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留意到好奇心日报的官网已经打不开,在观察一周后,依然发现好奇心日报的小程序和 PC 端网页无法正常打开。目前,好奇心日报客户端和手机端网页可以正常访问。尚不明确是否为服务器问题,抑或是好奇心日报内部团队是否有新的决策。所以借着这个主题,在今天的这篇文章集合现有的网络资料为读者聊一聊好奇心日报。
中国媒体人的寒冬
2013 年大概是中国新闻工作者和媒体人的一道分水岭。2013 年 1 月份,《南方周末》发生一件引发全球媒体关注的事件,南周编辑部因迫于广东委宣传部新闻处的压力,将其新年特刊中的新年致辞及相关内容进行大幅删改,由原本内容的呼吁性质改为歌颂性质。
1 月 3 日,该事件被曝光,引发全球媒体关注。1 月 4 日,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记者问到此事时说:「不了解具体情况,这也不属于外交事务。我想原则性地指出,在中国大陆不存在所谓的新闻审查制度,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依法保护新闻自由,也充分发挥了新闻媒体和公民的舆论监督作用。」
1 月 6 日,该事件在微博上二度发酵,上升为知名人士和媒体在微博声援南方周末,而线下也有网民在广州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大楼和北京新闻处声援南方周末。翌日,线下声援的网民被公安带走,线上声援人士和媒体也被逐一约谈。此后,该事件也被广泛评价为中国大陆新闻自由极度收紧、严控舆论的开端。
新闻自由度收紧仅仅是当时新闻工作者和媒体人在日后所面临的困境之一,他们同样要面对的还有传统纸媒在互联网行业冲击下的问题。传统的纸媒拥有单向的话语权,无论是广告业务还是信息传播都有较大的控制权。随着移动互联网用户群体的不断提升,纸媒行业也走到了瓶颈期。
早在 2008 年伊始,纸媒的黄金时期就开始波动了(也有一说已经过了黄金时期)。媒体人需要考虑新的商业模式,新媒体成为下一步的发展方向。与此同时,一些早年扎根于互联网根基的网媒也开始分割媒体市场,如腾讯网旗下的「大家」、「棱镜」,网易新闻的「回声」、「路标」等。
2013 年这一年开始,中国官方收紧了媒体控制,对一些老牌媒体进行了「清洗」,至此,中国媒体人的身份也开始进入「游离状态」,根据最终去向的不同,大致分为两个阵营,其一,选择离开中国新闻行业或者去境外新闻行业发展;其二,则是选择在中国充当新闻行业之吹哨人身份;还有一小部分虽然继续留在行业内,但对于新闻的红线不碰及。另一边,这些老牌纸媒也开始转型网媒,即发展线上媒体。这些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后来所知道的媒体故事。
庞皎明(笔名上官敫铭)从财新传媒辞职,之后只身前往香港;2013 年下半年,上海报业要求东方早报创建一个结合新媒体与纸媒性质的网站,2014 年下半年,澎湃新闻上线;同年的 2 月份,伊险峰辞去《第一财经周刊》总编辑职位(由副总编辑李洋接替),与同在第一财经周刊的主编杨樱、资深编辑黄俊杰联合创办好奇心日报。此前,《第一财经周刊》姐妹杂志《好运 Money+》,因广告业务未能达到预期,最终以停刊而告终;2015 年,媒体人张洁平受投资人邀请,担任端传媒总编辑;同年,张文敏辞去华商报调查记者职位以「江雪」为笔名发展独立记者身份,并在微信公众平台创办「雪访」;NGOCN 在 ICS 带领下转型为网媒。
好奇心的前生今世
好奇心日报的名字,来源于生活中最稀缺与最可贵的两个东西,想象力与好奇心。
伊险峰在 2015 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相信,这也是好奇心日报一直以来坚持的信条——在人文和科学间找到平衡点的同时,还需对世界抱有一颗不随年龄而衰减的好奇心。”
很多媒体报道说好奇心日报之所以成功,有一半功成是因为它建立在《第一财经周刊》的基础上,行业内传闻一财的同事们要兼顾两者,两边供稿。正是如此,员工之间几乎不需要磨合期,失败的几率也被降低。关于这点好奇心日报的负责人伊险峰和总编辑杨樱则是否认。
在读者视角看来,好奇心日报的成功是因为在内容上取得成功。确实如此,做好内容或者把内容变得有价值大概是是每一位媒体人的一种执念,但现实是往往决定一家媒体的生死之权的并非是内容而是在其商业模式上。换言之,内容和商业模式是共存的,假设一家媒体的商业模式是错误的,内容再有价值依然会面临该有的困境。
以张洁平时任总编辑的端传媒为例,自接入广告模式伊始,因端传媒的目标人群来自两岸三地,所以广告效果一直很差,此外,端传媒的广告团队也比较晚建立。这也是导致端传媒在 2017 年上半年出现大幅度裁员的重要因素,最终端传媒剩下原先团队的 3 成人员,仅保留编辑和约稿能力的人员。
