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浙大赵鼎新教授的辞职信,有点感慨。
他正在上海为社会学系筹款的时候,系里开了一个党政联席会,搞了一个“社会学学科建设领导小组”。作为系主任,他根本不知道要开这个会,今后“更高站位”的学科建设和他想的也不一样,他也感到无法面对自己引进的年轻学者,于是一口气辞去了好几个职务。
这个概述中,对我触动最深的是他正在上海筹款这个细节。研究经费不够,他自己想办法筹款,这一点他延续的还是美国大学的做法。其实在中国不是这样的,经费要向上面申请,要想办法“报项目”,不管是浙大、浙江还是教育部,都不缺钱。
这说明,他还没有完全“融入”。
前年,南方人物周刊采访了他。他准备从芝加哥大学彻底退出,全身心投入到浙大社会学系的工作中。那时,肯定已经有变化的潜流或者征兆,而他全然不觉,可见一个学者不管理论多么扎实、逻辑多么有力,也仍然有天真的一面。
该报道还提到他给浙大社会学系带来的一些“变化”。讲座明显增多,学术氛围活跃,年轻人的研究主题都很有趣,有一些学术理想主义的色彩。他不想让学术那么僵化,而是尽可能保持开放和活力。
现在看来,这些“站位”还可能不够高,多少有一些知识分子的幼稚。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如果看过去很多年赵鼎新在各种场合的发言,他也在努力“接地气”和融入。他曾经从竞争的角度(他早年是搞生物学的),为“权力的集中”辩护,讽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现在却又抱怨自己“被排除出决策圈”,或许,在一些人眼中,他也有点“自由主义”。
他甚至是一个“筑牢共同体”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说明已经在努力提高“站位”了,只是还不够“进步”。
他内心理想的学术图景,应该是努力保持某种平衡。一方面,他长期在加拿大、美国读书和研究,熟悉那里的学术氛围,想引进到浙大,另一方面,这种努力也要尽可能符合中国国情。现在,这个空间已经越来越狭窄了。
读他的辞职信,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倒不是为理念冲突,而是他的语言:
“这就把我这个刚刚退下来才不到10天,并且仍然担任着社会学系大量工作的老人搞得非常被动,眼见教师们的各种焦虑我心里难受,但我已经被排除出‘决策圈’,无能为力。想来想去我只能决定辞去所有职务,为‘陈素珊新政’腾出道路。”
这段话中的那个“我”,不再是率性的“芝加哥大学教授”,而是一个在小权力体中挣扎的可怜人。这里的关键词是“老人”和“新政”,在社会各个层面的“单位”中都有着这样的冲突。坦白说,这和我小时候在河南一个乡镇感受到的学校权力斗争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权力斗争”不是一个天真的读书人所能驾驭。被“排除出”去,有着某种必然,也未必是坏事。尤其是对一个社会学家来说,这至少为你提供一个研究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