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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徐琳玲:切•格瓦拉——他的国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

切•格瓦拉变成了一个符号,以纪念的名义反复出现,却终被遗忘和抛弃。追溯他的一生、他的理想与20世纪的拉美革命浪潮,他的《页边笔记》里神秘人的预言,或者是对他最好的盖棺定论:“你不是一个象征,你是正在崩溃的社会中真实的一 员……可是,你不知道牺牲了自己对这个社会有什么样的帮助。” 1967年10月8日,39岁的切•格瓦拉在玻利维亚被处决。45年过去了,他变成了一个符号,以纪念的名义反复出现,却终被遗忘和抛弃。追溯他的一生、他的理想与20世纪的拉美革命浪潮,他在25岁时写下的《页边笔记》里神秘人的预言,或者是对他最好的盖棺定论:“你不是一个象征,你是正在崩溃的社会中真实的一员……可是,你不知道牺牲了自己对这个社会有什么样的帮助” 许多年后,已渐渐丧失记忆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坐在家中,或许还能想起那个贝雷帽上别着一枚红星的切·格瓦拉上校。 1959年的哈瓦那,32岁的马尔克斯应邀参加了古巴的革命胜利庆典。随后,他在格瓦拉领导下的拉丁通讯社当记者。因为革命阵营内部不和,马尔克斯工作一年后,选择离开,辗转至墨西哥。 数年后,他的魔幻现实主义巨著《百年孤独》问世。他以丰富的想象力和沧桑的笔调写下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编织了一个现实与幻想交错的拉丁美洲世界。 如果要写那位格瓦拉上校呢? 马尔克斯曾说,他需要准备1000年、写上100万页。 青少年“切” 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拉丁美洲世界:残忍,虚伪,无知又愚昧。 在这片土地上,人们被可怕的超自然力量所主宰,没有一个地方的人比他们更可悲地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能——在文明世界所赋予的国际分工里,他们提供的是廉价的资源和劳动力,得到是毁坏的土地、靠军事维持的政府以及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 他们也习惯用疯狂来反抗这种命运。仅在1960年代,拉美总共爆发了16次军事政变,有10个宪政政府被推翻。 生长和战斗在这片土地上的切·格瓦拉,同样带着死亡和暴力的宿命。 喜欢赋予他受难者形象的人可以说,“切的一生,甚至包括他的死亡,都是一场对病魔的抗争”——1928年,格瓦拉一出生就被查出遗传性肺部充血症,终生都受严重的哮喘困扰。 格瓦拉的反叛和冒险,来自家族的遗传。 格瓦拉的外祖父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权势人物,出身上流社会,是一名激进的党派人士,因为一战前夕的悲观政治氛围加之自身疾病,在欧洲自杀。他的父亲林奇来自一个没落的西班牙贵族家庭,家族谱系中出过不少冒险家,有新西班牙总督、殖民地城市创始人、淘金者、寻宝人…… 在其一生中,母亲赛莉亚与他维持着一种牢固的、排他的情感和精神纽带。赛莉亚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模范母亲,她天生鲁莽,总是被危险吸引,常常做一些挑衅社会规则的事情。在当地社会里,她创造了很多女性的“第一”,譬如开车、穿长裤、抽烟等等。有一次,怀着6个月身孕的赛莉亚下河游泳,差一点被急流冲走。据林奇回忆,她在结婚头几年里遭遇了好几起类似的溺水事件。 和她父亲一样,赛莉亚热衷政治,无论是在阿根廷历史上“最羞耻的10年”和贝隆时代,或是1930年代反法西斯主义运动、反排犹运动、二战以及后来的支持古巴革命的过程,她都活跃其中。尤其是格瓦拉走上政治舞台后,她成为儿子事业最忠诚的追随者和传播者,与炸弹、入狱都沾了边。 格瓦拉热爱小说、诗歌和哲学。他继承了母亲的性格,追逐危险、天生反叛、无所畏惧,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出位小子”,总是做一些引人注目的恶作剧。似乎是对哮喘病的一种反抗,小格瓦拉展现出一种强烈的竞争人格。 这个没落的贵族家族经济上已沦为中产阶级,但仍过着优越的生活。格瓦拉一家属于偏离信仰的天主教徒,到格瓦拉上学时,他们已经不去参加教堂的弥撒,并要求他们的孩子免上宗教课程。 1930年代,二战前夕的南美洲涌动着不安定的气氛。在阿根廷,西班牙裔分成共和派和佛朗哥派,每天都在口诛笔伐。西班牙内战爆发后,大量难民涌进阿根廷。格瓦拉家收留的流亡者中,就有西班牙共和国卫生部长胡安·贡萨雷斯·阿吉拉尔博士一家。两家人经常在一起讨论战局和各种反法西斯话题。 不甘于清谈的格瓦拉一家联络朋友,成立一个旨在援助西班牙政府的“阿根廷行动”委员会,为西班牙共和政府的战斗募集资金。 从1930年到二战爆发,阿根廷一直由军人和文人交替执政。1943年6月3日,一个名叫“军官联盟组织”的地下军队组织发动政变,陆军上校贝隆是幕后的首脑。之后3年里,他逐渐登上了政治生涯的顶端,成为阿根廷实际的掌控者。 贝隆以铁腕和开明统治着阿根廷,他提出了一种融“正义主义”、“民族主义”、“劳工主义”为一体的政治理念。经济上,他主张发展民族工业,在经济上摆脱对西方国家的依附;在对外关系上,主张拉丁美洲一体化,由阿根廷充当领导角色。同时,他反对美国插手南美事务,尤其是反对美国干涉阿根廷内政。 1945年10月,首都卫戍部队军官发动政变,贝隆被扣押,随后被流放到一座海岛。然而,政变者也拿不出新方案,内部争吵不休。 贝隆的支持者在几小时内调动起“400万人的劳动大军”,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要求政变者释放贝隆。贝隆的情人、女演员爱娃·杜阿尔特在这次运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贝隆最终得以重获自由,并在1946年2月大选中大获全胜,6月4日就任阿根廷总统。“贝隆主义”终于成为阿根廷政府的意志,进而演变成平民主义和民族主义运动。 在阿根廷的政治风云中,年轻的格瓦拉只是一个旁观者。从中学到大学,他对政治只有泛泛的关心。他一面就反法西斯发表激进的言辞,一面对激进的政治活动漠不关心。20年后,格瓦拉在给一位编辑的信中说:“在十几岁的时候,我没什么社会见解,没参加过阿根廷的政治斗争和学生运动。” 据他少年时代的伙伴回忆,格瓦拉对美国怀有强烈的敌意。“在他眼里,拉丁美洲有两个恶魔——一个是国内的寡头统治,另一就是美国”,他深信是魔鬼的黑暗之子引导了美国在海外的每个举动。 有大量的事实让拉美人怀着这样的不满。二战后,美国在拉美地区雄心勃勃地追逐自己的经济和战略利益,对当地发生的社会变革漠不关心。为了和苏联冷战,美国牺牲了拉丁美洲各国的民族主义者和左翼政党,去支持一批右翼军人的军事专制统治。 一张摄于1948年的照片展现了格瓦拉学医时期的精神面貌。在一具被剖开的男尸后边,身着白大褂的他和另外30名同学站在后面。照片上的格瓦拉笑得一脸灿烂,十分诡异。 他的阅读量和涉猎之广令人惊讶。在哮喘病发作的日子里,他靠书籍来打发时间,弗洛伊德、社会小说、哲学,也包括《资本论》。根据一份他当时手写的读书笔记,年轻的格瓦拉关注爱情、永生、性道德、死亡、上帝、魔鬼、幻想、理智和神经质等话题。 一头褐发的格瓦拉已经是一个英俊的大男孩,对自己的外表漫不经心。除了性和女孩之外,他向往着冒险与新鲜的刺激。 1950年1月1日,22岁的格瓦拉开始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冒险。他骑着一辆装着小发动引擎的旧“米克伦”牌自行车,踏上了全程长达4500公里的内陆地区旅程。中途,在麻风病院工作的好友阿尔贝托·格拉纳多也被说服,加入了他的队伍。 这也是格瓦拉第一次跨越舶来的欧洲文化,深入阿根廷的内陆地区。这些地区为拥有大片土地的政治寡头家族把持着,他们和他们的祖辈建立起来的殖民体系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许多印第安人涌入城市寻找工作,他们是被歧视的群体。 格瓦拉探索世界的流浪癖被唤醒了。6周后,他赶在开学之前回到医学院准备考试。在此期间,他第一次真正坠入爱河,他的恋人叫奇奇娜,是阿根廷一个豪门家族的女继承人。他向奇奇娜求婚,并提议他们乘坐旅居车横跨南美度蜜月。这段浪漫曲遭到了奇奇娜父母的强烈阻挠。 1951年10月,他和好友阿尔贝托·格拉纳多商定:骑着格拉纳多的“威猛”摩托车环游北美。格瓦拉第一站赶往米拉马尔的度假胜地,奇奇娜正在那里度假。