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按:前不久官方下令将余先生的著述下架,引来一波对他书籍的购买狂潮,我在不此列,因为他不少书籍,我早就读过。官方成了余先生著述的义务宣传员,倒是件极好的事,因为余先生的著述,值得大家认真学习。余先生是将公共知识人与专业知识人结合得很好的典范(用知识人代替知识分子的提法,也是余先生的一项“发明”,在此谨遵并同意),在这个时代的华人学界,实在是凤毛麟角了。七年前就写了这则小文,对余先生著述加以介绍,今天再贴敝博,以表达对余先生的敬意。2014年10月24日于成都
余英时是学问大家,这是世所公认的。但他也是专制政权的著名批评者,或许不少人并不知晓。像他这样既在自己专业领域做出卓越贡献,又不忘在社会公共领域发表自己深思熟虑之见解,促进中国民主自由的学人,可谓当下罕有。正是因为如此,自从1980年到中国大陆访问后,余英时先生无法也绝意不再回到大陆,因为他的许多时政言论,对中共这样的独裁政权是理性批评的致命之言。
与余英时先生相比,拿独裁政权封口费的许多知识分子,不作丝毫之抗议,而学问又做得一团糟,可谓一无是处。不特如此,还有许多人专以粉饰极权政权为能事,如三个代表出来,便去解释三个代表;如八荣作耻一出来,便去编有关八荣八耻的“三字经”,以助独裁之声焰,以愚百姓。这样的人就算读过大学,甚至拿了博士,也只不过是浆糊脑袋支撑的木偶,只不过没有任何独立思想、自由精神的应声虫,不配真正叫做知识分子。士之无耻,谓之国耻,意谓着士都没有做人底线,没有学问底线,那么这个社会及国家的腐烂可谓到了极点。从这一点来看,今之中国,可堪忧虑已极。
去年一拨人大谈国学,我接受传媒采访时说,配谈国学的人在中国大陆都死光了。四九年后在中国大陆接受教育特别是基础教育的人,成为大师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现在只有电视闻人,只有传媒宠儿,没有大师。在我眼中,有资格又有能力谈国学,只能是余英时先生这样既深谙中国学问,又通晓西方文化理路的人,只有这样的中西均衡配谈中国文化之好与坏。因为按照物理学常识,参照物是我们判断一种物事在运动的方法。即深谙西方文明,洞悉民主自由的实质,又浸淫吾国学术的人,才配谈国学,舍余英时先生这样的人,其谁为能?而像余先生这样的人,其所受基础教育,多是在中国文化未受破坏之港台。而大陆虽然开放所谓二十年,出国留学者可谓不少,但受奴才教育起家的人,很难摆脱这种教育的桎酷,所以这样的人很少有能力配谈国学。何况那些对西方文明根本没有了解,只读过几本“子曰诗云”、“三百千千”,便来大谈特谈国学如何优异、儒家思想如何领跑二十一世纪的人呢?
近几年余英时先生的书籍陆续在大陆出版,这是大陆读书人的幸事。但余先生的书中除了学问之外,其关涉民主自由理念的论述也不少。如《重寻胡适历程——胡适生平与思想再认识》,由广西师大引进出版,但以我对大陆出版情况之了解,余英时先生的一些言论是要被删削才能得以出版的(我没有看过广西师大版,但我是通过生活经验来判定,如果此说不实,我愿意向广西师大出版社道歉,并致以我之敬意)。我常说过,选择是自由之本,信息是民主之源。了解更多的信息,对于我们判断一件事,有百利而无一害。胡适先生1947年在国共内战方殷,苏联、中共这样的极权势力声煊势赫的时候,特别是1958年中国民主自由的声音已被铁幕遮掩的时候,他回忆1947年所说苏联这样的社会主义集团是历史上的一股“小小的逆流”的判断,他在写给陈之藩的信中更说:“我观察了这十年(1947—1958)的世界形势,我还不悲观,我还是乐观的。”(1958年1月11日)这样的判断,没有一定的远见卓识,是绝对办不到的。下面的一段是我认为大陆版会所有删削的(不是整体删汰,而是涉及敏感的部分删削),如果有人将这些删削情况汇集在一起,一定可以做出有关书籍出版之特别研究。现特抄录给无缘读到台湾联经版的朋友一看(见台湾联经版P258至259页)。2007年2月11日9:30分于成都
他的“乐观”并不是盲目的或一厢情愿。1957年的“匈牙利事件”和中国大陆上“右派”的言论是使他再度“乐观”的主要根据。但是在1958年的美国,他的观点比在1947年的中国还有要孤立。当时美国的“中国专家”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同意他的判断。
在1947年的中国公开宣称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集团是历史上“一个小小的逆流”,更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举动,如果没有绝对的自信是不可能这句话的。但是1989年东欧社会主义的全面崩溃、苏联的遽速变革,更加上中国天安门的民主运动竟证实了他在42年前的观察,胡适似乎成为一个“伟大的先知”了。“眼前世界文化的趋向”这篇讲词因此也就在中国民主运动史上具有极不寻常的文献价值了。
但胡适并不是“先知”,他自己也绝不会承认他是“先知”。他之所以能“谈言微中”主要是凭藉着两点:第一是他对民主的无比信心,第二是他抓住了民主的基本要点。而这两点则都建立在他对近代历史动态的大体认识上面。这种认识其实又是很平常、很浅显的。在人文学的领域内,胡适可以说是以均衡的通识见长,一涉及专业——任何一方面的专业——许多专家都胜过他。这是为什么以专门绝业自负的人拜(此字似多余——冉注)都对他不服气,但又似乎不便彻底否定他的整体贡献,也许开风气的启蒙人物正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