位女性主义者指出的那样:艺术展现的可能是女性思想的重要层面,而不是女性的本质。   6. 女性主义美学中,艺术、自然、生命是平等的,它们之间是主体与主体的关系,艺术不应该从生命中分离。西方传统艺术作品宣扬的是精英意识,女性主义美学则着眼于艺术语言的可理解、可接受性。 7. 女性主义美学认爲:艺术不断生长,模式繁多;优秀艺术的美学价值关乎道德、可感知的价值。我们应当依据其中所能提升精神上的、令人满意的生活的潜质来评价艺术。 最后,一些女性主义艺术家探索了所谓「反艺术」(negative aesthetics)的性质:断裂、破碎、茅盾、不确定性、身份不明。这一举措首先是爲了创造相对于理性的、建制的、完整的、统一的传统的父权艺术的另类模式,同时,也显现出所谓阴柔特质。也有人尝试在视觉和听觉之外添加味觉、嗅觉、触觉,质疑主客体二元体系。打破二元体系也成爲女性主体经验的创造性空间。这一策略曾被视作「反美学」(para-esthetics):即反对自身的美学。xi 赫尔德‧哈恩指出,「女性主义艺术与衆不同之处不在于它关乎女性,而在于尽管采用着从前同样的工具,却通过新的方式达成新的艺术」。xii 我们应该注意任何女性特质都不能被看作本质性的元素,而应被看作具有综合特性的社会産物。女性艺术各种独特的传统和流派的丰富性总是颇有价值的,是不经过其创造者的性别身份得到实现。本质论的视角将会埋没女性创造历史和文化的现实,以及女性主义美学批判和反对强制的特性。 接下来,本文将审视女性主义思考如何应用于后殖民香港,特别在过去十年(1991-2000)来青年女性艺术的这一特定个案。 后殖民地香港青年女性的艺术 香港艺术家对于殖民地香港主权移交中国,多采取个人主义的态度,这在多样的艺术形式中表现出来。大多数艺术家通过自己的艺术主张,反映着这一客观的政治变化。他们艺术上的努力体现在个人的艺术实践中,虽然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并不排斥社会政治主题。xiii 这些主题包括: 其一,对性别与创作的反思;其二,基于个体历史,寻索个体身份;其三,工艺与传媒的综合实验。可以断言,香港艺术世界里的「港风」(Hong Kongness)是积极的杂交、混生、解构状态和「游子」或「游戏」(Diaspora)概念的后殖民演绎。 蒙香港艺术发展局的资助,我深入考究了一组香港女性艺术家和她们的创作。这些艺术家在出生的年代和地点、教育背景、社会政治地位上多有共通。她们都三十余岁,受过西方学院的艺术训练,均持续活跃于香港艺术舞台并都获过奖项。在这些共通的背景中,关注她们的艺术个性尤其是她们寻找个人、文化及性别身份的不同方式是不无意义的。我的考察将借重女性主义美学,并围绕如下主题:其一,个体历史及其创作;其二,私密经验(private)与公共经验(public);其三,个人对于社会政治事件的反应;其四,艺术语言和媒介的使用和发展;其五,性别建构与个体差异。 个体历史与创作 「个体即政治」。女性艺术家们通过她们的人生故事重构着香港的历史。她们的许多作品来自身体或心灵的记忆。例如: 文晶莹(Phoebe Man)的装置作品《街景》(Site-seeing,1996):从港岛西区某建筑地盘捡来垃圾,在垃圾堆上摆置了许多小镜子。以幻灯放射该区的照片,并通过垃圾堆上的镜子反射,传达著文对自己在那区长大的生活感受。 冼纨(Sin Yuen)的《琐事》(Trivial Matters,1996)展出了32件小物品,其中有宠物和梦的绘画、礼物、钉子、体液等,组成她对自己个人所有物的叙述。(图一) 梁美萍(Leung Mei Ping)的《无题》(Untitled,1995)在小桌子下放置自己的出生证件、学校成绩单和家庭婚宴照等。在每一张桌子的红灯下展现个人的故事。 黄志恒(Sara Wong)的装置:《上环1968:个人史和家庭史》(1968 in Sheng Wan: An Exploration of Personal and Family History,1995)收集了黄出生的医院文件、血样、一双旧鞋子、一些档案。装置讲述了她艰难的出生故事,并提到在整个过程中她父亲都睡在医院门外……。(图二) 施远(Jannie Sze)的炭画《悲恸三妇》(Three Women (Mourning),1993)此画赞美她的女朋友们在她1993年情绪动荡时对她的安慰,其时她正从天安门六四事件的阴影中恢复。 可以说个人化的体验是这些艺术家在殖民地创作的基础。当然,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展览如何组织者鼓励集体或个人艺术工作者表现1997之前的香港经验。笔者选取的作品明证了女性艺术喜爱自叙,这一观念也爲许多香港男性艺术家所共有。其中的动机可能纯是爲了乐趣和好玩的,也可能是纪念和批判,不一而足。艺术品本身就是非常独特的殖民地历史的画卷。   私密(经验)与公共(展览) 女性主义美学倾向于指出女性叙事使用个人的私密材料,以打破男性叙述爱建构的公共空间(public spaces)。笔者研究中接触到的艺术家,多采用私人物品和记忆作爲艺术表达的素材,其在公共展出的空间里形成了带有辨证性质的张力(dialectical tensions)。1996年,一场名爲「有限」(Restricted Exposure)的展览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展会上一些女艺术家利用身体的局部、旧衣服、私人照片、个人故事等构成艺术。展会组织者明确表示:「香港作爲国际交流中心独一无二的地理优势,其艺术勾画出港岛作爲国际商贸的地位。香港是透明的一个玻璃展柜。没有过去没有历史幻象,生活真实而明快。一切似乎都清晰无比,无可躲藏,又都是新的,走在成形的途中。赤裸的透明感——就是香港的文化现实。」xiv 回应香港生活的「透明」感,艺术家追求的首先就是保护个人的精神完整。艺术被当作自我的保护手段胜于沟通外界的手段。艺术成了个体价值的表达方式,从来都发自个体强烈的需要。尽管这些艺术家们参与公开展览,她们的艺术却常常像有意地弄得晦涩难懂,充满了小衆的、私人的印记。甚至可以说香港艺术家们的作品基本上是反政治的,更象是私密的、秘而不宣的日记。xv 大多数作品中,私也是公。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梁美萍的《香港此刻此地:咫尺天涯》(Hong Kong Here and Now: Far Away, So Close,1995-96)(图三)。梁到香港乡间取下多个旧邮箱,并以磁带录下邮筒原地的环境声响,投入邮箱。当有人走近邮箱时,磁带便会自动播放原环境的声音,其中夹杂了是社群的声音。这一艺术创意既关系到艺术家的私人记忆,也关系到社群的公共记忆。一位元年长的观衆在这个装置前流了泪,并开始讲述自己村子里的习俗。当亲近地阅读这一作品的时候,预想中的私与公的区分,隐藏了那区分只是主办者的幻想和他展览的主题。 与隐藏的观念相反,香港女青年艺术家总是勇敢得毫不含糊。在文晶莹的《橙》(Orange,1997)中,她装置了一束「血淋淋」的月经带,扎成花的形状,与一瓶盛着男童尿液的大玻璃瓶并置。中国人以女人的经期存禁忌,而男童的尿液则被认爲有治疗功效。两类私物并置,激起了社会反思性别问题。又一次,私成了公。 个人对于社会政治事件的反响 对于殖民地香港回归中国这一事件,学者研究了香港艺术家们的反应: (一) 对政权交接的艺术表达了本土文化身份观念,与官方对事件的阐释展开论争;(二) 艺术建立了一个挑战文化范例的断裂坊,唤醒文化自治;(三) 由于缺乏谈论香港身份的国家构架,出现了挪用、模仿以及利用个人的、身体的策略,退守于秘密地带;(四) 没有高级艺术传统作爲参照,只好采用了本土语言和流行的物质文化。以上策略都是形成意义领域社会身份的有效途径。xvi 这些分析正好符合了女艺术家的艺术性格和艺术策略。举例如下: 文晶莹《佛像 97》(Buddha 97,1995),使用了流行元素如彩票、性玩具和其他人造産品来讽刺香港人民关心娱乐和财富胜于政治处境。 林罡的裝置《遊戲》(Game,1991)將「Anywhere」、「There」、「Go」、「Stop」、「Away」、「Stay」等英文單詞放在國際象棋盤上,與另一裝置《圖對圖》(Picture-A-Picture,1991)異曲同工。