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zzie
01
同伴edu死于2018年5月17日。因为,部门解散了,不可以招人了,在役的成员逐渐毕业,人丁凋零;也没有场地可用了。
但其实同伴edu在2017年5月之后,就身受重伤。
同伴edu的微信号是tj-peeredu,tj是我们的学校,这是属于我们学校红十字会同伴教育部的公众号。所谓“同伴教育”,国际红十字会常说的peer education,是指那不便与长辈谈论而适合同龄人相互帮助的话题,以性教育、性别教育、校园暴力家庭暴力、多元性别和反歧视等等……为代表。
2017年5月17日前,我们办了一场彩虹跑,报名参与有一百多人,到场大概超过两百人,包括上海其它友校的朋友。现场是漫天漫地的彩色玉米粉,还有助演的校园乐队。上海初夏傍晚的微风里,我和筹备了一个多月的朋友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彩纸长卷铺成彩虹的地上,手机打开电筒模式,在乐队青涩的键盘吉他声里摇摆;校园里华灯初上。
但是不用等到第二天,当晚没多久,我们就被“警告”了。
5月17日,这个不用多说的日子,恰好也是我校的校庆前,周末的学校里都是媒体。参与者分成六个小分队,白t背后别上彩虹小旗子做成的号码牌,奔跑在学校的林荫道上。
有媒体拍下来这非常漂亮的一道道彩虹。
这张照片到了学校领导那里。
这就要说到,同伴edu作为红十字会下属部门,在我校曾经场地申请非常容易。所以我们在2016年,就举办了关于家暴主题的辩论,还在世界防艾滋病日请到香港彩虹创始人、同志身份公开的艾滋病患者演讲,当时甚至有周边城市的听众专程到来。隔壁学校的多元性别社团曾经也请到他,但是申请不到场地,只能“地下”地办了个小型的7人听众内部分享会。
2017年申请彩虹跑场地时,心中不是没有过担心,但是“红十字会”的名头实在畅通无阻。出事之后,分管我们的本职工作是婚庆司仪的指导老师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就是跑跑步,多健康,多阳光。为什么要和同性恋扯上关系”。
当时我已经不是部门的直接负责人,所有申请单上的签名都是当时大二的sasa。她第二天就接到了学校领导的电话,说会记过处罚,并让我们立刻删除公众号。
慌乱之下,当天的推文立刻被删除了,公众号立刻修改了名称,不再在官方介绍里说我们是xx大学红十字会同伴教育部,至于注册id里的tj,哈哈,还可以是同教或者天津呢。如果被问起来,可以说是个人号,个人总有发公众号的权力吧。
后来sasa又接到另一个领导打电话,说不要担心,学校不会因为这个处罚学生。
这件事情之后,确实没有哪一个个人受到直接的处罚。但是这个部门的死亡,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02
一开始是活动场地批不下来,然后是招新的时候要严控,“尤其是人文学院、外国语学院、法学院的,不要招”,这是一个理工见长的学校,艾滋病率在上海高校居于首位;到最后就是,同伴教育部,不可以跟着红十字会一起招新了。
就像网络上的平台一个个被封掉一样,一直有一群人在,但是没有场地和旗帜了,人们一开始靠一些暗号相互辨别,到后来散落四方无从聚集。
这逐渐凋零的2018年,我已经渐渐离开部门,忙于实习。这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没有杀死你——2017年彩虹跑之后,我们想过去和老师博弈,甚至想好了,如果有处罚,我们一定会在各个平台上公开,但是又担心这样的行为最终害了sasa本人。2017年,也是各大高校学生“发文”很频繁的一年。
学校没有给我们这个大张旗鼓反抗机会,good for sasa。但是杀人是一步一步的,等部门不能再招新的时候,一切就戛然而止了。
2019年的春天,我忙于毕业,听闻了学弟学妹的遭遇:我校的一个非官方性别多元社团,5月17日左右在校园里发彩虹旗——后来,宿管一个个查寝翻出了彩虹旗,拿了旗的人被学院辅导员约谈。
我直系的学妹(也是同伴edu的最后一批成员)被反复约谈了好几次,她的室友还被要求监视她的行动。还有一些她也不确定细节的事:比如那个非官方社团在学校咖啡厅活动的时候,突然出现一批辅导员,把在场的11个学生都带走了;比如他们编辑了推文还没有发出去的时候,就收到了警告电话;比如他们中有人在517前后定了民宿出去玩,没多久收到订房平台的电话,说不能租给他们……
03
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对于学校来说,到底是lgbt敏感,还是学生组织敏感。
但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每天发生的很多事情一样。性是政治,几乎所有事情都可以是政治。而他们只要绝对的服从和安全。
出事之后分管我们的指导老师问当时的会长“lizzie是同性恋吗,sasa是同性恋吗?”我在门外偷听,很想冲进去骂你个大傻x。
sasa并不是lgbt;至少当时,我也不是出于我是不是而办这个活动、这个公众号。
“我是被禁止的一切”。
部门凋零的那段时间里,有同道中人陆续加我微信,有为我们愤怒的有支持我们的,当时我很乐观地说:我们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我们做的是“同伴教育”,但是显然,同伴不需要被教育了,需要被教育的另有他人。
一直以来我都自认乐观积极。然而这几年里我只想世界毁灭。
之前没有写下这些,一半出于怯懦(认识我本人的人,知道我有多暴躁和刚烈,但是当时,我可以说是噤若寒蝉,shame),一半出于还有很多同伴没有毕业。
如今,我们这批人已经陆续和学校没有什么关系;我也觉得,在这个世道里,也没有什么再可以失去。
2018年的5月17日,同伴edu不可以再有任何公开活动的时候。我穿上彩虹t,在下午课后邀请我很爱拍照的朋友帮我记录一张。
这位朋友是真的很爱拍照,醒着的时候脖子上一直挂着索尼黑卡不说,他还提供了我一些拍照指导:你想表达什么,其实可以拍得更有意义一点。为了给我启发,他带我去了图书馆摄影区,我第一次看到了布列松的摄影。
但其实学校里没有什么好拍的,都是雕像和摄像头,我说我不喜欢和这些东西合影。他说,不,可以是另一个意思,你不喜欢的意思。
所以有了这些照片。
我曾经瞧不起“摄影”这样朴素的记录,我想要浪漫创作和天马行空。但这两天看到何伟说的,事情就在发生,时间就在这里,请你们记录一切。
请你们记录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