当时还有个插曲,电讯盈科的主席李泽楷表示愿意投资端传媒,原定双方签约,但半路李泽楷突然改变主意。之后端传媒在读者群体的支持下,发起众筹开启付费墙(Paywall)模式,成为第一家开启付费墙的中文媒体。第一批付费读者达到 6000 多位,张洁平离开端之后,李志德(端现任总编辑)表示,目前端的付费读者已经上升到 33000 多位。
张洁平在端面临困境的时候曾言道,除金主模式外,资本眼里不看 journalism(记者)、content(内容)这件事情,两者最终都是为换得流量。后来,张洁平于 2018 年年中悄然离开端传媒,建立起了 Matters 社区,一个不参与(金主)资本的中文社区。
回到好奇心日报这边,2017 年第一季,在两岸三地还没有一家能做到像好奇心日报这样的,仅在两年半内做到被评为「中国最赚钱的商业媒体」之称,当时在行业内有调查称一家媒体从创办到盈利平均值是 7 年,显然好奇心日报是成功的。好奇心日报的商业模式之所以能够成功,其总编辑杨樱介绍,好奇心日报有着明确的目标人群(Target Audience)和提供有价值的内容。目标人群是 90 后群体,内容则是不负责解决信息焦虑感的问题,做到可以在信息爆炸的环境里为读者提供真正的价值。
在内容上,好奇心日报有着一道规范化的流程。和所有媒体行业的工作模式一样,好奇心日报团队的工作模式同样有四个阶段,选题、编辑、校对、推送。与其不同的是好奇心日报在选题的过程强调立场和价值,因其团队不相信存在完全中立的报道,所以便延申出价值这一属性,简单理解,对读者本身无价值而言、对编辑和记者都无法清来龙去脉与价值的选题,都会被 Pass 掉。
此外,为防止文章 的 PV(浏览量)影响到记者,所以好奇心日报的记者只需要专心负责内容,后台数据也是屏蔽记者的。所以校对、推送等工作就落在了负责人伊险峰、总编辑杨樱、联合主编黄俊杰和两位副总编及一位所长(好奇心研究所)。
作为负责人的伊险峰,他的有一部分的时间在为好奇心日报的融资找渠道。期间还找到了雷军,但雷军最后没投资好奇心日报,而是投资了伊险峰的前同事何力(界面新闻的创始人),中间有个小故事,雷军告诉伊险峰,这是移动互联网的时代,应当专注移动端。后来的好奇心日报用户报告中,读者的流量 90% 来自移动端。
而此前,伊险峰把重心放在 PC 网页端,借鉴了不少国外成熟网站和杂志的排版,为此,还从美国邀请了一流的设计人员帮忙。面对市场的商业模式,比起之前只想做好内容,之后的伊险峰妥协了不少。事实上,当时的好奇心日报已经拥有一笔不少的资金,也正值考虑 B 轮融资,此前,分别在 2014 年获得天使轮,2015 年获得 A 轮融资,天使轮加 A 轮共计 800 万美元。
好奇心日报灾难的一年
“我们处在一个不能过多解释自己处境的时期,不过即使随便讲,或好或坏,我们也没有太多好说的”,好奇心日报在停更声明中写道。
好奇心日报在北京和上海各有办公场所,主体分别是上海佩珀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和北京酷睿奥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2018 年 7 月 13 日,这一天是刘晓波去世的一周年。当天上午,上海市网信办向上海佩珀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发出整改通知书,要求立即停止违法违规行为。同时将依法对上海佩珀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给予行政处罚。上海佩珀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在好奇心日报平台就此事对读者发布公告,内容称:
我们确实接到了上海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的约谈,他们对好奇心日报的时政新闻报道提出了批评。
好奇心日报的商业、城市、文化和生活方式资讯并没有受到影响。
我们会一如既往地给读者提供高质量的信息服务。
好奇心日报的所有合作、渠道分发都正常运行。
前天下午,上海市网信办会同市工商局、市文化执法总队等部门赴好奇心日报上海办公地点联合执法检查。对外发布信息称,上海佩珀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在上海设立办公场所、非法组建「新闻采编团队」,在「好奇心日报」网络平台上违规提供时政新闻信息服务。针对上海佩珀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存在的严重违法违规事实,上海市网信办履行属地管理责任。
2018 年 8 月 2 日,再度传出消息,上海网信办和北京网信办联合约谈了好奇心日报的负责人伊险峰,之后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好奇心日报发布公告,宣布停更一个月(8 月 3 日至 9 月 2 日),期间好奇心日报网站、应用程序暂停内容更新,微博、微信公众号等多个账号一律禁言,好奇心日报 App 在应用商店下架。
