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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我们生活在反智主义的泥潭中
作者:胖子等婚神星
发表日期:2024.3.28
来源:微博
主题归类:反智主义
CDS收藏:公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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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T编者按:《杜鹃花落》全文见文末。

某中学校长因力小说《杜鹃花落》被“爱国青年”围攻了,这件事闹得很大, 校长本身也倒霉了。我去看了一下那篇小说,讲真,我有些错愕,一篇由“爱国者”写的文笔很烂,视角一般,立意浅薄、充满仇恨的讽刺日本人被复仇冲昏头脑的小说,被“爱国青年”说成是美化日本人,给日军洗地,我简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要是具备基本的汉语理解能力,谁都能看出这是一篇符合当下大环境的反战小说,描述了一个被复仇念头控制了心智的日本军人,在没有确认自己儿子生死的情况下就下令自己的士兵不断进攻,最后炸死了自己儿子的自食其果的故事。但是,很不幸。在目前这个“猎巫”风潮此起彼伏的时代,这篇小说成为了“爱国青年”的靶子,以至于导致了作者的倒霉。

某年,我跟《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作者王双印坐在屯子北面一座小桥下面的柳条通边钓鱼,我问他:你的歌大家都在唱,你怎么倒霉啦?他苦笑道:这个时代,谁都可能倒霉。是的,那是一个人人都不安全的时代, 我们屯子里像王双印这种倒霉蛋儿多得很,有人仅仅是因为过年糊墙把某个人的照片糊到背面就成了现行反革命,他那么积极,别人很嫉妒他,整他很正常。而那时整人最常用的手法就是将其变成反革命。本以为那个时代过去了,结果,这个时代正在迅速低回归。

这就引发出一个问题:一个日本人被八路军保护却被日军杀害的故事,为什么会被很多自诩爱国的正义人士说成“美化侵略者”?答案是:他们是反智主义大潮中的一滴水,每个人看起来只是微小的力量,但是,他们聚拢到一起,就可以摧毁现有的社会秩序。

那么,反智主义为什么会如此横行?除了有人故意引导,有意纵容这些大家都懂的显性原因外,民众的心智也是需要我们注意的因素。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教育是有问题的,在仇恨教育的长期浸染下,当逻辑和常识缺位,当儒家文化又和集体主义、爱国主义混合,我们的大多数民众完全丧失了人类的基本价值观,完全凭借主观情绪评判事物。

这就像是这次的《杜鹃花落》事件, 在正常的国家根本不可能出现,甚至在十年以前也不可能出现,但是,现在就出现了。这不是偶然的,这先有 “毒教材”事件的铺路,再有此起彼伏的网络猎巫事件给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和经济利益的加持,同时,因为经济下行导致人们心里充满怨气,所以,他们需要发泄。

发泄归发泄,这些人云亦云没有杜梨思考的乌合之众也知道,什么能喷什么不能喷。毛子炸了咱们的货船、在国际市场上抛售人民币导致我们离岸人民币贬值,某些组织炸死了我们的人,某些组织袭击了我们的油轮这些话题是不能说的,因为,这分分钟会遭遇到铁拳。只有欺负老实人,捏软柿子,才能让他们表现出正义,并且能在集体中获得力量。

《杜鹃花落》正是一个完美的开喷对象,首先,试卷本身删掉了最关键的反战段落,产生了歧义;其次,作者只是普通校长,没有什么保护自己的能力,组织也不会保护他。于是,先定个罪,然后群起而攻之。既能发泄又安全,既表现出自己爱国,又不会招致铁拳,于是,狂欢就开始了。

最搞笑的是,文章作者不敢说是一个超级某红,至少也是一个恨日寇如杀父仇人的“爱国者”。如果他这次没有被免职,没有成为自己正在积极参与的这场反智风暴的牺牲品,他一定还会写出更加具有“正确”内核的作品,只可惜,他被友军误伤了。

