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

廖亦武 | [转载]书写自己的灵魂, 擦亮生活的亮度

原文地址: 书写自己的灵魂, 擦亮生活的亮度 作者: 钟磊   《书写自己的灵魂, 擦亮生活的亮度》                              —- 钟磊回答戴俊马十个诗歌问题的提纲      一、您能说说您个人在诗歌创作上的创作经历么?尽量详细些,包括您的代表作及取得的主要成就。    我个人的诗歌创作经历不值得一提。我只是随性写诗而已。我的诗歌写作起于少年时期,曾填过许多诗词,由少年时期流浪在东北,早期诗稿丢失。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虽有诗作保存,也是不值得一提。在20世纪80代末期发表诗歌作品,有手抄本《生活启示录》在大学校园流传,而今读来只是一种青春期写作,情感稚嫩,文化认知僵化,不能示人。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仍有诗歌作品在纸介诗刊上发表,在20世纪末期有大量诗歌作品在官民刊上发表,也出版过诗歌作品集,不过,我认为我发表的诗歌文化内涵并不澄明,仍是不值得一提。自2004年后我拒绝纸介诗刊发表我的诗歌作品,然而,仍有部分诗歌作品被刊载,主要原因是网络转载。在今年8月我出版了个人诗选集《钟磊诗选》,相对以往的诗歌而言稍有改观,基本体现了一个个体诗人的文化观。我写诗不是为功名和利益而写诗,而是书写自己的灵魂而已。若说诗歌成就,我很惭愧,成就一词对我来说太大,我只是坚持写诗而已。    二、您的诗歌,有些读者读起来比较 “ 艰难 ” ,主要指理解上,对此您有什么说法?    我的诗歌完全是个人化的诗歌习作。比较难懂的原因很多,我做出如下解释。其一:我要求自己对现代新诗进行一次全面考察:以建立本土性诗歌的现代性和背负着自省的心态面对当下诗歌进行追述,我想,坚持语言对事物的触及使其成为生活的复合型,在内心之上不留有任何困惑,在诗歌中把内心尖锐的刺儿磨砺出来,恰如康德说出了内心的道德律和星空。其二:必须从厘清本土文化基因开始,解决现代汉语诗歌的语言问题,使个人的诗歌写作具有擦亮现实生活亮度的精神,使现代诗歌的语言范式具有民间的特质。在叙述的时空中具有颠覆性,对传统诗歌定式形成一种瓦解态势,依托神性撑开诗意的最大空间。其三:诗是灵魂的应答,是人性本真的呈现,不是词语的事实,是人置身于宇宙接近神性或自然的对话。其四:传统的诗歌形制是在断句上下功夫,使诗歌的气场疏离,使整体诗意明白无误,并且一厢情愿与读者达成一种单一性诗意的合谋,自诩为独一无二的感受,其实只不过是一些陈词滥调而已,换句话说本土诗歌的惯性写作在最近二十年并无深度,这种没有任何深度的诗歌写作日益泛滥,使得本土诗歌越来越背离复杂而广阔的生活。我强调我的诗歌是破坏平面的诗歌写作,使诗歌成为多维叙述链接的诗歌写作现场,建设一种开放性的专注自我和超离外界的诗歌写作文本,形成思想上的警觉和思想的快速置换,使诗歌意象并置,使并置的意象断裂或黏合,使意象衍生意象,使意象之间彼此牵制去掉时间的线性结构,到达多维旋转的诗性或神性空间。其五:真实的诗歌是人性内核裂变的结果,呈现诗人心灵的独特性,必然与约定俗成的诗歌分道扬镳,必然会摆脱群体性的概念化约束,直接以个体的诗歌艺术表现力,呈现个体思想的精神法则,并且找到自然的承载,在时间的拐弯处敞开世界,敞开生活,敞开文明的整体过程。这种敞开过程不仅是对已知世界的敞开,也是对未知世界的探见。其六:我发觉生命的渺小和痛苦无法抹去,所以我借用诗歌来寻找心灵之外的神性,保证诗歌精神到达神性的天空。并且直接使用原生态词语导入文化的象征,建构词语本原的物,在物与物之间留下文化的意义,在琐碎的叙述中清洗掉文化赋予词语的陈腐意义,即用词语记录下已知,通过旋转和变形的思想路径,在词语与词语之间重新组合,产生思维的惯性偏离,在偶然之间触及可知成为未知,使已知的可能性变得可疑和不可知。关于我的诗歌有些读者读起来比较“艰难”的问题我说得很多,我想为我的诗歌读者,提供解读我个人诗歌的多种理解或认知。             三、 您对自己的诗歌定位为 “ 新意象派 ” ,具体内涵是什么,能跟大家谈谈么?您认为您坚持的创作方向能有多大的发展前景?您说的 “ 大隐于诗 ” 表达一种什么样的理念?您为何 “ 拒绝任何纸媒转载或发表 ” 您的博文, “ 拒绝约稿 ” 呢?    我在2009年3月完成了《新意象诗歌的精神密境》导言,我在导言中书写了新意象诗歌的写作提纲,共计9项,抄录于此:     ①坚持意象并立,镜像和衍射的原则。努力创造中国新意象诗歌的全新意境。②坚持意象的不规则性与跳跃性,凸显内在品质。③坚持诗歌的客观性,用诗性的闪电擦亮人性,用诗歌照亮内心世界。④吸取绘画或音乐的艺术形式。重新捏塑意象派诗歌的雕塑感,使诗歌的线条优美明晰,使词句的先后关联,兼具油画的浓郁色彩。⑤以含蓄为诗歌意旨,以精准和直接的口语为风格。⑥继续坚持本土古典诗歌中的言有尽而意无穷和意在言外的美学原则。⑦坚持把日常的个体经验,用纯净的语言呈现生命的内在,表现出对抗罪恶世界的向上意义。⑧倡导在场写作,使深邃的思想情感与意象叠合,以意象衍生意象。⑨坚持走全球化的文化方向,使神性在不可替代的时间性中敞开。     诗歌写作是以意象为写作基础的文艺形式,若要写诗就离不开意象。而我所坚持的新意象诗歌写作,是一个诗人的诗歌写作纲领,不能放在已知的历史的背景上考量,新意象诗歌写作不是关注已是明白无误的具体现实,而是从诗人的人性,诗性,神性的灵魂界面出发,以激活时代诗人的良知为己任,发出诗人的真声音。关于 “大隐于诗”,“拒绝任何纸媒转载或发表”,“拒绝约稿”三个问题,我想一并回答,我只想以自己的诗歌写作方式还原诗歌。诗人只有用诗歌文本说话,诗人不能大于诗歌文本,诗人不可能为自己命名。    四、   您对 “ 网络诗歌 ” 与 “ 网络诗人 ” 有什么看法?您赞成这种称谓么?您赞成将诗人穿上 “ 马甲 ” 么,比如称打工诗人、网络诗人等?     这些称谓对于诗歌而言,随着时间的嬗变,人们会认识到这些概念化的东西是多么无聊的东西。    五、 有人说 “ 网络是诗歌的新型地狱 ” 、 “ 网络与诗歌的矛盾不是不可调和,至少南辕北辙 ” 和 “ 网络诗人,网络诗歌是两个伪名词 ” (出自《网络:诗歌的错嫁》,作者:董辑),对此您怎么看?您认为网络在现代诗歌的发展上有什么作用?    从董辑个人对诗歌的认知来看,诗歌网络载体和诗歌本身或许真的存在着一些错嫁问题,从我的认知角度来看,任何越过诗歌本身的种种判断都是无益的。    如果从诗歌的发展状况来看,在我看来诗歌肯定有自己的发展轨迹。从网络诗歌的作用来讲,网络诗歌打破了主流诗歌的文化结构,外延出诗歌的多维空间,形成了即低于诗歌、等于诗歌、高于诗歌的三重诗歌空间。而在网络诗歌兴起的今天,如何判断网络诗歌的走向,我觉得任何人为网络诗歌做出结论仍是为时尚早。    六、您对奥运、地震期间出现的诗歌 “ #喷现象 ” 如何看待?您认为那个期间出现的 “ 诗歌 ” 是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吗?    或许你已经读到关于我在汶川大地震时期的一些言论,当时,我批评了汶川大地震时期诗歌的井喷现象,仅从《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这首诗歌来看,这首诗歌流传在民间,要比官方出版的关于汶川大地震的诗集更深入人心,更具可读价值,但是,关于汶川大地震的诗歌,从诗歌的真正意义上来肯定,具有真正意义上的诗歌真的不多,而一个民族的诗歌记忆需要沉淀,需要大浪淘沙,需要时间佐证。再从另外的角度阐述汶川大地震的诗歌,或许可以这么说,一个民族的疼痛不可能完全依靠诗歌而疗好伤痛的,而解决民族伤痛的根本问题仍是解决民族生存的基本问题,譬如:人生平等,权利平等,生存平等及其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个人利益等问题。关于中国奥运会时期的诗歌现象,我在当时没有做过具体分析,我个人的观点是,在中华民族文化文明没有彻底打开之前,人民生活仍处在为生存而生活的过渡阶段,对这种虚妄的民族自豪感所产生的诗歌我不感兴趣,也无法感兴趣。面对今天你提出的这样问题,我仍然坚持我当初的观点。    七、   您最推崇现代哪些诗人,原因是什么?对于伊沙、赵丽华等的创作方式,您有何评价?    我不喜欢用推崇一词,我把推崇改为喜欢。在本土诗歌界我比较喜欢的现代诗人很多,海子,昌耀,北岛,多多,杨炼等。海子的诗歌本性纯真,是穿越大地接近天空的诗歌。昌耀的诗歌是一个时代的寓言,北岛的诗歌是对抗腐朽政治文化的思想,多多的诗歌是个人化的诗性记录,杨炼的诗歌接近宗教。另外在本土诗歌界,我还喜欢大解,汤养宗,哑石,雨田等。在西方诗歌界我比较喜欢拉毕肖普,艾略特,博尔赫斯,阿什贝利,保罗·策兰等。毕肖普的诗歌有自己独立的语言立场,艾略特的诗歌有在精神的荒原上寻找“圣杯”的韧性,博尔赫斯的诗歌具有心灵所能达到的广度和深度,阿什贝利的诗歌是对诗歌文学化的一种观照,保罗·策兰的诗歌是一种密码性诗歌写作。除此之外,在我的记忆中还有谷川俊太郎,卡瓦菲斯,魏尔伦,波德莱尔,斯坦利·库尼茨,阿赫玛托娃,阿特伍德等。    关于伊沙的诗歌,我只想提及伊沙在20世纪90年代写的《车过黄河》,从该诗文本的价值来看,具有解构主义特征,是反中心,反权威,反英雄,反崇高的范本。