这是好奇心日报的第二次整改,虽然这次约谈导致的停更在读者看来并没有给好奇心日报带来内容上的改变,但事实上,伊险峰在 群岛 Archipelago 对其采访中透露,这次约谈导致的停更给好奇心日报的广告业务带来了很大影响,并表示,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件,好奇心日报「就算了吧」。
2019 年 5 月 27 日,距离第一次被约谈的时间一年不到,好奇心日报第三次被网信办约谈,应网信办要求停更三个月。好奇心日报的寒冬就此到来,微博和中文推特传出消息,好奇心日报解散了原先在上海办公的采编团队,团队从原有的 90 多人开始缩减,这些消息在后来也得到官方的证实。从先前一个月的停更对内部的影响判断,不难看出,三个月的停更足以给好奇心日报带来「不可挽救」的局面。
2019 年 8 月 28 日零时,好奇心日报准时恢复更新,并向读者宣布此后将保持 4 个栏目的更新,分别是「大公司头条」、「城市早报」和「为什么读书」、「好奇心研究所」。此外,官方会新增一个叫「蓬皮杜」的栏目,在未来希望与出版界合作,后期或开启付费墙模式。具体可以点击这里阅读我去年写的阅读指南。
好奇心灾难的一年里,伊险峰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的阅读法国文学上;杨樱继续在好奇心日报担任总编辑;而黄俊杰则是在 2019 年期间加入晚点 LatePost 团队,担任主编兼合伙人。
注:「蓬皮杜」名字取自法国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或书籍《双面蓬皮杜》,大概率是负责人伊险峰想的专栏名字。
自由主义的好奇心日报
如果列出一个表格给大陆的媒体按照主义形式进行划分的话,大多数大陆媒体普遍是共产主义(Communism)一派,而少数的大陆媒体,像是炎黄春秋、NGOCN、好奇心日报则是自由主义(Liberalism)的一派,不幸的是即便是少数的一派,近年来官方也一直在打压。在早些年,官方还能容纳这些声音,自 2012 年新一任国家主席上任以来,这类声音越来越小。‘
在媒体行业中,一个完整的媒体持有自己的立场,一般根据意识形态、党派等纬度的不同来划分立场。在西方媒体中,主要按左派、右派为为立场划分,根据立场强度的不同,延伸出偏左、偏右、中间、极左、极右等立场形式;而中华地区的媒体一般根据党派的不同来划分,如在香港,媒体主要分亲中(建制派)和亲民主两个政治立场,此外还有一些倡导型、自由主义(或中间派)的立场存在;如在台湾,按党旗颜色的不同来划分,后来颜色也被用来取代政治立场,主要分为泛绿、泛蓝两个立场,根据立场强度的不同,可以分为深蓝、浅蓝、深绿、浅绿,此外还存在泛橘。
而在中国大陆,媒体根据意识形态的不同进行划分。最早,以炎黄春秋、南方周末为代表作自由主义一派;以环球时报为代表作民族主义一派;以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国日报为代表作共产主义一派;以申报、大公报为代表作保守主义一派。自 2013 年以来,这些不被官方认可之主义的媒体成为中国政府主要打压对象。
打压新闻自由并非只有中国政府独有,在一些西方国家也存在这种行为,根据经济学人和无国界记者组织的报道,打压新闻自由的行为主要集中在亚洲地区,新闻自由度较高的则是集中在北欧地区。在亚洲地区中,中国和菲律宾两国在近年来备受关注。
其中,中国政府在媒体意识、言论自由、大数据三个维度上的动作臭名昭著。在媒体意识上表现为对媒体意识的严控,在 2016 年,党中央要求所有大陆记者参与考试,用于加强党意识,维护党形象,不过考者无法取得记者证。之后要求新闻稿传播「正能量」,政类新闻稿则统一使用「通稿」。而独立发声的记者则会被限制人身自由或口头威胁,更为严重会以「寻衅滋事罪」逮捕,如张展、张贾龙、陈杰人、黄雪琴、张文敏等人。
媒体行业中曾经一个说法,在中国大陆的新闻里,一篇新闻稿被撤,很大概率不是因为这篇新闻造谣了什么,而是说对了什么。好奇心日报属大陆媒体中自由主义的媒体之一,其报道题材广泛,切入社会问题,针对前几年的北京低端人口、深圳白石洲、中国米兔运动、同性审查等社会话题多有报道,但因多数话题触及红线,被三次约谈整改,导致广告业务受影响,因而团队不得不缩减。同样受到打压的还有 NGOCN ,因在 2019 年资金账户被官方冻结,上诉无效,之后 NGOCN 在撑了一段时间后宣布注销主体。
中文世界最好的媒体之一
好奇心日报曾回应读者想成为什么样的媒体,“我们希望成为中文世界最好的媒体之一”。“最好” 是指,做一个有操守的媒体、有责任心的媒体、有职业道德规范媒体,就像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都是我们敬佩的媒体范例。
2020 年,端传媒做到了,NGOCN 做到了,好奇心日报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