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

徐贲 | 大学教授的非理性话语

大学教授的非理性话语 徐 贲   谢谢大家今天过来听我的讲座,也谢谢南方都市报给我这样的一个机会。我是第一次到广州来,能够和这么多的朋友一起见面,是非常难得的一次机会。 刚才主持人在介绍我的时候提到了文化界教授话语里的逻辑问题,这是我们所面临的公共话语危机里严重的一部分。公共话语可以出现在不同的人群里,有不同的话语方式,比如说公共出版物,刚才主持人也已经提到了,像《中国可以说不》、《中国不高兴》等,还有网络暴民或者是愤青的语言,再有就是宣传和广告。此外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假话、大话、空话。然而,我们寄予希望的知识分子人群,他们的话语同样有问题,汪晖这个事我昨天看到报道,也是很有感触。我们都说知识分子,或者大学教授们,他们受过很好的教育,他们应该比一般人更懂得如何说话,至少是懂得如何在公共场合说话。汪晖的粉丝一般都是念过很多书的,跟愤青是很不一样的,都属于知识人群。 在不同的人群中,话语形式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有的人是根本不想讲理,这不是我今天所要讲的。这些人不讲理,因为讲理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有说话权,而别人没有,他们不讲理你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对他们来说讲理是多余的。他们不讲理是因为他们有控制公共话语的手段,我们需要用公民自由来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自由的媒体、自由的公共言论空间。 我今天也不讲具体的逻辑细节,因为这些细节问题,在美国学校里,是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教起的。我在一篇文章里详细介绍了从小学四年级到五年级、到六年级,然后到高中,美国的学制是这样的,一年级到五年级是小学,六年级到八年级是初中,九年级到十二年级是高中。每一个年级当中,从小学、初中、高中,教学大纲所规定的说理内容我今天就不说了,大家很容易在网络上获得。 今天我要讲的是中国公共话语恶化的第二种情况,那就是有的人不知道怎么讲理,他们没有受到过相应的培养教育,他们不知道怎么理性而逻辑地说话。因此,在与别人交流时,他们对自己的逻辑混乱或者认知缺陷问题,不能有很好的察觉。别人话语中如果有这些问题,他们也不能很好地察觉。这是一个知识和启蒙的问题,可以通过学校教育来解决。就像我刚才所讲的,美国小学四年级就已经开始这样的教育了,当然每个年级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下面我也会提到美国说理教学的课程设置方面的一些内容。 我们不能改变公共话语所存在于其中的那个制度,或者一下子改变不了,但是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什么样的公共话语是有问题的。刚才主持人提到了关于汪晖事件的辩论,我想说一说辩论的问题。很有意思的是,今年我看到你们这里的大学作文,几乎没有一篇是以公共问题辩论来命题的,很多都是可以让学生抒情,或者只是发表他自己一个人的意见,几乎没有一个作文题目是学生必须考虑对方不同意见的,这是很奇怪的。在美国,大家可能都知道,考 SAT 近几年加了写作这一项,写作往往要求学生写一个辩论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写作呢?它不光要说自己的看法,而且一定要考虑对方或者是别人不同意见的看法。所以在一篇作文章里,如果你没有考虑到对方不同的理由或者是立场,得到的分数就低于 C 了。一分、二分、三分、四分, DCBA , A 当然是最高的了,低于 C 就是不及格了。学生的作文不考虑其他人的立场或者理由,就自动低于 C ,那就是说公共话语一定要考虑别人不同的说法,就是这么重要。这种说理教育是在学校里发生的,要求学生掌握,而且,之所以能够使大多数学生掌握,就是通过考试这根指挥棒来进行的。这里面有很多具体教学的问题,刚才主持人就已经提到了我教英语说理写作,是的,教学中会涉及许多具体的公共说理细节。 我今天要从古希腊的传统来谈公共说理,当时不是叫说理,而是叫修辞。修辞本身没有好与坏,看你怎么用,用得正当就是好,用得不正当就是不好。修辞的方法是常用的,我给大家念一段文章,里面就有一个叫“似是而非”的修辞手法:为汪晖辩护的人说,“他抄的是小的,为了成就大事业,所以是合理的。但是按照这样的思路,以后大学者都有抄袭的特权,希望变成有世界水平的年轻学者,也都应该有抄袭的特权,否则你就妨碍中国变成学术大国。要变成学术大国,中国必须首先变成抄袭大国。”这是林毓生先生在访谈里说的。林毓生先生把挺汪晖者的逻辑推向它自己的滑稽结论,你要变成一个学术大国,就要变成一个非常不学术的抄袭大国,揭露的就是挺汪说法的那种看上去有理,其实谬误的“似是而非”。 但是,“似是而非”也可以用作一种正当的修辞手法,例如“自由”的观念就可以用似是而非,或者说似非而是的手法来表述。什么是自由呢?自由的合理性来自于限制自由。每一个人的自由,如果只是你的事情,不成为公共问题,但是公共生活中的自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你的自由妨碍了别人的自由,那么就不是正当的自由了。在中国我有一个强烈的印象,经常在饭桌上听到教授们讲黄段子,不管有没有女教授在场,都是照讲不误。我觉得这里就有一个“自由”的问题。你讲黄段子当然是你的自由,但是别人,特别是女同事,有不听你黄段子的自由。当你的自由妨碍了别人的自由,那就不是自由,而是性骚扰了。