该诗以其真实的身体性挑战传统美学权威,把人性的感伤建立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之上,把个性的生活体验凌驾于世俗人生之上。不过,如若从诗歌的神性意义的方向上来反观伊沙的结构主义诗歌,我认为,伊沙的诗歌应该归属于后现代主义诗歌谱系,而本土的后现代主义诗歌确实缺乏神性的照耀。关于赵丽华的诗歌,我最近一直没有读到赵丽华新近创作的诗歌,我想这个问题,是你根据2006年赵丽华诗歌事件提出的问题,这个问题的争议已经时过境迁,在当时已经有过来自各方面的批评,而今,再提起赵丽华诗歌事件,尾随其后道是非应该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事,对这样的问题我只有保持缄默。    对伊沙和赵丽华诗歌创作方式而言,两位诗人在以自己的写作方式进行诗歌写作,我支持每一种个人化的诗歌写作。现代诗歌的写作方式已经没有什么定式,怎么写诗完全是诗人的自给形式。    八、在诗歌创作上,您有没有带过功利色彩?当您的诗歌没有被纸质的刊物发表时,您的内心烦燥过或者迷茫过吗?    我是在本土传统文化背景下生长的诗人,必然在某个成长期对功利有一个窥视过程,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我对诗歌的许多问题仍处于懵懂期,不自觉地走上了诗歌的弯路,加之本土的诗歌外部环境影响,曾经置身于诗歌以外的喧嚣中,曾为发表诗歌四处奔走过。在误入歧途之后,曾与一些所谓的诗人在诗歌道路上一路为伍过,在纸质诗刊上大量发表自己的诗歌作品,而在自己的诗歌作品发表之后,困惑随之而生,随之审视自己。在20纪末期,在大量的诗歌真相面前我警觉起来,我在21世纪初期潜心研究了中外哲学,政治经济学等,对中外文化有了初步的把握,我又通过对中外诗歌的广泛阅读和研究,完成了诗歌与自身内在品质的结合,抛弃了诗歌以外的所有。所以,我坚持这样的观念,发不发表诗歌作品对于一个纯粹的诗人而言,无关大碍,真正的诗歌是记在人们心间,所以,我安于诗歌写作至今。    九、您对现在存在的各种 “ 诗歌圈子 ” 怎样看待?您认不认为他们内部有相互吹捧、相互抬举的嫌疑呢?它是一种正常的文学圈子吗?    这个问题是由于传统诗歌文化衍化出来的问题,尤其是受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和90年代初期的诗歌圈地运动影响,直至今天诗歌的圈地运动仍是狼烟四起。我对所谓的诗歌圈或诗歌主义,一直抱有怀疑的态度,诗歌圈或诗歌主义之间的攻伐,是诗歌以外的喧嚣,而在诗歌圈或诗歌主义的内部阵营,因为名利问题,许多诗歌圈或诗歌主义阵营抛开了必要的诗歌文本,相互吹捧,相互打击的现象确实存在。这种现象是传统诗歌文化的必然,但是,诗歌圈地运动也是诗歌本质运动的某种偶然。诗歌圈或诗歌主义在没有返回时间的轨道之前,所有的诗歌圈或诗歌主义应该是无效的,是一种假命名。    十、您如何评价现在的纸质诗刊及诗歌界?    这两个问题太大,我只能做出简要说明,而且,只从纸质诗刊和本土诗歌界的背面进行片面阐释,我只说纸质诗刊和本土诗歌界背面的问题,缩减回答此问题的篇幅。    现在的纸质诗刊有官民刊两种,还有部分报纸类的诗歌刊物。我们回顾一下五十多年的本土诗刊历程,你也许会发觉,在二十年前或三十年前倍受文化体制所宠爱的许多诗歌已经老化了,有的已经不忍卒读。由此我也警觉,对于纸质诗刊我也有了自己的判断,本土诗歌有一些在纸质诗刊上极度张扬的所谓的著名诗人及其诗歌文本,只不过是某种人为的造势而已,只不过是某种文化体制制造的诗歌快餐而已。恰恰相反,在官方诗刊下在底层暗涌的《今天》诗刊,在纸质诗刊中占据了纸质诗刊的顶峰,朦胧诗在诗歌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我认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具有力透现实辨别真伪诗歌的能力,应该具有探究未知世界的智慧和能力。作为诗人,我更关注诗歌写作面向未来的诗歌写作文本,我不相信仅有一把尺度,在纸质诗刊上衡量着诗歌价值,我更相信那些在民间广为流传的诗歌,相信萦绕于天地间永恒的飞翔诗歌。    我不想提及诗歌界,诗歌界仅仅是诗歌的一个平面,诗歌界对我来说太广阔了。我只是渺小的一个人,如果将我置身于诗歌界,我会感觉到令人窒息和恐慌,所以,我这样认为,本土诗歌界只是功利钳制诗人的一个虚构平台,并不值得信赖。一个好诗人面对诗歌文本本身必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任何大于诗歌文本价值的溢出,都与诗歌无关。假若是一个诗人的创造力已经丧失,即便是强行与诗歌的现实平面黏合,或沉溺于喧嚣和污浊的诗歌现象之中,势必沦为诗歌舞台上的小丑,势必沦为垃圾时间里的垃圾。我想,一个好诗人只有摆脱诗歌之外的诗歌价值评估平台,在诗歌的价值体系里建立起自己的诗歌价值体系,让诗歌价值归复于诗歌价值本身,才是好诗人所为。                                                        20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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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朱苏力:修辞学的政法家门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7 次 更新时间: 2011-08-28 21:43:49 朱苏力:修辞学的政法家门 标签: 修辞学 权力关系 政治修辞 社会变革 ● 朱苏力 ( 进入专栏 )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     ——孔子[1]           一.说不清的家门          在今天绝大多数普通中国人的印象中,修辞主要有关文学或语言,概括说来,大致有关文章的遣词造句和谋篇布局。乃至我写这篇文章也很可能被法学界视为不务正业。     中国当代修辞学家其实很是抱怨这种社会误解,[2]但这个误解还不能算冤案,并没人栽赃。从唐钺、陈望道、杨树达等前辈1920-30年代各自独立的创造性努力开始,[3]尽管都不认为修辞学仅仅有关修辞手段和方法,[4]但在他们的著作指引下,20世纪汉语修辞学一直基本以文字甚至文学修辞的技巧方法(”辞格”)为中心。[5]无论在大陆还是香港或台湾,修辞学的研究都放在中文系,著作往往以辞格为中心,材料主要是古代诗文。尽管1980年代之后有学者提出了”反辞格”的修辞学,试图沟通中西方的修辞学研究,有不少努力,[6]但不少学者仍然坚持所谓修辞就是选择同义手段,修辞学就是研究同义手段之选择,[7]而因此,”修辞格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还是修辞学中最重要的内容”。[8]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在西方,自古希腊开始,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无论是反对、怀疑还是赞同修辞学,关注的始终是言说,特别是公共演说,试图在不同的事情上都找到某种说服受众的方式;[9]并因此总把修辞学同法学和政治学拴在一起。[10]古罗马时期延续了公共演说关注政治和法律问题的修辞传统。[11]此后很长时间内,政法性公共演说传统在欧洲衰落了,修辞更多寄生于传教和布道,或开始附着于经典文本或书信;[12]但近代以后,随着民主政治的发生,公共演说的传统重新兴起,甚至收容了宗教布道的演说传统。[13]今天,公共演说几乎是西方政治家不因离任而卸下的一项收入丰厚的工作;为政治家捉刀代笔也成为西方文秘的一个重要行当。[14] 还没法用中国文化传统来解释。尽管今天汉语修辞学的原材料主要来自中国古代诗文,却不能说延续的是中国早期的传统,至少不是孔子的传统。从中国最早的记录来看,至少春秋战国时期的修辞实践,与古希腊几乎完全相同,一直更关注口头言说,并且集中关注政治问题。本文的题记,”述而不作”,[15]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讷于言而敏于行”、”耻其言而过其行”以及”辞达而已矣”,[16]所有这些都表明孔子,为推动社会的政治变革,相对于文字,更重视说话;[17]相对于说话,更重视说话的效果。在不同的领域和问题上,孔子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据此对文字和说话做出战略和策略的调度和安排。这丝毫不意味修辞次要,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辞,是超越了文字和文学关切的政治性修辞。孔子的修辞观是实用主义的,不是本质主义的。     还不仅是孔子。孟子”好辩”,集中关注王道与霸道,令梁惠王下不了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也充分展现了中国古代修辞实践的特点。[18]战国时期的大量著作,例如《商君书》、《韩非子》和《战国策》,或是记录了,或是充分展示了,重大政治事务和决策中的修辞。