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博学 

轮椅上的梦想与信仰

——季康和他的《浮生若梦》

【轮椅上的梦】

季康与我,似乎是在某种无意识的状态下相识。是我关注了他,或他关注了我,已忘记了。我们交流不多,但几年走过,时常感到在远方,有一颗诚恳的心,总在默默低语。我们距离不远,他在天津,我在西安,却有着似乎相同的故事——青春年代,彼此在一间间病房度过,唯一不同的是,无法抗拒的命运,让1988年出生的季康,出生时便被检查出患有肌肉营养不良症,导致终生与轮椅为伴。

我无法想象,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季康是如何走过的?我深深了解,一个从小被病魔缠绕的孩子,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意味着什么?当原本满怀期待的父母守候着一个生命的降临,那个生命将承担这个家庭日后所有的梦想和祝福,然而就在这理想斑斓的刹那,生命的噩耗突然降临,宣告了喜剧的结束,悲剧从此开始。此后数年间,这个家庭注定将在无望、困顿、以及无法逃避又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中生活。

如果要解释苦难对于个体、对于家庭、对于社会,将产生怎样的精神地震,我可以找出形形色色的理论根据,告诉受苦者:苦难是另一种祝福,苦难之后,将柳暗花明;也可以写长篇大论的讨论苦难的神学论文,然而对于我面前的这位生活无法自理,却拥有一颗海洋般博大心灵的季康,我的所有措辞和想法顿时烟消云散。我不知如何企及他的心,也不晓得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生命的意义,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

阅读季康发布于网络上的文字,分明看不出他有丝毫残缺,换言之,他的文字丝毫显不出因为肉体的残缺而流露出对生命的质疑、对苦难的叩问、以及对命运的抱怨。他的思考,超越了同龄人,也凌驾于苦难之上。我分明看到了一颗身处苦难,却自由而光明的心灵,通过文学的方式,驰骋于古今中外,营造着属于自己的思想城堡。

读者如我,只要有一颗悲悯的心,有一颗对苦难感同身受的心,便可以进入这座城堡。他不会向任何人封闭,他愿意向所有人敞开。季康的《浮生若梦》,是我进入这座城堡的第一把钥匙。

【生命,以文字的方式延续】

季康给我寄来他的处女作——诗文集《浮生若梦》,洋洋洒洒十余万字。我同时想起两个人,一位是《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一位是已逝的少年作家、《谁的青春有我狂》的作者吴子尤。

这三位,所处的时代背景、生活经历、以及个体的成长故事,没有丝毫关系,但是在他们的作品中,显示出了相同的关怀和趣味,这不是以知名度的高低而论。

和大多数中国传统的骚人墨客一样,清朝沈复出生于幕僚家庭,却颇多坎坷,生前遭遇多种变故,令沈复在中国文学史上占一席之地的,是他的《浮生六记》,他在“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人生困境中,淋漓尽致描述了内心真实的体验,并折射出一个民族的痼疾;已于2006年去世的少年作家吴子尤,是典型的90后,正逢花样年华,却遭遇病变,在不可挽回的死亡面前,他写下《谁的青春有我狂?》,最终含笑离开人世;而《浮生若梦》的作者季康,同样被动地参与了众生的苦难,接受了命运无常的安排,同时也用最古老、最易于传播、最打动人心的文字,写下他生命的诗篇、心灵的轨道、思想的过程、以及灵魂的渴求。这种精神,不能不令我感动。

我不知道季康具体的生活细节,他生活无法自理,是否能如常地接受阳光的滋养?这不重要,他的心中有温暖;他行动不便,是否能顺利地活动关节,以期病情好转?这不重要,他的思考从未停止;他真实地告诉我,身边没有基督徒,或者说,没有能理解他、深入他精神世界的基督徒,他说自己没有教会生活,是个不合格的信仰者,这不重要,他始终没有转移对上帝仰望的目光,没有停止对信仰的深层思考。我总是在他的身上,看到史铁生的影子,也看到张海迪的影子。我知道,季康并不孤单,他的生活内容也不空缺。

翻阅季康的《浮生若梦》,我难以和他“88年”的实际年龄挂钩,也无法想象,在生活如此困窘的状况下,他是依凭着怎样的信念,敲击着一个个属于他的汉字,并且将这些汉字智慧地罗列在一起,化身为生命在宇宙间独特的转身?季康意识到“个体生命的短暂和渺小”,他说:“能够把自己的部分精神生命融进并保存于文字中是一种幸运,我荣幸地获得了这样一份运气,为此就很值得感恩。”他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真正属于你的,除了你已奉献出的爱。”

《浮生若梦》分为五个版块,充分显示了季康深厚的文字功底、写作才华、阅读与思考的广度和深度、以及敏锐的触觉。其中包括“断笺格言”、“诗歌选集”、“杂思笔谈”、“遑论思想”、“读书随感”。

《断笺格言》是季康创作的格言录,我不知道和马克•奥勒留的《沉思录》是否有可比性,二人的差距太大。唯一相同的是,这都是作者写给自己的书。如果说,马克•奥勒留的政绩并没有挽救古罗马帝国衰落的命运,他以《沉思录》名垂青史,那么季康虽目前看来籍籍无名,却在睿智思考中勇敢地搏击,如同高尔基的那只“海燕”,飞翔盘旋于狂风巨浪之上。他的格言,常一针见血,直抵事物的本质。他写道:

“有时候生活的不幸不在于它的无从选择,而是因为它的可能性太多。”

“对于一个具有强大生命力的人而言,生活的困境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希望是绝望的另一张面孔,信仰是这张面孔上的眼睛。”

“真正的爱不是填补了孤独与寂寞,而是消融了死亡与生命。”

“对痛苦感到麻木的人,也不会品尝到真正的快乐。”

