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十句
今天是三八节。这个节日的全称,叫三八劳动妇女节,有的时候也简称为三八妇女节。
妇女这个词,按照最严格的官方司法解释,是指14岁以上的成年女性,并不意味着年龄很大,也和结没结婚、有没有嫁作人妇毫无关系。
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在现代生活语境中,妇女这个称谓,开始有了某种年事已高的沧桑感,简直成了青春的反义词。而且它往往会被脑补出一系列画面,例如——面容憔悴,身材走形,拖家带口……
乃至于直楞楞恭贺别人一句“妇女节快乐”,搞不好会有拉黑风险。
所以,无论是线下还是线上,铺天盖地变成了女神节,女王节,女生节,少女节……反正不提“劳动妇女”就是了。
当然,语义随语境和时代背景发生变化,本身并不奇怪。
精心遣词造句,覆盖妇女这个词背后影影绰绰的年代感与沉重感,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寄托美好,倒也无可厚非。
但在这种覆盖已经铺天盖地成为社会主流的时候,不能不让人对于背后的力量和潮流心生警惕。
光鲜亮丽广告牌子的背后是什么,是消费主义的异化与误读。
被异化和被刻意遗忘的,不仅是三八劳动妇女节里的“妇女”,更是这其中的“劳动”。
而围绕女性劳动权利、劳动价值、劳动尊严的一切,才是这个节日的缘起,也是她百年来矢志平权的力量源泉。
回想一下这个节日的历史。
关于三八节的起源,有一种常见说法,说是在1857年3月8日,美国纽约一群纺织和制衣女工,因为恶劣劳动条件和微薄薪酬,勇敢走上街头抗争。
她们被警察粗暴驱散,但第二年、第三年,她们坚持在这一天举行抗议,越来越多的女工参加进来,高喊口号:
我们要面包加玫瑰!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日后的三八节。
这种说法流传甚广。后世的历史学家并未却找到直接的佐证。不过,当时的女性劳工,确实走在了坚持抗争、争取平权的时代前列。
在十九世纪后期到二十世纪早期,劳工承受着沉重的剥削压迫。今天大家熟悉的社会保障体系和劳工权益制度,是无数先驱不断抗争的结果。
而在劳工阶级中间,女性劳工的境遇则更加糟糕。
她们在资本主义工业化的浪潮里,走出家门,走上工作岗位。十九世纪末,光美国就有近五百万女性劳工,仅纽约一个城市,就有三十多万女工。
但是,在很多工厂,女工的工资普遍只有男工的六分之一,常年在饥饿边界挣扎,劳动强度却比男工更加沉重。
当不少国家的男性劳工已经争取到十二小时工作制,正在向十小时、八小时工作制努力的时候,大部分女工的平均工作时间超过十六个小时。
甚至在怀孕期间都不能休息。
女工还必须忍受更加恶劣的劳动环境,劳动防护更是无从谈起。
1911年纽约纺织厂大火,146名工人丧生,其中竟有123名是女工,占比接近85%。
当时哪怕是在政治相对开明的国家,女性也基本没有参政权力,无法为自己发声;女工在工会组织中也不占优势。这使得女性劳工的境遇,变得雪上加霜。
所以,在这个年代,女性劳工为自己发声、为自己抗争、为自己争取权益的运动,此起彼伏蔓延开来。
1900年,国际妇女服装工人联合会成立。
1902年,服装女工在美国举行了大规模罢工。
1909年,美国女工发动了一场更大规模的罢工。面对纽约警察和资本家派来的打手,16岁的姑娘克拉拉·雷利姆大声喊出:
“我提议进行总罢工,现在就开始。”
这场大罢工一直持续到1910年年初,最终迫使资方谈判。而女性劳工争取改善工资和劳动待遇的斗争,慢慢和女性参政论者争取政治权力的抗争合流。