商鞅有关变法的论战,[19]秦王朝初年关于分封制还是郡县制的论争,[20]都是伟大的、政治社会影响广泛深远的修辞。如果不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只从修辞学上看,这个伟大,不仅属于这些辩论甚或历史的胜利者,也同样属于其他参与者,包括那些政治上的或历史的”失败者”。有些重要文本,如李斯的《谏逐客书》、贾谊的《治安策》、曹植的《七步诗》,今天常被视为文学作品,如果还原历史语境,其主要贡献是政治修辞及其效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们曾经改写过个人的、特定群体的甚至中国政治社会的历史。     就此看来,早期中国的修辞实践与古希腊的更为类似;也适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对修辞学的分类,属于或附着于政治学。其中充满了有关国家政治事务的实践理性,对人性的洞察,对权力/知识的调度。即使许多具体的论证修辞为政治实践拒绝了,并在这个意义上,也算是”错了”,却无法湮灭其穿越时空的政治智慧光芒。     但中国早期这个曾强健有力的政治修辞传统,到了汉代之后,就不再那么生动活泼、光彩照人了。政治修辞还在,但基本以文字为主,著名的如曾国藩改”臣屡战屡败”为”臣屡败屡战”的故事。[21]我们今天看到的汉语修辞基本是文学的或语言学的,集中关注的往往是诗词歌赋的修辞格。自小学开始,老师一再引用的修辞典范往往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红杏枝头春意闹”,”僧敲月下门”之类。     一些人也许会,并且很容易,认为现代汉语修辞学弄错了,走了岔路,应当重建和恢复汉语修辞学的正统,改变其学科分类。但这个判断不能成立,给的出路其实是条死胡同。我们凭什么说现代汉语修辞学是个错误,而不是真理?并不存在一个本质上必须如此的修辞学定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下的西方修辞学只是一个传统,可作参照,但不是标准;而且如何解说西方中世纪寄生于布道和释(圣)经的修辞呢?中国早期的修辞实践也只表明政治修辞出身古老,却不能证明其出身正宗;某些人可以以此为由奉其为正宗,但这也只是对信徒。历史从未强加后代人”率由旧章,不愆不忘”的法律义务或道德义务。     坚持马克思、尼采和福柯的知识谱系学传统,[22]本文试图在中国政治社会历史背景下梳理并审视,中国修辞及其知识形态是在何种权力形式和权力关系中发生和变异的。我试图展示,中西方修辞学曾经的不同关注,及其今天的学科归属,只是各自历史语境的产物,与大写的真理或错误无关。即使曾经错了,用尼采的话来说,它们也都已在各自的历史焙烤中硬化,因无法否证,也无法拒绝,而成为此刻的修辞学真理了。[23]真理不终结历史;相反,正是从对修辞学”真理”的知识谱系考察中,我看到了修辞实践的生动和强健,看到了修辞畸变、寄生和衍生的社会机理和可能。我希望展示,在近现代中国社会变迁的背景下,在社会权力和权力形式不断变异重构的重重缝隙间,更关注言说、更关注政治的现代汉语修辞的涓涓水流已经溢出、汇聚,变得日益显著、重要,值得政治学和法学的关注和研究。           二.修辞学建构的权力关系          尽管同样集中关注言说,关注政治问题,但只要浏览历史材料,比较一下,就会发现,早期中国修辞实践与古希腊修辞实践,在制度环境、言说对象、言者与受众的关系等诸多方面都有重大不同。     亚里士多德分析修辞学运用的原材料基本是古希腊的公共演说。演说有关城邦生活,集中讨论的常常是古希腊雅典城邦的公共事务,常常伴随着民主决策,演说者和受众(说服对象)之间在民主决策层面上是平等的。恰恰是这些非修辞的、非话语的社会因素塑造了古希腊修辞学的传统。     立法演说常常是,在公民大会上,就城邦公共事务,公民发表演说,旨在说服其他公民支持或反对某政治决策。司法演说则是,面对随机抽取的众多公民组成的陪审团,受指控的公民(或通过辩护者)为自己辩护,全力说服陪审团自己无罪。展示性演说则发生在众多公民参与的其他公共活动中,诸如葬礼、祭祀等典礼仪式。古希腊城邦的民主基于奴隶制;但在民主地排斥了非公民(奴隶、女性、儿童和外邦人)之后,在公民大会或是在陪审团的决策中,每个公民的决策权在理论上是平等的。任何公民的动议要成为或被纳入城邦的政治(包括立法和司法的)决策,都必须通过现场演说来说服其他参与决策的公民,获得他们的支持。演说需要修辞。[24] 公众决策(民主)也从其他方面增加了对煽情、雄辩的修辞的需求。即使理论上都忠于城邦,但在具体的城邦事务上,公民的利益和偏好未必一致,甚至分歧很大,需要整合。也不能假定公民都是聪明的、明智的、冷静思考的、目光长远的,甚至未必总是善良和公道的[25]–只要想想苏格拉底审判就行了。由于集体行动淡化了个体的利害,有搭便车和卸责问题,公民/陪审团成员的投票热情并不高,因此常常是”怎么都行”,而为确保某个议案通过或不通过,动议者必须辅之热情洋溢的修辞来进行政治动员。[26]不管你认为好坏,这就是雅典民主决策的政治环境和权力架构。任何人如果想推动立法和影响决策,公共演说,以及有说服力、感染力的修辞就变得重要起来。演说者必须面对形形色色与他平等的人,不仅要晓之以理,也必须动之以情;不仅要说理,也要”忽悠”;不仅要有总体的,而且要有分别的针对性;不仅要用”真理”,用真实的信息,甚至可能要用”诡计”,用伪装的真诚;不但要用冷静的思考,而且如果可行,一定要用炽热的言辞。     传统中国也有需要以有效修辞推动政治决策的重要时刻和场合,历史也曾一再展现了这样的时刻。但即使春秋战国时期,封建各国也不是雅典式的城邦,从有效的政治整合和控制的层面看,其治理疆域和人口数量,在当时甚至同中世纪欧洲各国相比,都算得上是”大国”。大国的政治决策,历史上,在世界各地从来都不是也无法采用直接民主制,最终决策权总是由君主或少数贵族/精英掌控。[27]某些重大决策,为确保上下同心同德,有时也会有某种形式的”公共”参与,即所谓”议事以制”,[28]在某种程度上也需要说服参与者。但总体而言,这种政治体制下的决策,同古希腊城邦的决策相比,参与人数还是比较少的,即使”满朝文武”也不过数十人,而真正需要说服的往往也就是那位(或极少数)最后拍板的人。商鞅变法中,是秦孝公;李斯谏逐客书时,是秦王嬴政;诸葛亮舌战群儒时,是吴王孙权;曹植吟诵《七步诗》时,是魏文帝曹丕。换言之,中国古代政治决策,即使在”公共场合”讨论和辩论,言说者真正要说服的也只是个体或少数政治精英,而在古希腊民主制中,言说者要说服的是与自己地位平等的众多公民。     如果需要说服的只是个别人或少数人,就未必要在公共场合展开,完全可以进入相对私密的空间;当有了文字且便利时,完全可以精确制导,针对特定对象,以文字形式,让对方细致研读、体会和斟酌。当决策权日益集中于君主或重臣手中时,重大政治建议以及相伴的分析论证说服,就可以以奏章、奏折甚至密折方式直接送达最高决策者,完全不必在公共场合展开了。因此,有了贾谊的《治安策》,有了晁错的《削藩策》,[29]有了主父偃关于《推恩令》的建言。[30] 一旦交流对象、空间、时间和媒介,特别是交流双方的权力关系,改变了,即使政治说服会遵循修辞的一般原则,也会导致修辞手段的调整和变化。某些手段会淡化、隐匿甚或失落,而一些对君主、权臣更有说服力的修辞手段会凸现出来。由于决策者几乎是独立承担全部政治责任,君主/权臣一定必须慎重,能令其信服的一定更多是政治利害的权衡,而不是斐然的文采;由于决策者长期专业于政治决策,也令他必须避免,因此很难,为个人好恶所左右,乃至被”忽悠”;由于交流双方的地位权势不同,相伴而来就一定会有各种操纵和反操纵,君主和建言者会彼此猜疑、猜忌,力求避免太多被对方控制;由于决策者(君主或权臣)往往只有一位,而建言者永远可以是复数,众多建言者相互间也一定会竞争政治影响力(决策者的信任甚至宠信);等等。所有这些,但不止这些,都会影响建言者的修辞和修辞手段。尽管政治关切完全相同,利弊分析和建议也很相似,位于权力边缘的贾谊留下的是情理交融、文采飞扬的《治安策》(公元前172年),而作为君主心腹的晁错和主父偃有关削藩(前155年)和推恩(前127年)的建言,就史书中保留的些许文字来看,都是简单、直白、犀利的政治利害权衡。     当然,有时诸如此类的政策建言中也有令人动情的文字,也属于广义的修辞,[31]但往往与建言内容不直接相关,只是,为获得决策者信任,个人对国家和君主之忠诚的表白;典型如贾谊的《治安策》、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以及李密的《陈情表》等。[32]至于后代传为佳话的《七步诗》的故事则显然夸大了修辞的力量;[33]就故事本身而言,其凸显的更多是曹丕不容置疑的生死予夺之大权,并以此为基础又塑造了他的仁义–其统治的另一种政治伦理合法性,但这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曹植和曹丕两人知心会意、配合默契。     政治决策权高度集中了,而政治治理的疆域扩大了,兼并或统一还导致政治实体的数量大为减少,这都绝对减少了可能参与或影响高层政治决策的人数,自然也就减少了政治决策对政治说服和修辞的社会需求。以公共或准公共演说为母体(matrix)的政治修辞无从大量发生,无法成为一个”产业”–一个独立的”人文”学科。     