真正的自由包含着自我约束,也就是说,真正的自由包含着对自由的限制。 希腊的话语伦理讲究说话要有真实的内容,脱离了真实的看法,说得再巧妙也是不正当的,不正确的。忽视真实的问题在我们的高级知识分子当中也经常出现。那一天《南方周末》的一个编辑跟我来信,告诉我,他收到北京大学一位教授的来信,批评报纸报道汪晖抄袭是一边倒,我们怎么来看这个事情呢?我觉得这个事情放到美国的中学课堂上就不难解决了。从小学四年级时,老师教学生们最基本的一个东西,就是辨别事实和看法,比如说中国是一个亚洲国家,这是一个事实,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但是说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那就是一个看法,任何看法都是必须要证明的。 我们在汪晖这个事情当中,可以用这个简单的四年级的基本区分来看这个问题,汪晖的文章和别人的文章有文字的相同,这是一个事实。在事实问题上,永远是一边倒的,也应该一边倒,因为事实有真实引力,就像是苹果从树上掉下来,一定是往地上来,不会往其他方向飞。真实将所有有理智的人都引向一个方向,事实是一边倒的。但是,看法不同,看法不应该一边倒。在汪晖这个事件当中,连汪晖的粉丝也不否认他的著作有一些东西跟别人是一样的,但是不等于说有了这个事实就没有不同的看法了。不同的看法有两种。 首先,我们可以为这个事实做不同的“命名”,命名是一种看法。比如有的人说这是“剽窃”,而另外一些人则说这是“学术不规范”,说剽窃或者是用学术不规范都是对汪晖挪用他人这个事实的看法。说不当挪用或者是挪用,就比较的接近事实了。第二种不同看法是关于如何对待汪晖挪用或不当挪用他人的,也就是对事情严重性和性质的看法,比如说在访谈中,林毓生先生认为,必须要严肃的对待,不然的话清华大学校方就要负起责任,这是非常严厉的。还有人认为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需要追究,可以不了了之。这些都是看法,不同的看法都是需要证明其合理。这就是说理。但是,不管如何证明,看法是不能代替事实的,无论什么样的看法,都不可能把汪晖挪用这个事实说没了,而且汪晖自己对这个事实的看法也很重要,应该自己说出来,事实和看法是一个基本的逻辑区分。 我自己也觉得很纳闷,刚才主持人也说了人都有逻辑,我也是同意的。的确,逻辑是一个非常浅显的东西,如果我们将公共话语仅仅归归结为逻辑,这就太浅了,就像学语言的人,基本的语言能力都是有的,比如说主谓宾,这是不需要学习的。当用一个形容词修饰一个名词时,想都不用想,说的话一定是准确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呢?这就是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一种本来就有的能力,用柏拉图的话来说,是藏在我们记忆里的东西,只要将它唤回来就行了。我们在学校里将这些基本的语法,或者是基本的逻辑告诉学生,都是非常简单的知识,因为一个小孩子学起来都不会太难。 人有问为什么的本能,为什么提供的就是基本的逻辑解释。两三岁小孩子经常喜欢问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当然小孩子不能辨别你给他的为什么是不是就是真正的为什么,但是只要你给他一个为什么,他就觉得事情得到了解释,这是人的本能,人和动物不一样的地方。有一个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这个实验是关于人接受不同的为什么理由的,有时候我们并不需要接受一个非常正确的理由,我们只需要有一个理由就行了。说明人为什么要理由的实验很简单,在使用的复印机前,一排学生在那里排队,然后安排了几个学生去插队,有三种插队的方式,没有理由就去插队、用不是很好的理由插队,和用好的理由插队。结果没有理由插队的人也可以插到的,大概是 64% ,插队成功了。但是有理由的人,用很差劲理由的人,成功率高的多,比如说我只有一张你让我先印,我马上要上课你让我先印,这一类理由成功率达到 93%. 有理由和没有理由的成功率就完全不一样了。那些用非常好理由的人、非常正当理由的人,成功率不过 94%. 这告诉我们什么呢?在我们的心理当中,宣传不仅是宣传者来骗我们,在我们自己的认知机制里,有很多非常容易、非常愿意上当受骗的因素,所以有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多广告,大家看了这么多广告、听了这么多宣传,明明可以总结上当受骗的经验,但却还是那么容易上当呢?这是因为我们很少检查自己受骗上当的心理机制。这个问题在中国特别严重。理性说理、辨别真伪的普遍公民能力,是在特定的文化传统当中形成的,它并不是说从天上掉下来的。   2010 年 6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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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 | 美国大选中的“公正”价值

