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写的是一曲挽歌。
我其实是深深地厌恶马云这个人的。这不仅仅是一个穷鬼对富豪的那种嫉妒式厌恶,而是出于对他内在品格的一种基本判断。
在马云的商业帝国之外,有关他的的各种新闻八卦很多,人们可以看见他一会儿在王林“大师”那里一起玩蛇,一会又看见他到重庆缙云山和李一“大师”切磋养身,又看见他玩着摇滚打着太极拳……凡是神神道道的地方几乎都能看见马云的身影。就此,人们只当成八卦来看待,而我依稀判定了他就是一个在精神上无可依凭的浪子,一个对自己的巨大成功绝无自信且内心充满恐惧的聪明人,因此他要用《功守道》的所向披靡来纾解压力,完型自我。
这一度让我想起原为重庆首富的尹明善先生,他曾这样感叹:我们付出的劳动与获得的巨大财富其实是不成比例的,我们获得的太多了!——这话本不应该从一个商人的嘴里说出来,但尹明善先生的明白之处在于,他知道他的成功有巨大的偶然性,在跛脚的市场经济条件下,机遇或者运气才是他们这一代商人应该衷心感谢的!当这一切都不存在以后,这片土地上任何个人的努力都不会有真正价值对等的回报(补裤裆的除外),而逐渐膨胀的马云之所以膨胀,他是希望用阳光下的阴影来掩盖这个他无法超越的事实!
当我看见马云他们几个一起佩戴着大红代表证出现在巨大的“神圣会场”的时候,我知道这一代科技(财富)新贵的归宿已经确定,挂着时代赏赐的荣耀,他们就得和这个时代媾和,不可能有真正的自信。
当我看见马云在每一个机场书店那些视频中口若悬河地谈论成功学的时候,他撕裂的人格和对这种撕裂的竭力掩盖之态,就跃然于中国商业帝国的天幕,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他们要做的事情似乎已经不再是创造“价值”和推动历史,而是……在继续暴富与苟活之间做出选择和平衡。
他的几次退休表演都是这种选择的曲折反应,他没有办法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断不了他们自己界定的成功欲念,但同时也深深地察觉这里面潜藏的巨大危险,因此他的大多数措辞尖刻的言论,既是针对他面对的巨大对象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打强心剂,他有时真的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因此在对金融体系的挑战小有成功之后,他认为蚂蚁可以取代银行,或者创造一个全新的金融体系;但有时他又对自己怀着巨大的疑问,他多次深深的对祖国之情的表白、甚至包括对拖拉机的坚决肯定,是一个聪明人对时务的敏感以期躲过头顶悬剑。他以创造者自居,但同时无不渴望戴上一个红顶!
无论他多么矛盾和纠结,马云以其特有的聪明,还是最终把自己从一大堆财富新贵中区别开来。
他跟“小目标”的不一样,在于他从来没有颟顸地说“我自己的钱,想投哪里就投哪里”,这也许可以认为是马云的谨慎,他明白中国的特色,他的钱的确不是他自己的。但即使这样,我们也不敢肯定马云是否真正意识到了小目标的关键问题——从来意识不到在这个成功的社会主义的典范国家里,他的每一分钱的真正价值到底是什么,真正的所有者到底是谁!
马云和那个已经消失的农场主也不一样。农场主企图在一个大乌托邦里建一个自己的小乌托邦,这无疑形成了一个令人恐慌的挑战,他甚至企图改变已经定型的生产关系……马云在尽量避免这样的误会,他宁愿去画一幅永远不可能有的《桃花源》,唱一曲变调的摇滚《海阔天空》,也不敢触碰丝毫的时代禁忌。
一个只学了四年英语的文科生,他可以熟练地运用言语,但不一定真正懂得一门语言,他可以将符号系统运用到炉火纯青,但无法对符号运用的规则有理性的认识,甚至萌发出修改规则的冲动,因此我们看见他的商业帝国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除了不断为他积累财富之外,并没有真正价值的增殖。他的确像那个阿里巴巴打开了一扇大门,但山洞里的财宝不但不属于他,而且财宝自身不会创造财宝,因此马云一辈子的事业就是将财宝变现,不断地通过将别人的财宝换成自己的金钱而站在成功的巅峰之上。
他既不会炼金术也不会采伐金矿,当他贬斥中国商业银行都是典当行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那个阿里巴巴和淘宝才更像一个超级典当行,先是从EBay那里借一个模式,再从paypal那里借来另一个模式,从孙正义手里化来一大笔钱……直到蚂蚁金服上线,他的财富都来自相当于佣金的客户奉献。所以,他或许给国人提供了一种新购物渠道和交易平台,但他并没有创造符合这个时代的真正科技,和苹果公司或者谷歌不能相提并论,也不能和比尔盖茨、马斯克相提并论,因为这些美国公司的独创科技已经成为促进整个人类进步的力量,而他则依然在想法套取更多的钱!
