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微博上发起了一则关于搞笑脏话屏蔽的投稿，纯良网友的群情激奋，分享自己被审核机器人当成流氓的冤情。
没有人说脏话，系统却看到了他们的下流。
图片来源：微博@说给电竞美少女们
“打排位的时候一个队友说‘露**an了’，我琢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露【露b】an了。”（@困在北京地铁的小龙女）
“前几天和朋友游戏聊天说了‘做【下体】检’，现在每局只能说5句话。”（@反正我说什么屁话都没人听）
“上次我玩辅助，队友说地图一片黑，问我怎么不去多插几个眼，我说了一句‘我插我插’，然后出来的是‘我**插’。”（@我真的可爱炸啦）
游戏、论坛中的脏话屏蔽器各显神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正常讲话了。如此发展下去，抽烟、喝酒、逃学、纹身不会被屏蔽，屏蔽的正好是《听妈【妈的】话》。
有网友表示，直接放弃打字才是正途
用星号过滤是最经典的障眼法；Steam于2020年推出的个性屏蔽器会将你输入的“shit”替换成“❤️❤️❤️❤️”；奥比岛把所有脏话都变成“嗷嗷”叫；3DM论坛还搞了个脏话反弹机制，直接把你妈变成我妈，一出口就是自己人。
有多少人一不留神就骗吃骗喝了
梦幻西游则把所有屏蔽词换成了积极阳光的“爱生活，爱梦幻西游”。我那刚升初中的侄子一度沉迷在这上面做语文填空，小小年纪就能猜到下图被和谐的词是“女优”，从此无师自通，在脑补中逐渐成为一名脏话逻辑大师。
我也从他那里学了一招。每当想骂人时，无需费劲组织语言，只要打出一串****或%*@&#，对面会自动填充他所能想象的最脏且最具侮辱性的词句，人类的有效沟通达到一个全新峰值。
可以展望，2060年的游戏也许将彻底被星星文占领，***成为独属于现代网民的脏话数独游戏。
2060年的Minecraft大概会长这样。图片来源：Reddit
有时，反脏话机制不但没能达成净网的目的，反而让表达显得越邪恶。同为编辑的朋友苗苗是耽美小说的重度成瘾者，她告诉我，晋江的“口口文学”有助于她培养作为写作者的想象力。“过滤机制把所有违禁词换成了‘口’，我不得不运用自己的职业素养去填充每一个空缺可能展开的细节。无论这个字出现在哪个段落，我总觉得看上去要黄色得多。”
同样的换头模式现在已蔓延到晋江城外，尤其针对“杀”字。育碧的刺客信条上线时，广告中的“大杀四方”被自动替换成“大口四方”，一部渲染战斗精神的游戏立马变得少儿不宜起来。
这种机制的过度发挥好比街头制作色情小卡片的皮条客，他们在某种语境下把“模特”、“白领”、“学生”等凑到了一起，弄脏了这些底色原本很干净的词。拆开来看，每一个都单纯又美好，怎么放一块感觉画风就变了呢？
我尝试去谷歌搜索反脏话机制，一跃而出数种软件和编程脚本。它们背后的逻辑千篇一律——先建立脏话语料库，与用户输入的文本进行对应。当算法匹配上敏感词汇后，自动将其替换。
这个机制简直无处不在。2016年8月24日，牛津词典官方发起“One Word Map”活动，让全世界的人们选出自己最不喜欢的英语单词。其中，“wet”（潮湿）在英国、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都位列第一，在荷兰排名第二，而非多数人预想的fu*k、nig*r、cu*t以及涉及攻击性取向的词等。
美国语言学教授Dennis Baron百思不得其解，费了好大心思才发现，这个活动的词汇选择投票的程序设置本身就带有过滤机制，连“审查”（censorship）都打不出来。当你输入你讨厌的词汇时，会有一个弹框显示“抱歉，咒骂和攻击性的词汇是被禁止的”。
人们真正讨厌的词已经被过滤掉了。
被脏话屏蔽器追踪的感觉就好像拥有了一个化学专业的男友。当你在高山庄园心旷神怡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时，他会浪漫地提醒你：“形成花香的化合物有几百种，吲哚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种，不同的浓度带来不同气味，而宝贝儿你放的屁里面也有吲哚噢。”
尽管处处被针对，但脏话如薛定谔状态般的灵活特性也注定了，它不可能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自2014年7月1日起，俄罗斯明令禁止媒体与文艺作品中出现脏话，尤其是四个与生殖器官和性直接挂钩、侮辱性最强的俄语单词。官方自称这是为了保障俄语的美感、维护俄罗斯文化的高尚。
然而，作家维克多·叶罗菲耶夫早就研究过，这四个词能衍生出数千种变体，简单的脏话过滤可没法这么容易就把它们一网打尽。
一项要求社交媒体平台删除包含脏话的帖子的新俄罗斯法律于今年早些时候生效。图片来源：莫斯科时报
每禁一个脏词，就有另一个词被污染，中文的脏话同样经历了各种演变。源于藏族文化的“尼玛”原本象征着光明而神圣的太阳，现在被广泛用来嘴臭，纯粹因为人们打不出“你妈”；新华词典告诉我们“睿智”意为聪慧、明智，而今成了反义词“弱智”的代指。
因为过滤机制的存在，大家对传统的脏话已经没那么敏感，而“呵呵”、“睿智”、“滑稽表情”等绕过屏蔽后，现在却愈加比任何词汇都能瞬间激发人的怒火，中文语义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网民的智慧也不断在“反反脏话机制”上大放异彩，脏话的演变俨然一部文明进化史。除了从“你妈”到“尼玛”、“NM”的语言加密技术，著名的“祖安文化”还教会我们骂人不吐脏字也是一门艺术：
“哥哥，上手吧，别用脚玩了。”
“看你这逻辑，估计是直肠通大脑。”
“您自拍就一张全家福吧？”
写到这里，我都不好意思细数自己写了多少屏蔽词，分析反脏话机制导致这篇文章也污秽起来。
截至去年，百度贴吧不再屏蔽“傻逼”二字，人们终于实现了“傻逼自由”。而曾经用来代替它的“伞兵”重新拾回精锐兵种的词义，逐渐隐退江湖。可反脏话语料库中依然有无数词汇等待解禁，或许还会有更多无辜的词被染指。
B站官方所列部分违规词汇。图片来源：3DM游戏网
各大平台对“fu*k”的围追堵截，反而比“fu*k”本身更容易滋养肮脏的头脑。这种强行“非礼勿言”的恶性循环就像关停全世界的厕所，所有人只能随地大小便，直至再也找不到一寸净土的那天。
若未来的互联网脏话因此而发展出一门新的语言，我相信在座嘴最臭的各位一定都能成为语言学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