“人类的末日不会终于上帝的最后审判,而会始于科学用事实向世界宣布宇宙万物的诞生纯属偶然,并不存在一位永恒的上帝的那一天。”

“微笑着活,流着泪爱,相信着死。”

……

诸如此类,令我拍案叫绝。这些问题,是多少健全之人,多少囚居象牙塔而违背学术精神的学者都未曾思考过的,在季康的心灵与头脑中,它们成为他的第二种生命,健全而富有生命力。

在《诗歌选集》中,展示了季康的诗性情怀。

“流浪在陌生的故乡

梦是他唯一的方向

现实的锁链缚不住

一颗走向彼岸的心。”

——《诗人的心》

“谁在此刻重新踏上征途

谁在此刻将祝福在心中默念

愿生者明天的路平坦

愿死者昨天的梦安详”

——《祭》

……

季康的诗,是对灵魂的拷问,是直面内心的独白,也是有限的个体穿梭在此岸与彼岸之间的瞬息逗留,所以具有了宏阔的视野和角度。中国传统诗歌中,向来注重“天地”与“人”之间的遥相呼应,季康的诗,用满含情感的笔,书写着自己的独特感悟。他感受到了生之痛,却仍旧感知幸福;觉悟到死亡的现实,仍然寻找活着的意义和动力;看到黑暗,却更寻找光明。他用一首饱含激情、充满悲怆的诗,将后印象派艺术大师文特森•梵高的一生描绘了出来——

色彩是你心中的烈焰

画笔是你手中的火把

燃尽你身体的河流里仅剩的血液

温暖这世上每一个孤独者的寒夜

用爱,用血肉,用阿尔的太阳

用对生命本身的崇拜和狂热的歌颂

和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疯癫

割掉右耳,送给妓女,祭祀

生活的最后一次欲望与死亡

——与现实彻底决裂!

你用黑色的枪口对准自己

像麦田上扑腾鸣叫的鸦群

覆盖着你的身躯,像灵魂披着外衣

一声穿透时间的子宫的巨响驱散了鸦群

破碎在奥维尔安静泥土中的你

走出苦难的时间,与太阳和大地为一

留下呼吸的麦子、星空、向日葵和

一支在空寂的宇宙中永恒燃烧的画笔

——致《文特森•梵高》

季康的诗,其技巧的娴熟、布局的规整、思想的深度,令我这个对诗歌无甚兴趣的门外汉刮目相看。在其后的《杂思笔谈》、《遑论思想》、《读书随感》版块,充分显示了季康多方面的关注和思考:他谈老庄哲学与个体存在之间的关系;谈佛祖的慈悲与基督的爱愿;谈绝望、信仰和自由意志;他读加缪,契柯夫,卡夫卡;读黑塞,果戈理,刘小枫……

这些议题的论述,尽管个别角度有待商榷,却足以体现季康思想境界的高度,他的阅读范围远超越我之上,思考层面也使我望尘莫及。他虽然自认为不是合格的基督徒,却比一般的基督徒表现出更宽广的胸怀和视野。他善于从上帝普遍恩典的角度出发,审视古今中外一切的人类文明,并且放置在永恒的坐标上,得出自己的结论。他的写作没有功利性,也没有强烈的传教色彩,而是真实地表达自己的见解,是写给自己的书。因为诚实,所以我相信或者在不久的将来,季康的写作努力会迎来收获的季节。

冰心曾说:“生命,从八十岁开始……”她将生命划分为两次旅途:八十岁之前的尘世的生命,以及八十岁之后的彼岸的生命。如果生命不在乎长短,而在乎质量,我相信季康的生命质量远远超越于多少自认为健全、却失去独立思想的人。有一天,我们的肉体都要离开这个世界,无论是季康看似残缺的肉身,还是你我看似健康的肉身,然而我愿意满怀期待,就是有一种基于信仰而来的力量,将给予季康更完美的生命,事实上,他的生命如今正在趋向完美和成熟。

季康在他年仅24岁的生命中,用文字营造出自己的思想世界,并转化为不竭的生命源泉。我再次肯定了仓颉造字与上帝的创造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文字是上帝给每一位受苦者赐下的独特的礼物,只要你愿意、接受、并持之以恒地努力,生命将以文字的方式不断延续……

【让理想扎根于现实中】

季康诚实地告诉我,他很需要有一份自己能参与的、与文字相关的工作,有没有报酬不重要,即使是义工性质,也能使生活的空间稍微富足一些。我深深地理解他的渴望。是啊,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多少风华正茂,肆意地挥霍自己的青春;有多少在玩弄感情,令至亲陷入困境;又有多少早早地步入社会,完成着一个社会人必经的路……而这些,与季康无缘。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帮上什么忙,我只有诚实地告诉他:“上帝不会丢下你的,我试试看!你的文字打动了我,你的精神鼓励了我……”

所谓信仰,并非勾画出虚幻的彼岸世界的轮廓,信仰如果不在现实生活中体现,极有可能变为如今流行的网络语: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面对一个生活无法自理、却具有如此顽强毅力和写作才华的季康,我觉得自己渺如蝼蚁。季康说,他现在很渴望与更多人有思想和精神上的交流,因为行动不便,每日只能通过网络和外界联系。其实,我要告诉他:相对于很多沉迷网络游戏的宅男,你要健康和幸运得多,因为你看似离群索居,却是精神上的贵族。当下的中国并不缺物质上的贵族,精神的贵族却寥寥无几。我为季康祈祷和祝福,期盼看到他下一部著作。倘若偶有相遇者,愿意走近季康的精神世界或现实生活,不妨可以通过以下方式与他取得联系,相信是上帝的爱,将彼此放置在同一个蔚蓝色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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