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这个在三年里占领了我们的日常生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我们人生走向的词语,终于跟我发生了密切的联系。莫名地,我和家属拥抱在了一起,彼此都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说,“终于得了”,过了一会,又来了一句,“三年了。”
感染前传
11月28号,我和家属接到社区的电话,通知我们核酸十混一阳性,需要原地等待上门复检。这一天北京新增957例确诊病例和3429例无症状感染者。挂下电话,我们立刻陷入了恐慌。不是怕得病,而是由三年来看过的无数新闻催生出的,对于日常生活会瞬间崩塌的恐慌。
我们倒没有感觉不舒服,只是无心工作,躺在床上,看着两只跳上来撒娇的猫,想着如果那个阳性患者是我们,猫咪会不会在我们走后被无害化消杀。我开始四处查资料,找之前保存的攻略,研究如果真的有人要消杀猫,我该打哪些电话,向谁求助。又快速地联系住得比较近的朋友,询问谁可以比较迅速地过来把猫接走。我们又环顾四周,看到身下灰色的四件套、墙角那盆还在冒新芽的绿天鹅蔓绿绒和书架上还没来得及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大部头,想着它们会不会像网上入户消杀的视频里那样,被毫无节制的消毒液毁掉?如果我们希望居家隔离自愈,我的邻居们会同意吗?我不敢奢求。方舱。方舱。我只知道那是个晚上不关灯的地方。还依稀记得在社交网络上看到别人分享,某方舱几千人只有四个厕所。四个厕所,这四个字像一张幻灯片,在我脑海中不停播放……
家里的两只猫这天晚上,我们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入户核酸,结果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外卖送来了四个抗原,我们自测了一下,阴,这才稍微放心。打开社交软件,我才发现“十混一阳性”正在成为北京人民生活的新关键词,不少人分享自己前天被通知“十混一”,今天还没人上门做核酸。我意识到,我们小区可能基层人手已经不够了。
疫情三年,我一直没有加入小区群,但这时为了获取更多信息,我想办法加进了各种小区群。我住在朝阳区东四环外的一个年轻人聚集的小区,附近没什么学区,房子大都是塔楼,周围被大型商场和美食街包围,人口密集,人员流动性大。有居民在群里求证,说社区人员已经感染了大半,社区人员没回应,而是发通告说小区内最近出现152名感染者,提醒大家自备抗原和感冒发烧药物。此时的北京还未正式宣布感染者可居家隔离,但我们小区的风向显然已经变了。我也稍微放了心,若那个阳性是我们,估计也不用去方舱。
还有个有意思的事。据说广西北海疫情时产生个新词,“约管”,指约上自己的家人和熟人一起去做核酸,避免和“来历不明”的人一起十混一阳性。这不,我们小区的人为了避免“十混一”,结伴拉群,凑了13管请核酸公司的人来给做核酸。结果第二天,有七管异常。足以见我们这病情蔓延有多严重。
作为程序员的家属曾经突发奇想,计算了一下:假设每13管出现7管异常是个普遍现象,那么我们小区的感染率已经达到了7.44%。保守按照平均每户有两口人计算,每层10人左右,每单元250人,每栋楼500人,十栋楼5000人。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在当时,小区很可能已经有将近400人感染了。这还是保守统计。
我们的那次十混一最终也没等来上门核酸的人,剧情逐渐变成了《等待戈多》。等待的日子里,我们一直没出门,我在外卖平台上买了一盒布洛芬、一瓶止咳糖浆和一瓶维C,就算是囤药了。还记得2020年,武汉疫情结束后,我扔了几大瓶酒精,几个月前,我又扔了不少因为上海疫情而囤的脱水蔬菜。我实在不想过度囤货了。第五天,眼看着周末要来了,我们给社区打了个电话问情况,结果他们说,没事了,可以出门了。
周六日,憋了一周的我们顶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在小区周围乱晃。我们去快递站寄了个快递,去生鲜超市买了菜,在水果店,与75元一斤的草莓刺客正面相遇,想想之前那么担惊受怕,必须得吃!
周日下午,出于第二天上班的需求,我们非常不情愿地又去做了一次核酸。排队时我仔细观察了前后的四五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被冻僵的麻木,我祈求我们都是健康的。
这天下午特别冷,排队半个多小时后,我的两只脚全冻僵了。回家后想到这样的日子今年冬天还不知道有多少,我果断下单了一双据说可以抵御零下32度的严寒、与时尚毫无关系的新棉鞋。我的同事评价这次消费,“不但生活没意义,还为了没意义的生活花钱”。
为排队核酸买的棉鞋“三年了”
对这次核酸,不知道为什么,我预感它又是一次“十混一”。临近晚上十二点,我的喉咙处突然感到一阵瘙痒——一切总是从喉咙开始。我感到自己像《名侦探柯南》里即将惨遭毒手的被害者,黑色的凶手就在我背后即将出手。想到白天做的核酸,虽然很多小区都发了阳性患者可居家隔离的通知,但万一我还是要被拉走呢?我吓出一身冷汗,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地刷健康宝的核酸页面,两点多才睡去,一夜都半梦半醒。
第二天早上醒来,健康宝没更新,我的感觉也更糟了。身体明显地发送出即将发烧的信号:乏力。我拿出体温计一测,37.1度,不妙。吃完早饭我钻回被窝,体温越升越高,短短三个小时内,从37.1度一路涨到38.6度,毫不回头,我想,公司的股票如果能这么涨该多好啊!