美国大选中的“公正”价值 徐 贲   1 月 24 日晚,奥巴马在向国会发表的国情咨文演讲中强调要让政府更加“公正” (fair) ,有评论指出,这是他在大选之时的明智之举,因为“公正”( fairness )比“平等”( equality )更符合美国民众对当前社会问题性质的基本认识和看法。 最近佩尤研究中心( Pew Research Center )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 66% 的美国人认为富人和其他人之间存在着“严重”或“很严重”的利益冲突,而这个数据在 2009 年仅为 19% 。在这次大选中,收入和经济不平等成为公众关注的头等大事,但在绝大多数美国人看来,问题出在政府政策的不公正,而不是社会价值的不平等上。奥巴马用提倡公正而不是平等来回应这样的民间不满,符合美国政治文化在“阶级”问题上的一贯传统,那就是,既不主张阶级冲突,也不提倡阶级斗争。 在对待“富人”的问题上,大多数美国人持一种羡慕而不是仇视的心态。他们并不把“富”与某种抽象的“恶”联系在一起(所谓的“为富不仁”)。他们也不认为杀富济贫或打土豪分田地式的平等是正义的。他们自己就很想成为富人,为此,他们要求的是公平的致富规则,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公正。 在美国,经济不平等不是今天才有的。佩尤研究中心 1987 年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 75% 的美国人觉得“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但是,美国人对阶级斗争或社会主义革命却似乎不感兴趣。 2011 年的一次盖洛普调查发现, 54% 的人认为,收入不平等是美国人愿意接受的经济制度(资本主义)的一部分,这比 1998 年的 45% 甚至还要高一点。大多数美国人认为,用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未必就能让普通人享受到更大的公正,这种改变并不能改变不公正,而只是让不公正改换形式而已。 对于许多失业的、经济困难的美国人来说,公正和平等这两种价值的秩序是有先后之别的。政府要做的不是允诺大锅饭式的,不切实际的收入平等,更不是口惠式的“共同富裕”,而是在具体问题上调整不公正的政策和措施。许多美国人认为, 2008 至 2009 年美国政府为帮助金融机构实施“救市计划”和为汽车制造业提供巨额贷款,但对帮助普通民众的就业却措施不力,这就是不公正。 尤其令许多民众觉得不公正的是,就在许多普通民众承受经济压力和困难时,华尔街的金融机构却大发红利,对此有 86% 的民众表示反对,更有 62% 的民众表示非常愤怒。 在美国,不同收入的人群与其说是以富人和穷人来划分,还不如说是以富人和一般人为区别。这样的人群区分观念使得美国人的阶级意识和阶级斗争观念相当淡薄。最近一项民调发现, 58% 的美国人仍然相信,一般人也能变成富人。只有当这种可能变得很低或几乎不存在的时候,“阶级”才会成为个人难以改变的身份定位。 公正作为社会价值,指的是“形式平等”(每个人受到相同的待遇),而不是“实质平等”(每个人得到相同的一份)。要求经济或收入的公正,不是指财富再分配,而是指保证所有人都能凭自己的努力过上富裕的生活,而失业正是实现这种社会公正的最大障碍。 公正虽然有制度性因素,但不是由制度直接造成的,例如,农村学校教育落后是一种社会不公正,而城市和农村的户口规定则是制度性不平等。公正和平等的区别在眼下美国共和党初选中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候选人 米特 · 罗姆尼( Mitt Romney )是一位亿万富翁,没有美国人会因为坚持平等而要求平分他的家产,但他以投资方式获得收入,税率比靠薪水过日子的普通人要低,这种投资和一般收入的不同交税规则在许多美国人看来是不公正的。这也使得美国现行税制成为一个主要竞选议题。在接受民调者中,只有 11% 不满自己的税交多了,而却有 59% 不满富人的税交少了。 “公正”成为这次美国总统大选中政治人物和选民共同关注的问题,其意义已经超出了在具体问题上的政策分歧(如就业、纳税、非法移民)。关注公正有助于思考美国社会的核心价值和不同价值之间的优先秩序,这一关注更使得民主选举起到了可贵的公民教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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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 | 警惕“非人化”背后的敌意

警惕“非人化”背后的敌意 徐 贲   继北大教授孔庆东辱骂香港不少人是“狗”和“王八蛋”后,香港一些人日前集资刊登侮辱内地人的广告,把内地人暗喻为 “ 蝗虫 ” ,甚至还编了 “ 蝗虫歌 ” 。有评论批评唱 “ 蝗虫歌 ” 的,说是“与香港开放包容的主流文化格格不入”。其实,就算在不如香港开放包容的国内,把香港人辱骂成“狗”和“王八蛋”也是恶劣的“非人化”行为,在道德和伦理上也是不能允许的。 非人化( dehumanization )是将一些人或一部分人类异化为非人的生物。与单纯将人比喻为动植物(如雄鹰、骏马、青松)不同,非人化的想象动机和心理往往是敌意和仇恨。非人化是许多战争的宣传动员和心理准备,它把“敌人”想象和描绘成“异类”,在人类等级上低于自己,或者干脆就把他们排除在人类之外。这些战争不仅发生在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而且也发生在阶级或政党之间。 将别人非人化,如果形成一种习惯和思维方式,会对一个国家的社会和人民造成极大的人性伤害,使他们变得残忍、暴戾、非理性、充满仇恨、丧失人性。人类学家蒙塔古和麦特森( Ashley Montagu and Floyd Matson )把“非人化”比喻为“启示录第五骑士”。圣经的《启示录》描绘了末日审判,启示录这个词因此用来指代世界末日,按启示录的说法,分别有骑着白、红、黑、灰四匹马的骑士,将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带给接受最终审判的人类,届时天地万象失调,日月为之变色,随后便是世界的毁灭。“非人化”这个第五骑士带来的便是仇恨,它同样可能给人类带来可怕的灾难和毁灭。 