但另一方面,虽然以修辞参与和影响政治决策的渠道和参与者均受到了限制,整个社会的人口总量却逐步增加了,如果人口中有修辞天赋或偏好的人比例大致稳定,这意味着在这个扩大了的、人口数量更为庞大的政治实体中有修辞天赋或偏好的人数增加了;而人的修辞本能和冲动无法消灭,也很难减弱,一定要在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寻求通道,追求表达,建立新的领地。人类学研究发现,在没有或不使用文字的社会和群体中,人们同样很重视修辞,善于修辞,同样追求以话语的感染力说服受众接受某个观点或采取某种行动。[34]中国民间的口头传统,如山歌、民谣、故事和讽喻,同样富于修辞,同样是受众推动,源远流长。     知书识字的士大夫还想从文字中寻求修辞的表达;只要有可能,也总想影响政治。也许因此,不少官员和士人,在历史上留下了各种类型的”策论”,同样注重并强调文字修辞。[35]这也许是在无望直接参与和影响政治决策的社会条件下,修辞与政治决策走得最近的领域之一。而策论中的修辞与西方古典修辞的根本区别,除了媒介(文字或口语)不同外,也许是交流双方之间的权力关系和交流方式的不同。或许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自唐宋之后,有些–在今人看来–穷极无聊的官员会自己虚构案件,创作”拟判”和”花判”?[36]部分传统士大夫是否可以借此以一种安全的方式过把修辞的瘾?     但士大夫更多的无处发泄的修辞冲动和才能,细水长流,似乎,逐渐汇集到诗文歌赋文章中来了,这是个可以公平竞争、交流双方相互刺激生产和消费,因此市场逐渐扩大的领域。”文学的”修辞日积月累,方法日益增加且日臻完备,也日益凸显。在这一领域展现出来的修辞主要是文字的,但也包括口语的维度–音韵学。     与政治修辞场的权力架构非常不同,诗词歌赋文章主要在传统士大夫之间交流,对象至少一开始是由作者选择的,往往是与作者没有直接或重大利益冲突的好友和同僚(包括一些上下级官员)。这类交流有口语的考量甚至实践(吟诵),但更多通过文字,基本是个体受众在相对私密的空间独自阅读,可以反复研读。这些要素都决定了作者不必想象和预期受众了,作者可以直接以自己为范本设定受众:受过足够的文化教育,受过相关的文化规训,对作者谈论、表达的事务或情怀有足够的关切和分享(否则就是明珠暗投,对牛弹琴),对涉及或借助的文献、史料、掌故也有足够的把握和理解。受众,无论是作为个体还是作为群体,因此无需作者太多关注,无需关心他们的诸多具体差别。交流对象还在,也很具体,受众却没有了,他淡出了作者或言说者的视野,不再是也无需是作者表达时的核心考量。值得作者考虑的全部问题,不是受众能否接受和理解,而是作者能否借助文字和音韵的修辞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感悟。作为文人,作为心系天下的”士”,作者的全部和最高政治伦理责任就是坚定不移地表达自己无论是政治的、社会的还是审美的关切。他无需考虑受众的感受,相反他有责任改造和塑造受众的感受,甚至他无需顾及他人的反应和一切可能的政治社会后果,只有这样,才能”诗言志”,充分反映士大夫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37]由政治、社会和文学场域特定权力关系规定的交流对象、交流形式、交流目的,由此规定和塑造了传统中国诗词歌赋文章的交流双方,使汉语文学修辞集中关注表达,关注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而不太关心士大夫以外的其他可能的受众。而一些更为失意的文人学士,诸如关汉卿、蒲松龄、金圣叹等,则把自己的修辞才华注入了小说、话本和戏曲;他们接手了城里的其他非文人受众–主要是观众和听众。     因此,20世纪早期,在西方学术分类的影响下,当近现代中国学者开始主要以传统中国留下的大量诗词歌赋文章为基本原材料来构建汉语修辞学之际,[38]从中可能提炼出来的修辞手段和方法注定主要是传统士大夫关心且有能力关心的修辞格,他们甚至可以不关心诸如春秋笔法这样的史学修辞,也很少或无力关心民间的口语修辞。他们似乎相信,古代的诗词歌赋文章中已经留下了放之神州而皆准的修辞精华,其中必定有某些神秘的、内在的与受众完全无关的东西,只要发现了、抽象了并最终掌握了其原理原则,就足以保证汉语言文字的普遍有效和成功的交流。这是一个符合索绪尔语言观的、[39]本质主义的汉语修辞学。  如今,仅仅争论修辞学究竟是一级或二级学科或是一个专业方向,究竟属于语言学还是文学或其他,甚至     究竟属于人文学科还是社会科学,[40]都不可能理解、更不可能挑战现代汉语修辞学的这个已牢牢矗立的”真理”了;除非,有什么力量首先挑战建造这个真理的所有原材料和建造者,挑战生产了这些原材料、培养了这些建造者的社会结构、阶级结构和政治权力结构。           三.政治修辞实践与社会变革          这个力量真还出现了,就出现在20世纪汉语修辞学创建之际,一直挤压、扭曲和扯断这个学科试图勾连并规定的那个词/物(修辞学/社会修辞实践)关系;中国社会的修辞实践已经大大改变了。这个力量就是近现代以来中国社会一系列相互关联、支持、强化和补足的重大变革,它大大推动了公众场域的口头交流和表达,增强了其中的政治和社会意义。一个新的以广义政治议题为核心关注的修辞实践已经弥散开来;以传统诗词歌赋文章为核心关注的文学修辞则与广大民众关系不大。     许多人会想到或首先想到”五四”前后的白话文,想到胡适的”话怎么说,就怎么写”,[41]以及更早黄遵宪首倡的”我手写我口”(《杂感》)。但这只是想当然。仅就这些主张而言,它们还更多属于”诗言志”的时代,以作者自己为中心,不考虑受众的能力、利益和偏好,因此反映的仍然是传统知识分子的心态。当言说者只想着表达自我,主要是通过文字,并只是与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交流之时,你确实不需要真实具体地考虑广大不识字的普通民众,尽管他们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只需考虑自己如何”写”,并把基本(并非”完全”)为传统教育规训的自己的”口”或”心”当做文字和修辞的标杆。这种坚持和努力会有贡献,因为”口”和”心”也会在社会互动中流变;但正如黄遵宪的”我手写我口”没能带来现代白话文一样,胡适”话怎么说,就怎么写”纵横驰骋后留下的只是一些缺乏现代活力和感染力的白话文和白话诗。这不全因为胡适的文学和修辞天分,最主要的,也许?是平民化追求包装下他下意识的知识精英的心。  真正推动汉语修辞实践改变的是过去100年来中国社会方方面面的变化。随手举几例,不求完全,甚至没考虑主次。一,取代私塾的现代教育。即使有多名学生,私塾先生也是居高临下,一味要求背诵,学生基本是在背诵中有所领悟甚或毫无领悟;而现代教育,哪怕面对一名学生,总体上也要求教师口语表达,要讲道理,以学生听明白为原则。二,胡适首倡白话文的重要追求和后果之一就是文化逐渐下移,教育逐步普及,这最重要的是改变了识字人和书写者的社会和阶级构成,全面拉近了文章与日常说话的距离。三,现代的自然和社会科学的论文,哪怕针对特定的专业听众,也必须注意口语,一定要讲清因果或逻辑关系;这与传统的强调作者并考验读者学术”功底”的,更看重材料,不大看重理论、说理和论证的传统”国学”文章显著不同。四,看似同属表演艺术,新兴的话剧、电影等艺术所诉诸的感官,关注的重点,与传统戏曲根本不同–想想”听戏”。五,以郭沫若、艾青等为代表注重口语交流的新诗及其表达(诗朗诵),都追求更多人听懂并感染人,与以卞之琳、冯至等为代表的主要依仗阅读、诉诸智性的新诗有重大区别。[42]以及六,受众更广泛、层次更复杂的广播和电视总体上一直以文化程度偏低的广大普通人为交流的基准。所有这些,但远不止这些,都推动着汉语从以文字阅读为中心向以公众口语交流理解为中心的转变。     对现当代汉语修辞实践影响最大的,在我看来,是近现代的中国革命。无论是国共合作推动的还是,或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群众运动和社会革命,在很大程度上都基于争取民意,争取更多人的认可和支持。与先前改朝换代的统治者争取的对象不同,这个持续的大革命不排斥传统知识精英,但必须更多关注传统政治中根本没有或不很重要的农民、工人、市民、商人和小知识分子等;他们数量巨大,阶级、民族、宗教、职业、教育背景、利益和政治理想非常不同。争取的重要手段之一是各种各样的口头交流、演说和宣传,无论是北伐还是抗战,无论是”土改”还是抗美援朝,无论是大跃进还是”文革”,无论是在街头还是农村,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学校。哪怕革命建立的政权不符合民主的”精髓”,毫无疑问,民众的参与还是大大增加和扩展了。正是这一根本变革促使政治修辞实践在社会生活中蔓延,主要不是以文字,而是公共言说,用最大多数普通人立马能听懂的口语,从普通人有切身感受的问题开始。[43]现代中国的言说和聆听主体都不再是相对标准化的士大夫了,受众开始有了各自的音容笑貌。说话目中无人的时代过去了。与时俱进的时代政治,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言说,自己的受众,创造了新的修辞实践,也创造着新的政治修辞。     近现代中国已经出现了一些杰出的演说家和修辞家,他们留下的公共发言,无论是政治报告、社论、演说还是简单的致辞,看似传统的论说文和政论文,却是传统中国从来没有的特殊文体,运用的,有,但主要不是或不限于传统汉语的文学修辞手段。