不得不说,现在“爱国者”们其实营造了一个能导致自己倒霉的泥潭。当这些反智者找不到他们口中的汉奸、公知去攻击之后,只会通过构陷去迫害其他看起来不那么红,或者是说话不能 “正确”的“爱国者”。换句话说,他们这样很像是某个时代,你今天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明天你就会被批斗。那么,这些爱国者,最终会不会和文中的日寇军官是一个下场,最后会伤害自己的亲人甚至自己呢?我不知道。

在我看来,这一波一波的反智风暴, 不仅将社会道德底线拉低,更突破了某种情绪阈值。这种反智主义风潮如果不能被遏制,它将会像电影《后天》里的风暴一样,不断合并,最后形成一个超级风暴,将我们的世界带入一个超级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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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前:杜鹃花落》

一场遭遇战,猝不及防。多个半月的搜索,终于,返城不远的一个偏僻山坳里,发现了仇人的踪迹。

山坳里就几户零星的破落人家,早没有人烟的气息。有的只是满山的灌木,还有那连片的杜鹃花,嫣红的花朵,褐色的枝桠,一眼望去,看不到地面,连片的杜鹃铺将开来,没有惊艳的感觉。终让人感觉是萧条的晚秋,一片落花满地的烂泥塘。

二三十名左右的共匪,在灌木间跳跃,却没有分散逃窜,围着一圈,边还击边撤退,奔向山坳左边的小山坡。岗田大佐知道,他们跑不了了。重重包围圈已经形成,留给他们的只是投降,只是死亡。

岗田眼光充满了血丝,但满腔的愤怒仍支撑他,像一只狂躁的狮子一样,不停地指挥着队伍围攻。所有的士兵,前冲,前冲。儿子,终于可以给你报仇了!想起儿子来,岗田心中阵阵隐痛,帝国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从来不干预军事的宝贝儿子,只为到这里看老父亲一眼,在武装护送的军车中竟被截了,还是一帮破衣烂衫的土八路干的。

抢了我的儿子,还要去城里破坏?想到儿子凶多吉少,复仇充溢着岗田的心胸,一定要拿着小股军人祭旗!

包围圈越来越小,敌人被围在山坳边的小山包上,轻重机枪的绞杀中,六零迫〇炮的轰炸下,毫无屏障可依的小山包,差不多削成了平地。小树枝四处乱飞,一炮过去,漫天的黄土,失杂着树枝树叶,还有零星的杜鹃花,飘飘荡荡在血色里,空气中透着血腥味,像是有人在洒向空中的花瓣祭礼。

抵抗的枪声越来越少,突然间,山顶有人拿着好像是拿白色的布晃了一下,然后就突然被按了下去,反抗的枪声又响了起来,敌人内讧了!顽固不化,谁要你们投降,我要你们死,岗田疯狂地嘶喊着,“冲!冲!”

目标越来越近,士兵们催促投降的喊声也越来越大。终于,山顶已经几乎消失了所有的声音,士兵们一面打着冷枪,一边慢慢向中央靠近。

终于,慢慢地,一根树枝又伸了出来,挑着一件白白的,与战场烟土环境很不相符的衬衫,所有人停下枪声,静静着着那场景,身子好像泄了劲儿,马上就会倒坐到地上的感觉。

不成样的坡顶,又一声枪声,树枝断了,衬衫飘悠悠向山边落去,枪声来自距离树枝不远的地方,岗田的神经又一次激昂起来,“炮呢?炮呢?给我轰!”

最后一片尘烟中,随着烟云落尽,一切寂静得可怕,所有人好像失去了知觉。只有岗田在喃喃自语:“儿子,他们把你弄到哪儿了……杀光他们……爸累了,仇报了,回……”

所有人跟着岗田,拖着疲意的身体,小心置置地走到树枝的旁边,拉开血肉模糊的一袭袭灰军装。下面,竟还藏着一身洁净的日本样式青年装,唯独少了洁白的衬衣,袒露出青年健壮的胸膛,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上,嘴边淌着殷殷鲜血。

儿啊!老岗田一口鲜血喷出,像一摊泥,委软到了地上,献血喷在了那青年身上,绽放开来,像嫣红的杜鹃花,慢慢地散开,飘零,融在了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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