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里说「在h日本人的不安情绪在扩散」,学校下达通知「在公共场合不要大声说日语」。在滋长的恐惧氛围下,一个普通日本人的感受是怎样的?
平时有关注一些在沪日本人,这次深圳事件发生后,也看到了很多个体在此次社会性事件中的叙事。被其中的一条推打动,因为我和帖主同一年来到上海,对这四年的变化感同身受。
我认为在中文互联网上还原这样的「个体叙事」是有意义的 —— 在仇恨包围之下,一个生活在中国的普通日本人有怎样的感受,他们是怎么被逼到墙角濒临崩溃,又一次次被丢入绝望恐惧的境地的?
此时此刻我们说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群体,一个国籍,一类min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她是属鸡,狮子座,身高158,体重56公斤,喜欢跳舞唱歌拍短视频的胡友平阿姨;也是10岁,中日混血,在上学路上突然被大刀砍s的小男孩;还有无数在中国工作生活的日本人,cos动漫衣服出门的二次元爱好者,穿浴衣的女孩,买高达的男孩…….
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因为「人」在这中间是被抹杀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靶子。仇恨像箭一样穿过气流,狠狠刺在靶心上。它们擅长寻找弱者,老的,小的,女人,孩子,把愤怒喷射在弱者身上,再像寄生虫一样源源不断寻找新的靶子,刺杀新的猎物。
我还原这样的个体叙事,并不是为了唤起仇恨者的同情和怜悯。而是想说,如果没法避免被当作靶子,但请至少不要加入仇恨,成为仇恨本身。
时间倒回到2020年。在我刚来上海的第二年,南丰城和日本大使馆会有个夏日祭的活动,文化氛围非常浓郁 —— 捞金鱼、水风船、刨冰、盆踊、太鼓、祈愿牌、线香花火,甚至连德岛阿波舞这么 local 的节目也有。
我和朋友惊叹说,在南丰城见到穿浴衣的人比在京都还多。长宁本来就是上海的日本人聚集区,预定荞麦面餐厅得用日语,卡拉OK的日本歌单比中文还丰富,超市双语播报,扭蛋机随处可见,就连晚上10点在金虹桥下班,都有穿着和服的女孩在路边打车。
夏祭日有一天晚上是 J-pop 环节。黄昏降临的时候,整个上海都被罩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蓝色。一个穿浴衣的美丽女孩,站在舞台上轻快地唱起了《小小恋歌》,台下的路人用日语大合唱——
広い宇宙の数ある一つ
在无垠宇宙中那独一无二的
青い地球の広い世界で
蓝色地球的广阔世界里
小さな恋の思いは届く
小小的思恋
小さな岛のあなたのもとへ
传达给小小的岛屿上的你
是的,女孩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上海的路人们居然停下来,用日语一起加入了歌声。有小孩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也有年轻的情侣拥簇在一起,女孩们穿着浴衣自拍,摇晃着身体打节拍。在歌声中传递着幸福。
那一刻我的感动无以言表。
虽然那年是新冠元年、足不出户,但当我穿过灯火璀璨、人声鼎沸的街道,听着耳边叽里咕噜的各国语言,看到縁結び上认真写下的ooように,我感受到一种海纳百川的文化包容,还有大家对重建当下生活秩序的努力。那时候上海的以「精准防疫」为豪,这座城市在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全球流行病时,给予了市民最大的自由度。
后来的夏天变得很模糊。
次年,南丰城宣布夏祭り。我开心地从衣柜找出去年的浴衣,是一件黄色的金鱼风铃褂,像日漫里元气女孩会穿的那种。然后突然看到社交媒体上有人说要组队去街上捅穿和服的“mgz”,专找那种去参加这个节日的“hj”。女孩们本来在群里本来约好一起去,然后被这种血淋淋的话吓到,讨论了一阵子就都决定不去了。
而再过了两年,是上海人民最苦涩的2020年夏天。南京西路的地砖上长了杂草,Apple旗舰店里面飘满枯叶。再也没有夏祭リ的消息了,在那以后《小小恋歌》不再在上海街头响起,好像所有美好的关于夏天的想象都离去了。离开上海的时候,我把浴衣挂到了闲鱼。
有时候我很难理解为什么短短四年,世界线就好像错乱了一般在朝着疯了的方向急奔。在写这篇(注定会被删的)推文时,翻开四年前的相册,很奇妙地又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四年前我还在沉迷古着,天天在捣鼓一些 vintage 的穿搭,在豆瓣上加入了一个叫做「好想回到昭和时代啊」的小组。组长当时以东京一个「平成生まれ昭和育ち」活动为契机创建,说「我相信有些人像我一样每天做着时代退行的美梦,穿着古着通过一些残留下来的痕迹想象着昭和时代。」小组介绍里有句介绍「欢迎大家在这里享受那个时代熠熠生辉的魅力,以及现今开始进行时代退行的趣味。」
忘了是什么时候,微博上某些“大v”发现了这个小组,用一些民族言论进行攻击。组长为了保护自己和成员安全,吓得马上把小组雪藏了,后来小组就死掉了。
四年过后再去看这张豆瓣开屏,觉得昭和小组能曾经真切存在过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翻看相册的就我像一个凶杀现场的侦探,在一片废墟的记忆上寻找蛛丝马迹 —— 世界线到底是怎样疯掉的呢?似乎有条再清晰不过的预言,是结束夏祭的那天晚上走在延安中路,马路上遇见大大的涂鸦:
2024.9.20
于阳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