他握着姑娘的手,对方没有给他等他回来的许诺,但留下了他送的一只小狗,名字叫“回来”。 在旅行中,他收到奇奇娜寄出的分手信。他在日记中写道:“现在我明白了,这一切几乎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的命运就是远行。” 两个年轻的流浪汉一路风餐露宿,穿越南美大草原。等口袋里的钱花完后,他们开始伸手向人要食宿,并竞赛看谁更擅长要白食。遭到拒绝时,他们搭帐篷过夜,或者在警察局和罪犯们一起吃牢饭。每到一处,当地报纸对两位来自阿根廷的“麻风病专家”热情报道,这为他们“骗得”不少白吃白住的机会。他们沿路拜访麻风病院,有时也打工换一点路费。 除了姑娘、新奇和刺激,他一路看到了贫困、病痛、被欺压的印第安人。 在秘鲁一家麻风病院,医务人员为他举办了24岁生日聚会。格瓦拉发表了一篇题为“拉丁美洲人”的演说:“我们坚信,(拉丁)美洲分化成为虚幻、不确定的多个国家,这完全是假象。我们要组成一个单一的混血种族,从墨西哥湾到麦哲伦海峡的广大地区有着明显的人种相似性”,最后,他提议,为“摆脱狭隘的地方主义”、为“团结的美洲”干杯。 他履行对父母的承诺,准时回到阿根廷,为即将到来的医生资格考试做准备。此时阿根廷发生了一件大事——32岁的贝隆夫人因癌症去世。阿根廷的局势进一步复杂,不时爆发各种游行、示威、抗议。在整理这次旅行笔记时,格瓦拉写道:“一踏上阿根廷的土地,写下这些文字的那个人就死掉了……我不是我了;至少我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美洲流浪给我的改变比我认为的还要多。” 多年之后的一次谈话中,身为古巴政府领导人的格瓦拉说:自己学医时,曾经梦想成为“著名的研究者”,“我梦想不知疲倦地为帮助人类而工作”。在环游了整个被“苦难、饥饿和疾病”折磨的拉丁美洲后,他的政治意识才开始萌发。 我的朋友毛泽东召唤我 顺利通过医生资格考试后,25岁的医学博士决定开始第二次拉美之旅。在新日记本里,格瓦拉意气风发地高呼:“一个美洲战士出发了”,“两个独立意志在美洲大陆上前行,不知道他们寻找的是什么,不知道哪条路是往北的。” 母亲的本能让赛莉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送别儿子的站台上,她忽然抓住了家人的手,绝望地说:“我的儿子走了,我再也看不到了。”当火车开始缓慢地行驶,她追着车厢奔跑,挥舞着手帕,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整个拉丁美洲正处于政治上最动荡不安的时期。长期在政治上从属于美国、经济上依附于美国的现实,令人们产生了普遍的不满。由西蒙·玻利瓦尔和圣马丁开创的拉丁美洲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思想,以前所未有的势头撼动着这片土地。 1952年3月,古巴发生武装政变,军事独裁者巴蒂斯塔第二次上台,他解散议会、废除1940年宪法,进行严格的新闻审查;在阿根廷,执政已满5年的贝隆修改宪法,为自己二度当选扫清障碍。与这些“倒退”不同的是,在玻利维亚,爆发了“四月革命”。 两位旅行者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玻利维亚。格瓦拉希望实地考察这个国家在“革命”后的新气象。政变后上台的民族革命组织解散了军队,将全部矿业收归国有,他们正在推行一项引起激烈争论的土地改革。 街头酝酿着一种不安的气氛。格瓦拉特意跑到已被收归国有的钨矿区参观。在那里,他看到了拉丁美洲依附于美国的证据,他写道,“这是惟一支持玻利维亚前行的东西;这是美国要买的矿石”,只要美国还控制着矿石的出口市场,这个国家就不能真正实现独立。 在古巴,一件与格瓦拉未来命运相关的事件正在发展中。7月末,一群年轻的武装叛乱分子发动了旨在推翻军事独裁者巴蒂斯塔的军事行动,他们攻打了两处兵营。叛乱遭到镇压,幸存者被捕入狱。领导这次行动的是一对兄弟:26岁的菲德尔·卡斯特罗和他弟弟劳尔。 在法庭上,律师出身、天生的演讲家菲德尔发表了著名的辩护词——《历史将判我无罪》。他抨击古巴独裁政府对起义者的血腥镇压,指出古巴国内的种种弊端,提出了自己的改革纲领,并提出把财富归还给人民和打断新殖民主义依附的锁链。 通过报纸,卡斯特罗的名字第一次进入格瓦拉的耳朵。他为这一对年轻英雄的社会理想和命运唏嘘不已。 1953年底,格瓦拉在厄瓜多尔、巴拿马、哥斯达黎加一路游荡。路上,他不断结识来自拉美各国的各种政治流亡者和激进分子,和他们成为朋友。新发现的兄弟友谊令他陶醉,他对朋友说,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同志情感,这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东西。 在新朋友中,不断有人推荐他去危地马拉看点“新鲜的东西”——他们告诉他说,“新的左派革命”在那里正在挑战美国的势力,其结果可能决定拉丁美洲的未来命运。 在危地马拉,总统阿本斯和美国的矛盾激化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一年前,他推行激进的土地改革,征收了美资跨国公司的22.5万英亩土地,分配给无地的农民。艾森豪威尔政府威胁阿本斯:将用武力干涉危地马拉的“共产主义者”。 数百名左派的拉丁美洲政治流亡者和激进分子聚集,也有像格瓦拉这样想亲眼目睹“社会主义”实验的青年人。每天,他都在结识新朋友,和倾向马克思主义的流亡者在一起探讨和辩论,他读了更多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的书。毛泽东的关于“新中国”的书吸引了他,他在家信里告诉父母:他会认真地做一个医生,“直到我的朋友毛泽东召唤我。” 格瓦拉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政治目标。在给舅妈的信里,他以慷慨激昂的姿态宣告自己的信仰:“我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直到我扔掉了行李和肩膀上的包……走过曲折来到这里……我在斯大林同志的画像前宣誓,在看见这些资本主义跨国公司消失之前,我不会停歇。” 署名是:“您钢铁铸就的、肚子空空的、充满对社会主义未来的信念的侄子。再见,猪猡敬上。” 5月,阿本斯政府和美国之间彻底谈崩。6月,由美国武装并训练的雇佣军开始轰炸危地马拉。军队叛变了,阿本斯总统躲进了墨西哥大使馆。美国人所扶植的“解放军”首脑阿马斯成为新的总统。 格瓦拉后来回忆说,在危地马拉,他开始研究成为一名革命医生的可能性。可是,随后阿本斯政府被颠覆了。“我开始意识到一个根本现实……首先必须要有革命,一个人独自努力,不论理想有多纯粹,都是没有价值的。要想有作为,必须开展革命。” 在空袭的炮火中,上了骚乱分子“黑名单”的格瓦拉匆匆离开了危地马拉。离开时,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切”。这是古巴政治流亡分子尼科·洛佩斯给他取的绰号。在瓜拉尼语中,这个字代表惊讶、喜悦、悲伤、温存和愤怒。 “切”,后来成为格瓦拉最响亮的名字。 成为红色的“切” 危地马拉的第一轮空袭,让格瓦拉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看到人们在炮火中发狂奔跑,他有一种“不会受到伤害的奇妙感觉”,这让他“得意地舔了舔嘴唇”。 到墨西哥城后,格瓦拉遇到了他在危地马拉时的朋友。给他取名“切”的古巴人尼科告诉他一个消息——卡斯特罗兄弟及其18名追随者遇赦,离开松树岛。他们正聚集在墨西哥,组织和策划武装起义。 这让彷徨中的格瓦拉异常兴奋。在尼科的安排下,几天后,他和劳尔·卡斯特罗在一个小公寓里见了面。两人立刻打得火热。他们的思想很接近——劳尔是马克思主义者,早在大学时代就加入了古巴共产主义青年团。之后,他们几乎天天见面。 7月,菲德尔也抵达墨西哥。交谈一阵后,他邀请格瓦拉加入他的游击队伍。 “切”——古巴人已经开始这么叫格瓦拉了,他成了他们的医生。卡斯特罗野心勃勃的计划刚刚开始,而这正是格瓦拉梦寐以求的事业。他觉得与菲德尔的相识是一个具有政治意义的时刻,菲德尔“年轻、睿智、非常自信、勇气非凡。我觉得我们意气相投”。 卡斯特罗是完美的政治动物。他出生于古巴一个种植园主家庭,从小到大接受最好的教育。从学生时代就投入到反政府的政治运动。他富有领袖魅力,擅长政治手腕,一直把自己视为古巴的未来领袖。 他对“美国佬”恨之入骨,认为是美国人把独立的古巴变成了“伪共和国”,任由腐败、残暴的独裁统治在古巴扎根,美国人应该为单一依赖出口的古巴经济负责。   格瓦拉的眼神,总让人想起流浪诗人或者舞台剧演员。他同样具有强烈的自我,但他更渴望被接纳,成为同志中的一员,而非领导者。