纳粹统治德国的时候,希特勒多次称犹太人是一种细菌疾病 , 称赞法国科学家巴斯德(细菌的发现者)和德国科学家罗伯 . 科霍 (Robert Koch ,肺病病菌的发现者 ) 为德国人战胜犹太人提供了科学的根据。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写道 ,“ 发现犹太病毒是迄今世界最大的革命之一。我们现在的斗争和上个世纪巴斯德和科霍所进行的斗争是一样的。犹太病毒曾造成了多少疾病 ! 只有消灭犹太人 , 我们才能恢复健康。 ” “文革”时, 非人化语言充斥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牛鬼蛇神、砸烂狗头、臭老九、黑五类、引蛇出洞、关牛棚以及割尾巴、翘尾巴、小爬虫、害人虫,这样的语言剥夺了“敌人”的人的属性,使得仇恨和虐杀成为合理的事情。被虐者因此自觉矮人一等,施虐者也因此全无负疚之感。 与“非人化”截然相反的是对其他生物的“人化”,形成这种想象的动机和心理则往往是爱和怜悯。昆德拉的《生命不可承受的轻》共有 7 章,每一章都有它的主角人物,而最后一章的主角人物是一条叫“卡列宁”的狗。卡列宁的人化,使昆德拉得以表达一种 博爱人道主义和爱的“博大人性”。 爱是一种人类的美德,但只爱自己的同类(为此将他者非人化为异类)并不是真正的爱。有一天, 特丽莎独自坐在那里,“卡列宁把头静静地搁在特丽莎的膝头上,她不停地抚摸着它,另一些想法又在脑子中闪现:对自己的同类好,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功绩”。人类把动物看得低人一等,因为动物是受人支配的。只有那些善待动物,不把它们排除在爱之外的人们,才能说是保存了完整的人性,“真正的人类美德,寓含在它所有的纯净和自由之中,只有在它的接受者毫无权力的时候它才展现出来。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其基本的测试……包括了对那些受人支配的东西的态度,如动物。在这一方面,人类遭受了根本的溃裂,……以至其他一切裂纹都根源于此”。 当医生托马斯看着妻子特丽莎抱着狗儿卡列宁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充满了这种 博大人性的爱,“ 我看见她坐在树枝上,抚摸着卡列宁的头,反复思索着人类的滨裂。我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幅图景:尼采离开他在杜林的旅馆,看见一个车夫正在鞭打一匹马。尼采跑上前去,当着车夫的面,一把抱住了马头放声大哭起来 ”。 我们把“自己”之外的生命存在当作异类来敌视和仇恨,还是当作己类来怜悯和爱,真正受到考验的其实是我们自己的人性。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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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选举与治理 | 娱乐时代的韩寒神话

娱乐时代的韩寒神话 作者:杜君立 来源:作者赐稿 来源日期:2012-2-7 本站发布时间:2012-2-7 10:29:56 阅读量:1081次   2011已经成为往事,作为历史,一位中国官方发言人的话语将会永远流传:“这是生命的奇迹!”“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在一个神奇的中国,总是不乏“奇迹”。被传为“世界末日”的2012终于来了,“奇迹”仍然在继续。新年伊始,在一个互联网构筑的“社会”上,最引人瞩目的“公共事件”的不是余杰出走,不是杨恒均封博,更不是吴英极刑,甚至不是孔庆东骂人,而是“人造韩寒”事件。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从麦田到方舟子,“韩寒神话”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作为中国最“危险”的“打假斗士”,方舟子以其可怕的专业严谨与勇敢执着,通过清晰的举证论证,屡屡创造“奇迹”。长久以来,人们一直以为韩寒是“皇帝新装”中那个说“皇帝没穿衣服”的“孩子”;如今,在另一种语境中,方舟子——又一个勇敢的“孩子”站了出来,指出韩寒才是那个没穿衣服的“皇帝”。   1   毫无疑问,韩寒神话是一个中国的“奇迹”。10年来,韩寒一直保持着稳定的媒体曝光率和公众知名度;与其说他是一位“作家”,不如说他是一个“天王级”的娱乐明星。无数年轻人为他俊朗叛逆的外形而倾倒,无数愤世嫉俗者为他犀利解气的嘲讽而击节;更多的人,是为一个不读书的“思想家”、一个30岁的人有50岁的深刻而惊叹。人们通过新闻、通过照片、通过文字认识并热爱他。他离大众很近,他关注几乎每一个社会热点;他又离大众很远,没有人真正地了解他。他始终保持一个明星必需的“恰当的神秘”,这种“恰当的神秘”终于成就了一个商业神话——在通俗读物中,韩寒几乎成为最具价值的商业符号。他的博客点击率高达5亿2千万,据说是全球排名第一。从韩寒“悬赏”两千万(富婆范冰冰又追加两千万“共襄盛举”)来说,韩寒已经成为一个财大气粗的“首富”。半年之前,释永信悬赏不过区区五万。   相比静态的平面媒体,视频常常显得过于“可怕”。在一睹韩寒“真面目”的不多的视频中,数年前“凤凰直通车”对韩寒的专访让人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韩寒。这个“韩寒”完全不同于小说和博客中那个才华横溢、机智幽默、知识渊博、尖锐深刻、推理严密的韩寒。在主持人何东面前,这个“韩寒”知识贫乏、粗俗浅薄、虚荣可笑,更谈不上作为一个写作者的起码的学识和修养,甚至也没有一个“明星”“范儿”的气质和气场。经过4个小时与韩寒的“面对面”后,何东坦言:“韩寒平时接人待物,完全不同于他文字的锋利和俏皮,他性格内向而且颇为羞涩。”