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照相的宋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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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当代水墨,作者@秃头倔人(李晓强)

多少年前,听讲重庆的警察故事,还是石扉客未投身律政先锋的时候。其后,清除流毒的运动有数次之多,总觉得重庆警察就像重庆森林一样,宏观,抽象,远距离。直到几名警察2月13日坐到磁器口星巴克门口吃工作餐,一下子具体起来。

不同于事情在事实层面的缓慢进展,它的舆论进展令人有一日千里之感。星巴克中国区发表“无驱逐、无投诉”的道歉声明后,第二天就有愤青给星巴克供上了“民族套餐”:网上声讨+线下冲店+祭祀白花。小小事件,再一次触碰易怒体质的敏感点。

在如何评价这件事上,论者简单明了,直奔民族主义的靶子而去——确实,舆论中出现了老生常谈的谴责,将星巴克贴上了该死的资本主义和衰败的帝国主义双标签,高声说“不”,痛快淋漓地宣泄着对外国品牌的不满,恨星八克竟敢放肆无礼。

在愤青的对立面,呼吁对民族主义情绪要学会克制,宣扬一种克己复礼的爱国主义,确实也需要。因此,在激昂的讨伐声之外,有人秉持冷静的、劝解的态度不能说错。只是,对本次舆论的情绪纹理,尚需更仔细的辨认,以了解“情之何以起”。

星巴克风波的导火索,是一名疑似民警的网友发表微博,抱怨在星巴克门厅餐桌用工作餐,含含糊糊地说被赶。星巴克后来的声明,解释是有其他顾客想要调换位置,店员与用餐警察沟通时有误会。但从两方面的说辞看,都很模糊,无法还原事实。

坦率地说,对舆论风暴的形成而言,基本事实是什么,从来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一套说法”“一个故事”。而导致舆论扩大的那个“故事”是:星巴克驱逐并投诉在门口用餐的警察。这是“蝴蝶”最早震动的“翅膀”,它让许多人按捺不住,激活了某些情感“酵母”。

这些情感“酵母”一样的东西,就是警察享有的极高美誉度,以及社会大众投射其上的饱满的拥戴之情。不知各位有没有发现,在“最美逆行”的宣传深入人心之后,消防员、警察、医务工作者是社会认同度极高的职业,具有合法伤害权的警察更令人折服。

换句话说,在宣示民族主义情感的诸多风波中,本次星巴克风波具有扎实的现实基础与感情因素,与其说愤愤不平的人宣泄的是对星巴克的怒火,不如说他们其实展露的是对警察的爱。以往掀起类似风波的人无需取媚具体的对象,但这次不一样。

所以,不带贬义地说,星巴克风波不是一次单纯的民族主义情绪宣泄,它因为包含一种很强烈的刻奇状态,所以情感纹理更细密。不管是最初公开“检举”的当事人,还是后续声援他们的网友,都沉浸在想象出来的“我必须感动”的自我索求中。

这就出现了一种略微尴尬的景象,一众无权无势的人要为拥有执法权的警察“出头”,在舆论空间替后者向国外商业势力讨要说法。这是整件事最为魔幻的地方,但通过这种舆论的强烈声援,那种想象中的“警民一家亲”关系更紧密了。

在小区狗风波、淘宝卖家与买家矛盾中,常见寄花圈的诅咒手法。愤青如法炮制,熟练借用,在星巴克门口摆上了白花和其他祭品,将网络情绪变成了实在的线下诅咒。这种追求将诅咒实体化的心态,与自媚与取媚的刻奇心态是一体两面的。

在反对大连日本风情街、怒斥中山陵导游举鲤鱼旗,以及刚发生的驱逐穿和服在大理景区拍照游客等系列行动中,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媚于爱国心理的成分,但星巴克风波中,增加了取媚于阿SIR的情感来源。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动向。

人们不仅愿意全心全意配合警察执法的意志与要求,还进一步地,情愿赞美这一服从,而在需要的时候,更不会吝啬于筑成情感的高墙以捍卫之。所以,星巴克风波不只是民族主义的习惯性流露,更多还是对警察这一职业群体的礼赞与呵护。

这种礼赞与呵护的刻奇心理,在将丧仪摆放到星巴克门口时达到了高潮,如果没有丰县事件的反衬,它差不多能全胜而归。因此义正词严谴责星巴克的人,被讥讽说“在安全的地方最勇敢”,暗指他们有胆冲店,却无胆在丰县事件上如此这般。

由此可见,风波此起彼伏,遇鬼杀鬼,遇佛杀佛,看似无可阻挡,无可限量,可在根本上能够抵消刻奇心态的恰恰是现实苦难,如光似电的泡影虽然美丽,却被如胶似漆的暗影轻易戳穿。苦难的如水苍凉,像卤水点豆腐那样,冷却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