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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孔子是如何进行异地舆论监督的
作者:余少镭
发表日期:2024.1.17
来源:后代聊斋
主题归类:舆论监督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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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孔子是鲁国人,现在也可称为山东人。他生在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各地负面新闻都很多,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知识分子,孔子对包括鲁国在内的各诸侯国,都毫不留情地进行舆论监督。

在鲁国本地,被孔子盯得最紧的,就是掌权的季氏等三家大夫。三家有钱有势,不把鲁君放在眼里,甚至干出一些天子才能干的事。孔子完全不惧怕这样的黑恶势力,对他们的负面新闻,发现一件揭露一件。

比如最有名的: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论语·八佾第三》)

佾[yì]是古代跳舞的行列,也可理解为团体操,一行八人,八佾,就是八八六十四人,周礼规定,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不同的等级配不同的阵仗,可季氏在家里表演舞蹈时,竟然用八佾。孔子出离愤怒,才会说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金句。

类似的还有,季氏等三家在祭祖时,竟以《周颂·雍》这首歌来当结束曲;季氏甚至还去祭泰山。这些都是天子、诸侯才配干的,孔子同样毫不犹豫地指出,季氏等三家一再干出非礼(僭越)之事,到底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论语·八佾第三》)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论语·八佾第三》)

孔子的学生冉有,给季氏当家臣,不但阻止不了季氏的僭越,还用心帮本来就富可敌国的季氏敛财,孔子怒了,公开宣布将冉有逐出师门:“他已经不是我学生了,你们可群起而攻之!”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第十一》)

孔子对本地的舆论监督,不限于此,可以这么说,他只要看到任何“灰色地带的东西”,不管是发生在国君、卿大夫、老百姓,还是发生在他的学生身上,都要发表异议,完全不顾被批评者的感受。他这么干,当然也是不希望别人看鲁国的笑话。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是他说的(《论语·卫灵公第十五》),但他看别国的笑话,并对别国进行监督时,嘴上也毫不留情。

那时候的“国”,跟现在国的概念不一样,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不管大小,名义上都受一个共主——周天子所领导,所以“国”有点像现在的省,只不过独立自主性强一些罢了。孔子的跨国监督,其实更像是跨省或异地监督。

比如对晋、齐,孔子怼起这些地方领导人来,可不管什么霸主不霸主。他说晋文公诡诈而不正派;(《论语·宪问第十四》:晋文公谲而不正。)著名的齐国总设管仲,被孔子批评器量狭小,聚敛无度,不知礼。(《论语·八佾第三》: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如果说,晋文公、管仲这些人,都已经是历史人物,批评起来很安全,那么,当齐国发生重大负面新闻时,孔子不但以批判为武器,还想进行武器的批判: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论语·宪问第十四》)

陈成子即田恒,陈氏原是从陈国逃到齐国政治避难的大夫,在齐国改姓田,势力慢慢坐大,发展到田恒这一代,他干脆把齐简公杀了,独揽齐国大权,开启了田氏代齐的新世代。

这是孔子最担忧的“礼崩乐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产物,所以他的表态,也是最强烈的一次:当时已离退在家的他,斋戒三日,沐浴更衣,上朝奏请鲁哀公,说齐国大夫陈恒把国君杀了,我们应该出兵征讨,以正纲常。

有人可能会说,这不是干涉他国内政吗?当然不是,前面讲过,齐、鲁,都同属于周天子的诸侯,鲁国开国之君是德高望重的周公旦,可代天子行征伐。齐国发生了政治叛乱,鲁国名义上是可以出兵平叛的。

问题是,齐大鲁小,鲁哀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能力管,于是搪塞说,那你去跟季氏三家说吧。孔子说,我毕竟当过鲁国大夫,这样的大事不敢不来报告,您让我去跟三家大夫说,那我就去说咯。于是就跑去跟季氏等三家大夫说,齐国发生叛乱,我们得出兵平叛。季氏说你开什么玩笑,管好自己的事吧。孔子还是那句话:“我当过鲁国大夫,所以这事不敢不报告。”

言下之意,我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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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诛笔伐|漫画 老饼

表面上很无奈,其实也是一种表态。做不做,是你们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所以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不希望在鲁国出现的这些负面新闻,也出现在其他地方。

被孔子批评得最多的,还是卫国,特别是卫灵公。

卫国是孔子曾寄予厚望的地方,他不止一次想在这里谋个位,实现人生理想,可是,卫灵公却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

首先,孔子希望卫灵公能行仁政,可卫灵公关心的,却是怎么强军,孔子撇下一句“我没学过”,第二天就走了。

第二次,孔子已在卫国呆了一个多月,却因卫灵公的好色而离开:某次,卫灵公跟他最宠爱的南子同乘一辆车出去玩,由宦官雍渠陪坐,让孔子乘另一辆车跟在后面,车队大摇大摆从街市上走过,灵公跟南子在车里调情,引发市民围观。孔子忍无可忍,又飙出一金句:“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完蛋操了,我就没见过跟好色一样好仁德的。

第三次,卫灵公死后,太子蒯聩因暗杀南子失败而流亡在外,卫人就立了太子的儿子姬辄继位。太子蒯聩不甘心,跟儿子争位,父子搞到刀兵相见。在位的姬辄有意思请孔子到卫国帮忙执政,孔子的学生子路问老师,卫君请你去,你首先要做什么。孔子说,那当然是“正名”,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言下之意,卫国当今最大的负面新闻,就是国君得位不正,如果我去执政,首先就会把他父亲蒯聩请回来上位,等蒯聩死了,再由姬辄继位。

这已经超越“舆论监督”的范围,直接要把人家撸下来了,卫君能用他吗?自然是又一次不了了之。

卫国辖地为今天河南北部,这也可视之为,历史上河南人第一次被山东人跨省监督了。

对楚国的当红人物,孔子也是嘴上不饶人。

叶公,曾被黑化为“好龙”的那位,治理楚国的叶邑颇有政绩,孔子想去他那里寻找机会。两人刚见面,叶公就说:“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我以法治叶颇见成效,百姓都很正直,有一个当父亲的偷了羊,他儿子都去举报他。

孔子一听,立马开杠:“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论语·子路第十三》)我们那儿的正直是:父亲会为儿子隐瞒,儿子会为父亲隐瞒,这才是人性,才是正直。

得,叶公自然也不可能待见孔子了。

就这样,孔子一次次因为舆论监督而失去工作机会,搞到“累累若丧家之狗”(《史记·孔子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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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监督地图|漫画 老饼

可他不但不会后悔,反而对那些从不进行舆论监督者充满了鄙视。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论语·阳货第十七》)

乡愿,即那些看似老好人,却没有道德底线,只知道媚俗舔世的人。孔子认为,这样的人,正是道德的破坏者。

孔子之后一百年,另一位山东人,对“乡愿”骂的更狠——他就是有“亚圣”之称的孟子。

在《孟子·尽心下》中,孟子的学生万章问他,什么是乡愿,孟子说:“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像阉人一样只会讨好方方面面的好好先生,就是乡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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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听谁的|漫画 老饼

万章接着又问,既然那地方的人都说他是老好人,怎么会是“德之贼”呢?

孟子说:“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

你想骂他,又觉得他好像也没啥好骂的。他只是跟浊世同流合污,为人貌似忠厚老实,行为也规规矩矩,容易得到大多数人的喜欢,只是,这样的人,对公德、对正义毫无贡献,当然就是“德之贼”啊。

要不还得说,还是山东人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