从这段长达90分钟的视频可以看出韩寒与孔庆东有很大不同。或许可以说,孔庆东是装傻装流氓,韩寒则是装酷装公知。一个人可以如此“分裂”,用一句话说,“当时我就惊呆了”。你很难相信,坐在何东面前这个腹中空空、谈吐粗鄙、无知无趣的“富二代”会是那个机敏过人的“天才”韩寒。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可思议。   孔子曾说:“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孟子接着说:“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偏颇的言语,你能够知道它片面在哪里;夸张的言语,你能够知道它陷入错误在哪里;诡辩的言语,你能够知道它荒谬在哪里;躲闪的言语,你能够知道它理屈辞穷在哪里)。写作是“上帝神秘的作坊”。写作不是表演,写作的诡异之处在于其间接性,人们只能看到写作的结果,却看不到写作的过程。在文化行业中,“赝品”早已成为一大商业门类。正如中国传统国粹的“双簧”,“假唱”也已成为中国流行文化约定俗成的一种操作方式。据说假唱大多是用本人的录音,但也有他人替唱的。同样,电影更是不乏“替身演员”,而“捉刀”更是代笔的著名典故。当写作成为一种商业事件、当写作者成为一个商业明星的时候,写作与写作者之间的联系就如同一部电影是否使用“替身”一样成为一种商业秘密。从这一点来说,秘密并不一定就是丑闻。文字是语言的视觉化,写作是说话的平面化;当文字与语言、写作与说话发生较大的偏离时,写作与写作者之间的关联就变得扑朔迷离,特别是深陷名利之中的时候。   作为韩寒的成名作,《三重门》在一定程度上只是对《围城》东施效颦式的拙劣模仿。与学者型作家钱钟书相反,韩寒只是一个连“语文”都不及格的中学生。钱钟书非常低调,“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他把作品比作“鸡蛋”,而把作者比作母鸡。当一只鸡每天叫个不停时,必然会有人怀疑它没时间下蛋,或者不会下蛋,甚至说它只是一只擅长打鸣的“公鸡”。如果说人类发明语言是为了欺骗和说谎,那么人类拥有思想就是为了质疑和批判;因此说,人不仅是最善于欺骗的动物,也是最喜欢怀疑的动物。不应忘记,改写人类历史的启蒙运动就来自于“怀疑一切”。   2   不能不承认,韩寒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从事文学的作家,而更像是一个闪亮耀眼的娱乐明星,与书斋的距离很远。韩寒从一出道就星光灿烂,娱乐八卦文化体育兼而有之。这显示其精于媒体运作,非常热衷于成为话题人物。韩寒可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媒体制造”。然而,韩寒毕竟不是周杰伦谢霆锋,更不是徐静蕾范冰冰,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就是作为写作者的韩寒。或者说,他是明星里的作家,是作家里的明星。耐人寻味的是,这个“不读书”的韩寒背后,是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并长期从事写作和媒体的其父韩仁均。从“韩寒”这个极具传播性的名字开始,韩寒就是韩仁均精心打造、最为得意的“作品”。据说早在韩寒出生之前,“韩寒”就已经是韩仁均发表作品的专用笔名。当韩寒因为作品而成为“神话”之后,终于有人将韩寒的“作品”与韩仁均的“作品”联系起来,这种瓜田李下的质疑绝非空穴来风。韩寒的可贵在于他总是以“常识”来审视当下这个社会,而韩寒本人仍然逃脱不了人们以“常识”甚至“偏见”来审视他本人,特别是在一个周老虎和阴谋论的中国。在一个只问结果不问过程(手段)、以成败论英雄的功利时代,任何质疑与审判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写作就是说话,不过是用文字而不是语言。一个普遍的常识是,一个不读书的人是不会“说话”的,更何况写作,就如同一个没有教养的人难以成熟。作为一个生前“失败”死后“成功”的中国文人,孔子就这样教育儿子孔鲤。有一天,孔子独自站在院子里,孔鲤迈着小步恭敬地走过,被孔子叫住,问孔鲤学习《诗经》没有?孔鲤回答说还没有,孔子就对孔鲤说,不学习《诗经》是无法同人交谈的。于是,孔鲤就退回去认真地学习《诗经》。隔了一段时间,孔鲤从院子里经过时又被孔子叫住,问孔鲤学习《礼记》了没有,孔鲤说还没有。孔子又教育说,不学习礼是难于立身做人的。于是,孔鲤就去学习《礼记》。《论语》中原文这样记载:(子)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对曰: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对曰: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   据说孔子生下儿子时,正好有人送给他一条鲤鱼,因此就将儿子叫做孔鲤,孔鲤的儿子叫孔伋。孔鲤虽然有一个很智慧且很擅长教育人的父亲,但他并没有孔子那样的才华。即使如此,孔俚仍然很认真地对父亲孔子说:“你的儿子不如我的儿子”,又对儿子孔伋说:“你的父亲不如我的父亲”。孔鲤并不算得“英才”,却先孔子而亡。即使如此,所有正统孔家传人都必然是孔鲤和孔伋的后裔。   韩仁均韩寒父子不同于孔子孔鲤父子,也完全不同于郑渊洁郑亚旗父子。从某种意义上,“儿子韩寒”不过是“我爸是李刚”的另一版本。对一个曾经狂热的老文青来说,望子成龙,培养一个“神童”或许是一种最大补偿。韩寒的“价值”在于其秀外慧中、博学多产、才思敏捷、多才多艺,最为重要的是他年纪轻轻,几乎是“乳臭未干”,而且还弃学、不读书,如此“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简直赛过3岁会打枪的金正恩那样的“天才”。