她又製作了木制棋盤,寫著「Picture-freedom」、「Picture-dignity」、「Picture-future」等英文單詞,將它們一字排開,陳列在一堵牆前,顯現政治態度猶疑未決的張力。 梁寶山的行爲藝術《愛國》(Love Your Fucking Country,1998)讓人們冷冰冰地站在地上國旗的反映上,表達了與官方針鋒相對的政治態度。 邓凝姿的媒体混合艺术《红色消息三号》(Red News No. 3,1998)展示了紧接着回归之后香港报纸上坏消息的标题,包括医疗事件、公屋紧缺、金融风暴等。標題都加了紅框,使作品看來頗有戲劇性。   艺术语言与媒界的探索 在香港,装置艺术成了不管是女艺术家还是同时代的男艺术家所采用的最主要的艺术形式。装置艺术爲什麽在香港流行起来?以下是一些分析:xvii (一) 装置艺术,类近于媒体混合,均爲西方艺术趋势之列。香港年轻的艺术家较熟悉西方艺术的发展。 (二) 艺术家们发现了重组、重排、调换、装置日常生活的素材来表达个人、文化、历史事件的新关系和意义,是套适用语言。 (三) 装置艺术成了艺术情景和概念建构的有效策略。 (四) 作爲动态的、互动的艺术形式,装置鼓励观衆参与,并得以表达个人思考。 (五) 「香港现实」通过艺术家们的理解,被建构到装置艺术中;本土取材保证了这些艺术不会全盘照搬照抄西方艺术。 如果女视觉艺术家试图寻找新的艺术语言,我们有理由相信装置和媒体混合存在可观的可能性。女艺术家们采用特殊的材料,诸如个人的、身体的元素:色和味之外,还有月经带、体液、粉刺(!)。大多数元素在意义上重新组织,透过挑战社会政治现实。其中一个例子是施远的媒体混合《这个城市的人物》(People in this City,1997),描述了一个老鞋匠,她修理怀孕的施远穿坏了的鞋。香港回归之后,鞋匠还是维持着她的生活方式。贫穷成爲社会政治变化改变不了的疆域。修好的鞋子有着强烈的视觉效果。 装置艺术的交互模式也可以作爲「女性主义话语」使用,将创造力跟冷漠的形式主义区分开来。交互作用除了能鼓动观衆参与创作,有时也能鼓动艺术家自己。在某些集体创作中,参与的艺术家们在准备和展览的阶段,都在相互交流相互影响。富有感染力的对话和内部交流,作爲创作过程的一部分在艺术家之间涌动,这被看作爲女性艺术实践常见的方式。 例如: 文晶莹1996年的装置描绘了月经周期和分娩,跟香港舞员梅卓燕女士的独舞回应。 7 施遠的油畫《四圍共》(R-each-ing Out,1998)是她與其他三位女藝術家長達一年的回應和交流的成果。画是群展中的一个个作,展现了四位女艺术家如何通过绘画和语言相互影响。 探索新材料和新形式显然相当有趣。冼纨的私人密码出现在《穿过麦坊》(Coming through the Rye,1990)、《羽人》(Feather man,1993)和《烦燥》中的红豆(Chores of Life,1996),呈现了她私密的记忆和白日梦。黄丽贞(Fiona Wong)惹人触目的《瓷白─示范单位》(Porcelain White: A Show Case,1999),利用白瓷造出一个家。她狂热地使用瓷土,其作品是艺术向手工艺和基本艺术回归的好例证。 性别建构与个体差异 本研究的目的是考察近年的跨文化研究,如何跟西方女性主义美学对话。 女性艺术家广泛的个人经验可以联系到不同种类的艺术表达之中,而无须接受「女性艺术」的界定。 她们的艺术语言不仅与其性别身份有关,也与个人、文化、社会身份有关。她们通过不同的方式推翻和重写这些身份。 「女性主义美学」的概念应该拥有宽泛的含义,它应该作爲文化激励而不是爲了限制或边缘化某些建制或机制存在。 我們可以看到一些男性藝術家也組成了某些「女性形象」(female images)、分享某些女性藝術形式。我们最好了解并检视当代艺术的一些观念而不要仅仅将其局限于性别视角。xviii 必须承认,女性艺术作品总是努力地在动摇并打开世界的观念。xix 越来越多艺术家,不论性别和文化背景,走上了反制度、反传统,追求自由和多元表达的艺术方向。女性艺术家反一体化、创新而不排外的努力,正好给其同代人很大的啓发和参考。 作爲策略,还是有必要保持「女性艺术」的身份。黛安娜·芙希(Diana Fuss)引用简·加萝芙(Jane Gallop)引人注目的见解爲证,认爲非男性亦非女性的「新身份」只会导致艺术止步不前或千人一面。身份必须持续地得以确认又并可立刻受到质疑。xx 应该保留一定程度的本质性以便于讨论。香港的女性艺术家中有些人便认爲女性经验不能与男性分享。 8 香港并非所有女性艺术家都就性别问题或女性艺术明确地表态。有人甚至称自己压根儿就对这些问题没有多大兴趣。然而,怎麽能将自我的性别建构看作无关痛痒呢?其实,衆多不曾直接表态发言的艺术家的作品,正通过表现个人经验,对女性的社会建构发言。 例如: 梁美萍的媒體混合裝置《滿城風雨》(Breasts all over the City,1996),便諷刺了男性對女性胸脯的執迷。 梁寶山的行爲藝術《女人與血系列(一)》(Series of Women and Blood, No.1,1993)潑灑紅色液體,從在大學校園裏流動的經血,挑戰中國人對看見或觸摸經血的社會禁忌。 施遠的油畫《女性與空間》(Women and Space,1994)表現了對女人結婚生子的個人看法。 「女性主义美学唯一名副其实之处,在女性艺术家必须自由摸索艺术的所有可能性,并界定艺术。」xxi 「女性艺术」和「女性主义美学」的概念,有些时候被人用来强调它们发端于真诚的艺术语言,从而回应和释放女性独特的社会经验。或者说,这些概念只会将女性限制于特定的不流行的、没有机会的艺术领域。 人格是发展的,通过个体的阐释和表达,不断被领会并发挥作用。这点是从对于一组年轻的香港女艺术家及其作品的研究中得来的。她们成长在同一时空,经历了同一的社会政治进程。她们的作品也许意图类似,风格迥异,然而都在试图打破或适应多样的身份及其社会环境并从中打下了个人的印记。我在这些女艺术家的作品中看到了自由及个体超越,其丰富性可贡献于「女性主义美学」的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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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汤又铮 颜伯庭:不只唱反调,我有话要说 ——从游击女孩(The Guerrilla Girls)出动

“一个领域中的正典得到确定性的地位,它会在各处出现,在课堂上、教科书、参考书目及体制内,灌输群众在该领域中什么才称得上是「优质」的看法,女性主义者批评正典,因为它们内含了传统观念中所谓「伟大」的认知,而不论在艺术、文化、音乐等,这些「伟大」经常将女性排除在外。” 抗争的背景   「游击女孩」的成立   1985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有一个「国际绘画与雕塑」的展览开幕,它被认为囊括了全世界最重要的当代艺术,但所有的参展艺术家都是来自欧洲或美国的白人男性。游击女孩对这件事感到不满,更糟糕的是博物馆馆长吉纳斯东‧麦逊(Kynaston McShine)还说:「那些没有参展的艺术家都应该反省他们的艺术生涯」,这番话激怒了更多艺术家,因为这样的参展比例完全是不公平的,馆长所说的话更带有性别及种族歧视的意涵,于是一些女人们发起游行抗议、在博物馆前发传单等等,引用自朝陽路上,2008/11/30,〈「游擊隊女孩」自白,1995年(上)〉,「騰訊博客」。http://user.qzone.qq.com/622007847/blog/1227979909。(瀏覽日期:2009/9/11,pm 3:20)但此举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她们开始思索为何妇女和有色人种艺术家在70年代比80年代表现得更好?难道艺术界在倒退?谁应该为此负责?如何做能让艺术界更好? 