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午,旅行家旅逗先生来到书店。这是我们早就约好的见面,我想请他分享在世界各地旅行的经验。
很不幸,上午得知书店不能再办下去的指令。我无法开口说出“来分享”这三个字,见面就变成了深入聊天。
谈及当下大家普遍面临的漂泊处境,他问我:你是把成都当成一个归宿,一个家吗?
过去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很有热情,第一次,我迟疑了。
在德国的时候,要去蓝书屋分享“成都的书店和公共生活”,当我在汉诺威市政厅参观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谈话务必要正面啊……
我感到不快。但这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因为我谈到成都的时候总是很正面。实际上讲座结束,大家都表示非常喜欢成都,要来吃火锅,到我书店做客。
书店当然是来不了啦。
实际上,过去几年有不少人讽刺我是“蓉吹”。在德国一个年轻的朋友告诉我,他曾经写文章批判过我,大家问他是什么主题,他说:“就是针对张老师那些蓉吹言论。”
在这些朋友们看来,中国每个城市都是一样的,成都也不会有什么特别。
我当然知道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对的,我也总会承认这一点。
但是我内心也总有一种声音:“城市”很大,它可能是抽象的、宏观的。而我所遇到的甚至亲身构建的无比微小的一部分,是多么不同啊。
比如昨天晚上有人来到书店,发现已经关门。她把花放在了门口。
我从来没有为书店买个一次鲜花,但是书店总会有一些花。
尽管是工作日,昨天书店还是来了不少人。有会员是利用午休时间,来匆匆见上一面。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农村参加过的那些葬礼。我喜欢葬礼,葬礼比婚礼更动人,葬礼上的人,有一种相互之间的珍惜和鼓励。还有眼泪。
有一些书店会员哭了。还有很多人问我今后准备干什么,缺不缺钱……
我在这个城市最久的朋友、研究生同学,昨夜失眠了。他有点惊慌失措:感觉你要逃离这里了……早之前喝酒吧。
我不会的。
书店的死亡当然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但是我确实也没有“努力避免”过。我想让它“在”的时候是“活”的,所以才会办那么多活动。
我把“开书店”看成一个动词,一种建造。这是我和这个城市关系的一个阶段,也是这个城市中我参与的部分。
它当然是独特的、美好的,有意义的。因为这其中有“爱”。它可能也有代价。
疫情的时候我写过一些和成都有关的文章。督促它不要灭杀宠物(郫县杀过三只猫),要求不要关闭医院(华西医院因为一例阳性而停诊),在地震的时候要打开消防通道。
有朋友很担心我。记得一位外地律师朋友还提醒过我,表示愿意帮忙——我说,没感到什么危险啊?难道还能因为热爱一个城市坐牢?
当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认为这个城市是属于我的,而我也属于这个城市。
我走在纽约街头,发自内心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而赞叹,但是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游客。而在成都,我有一种“扎根”的感觉。
书店会被拔掉,但是脚下的土地不会。那么多人来过书店,参与其中,这证明“城市中的人”,并不是幻想和虚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