两人都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和超越生命的使命感,都想直接参与历史。他们也有共同的敌人——“美国佬”。 格瓦拉加入了古巴的起义军,他把卡斯特罗视为领袖。事实上,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对古巴革命并不了解,更多是被卡斯特罗的个人魅力所吸引,还有自己那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当时我想,为了这个崇高的理想,战死在异国的海滨浴场,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在卡斯特罗的训练营里,格瓦拉参加了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同时充当随队军医。他的“政治委员”身份也在那时确立起来,在业余时间,他教学员认字,给他们讲革命故事。 切依然徘徊在马克思主义和诗歌之间,他心里还在计划着天马行空的旅行计划。一年前,他曾吐露自己对参与社会运动的矛盾心情——“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不愿意用铁的纪律断送我的前程。我完全相信,我所信仰的会最终获胜,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将是参与者,还是此行动的观望者。” 命运很快为他做了选择。 1956年6月,墨西哥警察突然袭击了圣保罗庄园,逮捕了格瓦拉和其他成员,随后在别处逮捕了卡斯特罗。在律师们的活动下,卡斯特罗在7月24日顺利出狱,只有切和另一位成员加西亚还关在监狱里。 远征的计划暴露了,情况非常紧急。格瓦拉得知后,让卡斯特罗只管行动、不用管他,可是卡斯特罗发誓说:“我不会抛弃你们。”这种姿态让切深深震撼——“这是他能动员所有拥护者们疯狂地追随他的关键” 。 这次入狱,使得格瓦拉彻底放弃波西米亚人的流浪梦想,全身心投入卡斯特罗所领导的暴力革命运动。 扬名天下 11月25日凌晨2时,一艘破旧的美国产快艇——“格拉玛”号运载着82名远征军和大量武器驶出了墨西哥湾。经过7个日夜的颠簸,最终在古巴奥连特省科罗拉达斯海滩登陆。 上岸一小时后,起义军就被政府军发现。被打散后,格瓦拉和卡斯特罗兄弟分散行动,在大森林里前行。会合后,继续向马埃斯特腊山进发。1957年初,起义军终于进入绵延险峻的马埃斯特腊山。 1月17日,起义军第一次战役打响了,他们对图尔基诺山下的一个政府军兵营发起进攻,大获全胜。鼓舞士气的同时,也击碎了之前政府在民众中散布的关于远征军全部被歼灭的假消息。 在这场战斗中,格瓦拉和卡米洛·西恩富戈斯两名最勇敢的司令官脱颖而出。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格瓦拉冒着枪林弹雨,一举炸掉了敌人的飞机库,从而动摇了敌人的军心。他不时受到哮喘病的折磨,肾上腺激素已经用完,完全靠意志力支撑。 在起义军里,格瓦拉充当了三重角色:军医、杰出的战斗指挥官和出色的政治委员。 参照中国的革命经验,卡斯特罗决定建立根据地。这首先要得到当地农民的信任和支持。格瓦拉开始运用毛泽东的革命理论,他找当地农民聊天,揭示命运的不公平,还和他们讲述遥远的东方农民的故事。他背着药箱,深入山区村落为农民治病。 作为毛泽东的“学生”,格瓦拉认为,中国革命的道路更适合古巴,必须采取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率第四纵队开辟一个解放区。渐渐地,起义军和农民之间有了联系,农民们开始为起义军提供食宿、通风报信,还有参军的。 马埃斯特腊山的战斗进行时,在古巴全国,各地各种形式的反政府斗争也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中。为了谋求古巴中间派的支持,在山区的帐篷里,政治手段老练的卡斯特罗和两个资产阶级政党反对党派来的代表签订了协议。 和格瓦拉的天真不同,卡斯特罗在政治信仰上的立场一直暧昧不清,他随时根据政治结盟的需要调整自己的立场。这种老练多变的态度,伴随着他之后和苏联、美国的关系。 这让格瓦拉非常失望,他在日记里记录下自己对这些“走中间路线”的政客的不信任和鄙视。但卡斯特罗说服了他,强调里头会包括一项制定土地改革的基本条款,而且,那只是权宜之计。 7月份,卡斯特罗意外地晋升了格瓦拉的官职——这是极高的荣誉,上校是起义军的最高官衔,之前只有卡斯特罗一人担任。何况,获得此项荣誉的还是个阿根廷人。 卡斯特罗的情人兼秘书塞莉亚·桑切斯亲手把一枚金星别在了格瓦拉的贝雷帽上。这枚小小的金星、雪茄烟和马黛茶,日后成为格瓦拉个人形象的主要标志。 “这点虚荣让我那天感觉到自己是全世界最骄傲的人。”在这支古巴人的队伍中,他是一个外国人,他迫切需要更多的战斗胜利来证明自己能胜任这个头衔。 1959年1月,卡斯特罗的部队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古巴革命胜利的消息传遍了拉丁美洲。在格瓦拉故乡,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位“阿根廷的年轻医生”。他的英俊容貌和传奇色彩,让他在一夜之间成为无数阿根廷少女梦中的白马王子。 格瓦拉一家受到邀请,坐飞机抵达哈瓦那。看到已6年未见的长子,赛莉亚激动地一把抱住他,热泪横流。 古巴的革命胜利,也点燃了许多欧美左派知识分子对“理想国度”的想象。1960年,他们群集哈瓦那召开文化大会,其中就有萨特和波伏娃。这对著名的法国知识分子和格瓦拉交谈了数小时,给萨特留下很深的印象。 后来,当萨特得知格瓦拉的死讯后,给出那句极高的赞誉:“切不仅是个知识分子,而且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完美的人。” 二号人物的“新人理想” 在古巴,老林奇和儿子的相处并不愉快。 他发现儿子成了一个强硬的陌生人。一天晚上,他决定去儿子工作的卡瓦尼亚堡看看。在那里,他亲眼目睹了切在质问一个执勤的年轻人,缴了他的枪,并用冰冷的语调下令逮捕他。林奇回忆说,“我看到那孩子脸上绝望的表情。” 在卡瓦尼亚堡,“最高检察官”格瓦拉正忙着革命法庭的审判。新革命政权的首要任务是清洗和镇压政府、警察、军队中的传统势力。每天都有疑犯被带到他的法庭。在随后几个月里,整个古巴共有几百人被处以极刑。 《格瓦拉传》作者、美国记者安德森采访到参与当年“清洗”工作的当事人,这位当事人回忆说,由切作出最后判决,他还是非常谨慎的。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格瓦拉说自己不参加审判,从不亲自见被告,只根据证据核查案子,这样才能客观、中立地作出最终判决。 “清洗运动”在国外引来强烈批评,美国公开指责古巴革命政权是在进行大屠杀,古巴的报纸也呼吁不要“使得古巴人流更多的血”。 所有的矛头都集中到格瓦拉身上,把他的名字和“恐怖统治”划上等号;又因为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共产主义立场,更被人称作“莫斯科伸向古巴的手”。 1960年,格瓦拉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该报道在大力描绘他在女性中的性魅力之外,忧心忡忡地指出:格瓦拉是古巴3人执政中最危险的一位。 在古巴,他正式成为新政权的“三巨头”之一。在西恩富戈斯飞机失事后,革命政权的核心人物就只有卡斯特罗兄弟和他了。 革命后的第11个月,格瓦拉被任命为古巴国家银行行长。1961年2月23日,他又被任命为工业部长兼中央计划委员会委员。由此,卡斯特罗把经济和财政大权都交给了他。   格瓦拉对此讲过一个幽默段子:“有一次,菲德尔把他的同志们召集起来,问我们中间谁是经济学家。我于是举起了手,菲德尔非常诧异地问我‘你什么时候起成为经济学家的?’我回答:“对不起,我听错了,以为你问我们中间谁是共产党员。’就这样,我被将错就错地任命为国家行长了。”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项荒唐的决定,从老林奇到熟悉格瓦拉的新闻记者。格瓦拉的任命一公布,立刻引发了古巴的金融恐慌和银行挤兑。 这位经济和财政的“门外汉”、极端仇视金钱的诗人以挑战风车的姿态,领导古巴的经济建设。作为国家银行行长,把用自己的名字“切”签署在新发行的货币上。然而,他却主张废除货币,建立一种“不用钱的文明”。 格瓦拉为古巴经济找到的“良方”就是义务劳动。他是古巴全国性义务劳动的倡导者。他相信人的力量,相信在社会主义国家,只要人们能够发挥出各自最大的潜能,就可以战胜一切困难。 每到周末,格瓦拉都光着上身和妻子到甘蔗田里参加义务劳动,或是到工厂的装配线上帮忙,或是在建筑工地搬砖。