游击女孩们首先着手调查艺术界歧视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在她们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之后大吃了一惊。大多数有影响力的画廊和博物馆展览中几乎没有女性艺术家。当她们展示这个数据时,有些人认为这是女性艺术家水平不够的问题,而有些人同意这之间存在着性别歧视,但认为这没有任何能改变的希望。每个拥有权力的人总是互相推卸责任,馆长、艺术家、批评家都把责任往其他人身上推,于是游击女孩决定公布这些人的名字让他们难堪,她们在美国纽约苏活区街道上展示第一批的广告,让大众一起思考这个「歧视」的问题。 从这些陆续的行动中「游击女孩」(Guerrilla Girls)就这样产生了,也渐渐地变得广为人知。游击女孩的名称取自同音复义——Guerrilla(游击队)和Gorilla(猩猩)同音,而Gorilla这个字是源自希腊文Gorillai,意为非洲一种长毛种族的女人,因为这两个字的关联,一群女性艺术工作者戴上猩猩面具,希望藉着游击战争令人恐惧的感觉,让人注意她们要做的事、担心她们下一个要批判的对象。游击女孩的匿名并不全然是因为担心这个行动影响到她们的艺术生涯,其实最主要原因是希望大众把焦点放在她们所要关注的议题上,而不是去注意她们的身材或个人特质。她们出现时总是以标准配备——猩猩面具、网袜、高跟鞋、短裙的冲突组合——破坏人们对女性性感的印象。而当她们第一次面对媒体的时候,她们需要用代号来区别团体中的成员,上Fresh Air节目录像时刚好遇到女艺术家乔治亚‧奥姬芙(Georgia O’keeffe,1887-1986)的去世,这给了游击女孩们灵感,她们想使用已逝女艺术家的名字以突显她们在历史中的存在,也解决匿名时面对媒体的问题,用这些已逝女艺术家的名字时,就好像她们人仍在世上与游击女孩对话。 同上。而游击女孩使用的「女孩」这个词曾被怀疑是否会让其他女权主义者感到不安,因为称成年女人为「女孩」是暗指她不成熟、不完善,然而游击女孩明确地表达,让人不安是她们的本意,因此率先使用这个词,让人无法以此大作文章攻击她们。 游击女孩对她们所关注事情的批评,是用大型广告牌、海报、明信片、抗争行动等艺术的方式呈现,她们的广告内容总是令人会心一笑,例如她们就曾恶搞过许多艺术家的作品,把他们作品中的女性换上猩猩面具;寄圣诞祝贺卡给她们批判的对象,并在后面附注「在地球上安静点,对女人善意点」,以各种幽默、讽刺、挑衅的态度表达她们的想法。游击女孩们发现这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让大家因此发现女权主义者也能有幽默感,但同时也在拿妇女及有色艺术家的处境自我解嘲。不像一般抗议团体的示威游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幽默感。游击女孩用独树一格的抗争方式,呼吁人们抛弃成见,以同样的态度看待不同种族及性别的艺术家,她们用创意创造出一种新模式的抗争方法。 游击女孩自许为艺术界的良心,以她们的行动来看也的确如此,她们关注性别、种族、甚至波湾战争、堕胎权、性骚扰等和艺术无关的议题,只要是她们感兴趣的议题,她们就会把它化为广告的形式表达出来。她们也想改写艺术史,把从未出现在艺术史中,但有重要贡献的女性增加进艺术史里,艺术馆若只展出白人男性艺术家的作品,那就永远都无法完整表达出文化的全貌,因此游击女孩要求艺术馆也展出女性及有色艺术家的作品。 游击女孩的出现,并不是孤立的事件或历史的偶然,而是必须放在整个女权运动的线索里,才能够更理解其重要性和独特性。底下,我们将先回顾1970年代的女权运动,并特别举出两位女性艺术家的例子来说明。   动手吧!:抗争的方法   第一节  出书 1995年,游击女孩出了她们的第一本书《游击女孩的自白》(Confessions of Guerrilla Girls),《纽约时报》开卷专栏(“Book Review”, The New York Times)称此书为「平反艺术界的歧视和偏见,作者将『笼子里的骚动』转化提升为一种艺术型态。」从这个评语不难看出游击女孩对于传统艺术史提供了一种新的观看角度,将迫切且需要被讨论的议题,用幽默、富有趣味的方法,向大众平反女性艺术家在历史中的定位,宣扬她们在艺术史中不容被忽视的地位。 而在她们的另一本着作《游击女孩床头版西洋艺术史》(The Guerrilla Girls’ bedside Companion to the History of Western Art)里,挑战、质疑甚至大胆的批评艺术领域中的「正典」(canon)。这个名词是源自希腊字「Kanon」,意指直杆、尺或是模型。一个领域中的正典得到确定性的地位,它会在各处出现,在课堂上、教科书、参考书目及体制内,灌输群众在该领域中什么才称得上是「优质」的看法,女性主义者批评正典,因为它们内含了传统观念中所谓「伟大」的认知,而不论在艺术、文化、音乐等,这些「伟大」经常将女性排除在外。 游击女孩在此书中采用了修正的历史,可以被称作为「加入女性再搅拌」(Add Women and Stir,意指单纯的研究妇女)的方法,将女性加入伟大重要的正典当中,还得找出在历史中被遗忘的女性,而游击女孩则找寻了值得深究介绍的女同性恋或弱势族群艺术家 辛西亞.弗瑞蘭(Cynthia Freeland),《別鬧了,這是藝術嗎?》,劉依綺譯(台北:左岸文化出版社,2002年),頁116-117。。 她们的著作符合了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作者已死」(the death of the author)的概念,希望读者们不要把自己的思考和观点,侷限在过去的艺术史,和一般大众所谓的「正典」当中,反而是能够跳脱过去的框架,以一个新的视野看待现在的社会——特别在艺术方面。她们介绍过去被遗忘的女性、女同性恋和黑人艺术家,并且把这些人加进她们的著作当中,无非是要我们注意到这些长久以来被大众遗忘的艺术家,让我们知道他们的贡献及成就,进而能抛弃以前教科书所说的,用「自己的」角度来看艺术史! 而在写作方法方面,她们采用了苏格拉底(Socrates)的产婆法,又称为探求法(A method of finding)。她们会以渐进式的引导读者独立思考,并不会用强硬的方式灌输观念,取而代之的是,在各个女性艺术家的故事里,述说她们的生平和所遭遇的事情,让读者自己经由故事中,发现女性在艺术史中地位的转变,前面所提到的玛莉亚‧鲁巴斯提,便是其中一个例子。藉由一个个故事,读者会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不仅认识了许多在一般艺术史中,不会被提起的女性艺术家,更让我们产生一种想要伸张正义、加入她们的冲动! 除了有丰富的内容之外,游击女孩也在书中放了幽默、搞怪的图片,将许多有名画作中人的脸,换上了黑猩猩面具,彷彿他们也是游击女孩的一员,对大时代下的种种歧视提出控诉。她们的创意,让她们的著作读起来有内容,但却不会枯燥乏味,对于她们理念的宣传,不失是个有成效的方法。 第二节  海报 游击女孩早期的海报,用美国一元纸钞来表达男女的不平等,在美国,女人赚的钱是男人的三分之二,而女艺术家赚的钱是男人的三分之一,以小部份(薪水)来表现整体的男女不平等,除此之外更突显女性艺术家的地位又比女性低。简单的一张纸钞就能发挥令人意想不到的创意,同时让世人关注此议题。(参见图3)         图3:《消失的三分之二》 本文所舉之海報中文名稱都是由本文作者自行設想命名的,並非原名。。Dollarbill,1985年。 图片来源: http://www.guerrillagirls.com/posters/twothirds2.shtml 在另一幅海报《数字会说话》(图4)中,艺术馆里的女艺术家只有5%以下,但是却有85%作品中的裸体是女性。艺术馆中常存在着性别歧视,展出的作品多数是男性艺术家的作品,女性艺术家常因性别问题而不受重视,却只有脱光衣服才能让女性出现在艺术馆的画里,女性的价值就只剩下身体所能贡献的。             图4:《数字会说话》,Naked,1989年。 