新冠发烧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有人是头疼、呕吐,有人是腰疼,而我则是腿疼。那种感觉特别像健身练完腿的第二天,但要严重十倍,两条腿酸、疼、沉,甚至在抖。我真希望我的两条腿可以原地消失,不再属于我。中午我勉强爬起来吃饭,根本没有力气走路,想直接跪倒在地,捧起饭碗就好像小时候受了委屈被叫上饭桌的孩子,只想大哭。
这次新冠阳性后吃的药这时,我已经完全没有余力想是不是新冠,我没有力气想猫、植物、会不会有人把我带走,我只希望可以消除疼痛。
为了有力气抵抗病毒,我强迫自己吃了一碗饭、几块排骨和若干油菜,还有几个周日买的刺客草莓。甜甜的,看来味觉还没有失去。吃完饭,我吃了一粒布洛芬,进被窝睡觉了。
一个小时后,我醒了,腿上的酸疼缓解了不少,紧接着,高温又风卷残云般地离我而去了,体温迅速回到36.5度,像真正的股价那样决绝。到晚饭前,我已经基本没什么生病的感觉了。
我今年28岁,一周至少运动五次,撸铁、游泳和攀岩,打过两针科兴疫苗。那天晚上,我在家里上蹿下跳,觉得自己的抵抗力还不错,跟家属宣布我一日战胜新冠。如果你们感染新冠之后,跟我一样退烧很快,请珍惜退烧后嗓子还没开始疼起来的时间段。那会是你最幸福的时间。
晚上九点多,我们拿到了小区团购的抗原,赶紧自测,是阴性,一股失落从心底涌起,这几天不少专家在预测最终80%-90%的人都会感染,那我迟早要感染。如果不是这次,我这烧都白发了,罪也白遭了!就在我准备将试剂盒扔掉的时候,突然发现显示框的下半部分有一道似有似无的红杠,要非常仔细才能看出来。我瞬间意识到,这就是网上人们常说的“弱阳”。
生病后测的抗原那一刻我心里的感觉很奇妙,说不上喜悦,而之前那么多恐惧也荡然无存。新冠,这个在三年里占领了我们的日常生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我们人生走向的词语,终于跟我发生了密切的联系。莫名地,我和家属拥抱在了一起,彼此都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说,“终于得了”,过了一会,又来了一句,“三年了。”
后来,我发现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很高。小区群里,讲述自己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在团购抗原、交换买药信息之外,我们小区居民最关心的是那些迫使他们出门买菜总要绕路的、关掉的小门什么时候可以再打开。绕这些路浪费了多少人的生命啊!人们不停地号召,“把小区所有的门都打开吧,三年了。”
突然的高歌
从第二天开始,我不舒服的部位就只有喉咙了,也就是传说中如刀割般的嗓子痛。这事怎么说呢,肯定没有最开始发烧痛苦,但磨人,耗损人的意志力,且极度影响睡眠。而且它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喝水,不停地喝水,然后忍下每次吞咽时的剧痛。
第三天,我开始有痰了,也会轻微地流鼻涕。每次吐痰和擤鼻涕,我都很开心,这代表着病毒正在离开我的身体。从这天开始,精神上的折磨开始加深,我想要出门健身、堂食,哪怕只是在大街上走走。我开始渴望健康的身体。受社交网络上一些三天转阴的帖子影响,我开始浪费抗原,明知道嗓子里还有痰,病不可能好,偏要测出来才肯相信。
在我出现症状一天后,家属也并不意外地中招了。相比之下,他的症状要严重得多。前四天,他几乎每天都要发半天的烧,最高温度在38.5度左右。第四天,我判断布洛芬对他的效果不大,辗转从一位毕业后几乎没见过面的高中同学那要来了两盒对乙酰氨基酚片。拿到她从大兴闪送来的药,惊讶地发现她又额外放入了一盒风寒感冒颗粒,心头一暖。让家属吃了对乙后,没再发烧。没有基础病的人群,如果一种药不管用,间隔时长足够的情况下可以尝试另一种。进入到喉咙痛阶段,他也要比我严重得多,一度失声——看球时终于不用听他喋喋不休的点评了。我们都没有失去味觉和嗅觉。
之前我也想过,像2020年初武汉疫情时那位在方舱床上淡定地读福山的《政治秩序的起源》的男士一样,我也要利用感染期间,啃下什么《战争与和平》这种大部头,或刷完希区柯克全集,事实证明这都是妄想。我没有阅读的欲望,想找部电影,结果连最无脑的《壮志凌云2:独行侠》都看不下去。我打开游戏,却发现因为嗓子疼,自己无法畅快地喊出来,这种和朋友开黑的乐趣也消失了。到了第四天,在毫无节制地玩了三天手机后,我的眼睛开始在看屏幕时感到疼痛。这天晚上,我扔掉手机,在听一档讲述电影的播客节目中,找到平静,睡去了。
在家人、朋友和同事面前,我丝毫没有对于疾病的耻感。因为我确信他们会给予我关心和支持。但发朋友圈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在大部分祝我康复的评论外,还有一些生活在小城市的朋友表示,“天啊,好吓人,好可怕”。我给其中一位发去私信,问他,你很害怕得新冠吗?他说,嗯。我说,为啥?他说,有后遗症啊。我又追问,他说,好像肺不行。我又解释了奥密克戎通常只攻击上呼吸道,他说,那就好。
在小区群里,即使每天都有人分享自己得病的消息,也常见邻居之间互相鼓励,但不知为何,我始终没有透露自己是一名新冠感染者。或许对于那些离我物理距离最近的陌生人的态度,我是最没有信心的。我能做的只是待在家里,没有出门。