仅1964年一个季度,他个人参加义务劳动达240小时,荣获“社会主义劳动突击队员”的称号。 作为道德理想主义者,格瓦拉极端排斥物质刺激。他曾说:“在社会主义体制下依靠物质刺激,犹如向牧羊姑娘推销彩票一样,不会使她眼红,也不会调动其他旁观者的积极性。” 他认为,“在古巴,个人主义必须消失。明天,所有个人应该适当地应用个人主义为社会的绝对利益服务。”他提炼出一个词——“新人”,作为新古巴人的代表,而这个“新人”和他自己划上了等号。 当时,法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勒内·杜蒙来帮助古巴渡过社会主义转型。在古巴做了大量调研后,他提出一个方案:允许工人在淡季为维持合作社进行额外劳动,获取报酬,这样可以让他们有共同作主的感觉。 格瓦拉的反应非常激烈。他说,古巴工人需要的不是作主的感觉,而是责任感。他对苏联的工业成功进行了批判,认为苏联人勤奋工作不过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这和搞资本主义的美国人没有什么不同,那不是真正的“新人”。而他本人拒绝在古巴建设第二个美国社会。 格瓦拉浪漫地描绘这样一种理想的社会成员形象:他们对商业利益不感兴趣,只为社会工作,而不是为了利润工作。杜蒙评价说:“切的想法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时代,他已经进入了共产主义阶段。” 为了培养这种“新人”,格瓦拉费尽心力。1962年,劳工部成立了劳动竞赛委员会,还制定了相当于个人档案的“记分卡”。在动员和领袖们的以身作则下,古巴一度出现过红火场面。但很快,一切都回到原有的状态——生产效率低下,劣质产品成堆。 此外,格瓦拉想改变古巴经济面貌的“农业多样化”政策也宣告失败。 1962年,古巴经济出现大幅度滑坡,作为支柱的甘蔗产量和粮食生产下降。卡斯特罗不得不宣布实行食品配给。民众开始用脚投票,每周平均有3000人离开。到当年年中,约有二十万古巴人流亡国外,占全国人口3% 。 格瓦拉改造人性的实验失败了。 一些人成为这场“道德改造”的受害者——那些“懒散”的工人被送到遥远的集中营作为惩罚。 献身“世界革命”的战士 1964年,格瓦拉决定离开古巴。 他不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了。新政权已经稳定下来,经济改革连遭失败,特别是,在对苏态度以及“输出革命”等问题上,他和卡斯特罗的分歧越来越大。 这个曾经的“嬉皮士”似乎并不快乐,身上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他已步入中年,是4个孩子的父亲,还是一贯的不修边幅,依旧戴着贝雷帽,但已经剪掉了长发。从一张他参加割甘蔗义务劳动的照片看,他的腰部开始有赘肉了。 也许是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年纪:他快36岁了,还能行军、打仗、指挥军队,再等几年,就太晚了。 1965年,一名老商人悄悄离开古巴。他一头光亮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胡子修剪得非常精致,嘴里还装着假牙。17天后,他出现在与刚果交界的坦桑尼亚。 这位名叫拉蒙·贝尼特斯的商人正是格瓦拉。和他一起到非洲的,是古巴革命时期的追随者。 一年前,格瓦拉作为古巴政府官员出访非洲时,曾秘密会见过金沙萨的起义军。当时刚果领导人向他提出了帮助的请求。然而,在和当地游击队打过交道之后,他感到失望之极——这些“自由战士”身上带着各种劣根性,平日里住在宾馆过舒服日子,他们只想跟他要一样东西——“古巴的军事培训和资金援助”。 在刚果搞革命的日子,格瓦拉过得黯淡无光。和之前对“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想象不同,他在那里很少有仗可打,就算有,也只是小型的战斗,还需要当地游击队的批准。他仍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一些事,如给贫苦人治病,开设“文化进修班”。 由于刚果游击队的溃散,他们的游击基地被攻破了,古巴游击队的成绩也乏善可陈。格瓦拉给卡斯特罗写了一封长信,描述了刚果的真实情况,说他们是如何浪费掉外国援助的,“你可能会认为,我已患上了可怕的不明原因的悲观症。” 11月底,心力交瘁、疾病缠身的格瓦拉带着古巴游击队撤离了坦格尼克可湖。 离开刚果后,他在古巴驻坦桑尼亚大使馆住了数月,埋头写作《革命战争回忆录》,对刚果章节进行修改。他依然不愿意回古巴,妻子阿莱达风尘仆仆赶来和他相会,想说服他回家,最终只能黯然离开。 他的“世界革命”理想的下一站在哪里呢? 早在1959年,一位随格瓦拉出访日本的人员曾记录下他的“全洲革命理想”:他计划在祖国阿根廷发动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成功后,再把革命推向南美的玻利维亚、巴西、智利、巴拉圭和乌拉圭等国,最后推向整个拉丁美洲。 1964年,他支持马塞蒂在阿根廷地区的游击活动。然而,此时的南美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阿根廷刚刚完成选举;马塞蒂所带领的游击队也遭到了灭顶之灾,马塞蒂本人牺牲了。此时,阿根廷发动革命的可能性很小。 他把目光投向正处于危机中的玻利维亚——一个军人集团发动了政变,推翻了帕斯·埃斯腾索罗总统的政府。一年前,他派出的女特工、据说也是他最后一任情人——塔尼亚已经在那里开创出一番局面。 前往玻利维亚之前,格瓦拉回到了哈瓦那和家人告别。儿女们默默地和这位前头光秃、戴着黑色宽边眼镜的“拉蒙”舅舅告别。在古巴的最后一晚,他和卡斯特罗共进晚餐。天亮了,卡斯特罗在机场目送他离开。 11月7日,格瓦拉在日记本上记录下他在玻利维亚开展游击战的情况。这本《玻利维亚日记》后来成为了解格瓦拉这段历史的最权威资料。 游击队员进驻一个叫达卡拉米那的农场,开始组建队伍和基地。不久,秘鲁革命者领导的一支游击队和几名玻利维亚人也加入了格瓦拉的队伍。随着人员数目扩大,管理出现了问题,违纪现象频频出现。格瓦拉和玻利维亚共产党领袖蒙赫为争夺游击队的核心指挥权而发生矛盾。1967年1月1日,两人争吵后,蒙赫离去,格瓦拉称,对方“就像到断头台区的人一样”。 农场进进出出的陌生人,引起当地一名农民的注意。他开始窥探这里,随后向当地警方报告了这里的情况。便衣警察搜查了农场,万幸的是,他们没有相信农场有武装人员的说法,搜查之后扬长而去。 险情不断。行军训练中出现了意外伤亡;这支“美洲队伍”内部也不时爆发各种矛盾。格瓦拉的日记里不时有“我累极了”、“我感到极度衰弱”这样的字句。 更为讽刺的是,和他的《游击战争》所阐述的革命哲学不同,当地农民并不想要“革命”,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向政府通风报信。政府派出的巡逻队一路追踪到游击队大本营,抓获了几名逃跑的玻利维亚游击队成员,从他们的口供里确信:格瓦拉就在农场。警察随后再次对农场进行突击搜查,侦察机也在基地上空盘旋。 随后,游击队员德布雷和布斯托斯被捕。在威逼下,布斯托斯画出了格瓦拉的画像。一直在追寻格瓦拉下落的美国中情局也赶到。一场更大规模的围剿开始。 10月8日,游击队被一支数百人的政府军包围了。经过一番激战,队伍被打散。 当一名印第安政府军士跳出隐蔽处,瞄准一名没有武器的游击队员,对方突然喊道:“别开枪,我是格瓦拉,对你来说,我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上尉普拉多走过来,看到他后兴奋得差点晕过去。 接到格瓦拉被捕的报告后,玻利维亚政府第八师军长和美国中情局特工坐着直升机赶到了现场,特工罗德里格斯一眼认出了格瓦拉。他为格瓦拉拍了一组3张照片。照片上的格瓦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表情严肃又茫然,像是在寻找答案,又没有找到。 关于格瓦拉的死和遗言,经历现场的当事者在各自的回忆中给了不同的版本。 10月9日,切·格瓦拉被处决,年仅39岁。 他的尸体在当地医院后院的洗衣房被示众。摄影师弗雷迪·阿尔波特记录了他的死状:他的头微微抬起,眼睛微睁,表情纯洁无邪,看起来仿佛还活着,犹如受难的耶稣基督。 他后来回忆说:“我当时没想到把他的形象拍成上帝基督那样的救世场面,我只拍了当时的气氛。不过,在格瓦拉的遗体周围,确实有一种神圣和圣洁的气氛。” 这种说法在医院的修女、清洗尸体的护士和当地妇女之间流传着,她们偷偷剪下他的头发,以祈求好运。 虚幻的完美  死亡的主题,反复出现在格瓦拉生前的日记、诗歌和信件里。   25岁时,他留下一篇关于命运启示的《页边笔记》,文字激烈、神秘,充满着戏剧性的悲伤。