就算是史玉柱,他毕竟制造了某种老年安慰剂,他也有过惨痛的失败!
马云,当然和某强更不是一样的商人,尽管那一个属于真正的红顶!
无论是马云还是、李彦宏以及张一鸣等,他们都不过是创造性地利用了机遇,如果说微信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就是作为也是舶来品的社交技术,它通过一次次的封号删帖让人们更清楚地确证了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了这一类所谓的科技公司主动或被迫充当了他本不应该的角色;至于李彦宏的百度则更是等而下之,曾经臭不可闻的莆田系医疗事件并未烟消云散,但他们从未认真悔改!
问题在于,微信也好、百度也罢,他们好像暂时平安,这里的玄机够得大家去猜测!
……
——「2」——
但是,今天来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短短20分钟的发言,不知道是他实在憋不住,还是隐约感觉到压力的增大,希望以此孤注一掷!结果就是今天我们看见的样子,不但蚂蚁集团的巨大IPO中断,而且那长达22页的反垄断规则提案就这么成型了!
他能够明确地批评中国的金融没有什么系统,但他没有看见没有系统的金融早就建构了自己的铁桶,桶里都是廉价的储蓄,是巨大无比的海量财富,而且这个铁桶几乎可以对这些装进来的财富毫不负责,如今蚂蚁想在铁桶上啃出一个缺口来,你的牙口有这么厉害么?
当有辩护者认为马云是一个坚定的反体制者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对他的过于拔高,但这并不影响他还保有一点基本的良知,因为在余额宝刚刚推出的时候,马云以一种全透明的金融模式受到广泛的追捧,他真的一举打破了国有银行低息、混乱又隐秘的吸引存款、又赚取高额投资利润的格局,以及时计息、随时取存的方式,与客户建立了基本的信任,不得不说这是健康金融的一个巨大进步!
但问题在于,当他的影子银行成熟之后,人们突然发现,这个还有点良知的商人一旦得手,他的欲望就悄悄抬头,他在重庆注册蚂蚁的时候,信誓旦旦地申明这是为了帮助科技创新,他的借贷指向是科技创新公司,但其结果是他创立的“花呗”借贷,直接向日常低级消费开放,最终收益的是他的淘宝销售体系,据有关数据显示,蚂蚁借贷出去的款项,有80%以上流向了直接的日常消费,仅仅不到20%的借贷勉强流向所谓科技创新领域。
有谁能清楚地知道,蚂蚁金服曾经扶持过几个像样的科技创新公司?
如果仅仅从购物消费借贷角度去看,花呗或者借呗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借贷消费本身就是刺激市场繁荣、促进消费的良好手段,但问题在于蚂蚁借贷消费大多数时候都在淘宝、天猫内部完成,这就不能不让人将之联想为既开赌场又放水钱的行为,进出都是他自己赚钱。同时,借贷消费实际上已经在文化上产生了深刻的变异,从消费走向了消耗,他的标杆性效应一经发酵,不但产生了超前消费和过度消费,而且也催生出无数效仿者,不良网贷、裸贷或者假高利贷层出不穷,这些散在的、隐蔽的各种名目的借贷公司,其逃避监管的手段五花八门,套取利润的门道也五花八门,当局即使很快警觉,也感觉收网太难,因为执照是自己发放出去的、而兼管体系尚不完备(这个时候说体系才是有效的),想怎么整治都很难在一时之间凑效,这和治理当年遍布全国的小额贷款公司很不一样!