从这个意义上看,修辞实践变革的真正推手不是作者,不是作者的文字和/或口头表达能力,而是作者心目中无论他自觉或不自觉的广大民众。无论政治文化精英如何批评近、现代以来的中国政治,都不可否认,自1911年以来,中国是一个共和国,任何政治领袖和精英都必须首先关注和说服普通民众。[44]而在此意义上,民众已经参与了政治决策,并至少成了决定性的力量之一。     这种变化是深刻的,全面的。不仅文学教授闻一多的《最后一次演讲》,也不仅是政治家、外交家的著名发言;[45]即使一些”军人”甚至”粗人”的公共发言,都首先并直接诉诸广大受众听觉、视觉和他们的政治利益和情感认同。1953年9月1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24次会议上,彭德怀代表中国人民志愿军报告宣称:”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46]这是典型的政治修辞,不仅有比喻、象征和抽象,而且这句话本身就构成一个象征;在这一特定场合,修辞要素还有彭老总的着装、身份、形象和语气,而最具说服力的是他身后翻飞并穿越了上甘岭硝烟的志愿军军旗。1965年9 月29 日北京中外记者招待会上,有记者问如果美国扩大侵越战争打入中国怎么办?陈毅元帅说,中国人不好战,可如果美国真把侵略战争强加给”老子”,”老子欢迎他们早点来,明天就来”;他双手揪起两鬓白发激情地说,”老子已经等了十六年了!老子等得头发都白了!”发表时,为了”文雅”,避免”好战”,《人民日报》把”老子”一一改成”我”或”我们”;[47]却还是,甚至只有,这个”川话版”,加之”将军白发”,加之中国人很容易想到的拍马叫阵的虎将张飞、许褚(尽管陈以”儒将”闻名),才有了至今仍令人(普通中国人)动容的强大修辞力量。     哪里是传统修辞的遣词造句、谋篇布局?哪里是文学的或语言学的修辞手段?什么才是真正的政治精英的修辞?近现代中国的社会革命和群众运动,横空出世地,因此是独立地,创造了在性质上与古希腊作为政治学分支的修辞学更为一致的现代中国的政治修辞实践。     还可以以毛泽东1949年新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和1954年全国人大一届一次会议上的开幕词为例。[48]都是政治文件,还都是开幕词,让人一听就够够的了;后一篇还用了1/3篇幅交代了会议程序。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将写在人类的历史上,它将表明: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我们正在前进。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这些文字简洁、朴素、雄浑、大气!朗朗上口,铿锵有力。是,这里有排比,但力量主要不来自排比。这些句子(包括前引彭德怀的句子)很长,还相当”欧化”,与传统中文无论是句型还是结构都很不一样;但可以预期,普通农民工人也大致能听懂这种长句。[49]它大大丰富和改善了现代中文的表达力。如果不考虑政治立场,仅就语言的感染力而言,这些表达足以打动所有人,即使他未能充分理解,甚或理解了也反对,其中的某些政治主张或命题。[50] 今天有人,甚至会有不少人,想当然地认为这与毛(以及其他人)的特殊身份有关。但这一定是错的,是下意识的嫉妒(似乎是当年若有他在那里,就没毛泽东什么事了)或政治意识形态。其实在一些不太重大问题的言说或文字中,毛同样展示了面对公众的杰出修辞,哪怕是一些闲笔或公文。[51] 你还可以比较一下毛与前后的中国领导人,包括孙中山这样的革命领袖和蒋介石这样的政治强人,的许多演说和致辞,就可以发现演说的感染力与演说者的身份,甚至与为之发表演说的事件重大与否都关系不大。1945年8月15日,蒋介石发表《抗战胜利告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书》,[52]针对的是中国近现代史的一个顶尖重大事件,几乎天然会唤起浴血八年的中国人的全部复杂情感;但这篇精心的修辞实在缺乏感染力,太委屈这个伟大历史时刻了。[53]蒋先生,大国领袖,三军统帅,在开篇中,要同全世界的基督徒”一致感谢公正而仁慈的上帝”!”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54]     政治修辞的新实践在现代中国已持续将近100年了,但汉语修辞学界,中国社会对此缺乏足够关注,甚至似乎没有能力关注,更未从经验上予以系统总结、梳理和反思,自然更少自觉继承、发展和创造。大规模疾风暴雨式的群众革命运动已经远去,社会政治生活已逐步常规化,政治治理已日益科层化,直面群众的政治动员稀少了,或日益程式化、仪式化了。另一方面,”反右”、”文革”的惨痛经历,以及今天开始盛行的”政治正确”以看似对立的方式同样规训着政治精英们谨言慎行;王朔的话,就是让”二老满意”(老百姓和老干部/革命)。[55]今天的政治领导人,无论是即兴还是持稿,表达都远不如早先的革命群众运动领袖鲜明、生动,富有感染力。一个”不折腾”让许多人眼前一亮;[56]一个”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引来了太多没必要的阐释,[57]很 “文青”,甚至有点”小资”;而枕边书《沉思录》中那”最经典的一句话”,同样的感觉,还有平庸,[58]甚至令我想起了蒋公当年的错误。     这是和平建设的年代!这也许是必定甚或值得的代价。[59]我不迷恋”激情燃烧的岁月”。但我们必须重视并珍视一个伟大年代留给我们的政治修辞实践和传统。           四.当代中国与政治修辞          不因为是传统,或是我们的传统。传统会限定但不规定现在和未来。而是因为,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公众政治修辞在中国有可能变得日益重要和普遍起来。近年来中国大学开始关注致辞也许只是一个先兆。为把这一点说得明白点,我还是借助亚里士多德的公共演说分类来展开。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富裕程度增加,人员流动和城市化,文化普及,公共参与决策增加,可以预料,在公共参与决策意义上的”民主”[60]一定会发展。这意味着,无论在国家各层级政治生活中还是在众多社区生活中,无论在党内还是党外,也无论政治决策还是有公共政策意味的学术讨论,各种类型的力求说服和影响参与决策之受众的演说会增加。这类演说,无论如何界定,谁来界定,都具有立法议事的性质。     这么说并不意味我认为”民主是个好东西”。[61]事实上,民主不是个”东西”(有固定形态的实体),并非所有问题都适合以民主决策。不仅科学研究和对科学的评判如此,而且许多日常公共事务的明智决策也都取决于更多的专业知识、信息和科学精神。但这丝毫不妨碍,也不矛盾,我判定民主会是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趋势。这是关于事实的判断,不是基于个人喜好的价值判断。而只要社会中以公共参与方式的决策增多了,领域扩大了,那么无论如何,议事性公共演说就肯定增加。修辞因此对于关注民意和舆论的政治家会变得日益重要起来。[62]     司法审判中的政治修辞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发展。这在司法上很显然。首先进入脑海的是法官的判决撰写。[63]但与口语更直接相关的还有律师的法庭辩论;[64]辩论中不但要晓之以理,也需要动之以情;不仅要有务实的修辞策略考量,还一定要有修辞的战略考量,特别要避免辩论中或规则上赢了,结果却得不偿失,[65]弄不好个人甚或律师行当的形象都输了。[66] 这都需要当代中国法律人更多的专门研究,特别是训练和实践。但总体而言,对中国的司法的影响不会太大;考虑到司法的特殊性,也许还不应太大。这同样并非个人的价值偏好,而是因为,就历史经验来看,需要并创造法庭雄辩的最重要的制度前提或权力架构是陪审团。在古雅典司法中,在英美有陪审团参与的司法中,司法修辞非常重要,英美法国家因此造就了一批努力甚至全力学习修辞甚至表演的出庭律师(香港称之为大律师)。[67]但在无陪审团的大陆法系国家,从来不曾出现过可与英美律师媲美的司法雄辩。一个最简单直观的证据是,欧州电影中从未出现过,而英美电影中则经常出现,精彩的法庭辩论和雄辩的律师形象。中国司法制度属于欧陆传统,没有分享司法决策(即认定罪错的权力)的陪审团,以法条和单一法庭意见为核心;只要这个制度化的权力框架稳定,法庭上的司法雄辩,就很难发达。[68] 但也不是毫无发展。在一些吸引公众眼球、媒体高度关注的热点案件中,在目前中国社会,一定会有律师试图用雄辩的修辞首先影响公众和/或媒体,然后将之转化为对法官的政治干预。但这只是发生在司法地界的或有关司法的演说,从性质上看,仍属于”立法议事的”,而不是”司法的”修辞,演说者及其修辞手段使用主要–或透过媒体–针对公众,而不是法官或陪审团。     这类司法修辞会起作用,在某些司法案件或事件中,会有积极作用。但从制度角度看,从总体看,这对中国司法发展未必是好事。最值得警惕的是,这种修辞会导致司法更多受制于容易大幅波动的民意,进而受制于因民意引发的政治干预和影响。