他记录了在一个漫天繁星的寒冷夜晚,他被浓重的黑暗包围,一个神秘的人和他在一起。他们进行了交谈,神秘人对他的死做出了预言: “你死的时候会紧握拳头、牙关紧咬,充分表现出你的仇恨和抗争,因为你不是一个象征,你是正在崩溃的社会中真实的一员……可是,你不知道牺牲了自己对这个社会有什么样的帮助。” 关于他的死,还流传着更多稀奇古怪的神话。 传记作家安德森记录下了一串长长的名单——许多和他的死有关的人都遭遇暴毙。第一个死的是玻利维亚军政府总统巴里恩托斯,1969年他乘坐的直升飞机由于不明原因坠机;出卖了游击队的农民罗亚斯1969年被“第二”民族解放军处决;采集切指纹的军官金塔尼亚上校在德国被谋杀…… 这一串长长的暴毙名单,让人不由得相信:所谓“切的诅咒”是真实存在着的。 那么又该如何解释格瓦拉在死后的“圣化”与偶像化呢? “有时,一个人的死亡悲剧使他的一生更加完美,并使之成为人间楷模。”英国评论家约翰·伯格说。格瓦拉年纪轻轻时候就死掉了,却因此代表了年轻人的理想主义。 胜利是暂时的、片面的、需要做出妥协的,而失败和死亡则是彻底的、永恒的。胜利是世俗的,失败是神圣的。 切的社会理想、努力和改造社会的实验一一宣告失败。更讽刺的是,他和他曾追随的领袖、战友一手缔造的理想国度,成为诠释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笔下的《动物庄园》的一个现实版本。 正如神秘人对他说的那句充满玄机的预言——“可是,你不知道牺牲了自己对这个社会有什么样的帮助”。 虚幻的圣徒被莫名地崇拜,肆意地消费,他的灵魂却寻找不到一个永恒的世界。 他的国不在这地上,当然,也不在天上。 (文章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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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张铁志:格瓦拉最迷人的部分

在哈瓦那,格瓦拉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观光商品,泛滥到让人几乎反胃。如果我们对于卡斯特罗的矛盾情结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强权政治的革命者;那么对于格瓦拉的矛盾情结则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商品化偶像的革命者。   (编者按:在哈瓦那,格瓦拉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观光商品,泛滥到让人几乎反胃。如果我们对于卡斯特罗的矛盾情结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强权政治的革命者;那么对于格瓦拉的矛盾情结则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商品化偶像的革命者。) 应该是在1990年代前期的大学时期,我读到了格瓦拉。彼时终日搞读书会、上街头抗议、在学校发传单,手持麦克风在人群面前演讲。除了专注于当下的台湾社会矛盾,我也很着迷历史上的青年革命。然后,不记得在什么书上,读到了格瓦拉的故事。那样典型的革命者的故事,决绝的姿态,结合了勇气与悲剧,献身与牺牲。在那个我们正急切于寻找反抗典范的过程中,他当然成为了无可取代的典型。“一个真实的革命者是被伟大的爱所指引”,这是格瓦拉一句最让我喜欢的话。他的革命是爱憎分明的革命。但应该是以爱,对于被压迫者的爱,对正义、和平等价值的爱为底蕴,然后才会出现对那些压迫与支配者的恨。所以爱是指引。 回首历史,太多的革命者以正义之名出现,但最后都转变为一副丑恶的面孔。尤其作为一个革命者,是处在高密度思想和肉体斗争的处境之中,他的爱与善很难在与恶的斗争过程中不被一步步侵蚀。于是,许多革命者最初的对人民的爱,到后来轻易地就沦为对权力的爱了。 这就是格瓦拉最迷人的部分。或许因为他是医生,所以可以保持那样的爱,如同我们在《革命前夕的摩托车之旅》和《玻利维亚日记》中所看到的,对同胞与同志的爱。 有人说,他掌权以后也镇压过异己。这个为了权威与纪律而镇压异己的问题,的确是革命者普遍的内在问题;上世纪60年代学运后衍生出的许多激进革命团体,如日本赤军连也是如此。这确实是值得我们反思的。而且即使他也如此做了,那也主要是因为他把革命理念纯粹化,而非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权力。事实上,格瓦拉对于权力所采取的立场也正是他被人尊敬的原因所在。1959年后,他看到了当年的同志正日益庸俗化和堕落,看到了革命终将被官僚体制所吞噬,并逐渐自我背叛化,所以他选择了放弃权力,继续上路去革命。 正如沙特和许多曾经支持卡斯特罗的左派们,对于卡斯特罗的日益强权,而在1971年的公开批判信的最后所说的那样,“我们重申,我们与当时指引着山中游击斗争的原则站在一起,而这个原则是卡斯特罗和格瓦拉曾一再以言语和行动所展现出的。” 那么,格瓦拉的游击斗争如今对我们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他对社会不平等、对弱势的关切是这个时代最迫切的问题。当然,在资本主义体制中,这个阶级矛盾的问题从来没有消失。只是,随着过去二三十年的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的出现,国与国之间,以及一国之内的社会不平等增加了,且非洲大陆、南亚等地区人民的贫穷并未改变。改造资本主义的迫切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而且,这个斗争不是正在进行吗?从1999年西雅图反WTO的抗争,左翼、环保主义、青年无政府主义者们,他们许多人身上穿着格瓦拉的T恤,秉持着他的火炬,用身体去抵挡新自由主义的暴力巨轮。 这些格瓦拉的子民们在某程度上是取得了成就的:血汗工厂减少了,世界贸易谈判的议程转变了(更强调第三世界的发展,虽然还在谈判中),公平贸易的概念越来越深入人心。当然,斗争还是要继续下去。 第二,他的游击战也让我们联想到对文化的游击战。面对资本主义的强大力量,除了与其正面对抗,除了用街头的公民不服从取代格瓦拉的山中武装游击战,也有必要展开文化的游击战。透过各种文化的形式,音乐、诗歌、剧场等,去暴露体制的暴力与压迫,去展现抵抗的可能。 然而今天,格瓦拉现象已经是个流行文化现象了,尤其好莱坞又有了新的传记电影上演,必然卷起了一股格瓦拉的热潮。但这也正触及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格瓦拉现象的核心矛盾:格瓦拉的商业化,以及革命的庸俗化。 我们该如何看待他无所不在的头像?尤其是各种商品上的英俊头像?那些,可以让新时代更理解格瓦拉所代表的革命精神吗? 格瓦拉的商品化现象在古巴也一样。如今在哈瓦那,格瓦拉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观光商品,泛滥到让人几乎反胃。如果我们对于卡斯特罗的矛盾情结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强权政治的革命者;对于格瓦拉的矛盾情结则是,他是一个后来成为商品化偶像的革命者。 但我想,人们总是需要令人感动的故事。格瓦拉成为一个大众的英雄并不是坏事。毕竟,还是有许多真正的反抗青年把他的头像穿在身上。他们并没有忘记他的真正精神。而且,幸好他的形象不属于某企业的智慧财产权,而是可以被不断复制、再造。你可以在任何国家的地摊和夜市看到他。这不也是一种对当前资本主义私有财产逻辑的颠覆?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去介入对于格瓦拉的诠释权,如何让他不只是商业机器的摇钱树,而是在他已然被大众化、流行化的既有事实下,去让那些只以为这个头像很酷的年轻人,对于格瓦拉、对于左翼历史、对于格瓦拉的精神在现实的实践,有更多的理解。 此刻,那些不正义的压迫制度仍然强大,且全球资本更会流窜,并以更细致、更多样的面貌展现。而我相信,不论是文字、思想或是街头活动的各种形式,都会是同样重要的形式。这就是格瓦拉之于我们的火矩吧。   (文章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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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一五一十周刊地126期 死刑存废:摆事实,讲道理