显然,在女性深度参与经济循环,在经济系统中所扮演角色大大超过传统农业社会的同时,女性争取政治权力也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在这场运动中,美国著名妇女活动家特蕾莎·马尔科尔参与了罢工全程,并提议设立一个节日,来纪念女性们令人尊敬的勇气。
她选择的日子,是3月8日。
但在当时,她选择的这一天并没有马上得到响应。
在1910年的国际社会主义女性代表大会上,德国女性社会主义先驱克拉拉·蔡特金建议选择一个日子,作为全体女性劳工的节日。
她的建议获得了通过。但具体时间仍然没有确定下来。一段时间中,欧洲各国女性劳工的节日欢庆,往往选在3月19日,有时也选在3月5日。
到1917年3月8日,圣彼得堡女工走上街头罢工游行,直接引发了推翻沙皇的二月革命。随后便是十月革命,女性抗争竟然成为了帝俄瓦解的前奏。
1922年莫斯科国际共产主义妇女代表会议,保加利亚代表提议,将3月8日正式定为妇女的节日。中国第一次庆祝这一节日,则是在1924年3月8日,在国共合作蜜月气氛之下的广州。
从二十年代到五六十年代,欧美各国政府因为害怕这个节日内涵中越来越明显的“红色”,开始有意淡化,甚至立法禁止庆祝三八节。
不过,随着二战之后全球女性平权运动的再次兴起,1977年,联合国大会正式把3月8日定为“联合国妇女权益及国际和平日”。
而从中国将三月八日设为法定节日开始,这个节日的正式名称,就叫“国际劳动妇女节”。
到了今天,在大家对“妇女”避之唯恐不及的同时,这个节日的“劳动”内涵,除了四平八稳的官方文字之外,也慢慢落入了无人问津、无人提及的故纸堆。
语义会变,节日的内涵也会变,天经地义。
时过境迁,原来的问题解决了,开始有新的考虑,寻找新的欢乐题材,也是无可厚非。
只不过,具体到三八这个节的劳动属性,还真不是这样。
强调劳动,不仅是追根溯源不忘本,也是在强调,对平权运动和女性运动来说,最重要的动力是什么。这一点至今尚未改变。
争取平权,赢得尊重,摆脱被异化、工具化和物化,归根结底在于经济基础,在于认可女性拥有平等权利去创造价值,参与经济运转,在经济和社会的运行中独立自主做出各种选择,并对女性创造的价值给予公正评价。
参政权力的扩大,过时风俗的迭代,甚至家庭伦理潜移默化的变迁,都没办法脱离这个基础。
所以,直到今天,在女性地位特别低下的地区,要想改善女性境遇,最直接最有力的办法,依然是通过教育和职业培训,给予她们更多的工作选择权。
即便是在男性给女性推门已经蔚然成风的大都市,平权也依然有路要走。而最急迫、最有意义的工作清单里,依然摆脱不了广义上的劳工权益。
从争取同工同酬、打破职业天花板,到克服职场隐形性别歧视、打倒育龄歧视、保障孕期哺乳期的女性权益,再到给予非全职女性的家务劳动价值以更多认可,无不如此。
而从一百年前有这个节日的时候开始,平权抗争的先驱就很清楚,她们是在为什么抗争。
她们知道,自己所受的压迫,乃是整个劳工阶级所受剥削压迫的一部分,是这个不平等世界不合理秩序的一环。
她们的斗争对象,也从来不是身边的男工。
而时至今日,无论是女性节日,还是平权运动,难免面临各种各样的失焦。而其中尤其令人生厌的,就是藏在“女王节”“女神节”华丽辞藻背后,庸俗无聊的消费主义陷阱。
用女性主宰消费端的迷魂药,来掩盖女性始终在生产端处于弱势地位的真实,无非是另一种共谋之下的物化闹剧。
而这样的物化,从来就和平权没什么关系。
就好比一个地方的女性出嫁彩礼价码令人瞠目结舌,也绝不代表女性地位的强大。
所以,想一想这个节日的缘起和本质,可能有助于让人清醒一点。
……
你们是创造世界的创造者,改变世界的改变者。
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