图片来源: http://www.guerrillagirls.com/posters/getnaked.shtml 16年后……事情有任何改变吗?2004年9月1日游击女孩们重新计算女性艺术家作品在艺术馆中展出的比例,大家都以为事情会有改善。但这个结果令人大为意外!在现代和当代领域里只有3%的艺术家是女性(1989年是5%)、83%的作品中的裸体是女性(1989年是85%),看来她们还是不能将面具拿掉!(参见图5)             图5:《倒退!!!!》,Getnaked05,2005年。 图片来源: http://www.guerrillagirls.com/posters/getnakedupdate.shtml 图6是游击女孩的作品之一,海报中英勇的女战士被换上猩猩头,陆蓉之在《游击女孩床头版西洋艺术史》推荐序中提到:「亚马逊女战士神话的版本有很多种,最早出现在荷马史诗中。比较不夸张的说法是,在小亚细亚一带曾有过母权体制的社会,她们身强体壮,打仗时不让须眉。由于是母系社会,只认妈妈,不需要爸爸,保持纯女性的社群生活,只有交配时才和男性打交道,生了女儿归自己,生了儿子归父亲。至于传说到后来,亚马逊族女人会杀死自己的儿子,只留下女儿,且为了拉弓的方便,在幼年时便灼毁右乳房,只保留一只左乳。古希腊时代的雅典人,父权社会渐渐发展成熟,提到亚马逊女战士都从负面的角度去看待。自此以降,男人将亚马逊女战士记忆为女权至上的一场远古梦魇,将勇敢、强大的女战士视为女巫,就像法国的圣女贞德,打了胜仗也不例外。」 引用自《游擊女孩床頭版西洋藝術史》(The Guerrilla Girls’bedside companion to the history of Western art),Guerrilla Girls著,謝鴻鈞譯。(2000年,遠流出版)透过这个海报和故事,游击女孩想藉此赞许亚马逊女战士的精神,同时把自己比喻成她们,希望自己能在性别战争中勇敢的站出来。         图6:《女人们,fire!》,How to enjoy the battle of the sexes,1996年。 图片来源: http://www.guerrillagirls.com/posters/mainposter.shtml 此外,好莱坞的制作人曾说要拍一部有关美国女权主义的历史影片,但之后却不再提起这件事,游击女孩对此感到非常不悦,于是做了图7来讽刺好莱坞。这群女星们受到的待遇、她们在片中的表现等都让大众们认为美国的女权发展很好,但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如果真的人人平等,那为何还有一群艺术家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呢?女性的裸体画又为何会占了艺术馆中的绝大部分呢?             图7:《好莱坞式的女权主义》,Birthcolor,2001年。 图片来源: http://www.guerrillagirls.com/posters/birthcolor.shtml 从图8和图9可以知道,好莱坞也是个男女、种族不平等的世界,「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从没有被颁给女人 在2010年的第82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導演獎由「危機倒數」的導演凱薩琳畢姬蘿(Kathryn Bigelow)拿下,她是奧斯卡影史上第四位獲提名的女導演,也是唯一一位獲獎的女性。、只有3%的动作奖颁给有色人种、有94%的编剧奖颁给男人」、「美国女性参议员占14%,而女性导演只占4%」好莱坞的影响遍及全世界,美式文化也随之便成全球化的代名词,但是在荧幕外呈现出来的却是对女性的歧视,数据证明一切,连参议院议员的女性比例都高于好莱坞的女性导演。   图8:《肥男大金(惊)人》,AnatbillboardGG,2002年。 图片来源:http://www.guerrillagirls.com/posters/oscarfinal.shtml           图9:《猛男大金(惊)人》,Trent,2003年。 图片来源:http://www.guerrillagirls.com/posters/trent.shtml 游击女孩用海报来呈现性别歧视、种族歧视、反战等议题,海报通常是图像加上几句讽刺的话,这让人较容易注意他们,也能较快了解她们的核心概念。她们自成立以来年年都有新作品,到现在仍持续努力不懈地想要把正确的观念传达给大众,希望以后会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   第三节  演讲   走遍几乎美国各州,甚至是世界各地的学校、博物馆、美术馆和各种类型的组织,游击女孩也利用演讲的方式,为女性争取应有的权利,对种族及性别歧视加以批判。每一次的演讲约一小时三十分钟,内容主要介绍许多针对「歧视」这个议题,她们所制作的海报、书籍和所发起的抗争行动,除了叙述各项活动内容外,游击女孩们更着重于述说创作想法和理念。她们以幽默风趣的言词作为她们利器,攻击那些自视过高的白人男性菁英。 演讲时的布景和服装以黑色为主,看起来简单、隆重又不失艺术感。一两个成员在台上演讲,并用投影片播放她们历年来的海报以及抗争活动的图片。在2009到2010年的演出中,她们甚至会和观众一起演出小喜剧,并和观众分享对奥斯卡和好莱坞的负面看法(如同在前面海报那部份所提到的)。 2007年10月29日,与墨西哥女画家芙烈达‧卡罗(Frida Kahlo)同名的游击女孩,在美国国立女性艺术家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Women in the Arts)里演讲。一如往常的戴着黑猩猩面具,穿着整身的黑色服装,却不同于过去以站立的方式发表演说,她像芙烈达一样坐在轮椅上,并且谈着:「把我们当作你的模范,但得做你自己的事。」(use us as your model, but do your own thing) 引自:網站,網址:http://www.youtube.com/watch?v=uYm-IwobfYg。(瀏覽日期:2010/4/23,pm 3:28)如同游击女孩这个团体本身的特质——不按牌理出牌、不依循常规,她们希望听众们,不仅能把游击女孩们所讲述的理念发扬光大,更能够突破、创新,创造出另一种崭新的抗争方式。 游击女孩强调幽默、讽刺、创意和新鲜感,为女权运动这个领域另辟蹊径,她们也有着传承的使命,将这份「改造社会」的重责大任,分担一些给听众,期盼能想出更吸引人、更特别的抗争方法,使人们意识到「歧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号召更多人一起为一个平等的新世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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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一五一十周刊108期:身之内外