【编者的话】 小贩夏俊峰终究在9月25日被执行了死刑。这起刺杀两名城管致死案件并未因小贩的离去尘埃落定,反而再次激起激烈辩论。一方面,死刑判决惹来无数对弱势群体的同情之声;另一方面,随着媒体用错夏俊峰的照片、其子涉嫌“抄袭”名家画作等消息的释出,各种质疑也不绝于耳。由“死刑”引发的事件,再度吸引公众的高度关注,也将“死刑存废”这一古今中外颇受争议的话题再次带到人们面前。 夏俊峰既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过去几年,药家鑫、李昌奎的判死案都引得废死派与反废死派针锋相对,论辩双方都可以罗列出许多对己方观点有利的论据,公众对死刑的态度则摇摆在不同的案件甚至情境中,“一些人秉持‘出身论’,只要被告是所谓‘官二代’或‘富二代’,就不分青红皂白,一律高举‘喊杀’大旗;反之,若被告属于弱势群体,就把责任一股脑推给社会和体制”。正如何帆在《杀戮的艰难》 一书的序言中所讲到的:“国内关于死刑问题的讨论,理性、宽容的声音虽在递增,但缺乏良好的讨论氛围,许多争论充满暴戾之气。” 本期周刊,我们尝试从众多情况复杂的争议中抽丝剥茧,尽量避开“暴戾之气”与情绪化的宣泄,一探废除死刑派与反对废除死刑双方的核心理据,了解在众说纷纭中,大家都在坚持怎样的信念。 法学教授贺卫方多年来在各类场合呼吁废除死刑,他在题为《拷问死刑》的演讲中提出废除死刑的9大主张,认为死刑很难起到遏制罪犯的效果,反而激发犯罪,容易引发不可逆的冤假错案,并质疑了政府合法杀人的正当性。他在演讲中强调了人的恻隐之心,指出对罪犯、对侩子手、被错杀者及家人的恻隐之心,才能树立人的尊严。 萧瀚在《死刑的黄昏》一文中将死刑划分到:哲学、法律、道德这三个层面来剖析,质疑这一制度性杀人行为,令人陷入“人类既可以杀人又不可以杀人的自相矛盾”之中。 反对废除死刑则同样有着古典的哲学基础,康德为死刑的公正性提供了论据,“死刑这种惩罚方式与其它任何惩罚方式的重大区别,就在于它的不可替换性。‘谋杀人者必须处死,在这里,没有什么法律的替换品能够用来满足正义的原则’。” 而支持死刑在中国更有群众根基,今年的调查数据显示,有近6成国人支持死刑。这背后除了通行千年“杀人偿命”的正义观支撑外,复杂的社会因素令民众对经济犯罪在情感上同仇敌忾;历朝历代死刑废止生刑跟不上的担忧,也令民众缺乏安全感。 情感和传统文化的因素外,对死刑威慑力的依赖和对受害者家属的心理慰藉也是当前支持死刑派的重要理由。这些理由使得支持死刑变得并非只是单纯的情绪化宣泄,也不仅为中国大陆独有,日本千禧年前一起奸杀案的受害人家属这样定义死刑的意义:“死刑的意义在于,让一个犯了杀人罪的犯人,诚实的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 ,打从心里反省自己的误行,决心将自己剩余的人生用来赎罪并对社会做有意义的奉献。一个本来十恶不赦的坏蛋,最后可能会脱胎换骨变成真诚努力的善人,可是,国家社会却要夺去这位,已经重生的‘善人’的性命。很残忍 ,很冷酷,是不是?是的!无情的夺取他人宝贵的生命的确是很残忍的一件事。相对的,这个时候犯人才会真切的体会到,被自己残忍杀害的人,他们的生命也是这样的无价。死刑存在的意义不是报复手段,而是让犯人可以诚实面对自己所犯的恶行的方式。” 死刑存废的讨论必将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但如肖雪慧教授所言“主张废除死刑与支持保留死刑之间不存在道德、人性高低之分。如果一定要分个什么,也许可以勉强作激进与保守之分。”在这条漫漫之路上,如果能多一些理性探讨的空间,催生更为健康的观念转换的空间,最终将令人类的生命得到更多的尊重。 1510周刊由「我在中国」(Co-China)论坛志愿者团队制作,每周出版一期,周刊通过网络发布,所有非一五一十部落的文章均经过作者或首发媒体的授权,期待大家的关注和建议。   目录     【起】 11-1何帆:我们该如何讨论死刑 11-2肖雪慧:支持死刑并不等于选择野蛮 11-3张娟芬:《杀戮的艰难》 【废】 11-4贺卫方:拷问死刑(上、中、下) 11-5萧瀚:死刑的黄昏 11-6李宏宇:“我尊重但不赞同死刑”——赫尔佐格与死囚 【反】 11-7赵明:康德论死刑 11-8:艾尔德瑞克:治本,也要治标-论死刑的意义 【鉴】 11-9赵蕾: 台湾:枪声未打断死刑存废之争 11-10林世英:法国废除死刑之后的动态 【荐书】 11-11《当代美国死刑法律之困境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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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赵蕾: 台湾:枪声未打断死刑存废之争

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废除死刑的一方,都认为这次争议开启了台湾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死刑存废讨论。“法务部”组织了台北、高雄等四场死刑政策公听会,有数千民众参加,公共电视平台在网络上同步直播。官方总结说,正反意见皆认为强化犯罪被害人的保护与权益提升,审慎使用死刑,加速司法改革,强深对死刑犯成长环境及被害人遗属生活现况的实证调查等,乃现阶段政府应努力推动的方向。 4月30日晚,台北、台中、台南三处枪响,结束了台湾4年来无执行死刑的最长纪录。 《联合报》报道,19时55分,法医为张俊宏、洪晨耀注射麻醉药,不到5秒钟,两人即陷入昏迷,分别由法警为他俩戴上手铐,放在备妥的棉被上,押拖至刑场。 麻醉剂渐发生作用时,两人趴在刑场沙堆上,20时30分由“高检署”法警持手枪从二人身后,朝心脏各开一枪。 法医趋前检视,发现洪晨耀当场毙命张俊宏趴倒在地却未毙命,还奋力以双手撑起上半身,让在场执行枪决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张俊宏撑起上身没多久再度趴下,法医每隔5分钟检视他有无断气,第三次确认张俊宏仍有微弱呼吸,20时45分补开一枪结束生命。 台中死刑犯张文蔚死前沉默不语,行刑前猛灌高粱烈酒,喝得酩酊大醉;法警朝他左胸射击一枪,当场伏法。 两个月前,当“立法委员”吴育升质询前“法务部长”王清峰不执行死刑有渎职之嫌时,吴育升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这一晚他还是倍感压抑:“四条人命,又有四个家庭陷入哀痛。” 现任台湾领导人、前“法务部长”马英九曾经告诉吴育升,他当“法务部长”时,签死刑执行令的前一晚,每每心绪难平,无法入眠。“那是一种午夜梦回、天人交战的心境。”今日此时,吴育升更能理解。 但正是吴育升自己,推开了台湾4年来紧闭的死刑执行之门。自2006年始,台湾虽有死刑判决,一直没有实际执行过。在他提出质询后不到一个月,誓守废除死刑理念的“法务部长”王清峰被迫辞职,曾勇夫上台。新“部长”承诺年底之前,44名死刑犯中肯定有人会被执行。 44封加急信 44 名死刑犯,收到了台湾废除死刑推动联盟执行长林欣怡的来信。信中向他们说明目前可以采取的法律途径,废死联盟可以给他们提供帮助。 没想到第一枪来得这么快。 求生愿望强烈的张俊宏实际上已经接受了废除死刑推动联盟的帮助,希望申请“大法官解释宪法”。根据台湾相关规定,申请“大法官释宪”、再审、“检察总长”提出非常上诉,都必然导致死刑的暂缓执行。针对人权团体的抗议,“法务部”做出的答复是,他们再三询问“司法院大法官”书记处,都没有查到这四人要求释宪的授权书。 废除死刑推动团体的营救行动早已展开。王清峰刚下台,44名死刑犯就收到了台湾废除死刑推动联盟执行长林欣怡的来信。信中向他们说明目前可以采取的法律途径。如果他们愿意,废死联盟可以给他们提供帮助。 这是一封加急信。因为不知当局何时会重启死刑执行,废死联盟希望这44个人能尽快知悉相关的法律救济。以往,每个死刑判决一出现,废死联盟都会设法马上跟被告联络,但不是每次都能收到对方的回音。林欣怡说,原以为有些人不愿意接受协助,现在他们才发现,没有回信是他们根本不识字。 这一次,44个死刑犯都给废死联盟回了信。电视新闻轮番播出朝野对这个问题的关注,他们知道自己或许大限已近,不识字的几个,也请同监房的室友代笔。 大部分死刑犯都接受了废死联盟的帮助。很多人在来信中提到,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愿意终生待在监狱里,以工作的方式补偿社会、补偿受害人。若死刑真的来临,他们也会平静接受。剩下的几位婉拒了废死联盟的帮助。刚刚被执行的张文蔚和洪晨耀就是其中两位。他们觉得自己应该要为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和废死联盟身处同一战线的台湾民间司法改革基金会人士,也在为死刑犯四处奔走。 