可以想象,在“天才”和“神童”如此少见却具有极大市场需求的娱乐时代,“人造天才”必然会成为一条屡试不爽的终南捷径。“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当人们为之倾倒和疯狂的“天才”“神童”成为神话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场无法避免的质疑或者惊叹——就像黄健翔脱口而出的“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更不幸的是,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人们惊奇地发现,制造“天才”神话的竟是一只“上帝之手”。客观的说,韩寒的文章并不令人惊奇,如果这些文章出自一个中年的读书人之手的话;唯一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文章出自一个涉世未深且“不学无术”的“小屁孩”之手。   3   从“白卷英雄”张铁生开始,反体制在中国就成为一种难能可贵的英雄之举。这种“反偶像”以偶像的身份制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学而知之者都是些庸庸之辈,生而知之才是真正的天才。“我的胜利就是教育的失败,我的失败却并不是教育的胜利”。当公共教育被贬低之后,甚至整个教育与读书亦被否定,一切都是个“屁”。唯一剩下的就是“天才”和“庸才”,而学习与教育都失去意义。韩寒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天才’,以狂放不羁的叛逆者姿态横扫中国文坛,造成独一无二的偶像崇拜现象,这个力量巨大的思想上帝,同时创造了点石成金的商业奇迹,这种偶像文化—经济一体化模式,让操纵者日进斗金,‘韩寒’载体名利双收。一个文化英雄站起来,无数人成为庸众,一个号称不读书的领袖,缔造出思想贫乏的一代粉丝”(老愚)。   物质的极度丰裕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娱乐时代。从芙蓉姐姐到凤姐,从孔庆东到韩寒,名与利成为这个时代最为醒目的标志。狂热的群氓与反叛的大众创造了所谓的眼球经济和注意力经济,关注与围观营造了一个永不落幕的“皇帝新装”游戏;人们等待着一个个“皇帝”的登场,等待着一个个“孩子”的断喝。在新一期的《南方人物周刊》封面上,“韩寒”与“喊”叠加在一起。喊与被喊,已经分不清谁是皇帝,谁是孩子,唯一感到“娱乐”的就是大众。无论韩寒还是方舟子,都只是一个娱乐时代的大众消费品。如今回头看过去,韩寒的“形象”竟然是那么完美,完美得令人不忍怀疑,甚至也不能容忍丝毫怀疑。作为一个公知,韩寒的最大贡献在于他勇敢的质疑。吊诡的是,如今他也遭遇到了“勇敢的质疑”,用韩寒的话来说,这是“一场灾难”。   “那个获誉无数的公民韩寒,某种意义上,还真可能是一个被社会被大众特别是被知识界精英幻化出的一个精神偶像”(李晓亮)。在“皇帝新装”的围观困境中,乌合之众的群氓常常希望有一个孩子出现;希望这个孩子喊出他想喊却不敢喊的声音,愤青韩寒就这样不失时机地出现了;所谓“公知韩寒”、“公民韩寒”或者“公敌韩寒”承载的不只是韩仁均一个人的梦想,他身上落满了大众怯弱无助的目光……   中国历史向来都是权谋的历史,人的遗憾在于无法选择历史。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韩寒从10几岁就弃学,转眼已到而立之年,为人之父。10余年春风得意马蹄疾,这样的“好运”和“幸运”对一个年轻人来说,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孔夫子曾经非常世故地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无论作为写作者还是“公知”,韩寒表达的不过只是一些可怜的“常识”,而他扮演的是一个脆弱可疑的群氓“代言人”;不幸的是,这种爱屋及乌的“代言”始终面临着身份的质疑和信任的瓦解。名利场中,怎么得到的还要怎么失去。所谓“明星”不过只是一种大众即时消费品,再美丽的包装背后都会印上一个小小的“保质期”——即使这个“保质期”长达10年。   4   作为韩寒的反义词,“好熊熊逸”——一个与韩寒几乎同样“才貌双全”的早熟“80后”,每天读书思考写作批判,唯一的区别是他始终与狂热的大众保持着距离。低调不是退让,而是一个知识分子最起码的自持自信与超脱感。在娱乐至死的当下,这种对名利的警惕与淡泊印证了智慧的力量与人格的自省。熊逸在《春秋大义》的题记中写道:“历史似乎总是这样的:是权力选择思想,而非思想获取权力。”韩寒并不喜欢权力,但他也不喜欢思想。王小波40岁以后才开始写作,并将知识分子作为自己的人生使命,即使无人喝彩。他曾经说,对一位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如果说王小波体现的是思维的精英,那么韩寒展现就是道德的精英——他已经成为底层道德的代言人。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道德提供给韩寒无尽的话题与力量,甚至不需要任何学理和逻辑;借用他的一句话说:世界上有两种逻辑,一种是逻辑,一种是韩寒逻辑。韩寒在“凤凰直通车”的访谈中毫不遮掩地说:他没有什么信仰,所以也没有什么底线……在一种相似的道德语境中,韩寒“关公战秦琼”地遇到了方舟子。   “韩寒神话”主要来自于“全球点击量第一”的博客,但这种数字泡沫与媒体高烧背后总躲不开巨大的商业利益,韩寒最终成为一个完美的媒体制造的神话。作为一个娱乐时代的传说,韩寒重要的已经不是文字,更不是思想,而是姿态与旗帜。