2015年初有一个特殊的事件。这一年瑞士达沃斯论坛上,马云做了一个热情洋溢的讲话,并在全世界面前宣称他对客户的负责态度,他说,如果政府不是因为调查恐怖事件或者其他严重的犯罪事件,他不会向政府分享任何客户数据,但话音未落,工商总局就发布了一份报告,指控阿里巴巴窝藏可疑商家、销售假冒商品等等,说他们面临“信任危机”。马云于是几上北京陈情,并在内部开展了长达数月的打假行动,以期得到谅解。当然,这个插曲不是唯一,但马云的运气向来都好,插曲或者变奏好像对他的影响都不是太大。
谁知道插曲会不会转调为主旋律?
作为演奏者之一,马云可能无法确知,但作为听众当然必须听出来!
圣诞前一天,市场监管局正式进入阿里巴巴调查,而18号那天,阿里巴巴还说调查只是谣传!
自古宫商调不同,你携一把小提琴溜进二胡演奏区,你想拉的是哪一曲?
——「3」——
当我看见“湖畔大学” 的名字的时候,几乎认为马云是一个浪漫主义的商人,因为这让我想起著名的湖畔诗社,想起汪静之、俞平伯他们出版的《湖畔》诗集,她的扉页上写着:
“我们歌笑在湖畔,我们歌哭在湖畔”。
这是多么浪漫的意境!
然而,看见这个木质的匾额,居然刻着几个电脑字,心就凉了!但有的心热起来了!
通过一些资料查询,我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一所大学,也并未纳入国家教育体系,这不过是马云真正的浪漫主义的诗篇,是他对自己金钱与号召力的实验室。
但是,如果仅仅是一个金钱与号召力的实验室倒也罢了,实际上他对自己这所“大学”的定位实在超出了他自己的能力,他和其他八位共同发起人构成的是一幅中国富豪的最亮光影,他们以培植创业精英为名,设置了异常高的门槛,吸引了大量成功人士的“就读”。
马云真的开始享受“教父”的滋味了,还给自己的学员以黄埔一期、二期的称号!
他没有学过历史么?黄埔之名是可以挪用的么?你要北伐?
明代有个东林书院,就在离杭州不远的无锡,而东林党人事件也成为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难道马云同学不知道他们的结局?
就算马同学不知道这段历史,但他也应该知道率土之滨的成语吧?
在这里,“海天盛筵”可以存在,湖畔大学绝对不能存在!
(此处省略展开部分)
这让我想起前几天有人讨论的社区团购的事情,有人指责马云他们没有进行真正的创新,没有像马斯克那样搞云云。
这虽然很有道理,同时好像也暗合我前面指责他们没有真正创造价值的意思。但这里我想强调的是,他们没有这样搞,其实是我们大家的福气。如果马云真的去搞出了类似星链这样的东东,岂不是在海康威视这么牛逼的技术上又增添了无限的可能?当马老师的卫星覆盖大地的时候,当被指定的WiFi独霸网络的时候,他们极有可能最大限度地、负责地传达着一种声音,可以想见这样的情景:我们抬头仰望的是北斗、低头阅读的还是北斗,我们面对的就不是什么高墙而是一个巨大的罩子,我们难道真的会在楚门的世界里暗自庆幸么?
……
实际情况是,如果湖畔大学不能继续,马云他们也只能在莫比乌斯环内爬行,不可能涉足真正的该高科技领域,因为不是谁都可以成为某手机!就算你累积了巨量财富,也不可能拥有财富的真正支配权!
这不是简单的一个商业帝国的湮灭,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昨天,我在北碚卢作孚纪念馆盘桓了一个整天!想起他们那一代商人的命运,不由得悲从中来……
所以,在有人因马云的陨落而欣喜的时候,我还是想提醒一句:
罪归罪,法归法,但自由经济的翅膀不能轻易折断!
我讨厌马云,但今晚我还是要为他以及他的同伴们祈祷!
他们很努力但他们做得实在不够好,他们很富有但境界实在太低下,但这一批商人肩负起了真正的商业启蒙的重任,实际上也活跃了整个中国市场,他们可能有时行骗、有时投机,但他们并没有强行绑架我们的经济行为,规定我们的消费趣向,他们还没有垄断资源也没有借资源而搜刮……
因此,我不愿意看见这一代聪明的中国商人以这种方式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