司改基金会秘书长林峰正说,他们接到陈情的刑事案件很多,死刑案件在这里会得到优先帮助。为了提高“救人”的效率,基金会现在甚至把救人的时间从法院审理阶段提前到检察官起诉阶段。 “检察官一求处死刑,我们的律师就会出现。”林峰正说。两年前他们帮了高雄的一起纵火案的被告。在高雄地方检察署起诉求处死刑时,司改基金会便介入,最后判了无期徒刑,此案目前还在高等法院审理。“我们觉得起诉的证据有问题,虽然没有办法把他一下变成无罪,但至少他没有被判死刑。” 林峰正说,他们清楚死刑判决确定之后要再救活太不容易,所以选择提前介入。“你要知道,和一个法律体系对抗是多么困难!”林说。“我能确定的是,44个案件中罪不至死的有很多,也不排除有冤案。”林欣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会竭尽全力。 四年前,正是他们的努力,令死刑犯钟德树逃过一死。2001年,钟德树因为讨债不成,向警方求助没有结果,一时冲动想报复欠债的人,纵火造成三死十八伤。 废死团体认为钟德树罪不至死,一直想向“法务部”要求调卷介入此案。就在“法务部长”签下死刑令的第二天,他们交涉成功,得到了调卷的机会。根据台湾法律,“法务部长”执行令一下,三日内必须执行,因为律师调卷,三日内没有执行,钟德树的执行令失效。这是废除死刑团体近年来最成功也是最惊险的一次营救。 此番争论一开始,台湾媒体纷纷猜测,钟德树可能会是被执行的第一人。由于担心钟德树看到报道情绪波动,4月初林欣怡和废死联盟的志工,到台北看守所探视他。 二十多分钟的谈话中,林欣怡告诉钟德树,他们目前正在替他申请“大法官解释宪法”,请他不要担心。钟德树知道眼下正在讨论重启执行,他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感到懊悔,并向受害人家属致歉,但表示司法对他的判决不公平。 林欣怡后来从其他死刑犯那里了解到,自从知道自己可能第一个被执行,钟德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惶恐不安。林欣怡说,可能钟德树不想让他们担心他的状况,当天的会面中,他表现得异常平静。 教诲师 依教诲师黄明镇的经验,教化辅导死刑犯的难度不大,有一半的死刑犯会悔悟。 “他现在面对死亡有笑容了。”死刑判决确定前,钟德树就开始接受监狱荣誉教诲师黄明镇的辅导。 判决确定后,钟德树在看守所中受洗。黄明镇说,一开始包括钟德树在内的死刑犯都很紧张,因为不知道哪任“部长”上来会执行。但现在,他心中都有了耶稣,无论生死都能坦然面对。 黄明镇担任总干事的基督教更生团契,辅导过二十多名死刑犯。团契在台北、台中等地都有分会。每周都有人去探视身处台湾各地的死刑犯。地点和时间很灵活:有时在看守所的礼堂里集体进行,有时是在咨商室单独辅导,有时是看守所或者监狱方辟出的专门时段,有时在犯人们工作的休憩时间。 依黄明镇的经验,教化辅导死刑犯的难度不大,有一半的死刑犯会悔悟。四年多来没有执行死刑,让大部分的死刑犯有更多的时间去反省他们的过错以及生命的意义。他明显感觉到,这几年死刑犯悔改的机会比以前大很多。“以前三审定罪,七天左右就要枪毙,现在已经四年不枪毙,这些人在信仰上的追求比以前好很多,个个都想受洗,以前可能只有一半。”黄明镇说,已被执行的四位死刑犯,早前表示要捐献器官,但是当局执行得太仓促,没来得及进行血液检验。 据台湾媒体报道,在四名死刑犯被枪决后,有些死刑犯已经不让家人给他们寄平日爱吃的食物,因为吃不下。 这些天,黄明镇正马不停蹄地在台湾各地探视40名死刑犯,安抚40颗悬于一线的心。 “就怕来不及听到受刑人的最后遗言。”黄明镇说,主要是让他们交代身后事,让他们的内心获得平静。他表示,大部分死刑犯已经签下器官捐献卡。 刑事案件的受害人家属也是更生团契辅导的对象。他们比一般人更能了解死刑犯的悔悟之心,也比一般人更能了解受害人的伤痛。 “有的受害人家属会直接让我们以后别去了,因为每次去都是在揭伤疤。”黄明镇说,辅导受害人家属难度很大,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与哀哭的人同哀哭。 正因如此,他们不断鼓励死刑犯给受害人家属写信,“不管对方认为他有诚意没诚意,接受不接受,通通要写。”黄明镇在探视中发现,有死刑犯接连写了十多封悔过道歉信给受害人家属,但一直被退回,令他感到遗憾。 黄明镇和他所在的更生团契成员,这段时间频频出现在各种死刑存废的讨论场合上。他们希望公众多给死刑犯一些机会,补偿受害人家属,弥补他们的过错。 死刑废除团体在以法律和人权的名义挽救死刑犯;更生团契的人则在用爱和宽恕为死刑犯求情。台湾已经4年没有执行死刑,这一切来得不易。 许多台湾社会精英人士纷纷撰文或接受访问表达了同样的希望。他们中有媒体人,也有检察官、法官。王清峰下台之时,还有大学教授发起废除死刑的联署。台湾大学法学教授李茂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于台湾知识分子来说,如果不在上面签名,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受害人团体的声音 还是没能挡住。死刑机器轰然开动,滚滚而来。 吴育升说,他对四条生命的逝去感到遗憾和难过,但他依然坚持,执行死刑能抚慰台湾的民心。在他的质询言论发表之后,民众表达了对他一面倒的支持,让他始料不及。 在争议之初,著名的刑事案件受害人团体白晓燕文教基金会,就到“立法院”开记者会,陈述他们的立场,反对暂缓执行死刑。白晓燕是台湾艺人白冰冰之女,多年前被绑架后惨遭撕票,该案曾引起台湾社会高度关切。基金会董事陈淑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相关被害人配套措施没有完善之前,他们极力反对废除死刑。 著名博客作者朱学恒也公开举办聆听受害者声音的活动,并提出公开信给“法务部长”曾勇夫,要求重视并重修被害人保护政策,他还拜会“立法委员”孙大千和刘建国,获得两人的大力支持。 朱学恒说,现行的犯罪被害人保护规定,39条中仅有2条提到被害者及其家属的心理辅导。杀人案被害者的家属,如果没有现场目睹犯罪过程,法庭也不会传唤,甚至有家属还不知道审理庭开庭时间,他呼吁政府应该赶快增加被害人参与制度。 朱学恒的公开信获得“法务部”正面响应,将详列在“刑法”中明订的被害人权益,并考虑参考国外法律,建构更完善的被害人保护制度。 实际上,台湾的被害人保护制度已经走在亚太地区前列。因为被害人保护协会是“法务部”纪检组的隶属组织,一有刑案发生,纪检组就会马上通知保护协会,协会随即派出志工,马上带着慰问金到被害人家庭去探访,调查他的需要,一路有很多志工陪着他们,同时有律师进行协助。 陈淑贞认为这还远远不够。“从案子一发生到长期的疗伤,是数十年的事情,我们现在的配套措施还没做到。” 这波死刑存废讨论一开始,陈淑贞已经在催促官方联系44名死刑犯对应的70多位受害人家属。她说,探讨死刑的暂缓执行和废除,4年来没有执行死刑,对这些受害人的影响几何,必须马上开展实证调查。据她了解,有些受害人家属已经离开台湾,躲到世界另外的角落去疗伤,处于失联的状态。陈淑贞一直在收集受害人家属原谅死刑犯的案例。她想知道到底在什么情况下受害人会选择原谅死刑犯,这对他们未来的工作有所帮助。 最近,在各种死刑废除讨论的场合,陈淑贞一如既往地表达这个观点:他们并非一味反对废除死刑,只是认为,一定要把犯罪受害人的保护改善到一定深度之后才可以提。 艰难的“法务部” 执行死刑对于“法务部”来说,是个艰难的过程。 44人中最先执行谁?据台湾媒体报道,“法务部”审核小组开会时,一度难以定夺,最后只能从程序上挑出没有暂缓执行理由的四人先行执法。相较于吃人肉等手段更加残暴的死刑犯,“法务部”选择了目前未申请“释宪”、又无其它暂停执行理由的死刑犯执行。“法务部”强调,四名死刑犯都是“最高法院”认为“求其生而不可得,罪无可逭、所为泯灭人性、已无教化迁善可能”。 去年底,在王清峰的主导下,“法务部”已经成立了废除死刑推动小组。除了“法务部”人员,林欣怡、陈淑贞等各种力量的代表和专家学者,均在被邀之列。王清峰下台半个月后,小组召开了第一次会议,议题就是被害人权益的保护。五月份的议题是,终身监禁不得假释代替死刑的可行性。知情人说,对于废除死刑,“法务部”早有规划,并且已经开始了实质上的行动,只是一切似乎来得太迟。 外界对吴育升质询死刑不执行的动机多有猜测,吴育升坚持自己提起这个议题早有准备。在他兼职的警察大学,有学员告诉他,因为这几年没有执行死刑,一些黑社会头目蠢蠢欲动,认为即使作奸犯科也无所谓。“不执行死刑已经成为一些人消遣马英九、消遣国民党的谈资。”吴育升说。 台湾大学法学教授李茂生不这么看。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不是吴育升挑起话题,台湾民众已经习惯了没有死刑的生活。