我不笼统地反对民意引发的政治干预司法;我只是说,这与司法独立的制度追求有冲突,很难两全。[69]因此对于这类难以避免的有关司法的修辞,我持审慎保守的态度。     展示性公共演说更可能全面广泛发展,并成为各种社区和公共生活的重要成分之一。校园致辞仅仅是其中一种,肯定不会是最重要、最显著的。可以预期,各种就职、卸任演说,各种即兴的颁奖、答谢致辞会普遍起来,并且言之有物,生动活泼。从今天中国内地金鸡奖、金鹰奖、华表奖和百花奖等影视颁奖中,已经可以看到这种发展和变化了。只要有各种形式的典礼仪式,这种展示性公共演说对于凝聚社区和团体情感就不可或缺。在新的社会熏陶和规训中,中国人的口才会”好”起来;言说更为坦诚,同时更为活跃、生动和机智。”木讷”也许将只是一种禀性,而不再视为一种值得追求的个人美德了。[70]     当代的政治修辞决不会也不应仅限于这三类公共演说。事实上,近现代中国的政治生活已经塑造了一些新型的政治演说和修辞。如施政演说(政治报告、工作报告等)、社论、某些新闻报道、答记者问,以及外交公报、联合公报等;各级党政机关部门设立的发言人制度也会促成这类政治修辞。主要目的不是说服受众,这类政治修辞的核心是向特定交流对象精确表达和阐述言说者的立场、方针和政策。胡锦涛在中共十七大政治报告中将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要求从”又快又好”调整为”又好又快”,把”经济增长方式”改为”经济发展方式”,就是这类政治修辞。这种修辞与政治公文中的修辞也有历史和技能的连续性。就此而言,那些很容易为人们视为官话、套话的官方表达,那些常带贬义的”外交辞令”,甚至”无可奉告”这样的短语,也会成为现代政治修辞或公共修辞的重要组成部分。参与这类公共性政治修辞的还有诸多外交公报和声明。换言之,在人们通常认为最贫瘠的地方,我们同样会发现茂密的修辞。     如果上述分析成立,我预言,当代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对于公众演说的需求会增加,其重要性和公共意义会更为显著,不仅对言说者,而且对听众。就交流沟通创造共同体而言,这是社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会产生一些优秀的演说家;现代汉语会更多向口语靠近,而不像混淆了期望和预期的某些知识人断言的那样,会更走近书面语;会产生更多符合这种审美标准的”美文”,产生一些可作为”文学”阅读的演说文稿。随着职业分工的细致,除了目前专长于政治报告和公文的秘书外,中国一定会出现另一类专长于撰写各种致辞和演说稿的”秘书”,并逐渐成为一个新的行当。现代汉语修辞学完全可能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繁荣起来。     这丝毫不意味我天真地认为修辞是个好东西,值得赞美和推动。这会是个天大的误会。我不接受”信言不美,美言不信”[71]这样的一般性命题,不认为修辞”完全是一套欺骗”。[72]我相信,事实胜于雄辩;修辞即使导致了确信,也不等于确实;[73]真信也不证明所信为真。[74]这个世界上是有”修辞太多”或”只是修辞”的。对于修辞,基于各种哲学、主义和历史经验,我有足够的怀疑和疑虑;[75]我坚持”辞达而已”。我也还相信,杰出的政治修辞不等于、更不能替代正确有效的政治判断–毛泽东晚年的某些错误就是例证;也不可能替代必须基于更多真实可靠准确信息的判断,而中国需要更多的科学,需要科学思维。因此,关于政治修辞将更为普遍的判断中,隐含的更重要的其实是一个告诫:警惕修辞。而前提是,重视和理解修辞。       我只是在谈修辞吗?我是一个法律人!          注释:     [1] 《春秋左传注》,杨伯峻[编注],中华书局,1981年,页1106。     [2] 可参看,吴礼权:”中国修辞学:走出历史偏见和现实困惑”,《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4年6期;魏友俊:”当代修辞学:困境、机遇和路径”,《修辞学习》,2008年2期;钟宇驰、王希杰:”中国当代修辞学的现状和未来”,《扬州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年6期,页101-106;金立鑫:”中国修辞学的重新定位和研究方法的更新”,《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9年2期,页51-54。     [3] 唐钺:《修辞格》,商务印书馆,1923年;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1932年初版);以及杨树达[编著]:《汉文文言修辞学》,科学出版社,1954年(原名《中国修辞学》,世界书局,1933年)。     [4] 唐钺说了,修辞格”不过是修辞的一小部”;陈望道也不仅仅关注修辞方法,但他们的著作几乎规定了后代的修辞学研究,形成了以辞格为中心中国修辞学传统。陈望道一书的内容提要称该书是系统阐释”存在汉语语文中的种种修辞方法、方式,以及运用这些方法、方式的原理原则”。     [5] 周振甫:《中国修辞学史》,商务印书馆,1999年;王希杰:《汉语修辞学》(修订本),商务印书馆,2004年,页12。陆俭明则从反思的视角认为目前中国的修辞研究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偏重于修辞格的研究,二是对修辞格的研究较多停留于表面描写。请看,陆俭明:”汉语修辞研究深化的空间”,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8年2期,页29;以及”关于汉语修辞研究的一点想法”,《修辞学习》,2008年2期,页1。     [6] 例如,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修订版),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     [7] 王希杰:《修辞学导论》,浙江教育出版社,2000年,页63;聂焱:《广义同义修辞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李军华:《汉语修辞学新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核心观点之一是,修辞的本质不仅在于同义手段的选择,而且在于同义手段的创造)。     [8] 王希杰:《修辞学通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页461(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9] 亚里斯多德:《修辞学》,罗念生[译],三联书店,1991年,页24。     [10] 柏拉图认为修辞学是冒充的政治学(《高尔吉亚篇》,《柏拉图全集》卷1,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页340-342);亚里士多德则认为,作为伦理学的分支,修辞学属于政治学(《修辞学》,同上注,页25)。又请看,George A. Kennedy, A New History of Classical Rhetoric,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4, p. 103.      [11] 例如,西塞罗:《论演说家》,王焕生[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3年。另一位修辞学大家昆体良(Marcus Fabius Quintilianus,又译昆提利安),据说留下了12卷本的《演说术原理》(Institutio Oratoria,又译为《雄辩术原理》);中文有节译本,《昆体良教育论著选》,任钟印[选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年。又请看,John Anthony Crook, Legal Advocacy in the Roman World, Duckworth Press, 1995,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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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石男 | 为归来的人干杯((微言宋听(8.6-8.12)))