这个初夏,一五一十周刊月末版第四次与你见面。 在前三期的月末版中,我们围绕罗素所言的三种激情:“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探讨了人类的“精神生活”。要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我们就必须怀着好奇心、激情和同情心去感受这个世界,从本月开始,我们暂时离开精神的天空,去往承载它的根基,探索“感官世界”的主题。 “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普罗泰戈拉的这句广为流传的话揭示了这样一个观点:人类的感受是万物的尺度,人类感官世界所能触及到的边界,便是“世界”的边界。身体,是人类一切感官的基础,也是连接人与自我、人与意识以及个人与世界的桥梁。因此,我们选择从“身体”开始“感官世界”的系列周刊。 本期周刊以海子的诗《肉体》作为引子,“肉体美丽/肉体是树林中/唯一活着的肉体”,在这首诗里,海子颂赞了身体的独立与美丽,同时揭示了它作为连接人与大自然介质的属性。 围绕作为“桥梁”的身体,我们将谈谈身体与自我、意识以及与外在世界的连接。运动、减肥、苦修(包括禁欲、冥想等)、酷刑这几类人类加诸身体的行为,表达了“自我”的生存观念,通过这些行为给身体带去的真切感受,人类体验到切实的“存在感”,返回了最本初的“自身”。正如50岁开始跑马拉松的柳红在讲述跑步对自己的意义时所说:“现代人的精神和身体常常是分离的。人在多数情况下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行为只受欲望的驱使。跑步,则是在运动中,使你有存在和超脱感的方式。那是我们和身体最亲近的时候,你只和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对话。” 身体既是自我的载体,也是与意识、精神的中介物。身体体现意识,同时身体也并不总是能与精神“同步”,纪录片《The Act of Killing》揭示出身体有时会抵制,甚至“背叛”我们的意识。 身体更是连接个人与世界的桥梁,人类通过身体去看、听、触摸这个世界,“彻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成为世界的一部分。由此,身体在政治、社会学、艺术等多个领域都有其重要的作用。从古典到当代,艺术领域对身体表达的演变,折射了社会变迁过程中人类对自身认知的变化,而在历史方面,作为一种政治动物,人的身体无法摆脱政治化的命运,历史也就可以被视为“身体政治史”。 作家周晓枫在《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中这样定义身体:“当我们不满,当我们反抗,当我们自由得无所畏惧……可资利用的表达工具,惟有自己的身体。”在阅读本期月末版周刊之后,希望你可以通过了解身体与自我、意识和外部社会的连接,探索人类最本质的世界,仔细打量我们这具唯一可利用的表达工具。 1510周刊由「我在中国」(Co-China)论坛志愿者团队制作,每周出版一期,周刊通过网络发布,所有非一五一十部落的文章均经过作者或首发媒体的授权,期待大家的关注和建议。     目录 编者的话 【引子】 海子:《肉体》 【与我】 柳红:跑步对我意味着什么? 柏邦妮:饥饿是很好的锻炼 图文:陈峰:生活即苦行 辛波丝卡:酷刑 荐书:黄盈盈《身体・性・性感》 【与意识】 安婆婆:说说意识、身体和笛卡尔 王岳川:肉体沉重而灵魂轻飘 周晓枫:你的身体是个仙境 荐影:杀戮行为 The Act of Killing 【与世界】 杜君立:身体政治史 布莱恩・特纳:身体社会学导论 周宪:身体表征:从美到极端 图:花・体态   若希望订阅此电子周刊doc版本请发一封空邮件至cochinaweeklydoc+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若希望订阅此电子周刊pdf版本请发一封空邮件至cochinaweeklypdf+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若希望订阅此电子周刊mobi版本请发一封空邮件至cochinaweeklymobi+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若希望订阅此电子周刊epub版本请发一封空邮件至cochinaweeklyepub+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下载地址: http://my1510.cn/article.php?id=97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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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周晓枫:你的身体是个仙境

当我们不满,当我们反抗,当我们自由得无所畏惧……可资利用的表达工具,惟有自己的身体。 周晓枫:作家。出版散文集《上帝的隐语》、《鸟群》、《收藏-时光的魔法书》、《斑纹-兽皮上的地图》等。 她的脸和身材都变形得厉害——两年没见了,她刚刚在几十个小时以前做了母亲。我的女友怀抱着满身通红的褶皱婴儿,给我古怪的错觉:看陌生人抱着小怪物。这就是女人的幸福。女友向我出示剖腹产的刀口:纱布红红黄黄的渍迹,刀口长得吓人。人们从她的血肉中夺取孩子,从此,她的命被劈开了。 我的腹部有一道相似的伤痕,它跟了我二十多年,我都快忘了那是手术刀的业绩了,好像与生俱来,我天生就不完整。九岁那年,它如此醒目,我直起身子或弯腰都疼,身体藏了把折刀似的。 肉体意识通常是由疼痛唤醒的。那天放学途中我有意落在后面,缓慢地蹲下来,背靠涂满炭黑字迹的电线杆,最下面那行斜写的字迹就印在我身后:“金明军是条狗!”蝙蝠缭乱地飞,我承受剧疼,却羞于求援。路人黑色的脚在眼前交错。身体的灾难瞬间就把我推入深渊。天黑了,我遭到蒙面世界的抢劫。 大夫后来对妈妈说,畸胎瘤已经体位扭转,再晚来一会儿我就会休克。他诧异我为什么独自忍受那么长时间而不叫喊。他不知道我害羞到什么程度,尤其针对与肉体相关的事情。我幻想自己有鱼一样无声无息的肉体。 或者,我预感到这种不详的疼痛会带来羞耻。住进妇科,我是多年来病房里年龄最小的患者。肿瘤自我降生就寄存体内,跟着我一起长,如同我的胎儿。妈妈叮嘱我,一旦别人问起,要说做了阑尾炎手术,千万别提妇科。体检时校医怀疑了:阑尾手术刀口怎么会在这儿?我坚持妈妈的说法,死不改口。我从九岁起就开始为了荣誉而撒谎……像真有了什么可耻的把柄。为避免难堪,我后来尽量不去医院看病,身体不适也习惯忍着。 在医院里看的那场悲喜交集的电影,我终生不忘。术后一星期,护士把我推到休息室看电视,正在播放香港喜剧《蟋蟀皇帝》。让人非常痛苦的喜剧——因为我笑的时候震动伤口,疼得我忍不住哭。休息室里只剩我一个人,坐在轮椅里,无力把自己推回去。我又的确被剧情吸引,就这么边看、边笑、边哭。等护士把我送回病房,我伏在枕头上,泪水流得更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委屈。一个不纯洁的妇科手术,让我连承受欢乐的能力都丧失了。 生育,治愈了我的女友自少女时代起的疼经。我记得每个月都有几天,她突然改变的脸色,和那种挣扎与隐忍的表情。 有一次,女友白色的纯棉裙子上,印染了可疑的暗血……颜色特别脏。我没上体育课,一路掩护她回家,走在后面,亦步亦趋——我挪开一点,难堪的污迹就暴露无遗。走着走着,我对她有了一点嘲笑和鄙夷。我知道经血正使她散发一股越来越浓的烂鱼味儿。 女友艰难地爬上床铺,让我给她灌暖水袋。暖水袋呈肉红色,软塌塌的,又带着温度,看起来像什么动物的内脏。她的卫生带里也垫有一层自行车内胎般的肉红色胶皮,洗涤的时候特别恶心,尤其,还要在阳光里曝晒它,上面搭着遮羞的毛巾。女友蜷腿躺下,紧闭眼睛,嘴里咝咝地吸着凉气,活像条毒蛇。 常识老师已经对我们进行过生理卫生教育,课上得别别扭扭的,男女分别关在小黑屋里看幻灯片。女孩的成长验证着老师的话,她的确告诉了我们一条真理:作为女性,青春的开始是以流血作为标志的。 月经就是在我体内发生的月蚀。我的性别决定我将终生遇到来自肉体的麻烦。 读美国女作家安贝蒂的短篇小说,有一段话我印象深刻:“他不清楚皮亚被割掉的是哪个乳房。可这显然是无关紧要的。失去一个乳房是可怕的事,但它毫无疑问是男人们所无法感受的,”然后她说,“就像女人无法知道睾丸被踢的感觉一样。”我和许多女性同样习惯说:“你们男人不懂……”这里面有无奈、有拒绝、也有自得,炫耀比男性更多的负荷。陷入苦难无法自拔的人,总是要这样保持孤独或者掩盖脆弱吧。安贝蒂的话让我有所省察,也许我习于对女性身份自怨自艾,而忽略了男性的苦痛。怀疑和检讨之后,我发现,安贝蒂虽然说出了男女各怀肉体被袭的隐忧,但其间存在重要区别。睾丸被袭一般发生于欲行不轨的情况下,是意外;但是,只要你是个正常女人,就将一生被肉体的疼痛所威胁。