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我 | 架国旗
那些年在国外,每到10月1日,虽然没有放假,但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出来的人仍多少有些喜庆的感觉。特别是到街上,有的地方还架出了五星红旗,或从门口,或从窗户,架出去。那是跟中华人民共和国有关系的机构,或者亲大陆的华侨团体。在国外,华侨团体往往分为亲大陆和亲台的,这些年,随着大陆经济发展,亲大陆的多了起来,不少本来亲台的,也转向了亲大陆,可以到大陆发展了。毕竟,对商人来说,发展才是硬道理。 五星红旗是充满喜庆的。在国内,从我小时候开始,这旗一出现,肯定伴随着热闹的场面、嘹亮的歌声。不仅如此,它的色彩也确实喜庆,红色是中国人喜欢的颜色。同样是有带红色的国旗,日本的太阳旗却令我不舒服。第一次在东京新桥看到这个旗的实体,虽然天气晴朗,但我觉得天地混暗了。也许是因为它不是全红的,其中有太大的白色区域?而五星红旗虽然也不是全红一片,但五星是黄色的。红和黄搭配,很符合中华民族的审美习惯。 但是过了10天,情况就发生了变化。那些五星红旗不见了,换上的是另一种旗。那个旗我也熟悉,我小时候看电影,经常看到这旗。当时还经常有从台湾漂过来的物品,甚至还有美金,夹着传单,传单上就印有这个旗。这旗也让我不舒服,也许也跟颜色搭配有关?但我想,更因为其中的太阳图案,它更像齿牙,而且是蓝色的,近乎狰狞。但归根结底应在于我从小所受的训导吧,那跟“反动”联系在一起。但外国人却说,这也是中国的国旗,是中华民国的国旗。哦,还有一个台湾!这我知道,但是这台湾居然还有国旗,这我没有想到,我更没想到的是它还有国庆。 我承认我很迷惘,也很尴尬。在国外,我说我是中国人,往往会被问:大陆还是台湾的?我必须解释。甚至有一次被问:中国,还是台湾?我纠正:“中国就包括台湾!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我差点要跟中央电视台一样说:“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我的情绪也已经高昂,口气也已经义正词严了。这确实是我曾经的真实想法,因为我愿意这么认为。曾经听罗素去世前的一个访谈,被问到假定这个访谈将来后被世人看到,有什么可告诫的?罗素谈到了智慧和道德。关于道德,他说:“不管你在研究什么事物,还是在思考任何观点,只问你自己,事实是什么?这事实所证实的真理是什么?永远不让自己被自己所更愿意相信的、或者认为人们相信了将会对社会更加有益的东西所影响。”我们有多少时候把“愿意相信”的当作事实和真理呢?作为一个曾经被欺凌的民族,往往“愿意相信”强大;作为一个被分裂的国家,往往不“愿意相信”分裂,大陆和台湾,同祖同宗,语言相通。但是许多年后,我的《冒犯书》在台湾出版,编辑给我列了将近一百个不明白的词,其中包括“知青”、“官倒”、“地沟油”,我才知道,语言也未必相通了。 在国外,你会更深切地体会到分裂的感觉。比如价值观上的分裂,比如身份的分裂,也包括旗帜上的分裂。我想,一个国家,尤其是一个现代民主国家,应该有个基本认同,这认同,具体可以集中到旗帜上。这样的国家只有一种旗帜,不管政府怎样更迭,旗帜应该不变。我曾经说过这个意思,并且举美国为例子,有人就钻牛角尖(故意搅浑水的除外),说美国换过多少国旗。国旗不是普通的旗子,它是在价值意义上确定的旗帜。1776年7月14日,美国国会通过决议,制定美国国旗,当时参加合众国的有13个州,国旗由13条红白相间的横条和13颗衬以蓝色的白星组成。决议解释,白红蓝色分别代表了廉洁公正、勇敢无畏、警惕坚韧正义。后来虽然有局部的改变,但所代表的意义并没有改变。虽然有时会有短暂的游离,但是根本理念并不受质疑。那是建设国家的根本精神。钻牛角尖是无益于自己进步的。 相比之下,中国的国旗却是变的,比如中华民国,即使是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早年虽然孙中山极力主张作为中华民国的国旗,但无法达成共识,甚至在不同地区的革命军使用的旗帜都不尽相同,直到北伐成功,东北易帜。但现在,在民主宪政台湾,这面旗帜不变了,不管是谁执政,它都是国旗。但这不变却又让我疑惑,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中的青白红三色,分别代表“三民主义”中的“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那只是国民党的“主义”。它是革命之旗,不是宪政之旗,它来源于党,是党国之旗。我不明白台湾为什么还沿用之?值此“双十”之日,辛亥革命百岁之时,叩问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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