【一周狂喜】冉匪回家 奥威尔:千篇一律的时代,孤独的时代,老大哥的时代,双重思想的时代,向未来,向过去,向一个思想自由、人们各不相同、但并不孤独生活的时代——向一个真理存在、做过的事不能抹掉的时代致敬! 为归来的人干杯! fzhenghu: 祝贺冉/云/飞平安回家。结束171天的牢狱生活,于8月9日晚10时左右安全回家了。冉先生陪陪家人,好好静养,来日方长。有你这类才华横溢、一身正气的知识分子平安长存,中国才有希望。 慕容雪村:10日上午接到西南那位大哥的电话,他的声音依然平和。他说:现在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没有中断读书,前些天读完了吴宓日记。在过去的170天中,他经历了许多困难,我相信他必将因此而更加坚强,继续“日拱一卒,不期速成”的艰难事业。感谢他的正直和勇敢,更感谢他走在我的前方,并拓宽了我的道路。 宋石男:受冉云飞兄委托,代表冉云飞及其妻子王伟、女儿冉小苒,向过去170多天里各位勇敢声援、无私帮助的朋友致以最深切的谢意。冉云飞现在尚不能接受采访或对外发言,等到合适的时机,他本人将会亲自致谢。再次谢谢诸位。寒夜之所以不孤独,是因为我们相互拥抱。 昨天去见了冉匪,从早上10点聊到下午4点。相见甚欢。昨天我走后,他还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 冉匪现在身体状况不错,监狱的硬板床反而帮助他的腰伤痊愈。摆起龙门阵他还是那么生龙活虎,声震屋宇,滔滔不绝,气吞万里。他回家后就开始猛读书,这半年监狱生活,令他积厚很多,读书更加海阔天空,左右逢源。 我也代为转达了十几个朋友的问候。(十年砍柴、肉唐僧、斯伟江、笑蜀、薛野、闾丘露薇、龚晓跃、陈晓卿、祝华新、刘原、谭伯牛、阿丁、潘采夫、彭远文、张健、张云坡、宋金波、陈才、魏英杰、卡特尔王子黄寒冬……) 对了,今日是冉太王伟女士的生日,冉匪归家是她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嫂子生日快乐!(冉匪说他8月7日还不知道能在妻子生日前出来,写了封长信,下次我去给我看。据说极其动人,我也相信一定极其动人!) PS:建议朋友们短期内暂时不要登门拜访,给他和他的家人一个稍微长一点的甜蜜的不受打扰的团圆时间。 我和我的兄长的合影。 【一周牛逼】铁道部超英赶美 8日,铁道部招标发行200亿元人民币的90天期超短期融资券。对负面消息不断的铁道部而言,大公国际给予其AAA信用评级,引来一片哗然。中诚信国际信用评级有限公司一份报告显示,以200亿元发行规模,信用等级提高一级,3个月可以节省1500万发行成本。 媒体人宋剑锋微博评论说:“铁道部信用级别经中国评级机构‘大公国际’综合评定为AAA级。此前大公国际对中国本外币给出的信用评级为AA+,给美国的评级为A。综合来看,铁道部的信用评级竟然超过了中国的国家信用,更超过了美国。” 【一周恶搞】重庆最安全 中央综治委近日发文通报全国各省区市2010年度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考评结果,重庆综合考核得分位居第一,成为全国最安全、最稳定的城市之一。重庆公众安全感指数2010年达到95.89%,创历史新高。另据报道,重庆投200亿装50万视频镜头建治安防控体系。 在为重庆最安全欢欣鼓舞的同时,有网友也为此算了笔维稳经济帐:耗资200亿,购置摄像头50万个,平均4万元/个。在电脑城找专业监控设备公司,4个探头带安装,带电脑主机一台,一共5000元,平均1千250元/个…… 【一周荒谬】萝卜招聘 近日微博盛传江西庐山管理局在今年8月份的事业单位招聘中徇私舞弊,网友在微博公布的笔试入围人员名单详细注明了干部子女成绩及领导干部的职位,从这份名单里可以看到,今年庐山管理局招聘的11个事业单位的职位考录笔试中,有5个单位的第一名都是当地领导干部的子女。 庐山管理局人事劳动处副处长朱常明回应新华记者说,“我也觉得惊讶,这应该是一种巧合”、“事实上,我们还有多位领导干部的子女没有入围。” 网友形象地将庐山管理局这种招聘称作“萝卜招聘”。公务员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而所谓“萝卜招聘”,就是为有关系的萝卜量身定做一个坑,让其他的萝卜无路可走。  【一周痛心】近五年全国垮塌大桥至少17座 法制晚报消息,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官网可查询到的大桥垮塌事故中发现,最近5年全国至少有17座大桥发生垮塌事故,事故共造成200余人伤亡。在垮塌的大桥中,有近6成的大桥寿命不到20年,其中有两座桥尚未建成就“夭折”。 网友USMBA说:在17起大桥垮塌事故中,只有1起明确提到了是工程质量问题。在这个充满奇迹的地方,人的死法千奇百怪,桥的死法更是。 网友哥本草根问:我们是用“浮云”做的桥吗? 网友四一哥则叹息说:呵呵,我们真是被垮掉的一代…… 【一周警醒】不止一个“托特纳姆区” 伦敦骚乱引发国人深度关注,诸多微博评论中,专栏作家陶短房的这条引人深思: 法国总统萨科齐曾把黑人移民称为“流氓”,英国首相卡梅伦、德国总理默克尔也曾公然宣称“多元文化已死”。如果说,不久前挪威极右翼分子制造的奥斯陆惨案给人们敲响警钟,那么此次托特纳姆、伦敦和英国其他都市街头的火光、碎玻璃和破酒瓶则提醒各国政府尤其是中国政府:几乎每个大城市的周围,都有不止一个“托特纳姆区”。 【一周鼻酸】一元钱劳教一年 新快报报道,因为不购买一元钱公交车票,三名江苏常州市民被劳教一年。江苏省常州警方对于劳教三人的理由是一致的:三人到北京上访拒不购买公交车票,唯一的证人是公交车司机。而最早被指认不买票的孙洪康因不再赴京上访而没有被劳教。 对此,评论人笑蜀发微博说:那么辛苦地构陷,怪可怜的。干脆修改刑法,增设一条上访罪,以后凡上访直接抓人如何?邪恶就邪恶了,但你起码坦率点好不好? 我则想起媒体人王以超的一句话:把金钱和权力同时交到政府手上,就象把威士忌和车钥匙同时交到年轻人手。  【一周关注】来宾传销 人民网消息,广西来宾传销组织以“国家整合民间资金”为名义设骗局吸引各地民众,仅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去从事“资本运作”的人就至少有2千多人。传销者在市政府前、公安局旁公开宣传“资本运作”,号称投资3800元一年可变380万。 传销者说:“这个行业比三峡工程还要大,这是我们中国第一大工程。” 网友评论说,传销有市场,与地方政府保护有关,经济发展,早已是不择手段;而传销洗脑的秘诀,则是给予缺乏资源和路径的中国青年组织感和致富理想,迅速将其燃烧。 【一周力挺】微博也是有好处滴 作为中国首个微博粉丝超百万的部级官员,浙江省委组织部部长蔡奇近日发表言论力挺微博,他说:现在网络民意和实际民意几乎可以画上等号,网民的构成和社会阶层的构成几近一致,因此特别值得高度重视。 他还列举了微博的三大好处:一是让官员可更直接地走进草根阶层,了解民生民意、民诉民求;二是可加强政府与民众的互信;三是以低成本模式化解矛盾。他举例说,浙江每年约有100万件各类矛盾,其中相当一部分如果通过微博处理,能节省大量的精力和财力。 【一周归来】北岛 8月8日,62岁的北岛现身第三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他是1980年代最朦胧的诗人之一,也是那个时代发出最强音的诗人之一。他离开故国多年,去时风华正茂,归时两鬓斑白。 北岛自己的诗《波兰来客》或可形容这次归来:“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一周搞怪】男女比例 1、媒体近日报道,福建共有独生子女303万人,其中男性229万女性74万。这意味着什么?网友wpw1984 评论说:男女比例三比一,一对情侣一对基…… 2、郎心铁:【最贵四川“小姐”遭曝光后涨价】成都商报记者曾锐在微博误传了一张四川小姐分布图,其中最贵小姐1000元,但是脖友通过QQ查找,发现她已经更新签名:“三千,三千。是三千谢谢。曾锐是乱说的 。”  【一周钩沉】疑似基情 宋石男:郭沫若曾吻过胡适,一九二三年十月十三日胡适日记:“沫若邀吃晚饭……喝酒不少,几乎醉了……我说起我从前要评《女神》,曾取《女神》读了五日,沫若大喜,竟抱住我和我接吻。”不过吻过胡适的郭沫若,在建国后批胡适的运动中,骂得可比谁都狠呐……哎,为什么两个人曾经相爱,却要相害……        深情的一对还有曹禺与巴金。1983年7月20日,曹禺在给巴金的信中写道:“我们二人几十年的友情,我却从来没有拥抱过你,大约,你不太喜欢太表面的情感表示;再,中国人不习惯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而我总想拥抱你一次,或亲亲你的发丝如银的白头……不要忘记你快八十,我也七十三岁,我们能相见几次?” This entry passed through the Full-Text RSS service — if this is your content and you're reading it on someone else's site, please read the FAQ at fivefilters.org/content-only/faq.php#publishers . Five Filters featured article: A ‘Malign Intellectual Subculture’ – George Monbiot Smears Chomsky, Herman, Peterson, Pilger And Media Len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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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檀 | 红十字会因郭美美损失多少?