卵子的酝酿,使女人轮流处于流血和妊娠之中,别无选择。和男性不同,流血和疼痛正是健康女性的常态。 快过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在浴缸里滑倒了,我看不到任何外伤,但是大量的血奔涌出来,顺着腿流,漫过脚面。无法遏止的失血,使我的体温迅速下降,我浑身发冷,剧烈地颤抖,牙床不住磕碰,根本打不了求助电话。我只有听任血流。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从内部摔碎了。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自己储存了那么多的血以备伤害。 我帮助过一个流血的少女,并非自愿,我不知道怎么摆脱她的恳求。15岁我因烫伤住进烧伤科病房,漫长而收效甚微的医治过程令人沮丧,我的兴趣转移到观察病友,出出进进,看到那些与自己同样遭受残损的身体也许能缓解焦虑。 凤梅的手指碾进了烫衣设备中。从她后来的哭诉中,我们得知,悲剧起源于嫂子的多疑。凤梅从农村来城里投奔表哥,原来做餐厅服务员,但餐厅离家近,表哥工作的派出所离家也近,无端猜测的嫂子为避免两人中午偷情,执意把凤梅调到离家远的、附属于自己单位的洗衣房,以便监督。半个月后,凤梅出事了——不满19岁,烫衣机碾断她6根手指。 凤梅嫂子陪床了两天,她的好妒使我增加了对她的关注,但她太普通,让人迅速忘记她的长相。我对她表哥印象深些,他探视的次数勤,那个中年男人有张微微肿涨的方脸,下眼泡浮起,看人的时候歪着脖子。 凤梅残破的手被纱布重重裹缠,两个拳击手套式的大坨子,使她不能自己吃东西,不能自己上厕所,事事要人服侍。烧伤科中许多人行动不便,护士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去帮忙。凤梅没完没了地吃,喝,拉撒。我给凤梅削苹果,她一次至少吃三个。从没收到过这么多慰问品吧,她简直像过节,我替她的胃口不好意思,她丝毫没有一个少女病人应有的优雅的虚弱。凤梅每天两次大便,淤积的食物使她肠胃繁忙,我们经常听到她放屁。如果尿壶拿得不够及时,她会失控地尿到床上。我渐渐失去了最初的同情,长得不好看,还说蠢话,凤梅微胖的肉体制造太多麻烦。我其实嫌恶凤梅,照顾她是为了让自己更讨护士阿姨的喜欢。有一次我没有及时拿来尿壶,我的从容里暗含一种惩罚……尿壶没有接应上,当着我和同室病友的面,她掀开被子,尿液呈弧线喷射出来。 后来凤梅露出破绽。她向我请求:“你给我表哥打个电话,就说我来月经了,让他给我拿卫生带过来好吗?”我惊讶又羞耻,难以想象这话怎么能对一个男性启齿。凤梅安慰我:“没关系,他都结婚了,什么都懂。”问题不是他懂不懂,是我难堪。我直觉地判断出,凤梅有隐情,因为她毫不避讳让表哥了解自己的生理周期。 大概,幸福对一个少女来说,是难以作为秘密保存的。几天以后,凤梅不仅承认私情,还讲到嫂子的性爱习惯——每星期五晚上她必有所要求,那是表哥告诉她的。凤梅说:“表哥只爱我,我也非他不嫁,等他离婚了,我们马上结婚。”她吃吃地笑,然后俯在我耳边低语:“男的怎么那样呢?”她讲起令人尴尬又心跳的细节。想起凤梅曾经声声喊冤,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能那么理直气壮。这时,她完全忘却残疾的痛楚,沉浸在肉体的享乐回忆里。 身体的花园已经开始凋败……凤梅眼眶里含着想念的泪水,她的上肢断了手,下体流着血,痴情地,等未来路上心思叵测的表哥。 这是必须承受的伤害吗?女性成长,要面临那么多险境。淘气的男孩以恐吓胆小的女生为乐,权要人物不断瞄准新的尤物——这是成功的标志。侵犯甚至从童年就开始,我从未忘了那些恐惧。 上课铃响起,我打开铅笔盒,赫然看到一条硕大的深绿色豆虫。震动使它转变方向,露出从头到脚两排绵延的腹足。霎时,惊恐让我头脑空白,濒临爆炸。然后,我吓哭了,但不能哭出声破坏课堂纪律。数学老师不喜欢我,她跟我说话带着明确的厌恶。她是我至今所知的态度最鲜明地讨厌我的人,她毫不掩饰。我对她的恐惧逐渐和数学恐惧糅合在一起。我曾装病缺课躲她,越发跟不上教程,傻子一样看着莫名其妙的公式,成绩拖了全班后腿,当然更增加了她的反感。同桌的恶作剧似乎是暗合她心意,她格外温和地鼓励那个顽皮男孩回答问题,丝毫不理睬我的颤栗。我一直哭,不知怎么停止……我缺少一个哪怕是象征性的安慰。我坚持无声地哭满了整个一节课,虽然到后面,坚持的毅力远远超过悲伤。领会了数学老师的默许,下课铃响之前,同桌用圆规几次扎我的腿,低声说:“你等着。”利用课间,似乎出于对我的补偿他报复了那条虫子。他趁虫子向外爬的时候用力按下铅笔盒的盖子——身体变形挤压出体液,它被斩断,逃出来的是头部和小半截胸腔。那是一条隶属妇科的肉虫,它的头很像儒艮——就是被水手称为美人鱼的动物,它的腹足如同增殖的乳头。铅笔盒成了盛敛它残肢的棺材,我满脸泪痕,不得不自己把它扔进垃圾道。这桩小事留给我这样的不实印象:我的自尊被女老师伤及,而我同时迫使一条妇科的虫子去死……那个肇事的小男孩,正热衷于和伙伴打闹,他和此事牵扯甚少。 另外的例子来自若叶。若叶品学兼优,成绩总是位居年级排行的前列,不仅如此,她还会拉二胡,才艺和长相超出人们对于好学生的要求。我还记得她穿着红裙子在联欢会上表演的样子。她的命运瞬间改写。学校组织春游,若叶专心致志地观察点水的蜻蜓,一个男生偷偷靠拢,出其不意地,把一条泥鳅放进她的后衣领。若叶惨叫,变了嗓的古怪声音把我们吓住了,谁也没反应过来马上帮她把泥鳅取出来。她突然沿着拒马河岸跑,鞋掉了,就光着脚跑……老师沿着石块上的血迹去追。若叶后来休学很长时间,用以治疗臆病。回到学校,以往的光荣不再了,她当众犯病,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当她被按倒,上衣掀露,可以看到她的肚皮和半个微隆的乳房……有经验的食堂大师傅死命地往她嘴里塞进半个肮脏的土豆,以免她咬掉自己的舌头。一些人出于宗教原因不吃无鳞鱼,我模糊记得,从若叶出事以后,我再也不能把泥鳅和鳝鱼当作食物——凝聚两种最让女人害怕的动物形象:它们有老鼠的头、蛇的身子。 我知道不应苛责。那些小公鸡尚未发育,哪里懂得爱护。他们会经历蜕变,成年以后开始倾慕并追逐女性。捉弄女生的坏小子也许变得充满绅士风度,爱玉怜香,勇于担当。谁会意识,这些妙曼女性,从某种程度上说,已是两性战争的幸存者。 整个下午,孩子吹涨白气球,系在晾衣绳上。自愿结合的队伍进行比赛,按照排球规则计分,乳白色气球被争抢和传递。奇怪的是很长时间不被干涉,孩子们信马由疆,家长很少涉足这个荒僻的后院,有人偶尔路过,诡异地笑,不置一词。孩子兴高采烈,不明白手中的玩具其实更与成人游艺相连。等那个贡献避孕套的孩子遭到父亲暴打,我们猜测出,这个世界上有的道具、有的内容,禁止曝光。 奥秘就在黑暗深处,需要我们自己摸索。我躲在蚊帐里仔细地翻查字典,查找和生殖有关的词汇。阅读小说,也可以嗅到有限的暗示。我定期拜访五窖口公厕,那扇摇摇欲坠的黄油漆门板内侧,经常出现龌龊的文字和插图。 好奇心驱使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林小森恳求我带他参观女厕所,我同意了。出于保守秘密的需要和知恩图报,林小森也侦察了男厕所,确认无人之后掩护我入内。我鬼鬼祟祟,心跳狂乱,迈进几步就惊惶地退出。但这个惊险的时刻不幸被邻居小姑娘撞到,她威胁去告密,除非,我肯于献出贝壳项链作为缄口条件。我失去了自己的珍爱,很长时间又提心吊胆,怕小姑娘不能守口如瓶。令人羞耻的把柄在她手里攥着,听说她得了猩红热,我暗暗希望那是一种致命疾病。二十年过后,如果快餐厅里的女厕被占用,许多女客会临时征用一下男厕,把那个狭小的单人洗手间划上门闩就行了。我从来不能。我深知自己擅闯禁区后落下了漫长的后遗症。 对性满怀迷惑,但没有一个明朗的渠道能让你有所了解和交流。我鄙夷自己有一个贱性的肉体。我鄙夷到专门在经期吃冷饮、长跑,我对它蓄谋折磨。因为认定女友们冰清玉洁,都纯洁无恙,只有自己沾染了难以启齿的泥浆,我变得孤僻。何况,我的过去有不能去除的污点。很久以后才省悟,李椰姐姐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就是许多成长中的女性共同存在的问题……若干年前,她的手向我摸过来。 ……坐在花池的石头上,刮着五六级风,骑自行车的有人戴着口罩,他们躬下身子以求减低风压,根本无心留意路边并排坐着的两个女孩。李椰姐姐假装取暖,把右手伸进我左边的裤兜里。裤兜事先被她用一把折叠剪刀剪开,这样她的手指就可以触摸到我的隐秘之处。她比我大,我听从,但情绪紧张,我隐约意识到这是不洁的,但我无力其实也无心反抗。 我从未萌生过告诉家长的念头。我不能分辨,她究竟真的喜欢我的身体,还是仅仅因为需要诱导我去抚摸她。把我带到阴暗的楼道拐角处,李椰姐姐握牢我的手停留在她的乳房。我的指端逐渐感觉得到她的皮肤因为受凉和受到刺激而产生的细腻颗粒。当她试图进一步指引,我的手已经下滑到她的腹部,好像忽然听到楼下奶奶叫我的名字,于是我逃难般地跑开了。 李椰姐姐继续教育我。她给我讲红军女战士遭受毒打的故事,兴趣集中在表述里面的猥亵部分。她讲特务如何玩弄女战士的身体。为了加强效果,提到拷打,她用布垫着取出炭火中烧红的铁片,将另一端按实在我的手背。缭绕青烟从皮表升起,我闻到自己被灼伤发出的味道。李椰姐姐还给我表演男人的撒尿姿势。操场边一间破落的厕所,临时搭建,供部队练兵比赛用,因为不久就会拆除,所以里面极其简陋,泥糊的墙体掺着稻草,只有一扇窄窗,装着几根不平行的铁棍……透进的光,照着面前少女赤裸的下体。我同时负责留意外面,怕有谁朝这边走过来。坦率地说,我的确没有从中体会到乐趣,手背上的疼痛、心理紧张加上她迫使我直视的口气,都让我希望一切尽快结束。尽管一直抖,但她一直坚持着在冷空气里光腿站着。她胆战心惊地展露着她的胴体和欲望,它们太蓬勃了,让处于蒙昧期的我茫然又畏惧。我几次看到她淫邪的行为,李椰的形象对我来说,有点魔鬼的成份。 李椰后来父母被送给了保姆,表面原因是那个保姆无后,又格外偏宠她,内幕并非如此。父母格外偏宠他们三代单传的儿子,所以当发现李椰与弟弟之间危险的肉体游戏,他们震惊之下迅速做出抉择。这个秘密,我可能是除她父母外惟一的知情者。 和李椰的短暂交往影响我的未来。首先是我今天认为性取向并非我们自己认定的那么天生和绝对。设若我那时与李椰年纪相仿,她更善待我,环境和气氛更配合,很难保障我始终排斥而毫无欢娱。有些人的同性恋倾向可能埋伏得很深,甚至不被自己知晓,直到某人到来,某个情节发生,才发现自己能与同类坠入情网。女同性恋者赞美恋人的嘴唇柔软,肌肤光润,远比男体优美诱惑。由于双方身体结构的相似性,不需要对敏感区域做出暗示和引导,更可享受销魂性爱。我对同性恋的态度比较正常,不会卫道士般的夸张反感,得益于童年的僭越。但同时产生了反作用力:与观念形成对比的,是我行动上的桎棝:我抗拒接触女性的身体,包括母亲和密友,我尽量回避包括握手在内的亲昵行为。那种除了礼节之外与女性的主动亲近,几乎被我完全清除。当女友偶尔揽着我的肩,本能抗拒使我的身体立即僵硬,虽然我能坚持着不说,但假若她敏感到了并且放弃,的确令我如释重负。做一个书面选择测试题:假设必须和陌生人同眠,我似乎更倾向于男性。 躲避女性身体的态度,不仅仅针对于女伴,还包括我自己的身体。 发育期用尺寸极不相适的胸罩束缚自己,我认为穿上紧身毛衣显现的起伏岂止不雅,那是羞耻。每次要花费长时间才能艰难地系上那几粒半透明的小塑料扣,我冻得嘴唇冰凉,当终于成功,纯棉胸罩马上如坚固的铁丝紧勒肋骨。连睡觉都不松开扣子,我以为长此以往,就会拥有男孩子般的平伏胸膛。乳房下面贯彻到后背的那道暗紫伤痕,数年不愈,因为有时会勒出血,洗澡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冲沸而下的水流里偷着流泪。 要参加区里的排球比赛,学校为保证主力队员上场给我们服用避孕药,这样可以错过经期。我体质敏感,吃了以后有恶心反应……就像魔鬼出现,搅扰了月夜下的潮汐。但心里是喜悦的,药物帮助我省却麻烦,我觉得自己利落、矫健、身轻如燕。如若没有副作用,我真想靠着药片,摆脱肉红色胶皮和叠厚了的卫生纸的纠缠——自然界里,没见过卫生纸那么不清不楚的粉色,弄上血迹,污浊不堪。 说到底,我不喜欢自己的女性角色,觉得上帝让我做女孩是种处罚。尽管为我热衷的文学作品里充满对少女和母亲的咏唱,依然不能有所安慰。女性因为孕育受到赞颂,她们身怀人类的未来——但我也知道这是对子宫和阴道的美化。神圣的诞生之地,让我联想到已获得的科普知识,我难以在其间维持平衡。我知道,某些鱼类、鸟类、两栖类和爬行类等动物,它们的肠道、输尿管和生殖腺的开口都在一个空腔里,这个空腔叫做泄殖腔。我嫌脏。 成熟各有标志,但对许多孩子来说,了解生殖秘密都是一个重要裂变,它撕开洞见黑暗的口子。我从乖巧变得叛逆,有时挑衅地跟母亲顶嘴。她曾经是我以为世上最完美的母亲,但她,竟然暗中辜负我……我不能解释我的委屈和敌意。明白了途经阴道的出生,我心理不适,对母亲和自己都怀有轻视。 我没有努力矫正自己病态的洁癖,并未意识,我要的纯洁,本身含有非人元素。我致力于把自己塑造得不存杂质,好像那样,就能赎回我的不洁往事。我读书,甚至强迫自己阅读兴趣不大的哲学著作:因为那个抽象世界里没有肉体,涉及肉体也经过科学改良,如同医学的穴位挂图早与欲望无关。越不受欲望拖累的人就越高尚,越有教养——我的教育和自我教育,逐渐精简为清除自己肉体的过程。 我的脑袋越撑越满,身子越来越萎缩,像个蝌蚪。我继续努力,尽量缩小下半截所占有的肉体比例--完全剪除最好,只有头脑,没有身体。回想起来这很滑稽,我的自我形象设计,仿佛就是从一个精子向一枚卵子的努力。一个自我圆满的卵子。不被侵犯,不会演变。在对纯洁的坚守中,完成一生的谢幕。 十三岁的我,半带叹息半带炫耀,对我的密友宣布:我这辈子,决不结婚。 问题是,对小说里描述的动人爱情我是向往的。怎么才能爱一个人而绕行肉体,我有柏拉图。我的初恋时间漫长——由于长期缺乏进展而造成的拖延。和他数年不说话,我猜一旦开口就有危险,沉默保障着肉体之间迢远相隔。我的 “爱”是名词性质的,静止,稳定,不动声色;作为动词的“爱”,我力争淘汰。 所以,当某一天他的举止破坏了缄口不语的和谐关系——那被我视作完美的和谐关系——我被伤害了。只要不能妥善处理“肉体”这个障碍,我就无从学会面对爱情最重要的态度:无所畏惧。我踮起脚,贼似的溜走。我当时想,我会用一生来纪念这场尚未发育就结束的羞怯爱情……一生啊,我用那么大的一座坟去埋婴儿的骨灰。 男女相互找寻另一半的历程多么消耗体能和智慧,据说,这样人类就没有余力和神作对。上帝既然万能而仁爱,为什么不让人雌雄同体,像一朵花那样,从容优雅,自己的雄蕊围绕着自己的雌蕊……但倘若它们抚触自己岂不接近手淫?我奇怪手淫受到极端攻击,一个不与他体碰触的自足行为何以远离贞洁?不侵犯他人财产的情况下爱抚自身却不道德,好像它是吸毒既损伤自己又埋伏着危及他人的隐患……我们对自己究竟有无所有权和使用权,有无权力娱乐并享用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是否必须放弃自己制造欢乐的能力,当肉体有所需求,只能求助异性才合情合理,无可指摘——甚至必须是法律允诺的异性对象。或者,这是限制人类自私的办法,除非与人分享,否则你无权独吞肉体快感。 尽管判断上存疑,但从青春到成年,我的身体始终处于荒凉的纯洁之中,既无男友又无手淫的打扰。说白了,还是不喜欢肉体得到享受,我厌恶它。我不喜欢附属于它的皱纹、疤痕、赘肉、斑点、茧子。我不喜欢它的气味。我不喜欢它对欲望的向往。我不喜欢它快乐,不愿它获取满足。在这种持续的反感情绪下,我很少观察自己,洗澡都潦草,总是趁浴室里还雾气蒸腾就穿戴齐整。有一次,我放掉浴缸的水,看到水流涡漩中有朵下陷的玫瑰,也看到其中夹裹着几根自己掉落的长发。突然想到,一天天老去,我从来不曾完整地了解自己,比如我不知道自己的背部曲线什么样儿。犹豫了一下,我搬来里屋的梳妆镜,背对浴室敞阔的那面镜子……镜子繁殖着我的背影,我发现,我竟然对自己这个与生俱来、相伴而行的裸体分外陌生和恐惧。 那个炎夏,我的另外一个女友带着男朋友来找我玩儿。她的男朋友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十多里地,她就坐在摇摇晃晃的后车架上。我一眼就注意到她男朋友的血脖子——衬衫领根本遮不住那些印子,好像被什么动物抓过一样。我知道那是女人的指甲。女友后来承认了自己的作为,她脸红了,没有详说缘由。