1980年代解严后一段时间,每年死刑人数在六七十人,此后逐渐减少。2001年,前“法务部部长”陈定南正式表态政府有意废除死刑,之后死刑执行数降至个位数,直至2006年停止执行死刑至今——这些年来台湾已经在朝着事实上废除死刑的方向迈进。 李茂生从警政署查阅资料发现,在停止执行死刑的四年多来,台湾的整体犯罪情势不仅没有转坏,反倒是稍微好转。故意杀人的案件在逐渐减少,既遂案件和未遂案件的数量和被害人数,都在持续地减少中。 “社会并没有因为停止死刑的执行而动荡不安,讽刺的是,引起社会动荡的反倒是要求执行死刑的声浪。”李茂生说。 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废除死刑的一方,都认为这次争议开启了台湾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死刑存废讨论。 “法务部”组织了台北、高雄等四场死刑政策公听会,有数千民众参加,公共电视平台在网络上同步直播。官方总结说,正反意见皆认为强化犯罪被害人的保护与权益提升,审慎使用死刑,加速司法改革,强深对死刑犯成长环境及被害人遗属生活现况的实证调查等,乃现阶段政府应努力推动的方向。 公听会的海报上,“法务部”别出心裁地用著名网络交友平台“FACEBOOK”谐音,打出“废死不可还是非死不可”的字眼,吸引民众参与。废死不可还是非死不可,这个人类社会永恒的话题,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将在台湾社会持续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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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林世英:法国废除死刑之后的动态

死刑之存在并非因其具有“吓阻作用”而存在。笔者认为,死刑之意义在于“死刑是一种教育人类尊重生命的刑罚”,而不是吓阻人类不要犯罪的刑罚。与其争论死刑的存废及其效果,不如广泛探讨积极性措施;即如何发挥教育(含学校、家庭及社会法治等)功能,灌输国民“正确尊重生命”的观念。 一、前言 死刑,诚如学者专家所言,乃是“一个古老而痛苦的问题(Ernest Van Den Hang;1975)”而执行死刑更是“攸关生死”。因此,有关死刑之争议自是绵绵不绝。其角度涵盖人权、民意或社会情势等,甚至包括国际趋势、伦理道德等,可说是形形色色。本文并非针对死刑之存废予以探讨,而系谨就文献(日本“罪と罚”,一九九四年十月所刊“死刑废除后のフランス”)所记载之有关法国废除死刑后的各种动态,予以简介说明,期为我国有关论议死刑者之资料,并为主政者采行政策之参考。 二、法国废除死刑之经纬 法国于一九八一年,在密特朗总统(社会党)的主导之下,终于废除了死刑。不过,在欧洲所谓的“先进国家”当中,法国是最迟废除死刑的国家。其后,虽然法国历经社会党及保守派之间两次的“政权交替”;但是,无论那一个执政的政府,与其说都是不曾明确地列举“恢复死刑”做为其具体的政治课题,莫如说是批准包括废除死刑条例等的条约。所以说,有关法国废除死刑的情势,似乎早已呈稳定情势。 尽管如此,法国在废除死刑之后,由于“无期徒刑受刑人”的显著增加,导致监狱产生种种危机;或者每当发生凶恶犯罪,社会舆论即有强烈地要求恢复死刑等情事,法国并非自其后即不存在著有关死刑问题的争论。 依旧法国刑法第十二条规定“受死刑宣告者,斩首”;有关利用法国“斩首台”执行死刑的统计,自一七九二年三月二十日以来直至废除死刑,如第一表所示。 法国一九八一年总统选举之际,密特朗做为社会党提名候选人,在选举活动期间即公开反对死刑,而废除死刑也成为其政见之一。在这个背景之下,密特朗当选总统之后,社会党执政的法国政府即废除死刑,并向国会提出取代废除死刑之“无期徒刑”或“无期监禁刑”的法案。 在法国国会开始审议该法案之前的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七日,法国FIGARO报上登载出社会调查公司SOFRES所实施进行之有关死刑的民意调查结果。依该民意调查结果,赞成“死刑制度继续存在”的有百分之六十二,而反对的有百分之三十三,无意见的有百分之五。 再者,依在此之前的若干次相关的民意调查结果,如第二表所示。基本上,赞成死刑制度继续存在的都是超过反对的。 法国该修正法案于一九八一年九月三十日经法国国会通过,并于一九八一年十月十日刊载于法国政府官方公报。至此,法国的死刑正式予以废除,包含原已被判决死刑确定者,均为“无期徒刑”或“无期监禁刑”所取代。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就法国废除死刑之经纬观之,与其说是经全体国民的广泛讨论,莫如说是密特朗总统(社会党)为实现其竞选政见的施政成果。 三、法国废除死刑后之犯罪情势等 杀人案件发生件数的变动 基本上,废除死刑和杀人案件发生件数间的相关性,是不可仅依十年左右之短期间的统计数字予以判断的。例如,英国在一九六五年废除死刑之后,其数年间虽然杀人案件的发生率并无巨大地变动;但是,其后的杀人案件发生率却呈现徐徐上升的现象。不过,依法国司法警察所公开的犯罪统计资料,有关法国废除死刑之后的杀人案件件数变动情形,如第三表所示。如上所述,法国废除死刑之后的前三年间(一九八二年到一九八四年),虽然杀人案件有增加的现象;但是,其后即转为渐减趋势。总之,为明确废除死刑和凶恶犯罪的发生间有无相关性,必须广泛地综纳相关之社会结构的变化,经济情势及其他各有关因素,进行长期间的实验检验。 无期徒刑受刑人的增加   在另一方面,法国在废除死刑之后,其无期徒刑之宣告件数显著地增加;其人数如第四表所示。再者,整体上,有期徒刑的刑期也变得更长;依其他的调查,以一九八九年所宣告之刑期较之一九七九年的情形,宣告刑在十年以上的件数已增加至二倍以上。 在最近数年,法国频繁地发生监狱中受刑人之暴动或脱逃的事件,对法国司法部而言,采取有效地对策是当前重要的课题。不过,缘于前述法国之无期徒刑受刑人的增加及有期徒刑的长期化等现象,其结果就是造成监狱内处遇困难受刑人的增加现象,此一现象已和监狱超额收容问题同时成为“矫正收容机构之危机”的主要原因。 四、法国恢复死刑之论议 每当有重大案件发生,法国的传播媒体及民意等即会进行有关恢复死刑制度的诉求。再者,依法国废除死刑之有关死刑的民意调查,赞成恢复死刑制度者经常是超过反对者;如第五表所示。 不过,这些民意调查并不会成为各执政政府的具体性政治课题。再加上以废除死刑为前提之修正刑罚体系的新刑法从一九九四年三月一日起实施;因此,就法国而言,今后要恢复死刑制度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五、创设“终身刑制度” 一九九三年三月,以假释犯强暴八岁女童而致恢复死刑制度之论议达到高点为契机,法国司法部提出针对这种犯罪“不准许一切假释”之所谓“终身刑”的刑法修正议案。即是说,除了总统的特赦之外,创设终身不得假释的无期徒刑制度。但是,此案却受到各种人权团体基于维护受刑人人权的观点的反对;而面对多数处遇困难之长期受刑人的“监狱管理员协会”也强烈反弹。经法国国议的激烈议论,结果是一部分修正内容获得缓和,在重罪法院宣告无期徒刑之际,能宣告不得为任何假释等特别旨趣的判决;这是当初的修正提案内容。但是,在另一方面,却也通过由五名“破毁院”的法官所组成的“合议体”,得在经过三十年之后,重新检讨重罪法院的宣告,在徵得三名精神医生的意见下而能取消该宣告的修正案。在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通过,一九九四年三月一日起实施。 六、结语 基本上,死刑之存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可是,我国至今有关死刑的争议,大抵均集中在其“存废理由”及“吓阻犯罪效果”等焦点;其中,也不乏引用外国资料或国际趋势等者,甚或诉诸犯罪被害人之情感者等。不过,就前途法国有关废除死刑经纬及其后的各种动态,笔者仅提出以下建议: 死刑是攸关人类生死的严肃问题,其执行与否及存废,必须冲诸整体因素,不可为谋得“某一种声誉”而采取政策;更不可基于有关“死刑之执行和○○犯罪之间并无绝对必然关系”等结论的研究报告而政策摇摆。因为,死刑之存在并非因其具有“吓阻作用”而存在。笔者认为,死刑之意义在于“死刑是一种教育人类尊重生命的刑罚”,而不是吓阻人类不要犯罪的刑罚。 与其争论死刑的存废及其效果,不如广泛探讨积极性措施;即如何发挥教育(含学校、家庭及社会法治等)功能,灌输国民“正确尊重生命”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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