红十字会因郭美美损失多少?   2011-8-5 每日经济新闻       中国存在三大系统性风险,权势阶层套现,交易方普遍失信,投资效率低下。权势阶层套现导致的贫富差距使内需经济无法启动,交易方失信导致市场交易成本直线上升,投资效率低下导致债台高筑,经济发展表壮里不壮——失信则是三大系统性风险的综合表现。       因为失信,社会断裂成碎片;因为失信,整个社会信用体制无法形成,实际上处于高昂的交易之中。所有的数据都受到质疑,所有的上市公司都被怀疑,所有的银行收费都让人生疑。       郭美美事件让中国红十字会陷入空前的信用危机。       公众捐款大幅减少。据《羊城晚报》报道,深圳市红十字会医疗救助资金专属账号自“郭美美事件”之后,收到的社会捐款几乎为零,除早有合作的一些定向捐款外,一个多月来只有一笔定向捐给巫昌凯的100元捐款。       据深圳市红十字会统计,去年7月,深圳红十字会共有社会捐款721900元;今年7月的数据为22万元,其中7月才到账的20万元是今年3月一家公司定向捐给地中海贫血患儿的救助款,剩余2万元为救灾救助款和医疗救助款,捐款方式包括银行汇款、邮局汇款、直接捐赠,其中直接通过深圳市红十字会医疗救助资金账号“337-010-100-1000-71011”的银行捐款仅有100元,指定捐给巫昌凯。除去早先协议约定的定向捐给地中海贫血患儿的20万元外,红十字会今年7月的社会捐款同比下降97%。       佛山红十字会医院学校近日也公布了资金收支情况,其中显示从去年6月至今年6月,该校共收到社会捐款88万6000元,不过,在“郭美美事件”后,该校从7月至今再无任何捐款入账。       中国慈善运作成本高昂,如果体制不改,今后会高到不可承受。       中国公益基金行内的管理费率在10%左右,与国际其他慈善组织没有天壤之别。但几个案例折射出背后的管理现状,却让人对10%的数据深感质疑。       7月22日,曾被评为“全国红十字系统先进个人”的原昆明红十字会常务副会长阮姮因被指控贪污接受了昆明市盘龙区人民法院的审理。公诉机关指控,从2006年到2007年间,阮姮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到昆明一家四星级酒店消费,并购买了价值数千元的衣物、鞋子,以及价值上百元的内裤、香烟和酒水等,另外,她还用“公费”邀请朋友打网球娱乐。而这些费用,均被其通过公务消费的方式报销。今年今年4月15日网曝“上海卢湾区红十字会万元餐费”。7月19日,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公布“三公”经费情况显示,称公务接待费从去年的15万降到今年的3万元,被视作浮云。       财务不透明,10%的管理费用未必就是真实的费用比例。按照民间较为乐观的政府拨款按照5:5比例被挪作中间用途的估计,红十字会大约有一半左右的经费被用于管理成本。当然,没有公开、透明的帐务,我们只能推测。红十字会不必暴跳如雷,公众对任何不透明的部门都同样“不惮以最坏心态进行推测”,直到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透明、公开、有信用。高昂的管理费用通常会对应低劣的管理,为应对郭美美危机,红十字会加班加点赶出的捐款信息发布平台,印证了此前这个部门未能尽到最基本的数据录入责任与捐款去向追踪责任。       个人对个人慈善,风险极高,对慈善机构不信任将行善者逼到了一对一行善的窘境,在慈善领域不再有专业机构、不再有成本的下降、不再有互信,而沦落到“以物易物”的小农社会阶段。       如何约束系统性风险?通行的做法是实行制约机制,运用规则尽可能地扶植民间NGO组织成长。       详尽透明的信息与去除垄断才能重新赢得信任。据北京大学中国政府创新研究中心主任俞可平估计,在中国至少有300万未登记的社会组织,近九成处于“非法状态”。民间慈善陷入恶性循环:一方面,对民间慈善的刻意忽视,使民间慈善无法成长;另一方面,在野草丛生中,民间组织管理方面的法律内容庞杂,透明度低,自我管理制度缺位、落后,导致民间组织发展更加不足。       国人无善心?错。从2010年发布的中国慈善排行榜的企业捐赠排行榜看,2009年捐赠超过百万元的民营企业有282家,占慈善企业总数的62.9%,这个数字远高于国企和外企。国人不会做慈善?错。本世纪初期风起云涌的民间慈善组织,曹德旺令人称道的苛刻捐款,让人看到了民间制度性努力的成果。只要体制跟上,民间NGO将迎来大发展。       红十字会面临的信任危机就是信用的三聚氰胺,有关部门忽视、阻止民间组织,而官方机构的不透明阴影无法消除,于是,怀疑散布在股市,散布在楼市,散布在银行,人们质疑数据、质疑低下的效率、质疑频繁的内幕交易。可怕的是,大部分质疑并非空穴来风。最终的结果是,整个社会的运作成本居高不下,大家一齐退回以货易货时代。   注:好消息是,中国人均收入增长超过CPI;坏消息是,贫富不均更加严重,股市就是例证。     人均收入调查的样本状况、样本量均未公布,只能说是忽悠。     统计数据能骗人。       昨天写了和佳医疗,今天在央视财经频道上午交易时间说了这家公司。     有朋友担心,打来电话提醒。     自知风险,但职责所在,不吐不快。感受到诸多的良知支持,以及同道朋友的努力。     发上一篇动车事故文章,似乎较为靠谱。 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page=1&boardid=1&id=7648403       快乐的大脚要回到南极了。     这只三岁大的帝企鹅从南极“北漂”3200公里,今年6月来到新西兰北岛佩卡佩卡海滩,成为44年来首次自行造访这个南太平洋岛国的野生帝企鹅。     幸好,在新西兰,他受到宠爱,而不是被当作盘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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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你是哪里人?

  你从哪里来,国语这么标准?唱片店老板,他是个中年男子,眼睛特别大,态度温和,问话的语气里半好奇、半客套。   我在找江惠的唱片,特别想听她唱的《望春风》,这情感粘稠的台语歌,为我理解台湾提供了另一个角度。   夏日午后的基隆港破败、沉闷,我漫无目的的闲荡。我走过海滨情人大道,它的名字令街道更显得暗淡、油腻,商铺大多关了门,而招牌像是经年未经洗刷。在一个半山的国小的操场上,蒋介石黑漆漆的半身像孤独、落寞的矗立着。在海港那一边,是白色、高大的女神像,像是观音、又像是妈祖。   海港的另一侧更繁华些。我寻找那些老建筑,在一座“鬼屋”前徘徊,还和一个鱼店老板聊天,他说自己的爷爷就是死在门前的水沟里,那是一九四七年的二月二十七日,他说自己在大陆做了十年生意,钱越来越不好赚,又回来卖鱼,大陆人学得真快,他们这些“台干”竞争不过了,他还说,中国的强大真是不可阻挡,搞不好,连美国也比上。   面对这么一个中国,台湾人该怎么办?六十六年前,国民党军队正是在这里登陆。日本战败了,分割了五十年的台湾又回归了中国。台湾人兴高采烈涌到基隆港,他们却发现,来接收他们的中国军队是如此不堪。他们太邋遢了,与其说像军队,不如说更像苦力,他们推挤着下船,甚至连枪都没配,面对整齐排列在两边、向他们敬礼的日本军队,他们迟疑着不敢面对。紧接着,他们被基隆的现代化设施震惊,呆呆地看着百货大楼的上上下下的电梯。   这些士兵们不过是农村子弟,抓壮丁当了兵,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在日本统治下的台湾,反而体验到更多经济成长、社会发展的好处。对于当时的台湾人来说,这真是震惊与失落的一刻。   如今,大陆人又来了。我到基隆时,台湾也刚刚对大陆开放自由行,大陆游客的新闻充斥在台湾的媒体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去夜市、做体检、买房产,花两千四百万买钻石,十人分吃一碗牛肉面,似乎多么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足以令台湾人感兴趣。   你可以感受到其中的兴奋与焦虑。大陆不再贫穷,富有得令人生羡,意味着无穷的机会。从凤梨酥到民宿,从高铁到房地产,似乎都在期盼着自由行的大陆游客。但同时,台湾人的目光里又流露着深深的不屑,大陆人富有却仍野蛮,带着暴发户的粗鄙,他们猎奇式观看大陆游客的一举一动,似乎惟有如此,才能减缓他们对一个更强大中国的焦虑。   唱片店老板问我从哪里来。“你猜呢”?我反问老板。   “从新加坡来吧”?他半肯定的说。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我原以为,他可以轻易的猜出我来自北京。只是误会,还是它蕴涵着别的东西。这是一种变相的恭维吗?他在强调,我更有礼貌,举止更得体,不像吵闹的、集体行动的大陆游客吗?这真是荒诞的一刻,曾经是中华帝国边缘的香港、台湾、新加坡,倒结成了某种同盟。它们或许越来越依赖与焦虑于中国的崛起,却通过认定自己更 “文明”,来获得某种优越感与认同感。   而此刻的中国人,也的确给予他们这种优越感,中国富强了,但它内在的困境——文化、教育上彻底破产——都表现在出外的游客身上。   但“文明”与“野蛮”的分界从来并不分明,它也常常迅速转变。当台湾人猎奇式的打量大陆游客时,是否忘记了,三十年前,他们也曾吵吵闹闹的奔向巴黎、伦敦,而更往前二十年,普遍被认定高度教养的日本人,不也享有“日本游客”的可怜信誉吗?猎奇式的观察别人,经常会陷入偏狭的世界观,放弃了理解他人的能力,从而也丢失了理解自己的能力。   离开唱片行,我们钻进了夏朵咖啡馆,它突兀的出现在连片的衣服摊位中间。咖啡馆的墙壁上油画是打着领结的男人与晚礼服的女人,它要重现十九世纪的欧洲生活。   在基隆的咖啡店里,你闻得到那股味道,必定在某个时刻(或许是在二十年前),全城的时髦、试图标榜个性的年轻人都在这里消磨时光,他们要躲避日常的无聊,想要生活在别处,生活在世界的中心,而巴黎、罗马是他们渴望的“文明中心”,他们这些台湾青年人,生活在“文明的边缘”。   也在这咖啡店里,我向同行的台湾青年读起北岛、食指的诗歌,它们都写于六、七十年代,中国最为黑暗、压抑、野蛮的时刻。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被这些年长得多、经历也截然不同的大陆诗人深深的打动了。   北岛、食指对于自由、希望、独立、爱情的渴望,不也正是他们的渴望吗?在表面的相异之下,我们分享着如此一致的东西。这一刻,“你是哪里人”变得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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