作为“公众人物”的韩寒不是王小波,也不是王朔,更不是鲁迅;甚至说,他不是一个作家,也不是演员,而只是一个不错的模特,他最真实的或许是那些被定格的超酷的POSE。作为娱乐时代的一种时尚,与其说人们崇拜韩寒,不如说人们需要韩寒,就如同人们需要芙蓉凤姐和孔庆东,或者LV和iPhone 4S。人们需要的并不是一种思想,而是一种标签,这就是偶像的意义。世界上本没有偶像,傻瓜多了,就会产生偶像。无论偶像还是反偶像,无论精英还是反精英,对芸芸大众来说,当这种需要变成需求时,一切就进入商业模式,这样就没有什么道理和常识可讲,只剩下唯一重要的就是利润。换言之,娱乐时代的韩寒作为一个鲜亮的黄金LOGO,完全是一场造星造神运动的产物。在一个无信仰的国度,偶像崇拜常常变成一种宗教,粉丝就是教徒,韩寒与苹果一样成为一种消费社会的“奢侈品”。   不经历风雨,哪里有彩虹。这场“风雨”对韩寒未必就是坏事。曾几何时,小韩寒也是以刻薄诛心地批判“名人”而暴得大名,可谓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风水轮流转,如今韩寒将方舟子的质疑和指责归结为“仇恨”,这种“仇富”式论断多少有些想象力的贫乏。互联网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信息大众化时代,偶像永远只是一些匆匆过客。这注定是一个偶像坍塌的时代,也是诸神的黄昏。从造星到造神,名利场最高处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神坛,而神坛的后面就是祭坛。作为“一个说真话的既得利益者”,韩寒如今“很受伤”地说,“写作太危险”,他甚至后悔当初当了作家。事实上,“危险”的不是写作,而是名利场,这是娱乐和金钱本身注定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写作只是一种自我的表达,而不是大众的表演;对写作来说,只要能耐住孤独与清贫就足够了,而表演则恰恰相反。   一个人的智慧其实是极其有限的,所以人类至今无法完成启蒙。傲慢与偏见,注定成为人类永远无法摆脱的悲哀。虽然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30岁的韩寒已经长大了,30岁的韩寒还很年轻,后生可畏,犹未可知。李宁公司有句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苹果公司有句广告词:这仅是一个开始。人生是一个舞台,社会是一个舞台,名利场更是一个舞台;一个人只能选择一个舞台,是要演好自己,还是要演好一个“英雄”,拯救世界还是拯救自己,做一个人还是做一个上帝,每个人都不得不做出选择;唯一的遗憾在于,这种选择有时候并不来自自己,而是来自别人。在电影《因父之名》中,父亲对儿子说:“我希望你能表现出一些尊敬。”儿子问:“对谁?”父亲说:“对你自己。”在一种传说中,王朔这样“骂韩寒”:“信任你的人那么多,没见你客气几句。诋毁你的人才那么几个,你就蹦出来给人家脸,说你什么好。什么这是一个作家的尊严,什么这是一个人的名誉……如果你的尊严和名誉这样轻易被摧毁,那你觉得这样的尊严跟名誉要来何用?”   5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个人总要长大,即使天才。韩寒是作为“神童”而闻名的,但今天的韩寒已经长大成人,从一个儿子变成一个父亲。就如同一个轻量级选手已经“发胖”,在一个“不分重量级”的成人社会中,缺乏专业训练和知识积累的韩寒或许将如《伤仲永》所说,其最终结局亦不免“泯然众人矣”。在过去的日子里,关于“韩寒神话”破灭的预言从未间断过。很多年前,就曾有人在文章中写道:“韩寒或许是个悲剧,一个原本常识性的话题,一个原本人人可以公开讨论的公共事件,因为韩寒的渲染竟使之成为所谓的偶像与明星——当韩寒泯然众人时,或许,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才是一种常态”(《一个文人的神话》)。事实上,即使韩寒自己,随着心智的成熟,亦不免“江郎才尽”的焦虑。   颇为讽刺的是,在公共话语空间逼仄的中国,一个不读书的韩寒竟然常常被很多学者教授们引为“公知”。孔庆东之后,在缺乏理性伦理的公共话语体系下,“韩寒神话”似乎正成为一场“公知”危机的序幕。徐贲撰文说:“最让人震惊的是,一些具有公共影响力的知识分子言辞之粗野、心灵之蛮荒,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与粉丝相互激励,他们彼此之间也相互激发,而共同向下堕落,让诸多‘神话’破灭。”精英与大众,傲慢与偏见,谁有资格代表真正的民意?不过在思想上,从来没有什么“偶像”。韩愈说:“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反过来就是“道之不存,师之不存也。”法国后现代思想家波德里亚指出,我们并不是活在真实的世界中,而是活在各种各样的媒介为我们编织的虚拟世界中;真实的世界实际上已经由于一次没有罪犯没有做案工具的“完美的罪行”而不存在了。从某种程度上,韩寒就是麦克卢汉所说的“机器新娘”,“有出息的作家经过培养电影明星的方式被培养出来,然后让公众消费”。有些黑色幽默的是,“人造韩寒”原本只是一个平庸的娱乐事件,但却引得无数人浮想联翩。   一生流浪的卢梭嘲讽说:人们宁愿死掉也不愿意去思考。事实上,人类可以没有思想,但却不能没有上帝。米兰昆德拉就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韩寒说过,他只是“灯光下的一个小人物”,但当他遇见麦田和方舟子时,他却坚信自己是天才。即使不乏许多“公共知识分子”对其进行“举烛”式的过度政治解读,韩寒神话注定只是一场早晚要落幕的大众狂欢;神话过后,或许人们将会看到一个更加真实和成熟的韩寒。在一种狂欢与狂热之下,只会有无数拒绝思想的“粉丝”和“大众”,而韩寒就是他们的“上帝”。