感染的第五天傍晚,我在浴室洗澡,手机随机放着歌。这一天,我的嗓子痛基本缓解了,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奥密克戎已是强弩之末,不管病毒再怎么挣扎,我真的快战胜它了。手机突然放到一首张惠妹的《听说》,到了副歌的部分,在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我已经像《雨中曲》的男主角一样高歌了。啊!我的嗓子!世界简直太美好了。洗完澡,我还突然有了书写和阅读的冲动,有了想要跟一切美好事物产生连接的冲动。
感染的第六天,我的抗原呈现弱阳,我跟自己说,要结束了。小区群里,社区工作人员给居民发了一封信,颇具有告别意味,先是强调抗原或核酸阳性无需再向他们汇报了,结尾又说,感谢大家三年来对社区疫情防控工作的配合、支持与理解。看起来,他们也不想再和我们有更多联系了。就像不合适恋情中终于分手的双方,都解脱了。
看着那封信,想起了过去三年里每一次去社区解弹窗,坐在电脑后面那个说一口京腔的大哥。他很热情,也毫不傲慢,每次都向我耐心解释规定,但我还是觉得,我们不该有这些无意义的对话。
写下这些文字时是周五晚,如果明天我的抗原可以转阴,我想去三里屯转转,那些精品店的橱窗一定已经有了节日的氛围,也想去环球影城看看最新的圣诞节巡游。我想一头扎进蓝色的泳池,赶快穿上我为圣诞节准备的泳衣。我想接下来的每个周末都离开北京,想去上海迪士尼看穿了新衣服的玲娜贝儿,想去长沙喝茶颜悦色,想去大理的洱海边骑车。明年,我想试着完成人生第一次半程的铁人三项,我和家属想去欧洲度蜜月,想去伦敦的酋长球场看一场阿森纳的比赛,想去巴黎实践我学了快一年的法语——我一定可以忍住不说英语,想去布列塔尼的海边抓一只蓝龙虾,想去瑞士的森林里采蘑菇,想去北欧买很多好看的杯子,想去阿姆斯特丹的运河边上走走。我想找回失去的生活。
为圣诞节准备的泳衣附:感染新冠后的一些小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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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眼睛。生病特别容易躺着玩一天手机。多远眺,滴眼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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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并发症,提前囤药。智齿发炎、肠胃病等,都很容易在患病期间并发。女性月经期疼痛感也会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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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退烧后,嗓子还没开始疼起来的窗口期,尽情地(在家浪一浪),那可能是最舒适的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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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原和体温计不治病,所以没事别老测。第三、四天我的体温偶尔会在37度左右徘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当然是因为我明明没有任何不舒服,纯测体温制造焦虑。还有抗原,现在涨价这么快,一个最便宜的也要四块钱,明知道自己没痊愈却非要测出两道杠,十分浪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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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后期,早上醒来后那段时间挺容易绝望的,做好心理调节,相信胜利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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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好了之后请多运动吧!我家的实验组:我,一周运动至少五次,既撸铁也有氧;对照组:我家属,忙起来不运动,偶尔撸铁。实验结果:我半天退烧,他到了第四天还在发烧,而且嗓子疼的症状也比我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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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家人一起感染会有大家都特别痛苦的时间段,请别忘记互相鼓励,互相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