他们在外人面前也难以克制柔情蜜意,来往着小动作,交流燎烈的眼神……让人猜测不出,那些新鲜抓痕,是暴发争执还是性欲巅狂残留的记号。 两件同样的道具:自行车和血迹,让我想起故交。交往数载,我们的友谊水净沙明——那是一种分外美好的情谊:相互欣赏,彼此又无企图,性别提示似乎不存在了,我们把对方改造成了中性。重复着的美好也会让人疲惫吧,结局逃不出花败春逝……我的朋友突发奇想,力图改良友谊的土壤。天资聪颖的他骄傲、固执,承受失败的能力稍弱,所以当他的情爱建议遭到否决,少年的坏脾气被激发起来。而我也坚持:男女之间一旦与性牵扯,友谊就会迅速腐烂。我们之间,爆发了秘而不宣的暗战。心理对峙终于落实为行动,我的朋友试图以强力征服,这使我落入窘境。当发现语言和行动上的抵抗即将失效,突如其来的仇恨席卷了我。指甲深陷进他的后背,我能感到他的皮肤像木匠手底的刨花一样慢慢卷进自己的指甲里。我不是一个暴力倾向显著的人,但犁出的血道确实部分缓解了我的焦虑,以至我连续地、专心专意地、狠狠地抓破他……渐渐,指尖被浸得潮湿。这种转移自己的惊惶、恐惧和愤怒的方式震撼了我的朋友,在危险的最后瞬间,他恢复理性,停止了侵犯。抽完一支烟镇定情绪,然后他送我回家。我坐在朋友的自行车后面,难过地看着他的后背……伤口正从白色T恤里面洇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血迹。我对他怀有兄弟般至深而不言的信赖。这场保卫战,捍卫了肉体完整——这平日为我厌弃的肉体,牺牲掉我亲爱的朋友。回想被我斩草除根的初恋,情节出入只是表面现象,原型被隐蔽着,是同一个。我们一路无话,天上乌云涌动……像个病重者被搬移。从此以后,我们对彼此的肉体抱有难以诠释的敬意,或言敌意也好―-保持了对彼此肉体的忽视,才使友谊重回正轨。 在我的个人经历中,这是为数不多的我施加于男性身上的报复。更多情境,我更多自伤。 曾听过两个电梯女工聊天。其中一女工与男老乡有矛盾,两人多次恶语相向,几乎诉诸拳脚。她现在向同伴抱怨道:“他老骂脏话,我除了骂他妈和他老婆还能怎么办?他妈的,骂男的的脏话都没有!”即使是侮辱,即使是最小规模的两性战争,女人往往也从伤害同类入手。 闪回两个电影画面。一是大岛渚导演的《青春残酷物语》,女孩在流产的手术床上,与她有同样经历的姐姐说:“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想用这种方式来反抗这个世界。”另一部是纪录片,镜头对准22岁的亚裔女子Annabel,她以石破天惊之举创造世界纪录:连续10小时与521个男人做爱。尝试走一条与众不同的新女性道路,备受争议的Annabel说:“性爱是值得生死相许的。” 弗朗西斯·维庸的诗句这样写道:“噢,女性的躯体,如此柔软,娴雅,珍奇,那些邪恶也在等着你吗?是的,要不你就能活着进天堂。” 当我们不满,当我们反抗,当我们自由得无所畏惧……可资利用的表达工具,惟有自己的身体。 她处于麻醉的昏迷状态中,口鼻罩着氧气面罩,呼吸机帮助她的心脏跳动。通过腹腔镜的监视仪,医生烧灼血管,以避免过多失血——她的腹腔里充满了血流、肉烧焦后产生的烟和脂油。医生一点点地烧灼,然后,一点点地剪断与子宫相连的组织。掉落的子宫,要通过阴道,拽出体外。宫颈一平方厘米左右的面积上,数把止血钳夹牢并且垂坠下来。外科医师的面孔凑紧在她的阴道口,相互协助,力欲取出它。死了的子宫还在流血。 终于,癌变的子宫被握在主刀医师的手里。他用手术刀娴熟地剪开病态增厚的子宫壁……他把它剪成几块。我站在他身旁,我看到这个女人的父母和情人也不曾了解的部位:她的子宫。子宫,接受过对于女人来说,世上最最珍贵的东西:情人的爱和孩子的依恋。女人如同一棵历尽艰辛的树,她培育体内的这只梨子……惟一的果实。可它烂在她的肚子里,并且,要她的命。 我之所以费尽周折地找关系进入妇科手术现场,因为受到她丈夫之托——名义上参观,实则有点监督的性质。她的丈夫是个小伙子,比她小十几岁。我们已经习惯老男少女的组合,相反的角色置换多少让人有点儿不放心,尤其猜测到他们之间的性。要知道,她已进入老女人之列,如何能让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自律,降低对年轻女子的兴趣?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到过男人可以如此看待一个女人的老年。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廊,她丈夫含着失控的眼泪,对我说:她真美,她的阴部像一朵花。 从欢闹的人群里退出来,我给我爱的人打电话。焰火在高空不断绽放。手机里有些噪音,正好用于掩饰我声音里的颤抖。焰火像硕大而艳异的伞,撑开,又缓慢收拢……我和他在电话里分享,那种绽放的欣快感。他说,你来吧。 他的吻,让我像被唱针轻轻触及……身体在歌唱里。繁花绽放,他来的时候,盛大无比的春天就降临。 什么人对性只存稀薄的幻想和依赖?神、太监和孩子。很多年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三者之间奔波往返,我分泌着一个怪物孤独的汗液。是的,我协调不了两者关系,无论怎样完善灵魂,我还是不能把肉体当作盛纳的花瓶。某种偏执的自虐指引我,把肉体视为垃圾桶,我绝望地,不断嗅到自己败坏的味道。 这时,窗外很大的雪下起来。我记得童年的礼物:一摇晃,玻璃花球里面就开始下雪——那是我的节日。多美的大雪天,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摇晃,上帝为我施放了一场洁白的爱情礼花。我就在礼花的中心,被抬升到天堂的高度,我愿我有一双白痴般永远置身幻觉的眼睛。他怀抱里有大动物特有的温存和温暖。是否,他是微服到我命里的神,是解咒者,将施予我难以想象的恩泽? 我爱的,这即将为你享用的乐园,我已用数十年的苦难建设。它是我点滴储存的赃款,是否,它开始偿还……给我非法的利息和欢愉。 注:标题取自第45届格来美最佳男歌手约翰·梅尔的同名歌曲《Your body is a wonderland》。 (选自散文集《你的身体是个仙境》)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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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荐影:杀戮行为 The Act of Killing

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 类型:纪录片 1965-66年,印尼军方势力推翻政府后利用地方杀戮团伙,杀掉超过50万共产党人、中国人、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等。电影主角Anwar Congo 和他的兄弟,在此期间亲手杀掉上千人。影片通过Anwar的经历,展现了这一历史过程,以及屠杀者的内心世界 。当Anwar再次回到他曾杀人如麻的阳台上,想示范当年是如何俐落杀人,他不禁为自己辩白: 我不得不杀他们,我的良心叫我杀掉他们。但Anwar突然在阳台上干呕,Anwar干呕、辩白,再干呕,再辩白。片末这一镜头长达五分钟,身体在这里给出了无言的答案。 In this chilling and inventive documentary, executive produced by Errol Morris, the unrepentant former members of Indonesian death squads are challenged to re-enact some of their many murders in the style of the American movies they love.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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