面对“人类”,“天才”一般的“上帝”所面临的唯一的问题是,“上帝”是否思考过?或者说,“上帝”是否也有一个“上帝”?再或者说,“上帝”是否会像尼采说的那样死去?   “作品见。”这是韩寒的最后一句话,他宣布退出与方舟子的论战。在一个“真相”稀缺的时代,无论韩寒的粉丝还是方舟子的粉丝,人们仍在像等“第二只靴子”一样等待一个“答案”。答案在哪里?作为一个与韩寒类似,以反判言行介入现实的写作者和歌唱者,鲍勃迪伦的不同与超脱,在于他一意孤行地拒绝和抵触所有别人加在他身上的标签,比如摇滚天才、抗议歌手、民权代言人等等。他在22岁时曾经写了一首满是沧桑与无奈的歌,叫《答案在风中》——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才能成为男人   海鸥要飞越多少海洋才能在沙滩上入眠   流弹要飞多少次才能在天空中消失   我亲爱的朋友,答案在风中…… (转载本文请注明“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以上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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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 | 用“公民学”代替暴力维稳

用“公民学”代替暴力维稳 徐 贲   读到一篇《 无论何因,施暴者都应依法受惩 》的文章 ,对 浙江湖州市织里镇发生的 “ 抗税 ” 事件作出了态度极为强硬的反应,文章主张,“ 对于出现暴力的群体事件,无论其起因是什么,对施暴者都应依法坚决惩处。这种惩处应当公开、及时,必要时从重。”文章认为,只有“坚决”、“从重”的暴力打击才能“在全社会建立起群体事件中施暴必被严究的明确观念和法律威严”,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 用重典治“乱民”,本不是什么新鲜主意,也从来没有收到过好的统治效果,更不要说有利于长期的治理目标了。这次提出“ 无论何因 ”,更是显示出“绝不手软”的决心。 “手硬”作为一种既合法有合理的治理手段,应该是在问清事件发生于“何因”之后,而不是不问“何因”就作出的应对措施。就算事情全是“乱民”或“暴民”的错,也得问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成为好的公民,而变成了如此恶劣的“暴民”。暴民的出现,至少应该说是公民教育的失败。 早在 1779 年,美国建国之父之一的杰弗逊就已经提出,公民教育对于国家和社会秩序稳定是必不可少的。他非常有远见地看到,为了更好地维持社会稳定与和平,与其给政府军队,不如给人民知识,人民越没有知识,就越可能成为暴民,而政府越动用军队镇压,民众叛乱就越多。镇压不是解决之道。 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政府军事力量再大也防止不了叛乱。英国的军队比我们多,却几乎每五六年就发生一次叛乱。法国的军队更多(但是如孟德斯鸠所说,不及其他国家霸道),总是有二三十万人整装待命,准备镇压叛乱,其中每一次叛乱参加的人数都比马萨诸塞州多,流的血也多得多。在土耳其,那儿的暴君杀人如麻,可叛乱却几乎天天发生。再把他们叛乱者疯狂的烧杀掳掠同我们叛乱者的文明、克制和几乎自我灭绝的精神比较一下,然后回答:给政府军队,或者给人们知识,究竟何者能最好地维护和平”。 防止产生暴民的唯一方法是教育,不是镇压,“要教育全体人民,使他们了解情况,让他们懂得维护和平与秩序对他们有好处,这样他们就会维护”。愚昧和自治是不可能并存的,“如果一个国家想要既愚昧又自由,那它就是在期待一件从未发生过,也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相反,“只要人民有知识,就能把他们自己的政府托付给他们,也就是说,当事情变得很糟糕,引起他们注意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把事情扭转过来”。 杰弗逊明确表示,“我对一个军事力量非常强大的政府没有好感。它总是压迫性的。它使统治者逍遥自在,而人民却饱受苦难。” 杰弗逊始终坚持,民众不仅要有选举和监督政府的权利,而且还要有必须要有自我治理的能力。杰弗逊越是信任民众有能力治理自己,就越是强调要通过教育培养和提高这种能力。他认为,每个人都有自治的权利和义务,因此教育必须是普及的,他甚至认为,一旦教育普及了,没有接受教育的人,不应该有选举权。 没有公民教育便不可能保证民主社会的自由秩序,暴民是对这一自由秩序的威胁,再多的军队对此也无济于事。杰弗逊坚持认为,“人民有权用权利法案来对抗世界上无论哪个政府——全国政府或地方政府,任何一个公正的政府都不应予以拒绝或停留在推理上。”但是,推翻了政府后能否就此建立起一个更好的、真正民主自由的新秩序,那就要看人民的教育程度了,教育不仅能让民众明白什么是他们的利益所在,而且也是“维持我们所有人自由的唯一靠山”。暴民造反,有成功建立新政权的,但不可能建立一个自由、民主的新国家。 维护社会稳定不是它自身的目的,维护社会稳定是为了保障所有的人的自由、安全、尊严。只有公民教育才能真正让人民知道为什么需要维稳,这样的公民教育不仅要让人民知道自己的权利,而且还要让他们对一切暴力——乱民的和国家的暴力——保持高度警觉。杰弗逊称这是“公民学”( civics )的第一要义,“是(公民学)的指北星”。在似乎只剩下在暴力中寻求维稳之道的今天,中国不是太需要这样的公民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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