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T 档案卡
标题:频发的无差别伤人事件,迅速被叫停的夜骑狂欢(2024年第6期)
来源:中国数字时代
主题归类: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持刀伤人案珠海体育中心撞人事件夜骑开封 CDS收藏:话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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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民的声音一直是中国数字时代关注焦点之一。尽管中国的言论审查和舆论操控日趋严峻,国家对公民的监控无处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那些不服从的个体,顶着被删号、被约谈,甚至被监禁的风险,对不公义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些声音虽然渺小,却精准地道出了时代的病症,而“发声”背后的勇气和良知,也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正如詹姆斯·斯科特所言:“犹如无数的珊瑚虫形成了杂乱无章的珊瑚礁,无数个体的不服从与逃避行为也形成了自身的政治或经济堡礁……当国家的航船搁浅在礁石上时,人们通常仅仅关注船只失事本身;他们没有注意到,正是大量微不足道的行为才是造成失事的原因。”

中国数字时代在“每日一语”栏目中以字卡的形式记录下了这些声音,同时在“网语馆”、“公民馆”中对这些不服从的声音进行存档。同时,在每月的“CDT 网语”栏目中,梳理当月舆论焦点,并精选这些事件中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本期新词:四无五失

今年中国发生多起无差别伤人事件。11月11日晚,广东珠海发生一起严重伤人事件,一辆越野车在珠海市体育中心随机撞人,根据警方11月12日通报,事件造成35人死亡、43人受伤;11月16日晚7时,江苏宜兴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内有人员持刀伤人,共造成8人死亡、17人受伤。而就在半个月前,10月28日下午放学时间,北京海淀某著名小学门口就发生了一起恶性持刀袭击案,导致5人受伤,其中有3名未成年人。

在珠海珠海中心驾车撞人事件发生后,网上流传的图片显示,当地社区开始重点排查“四无五失”人员。所谓的“四无”,指的是“无配偶、无子女、无工作或稳定收入、无房产等资产”的群体;“五失”,是指“投资失败、生活失意、关系失和、心理失衡及精神异常”的群体。

此外,也有网传图片显示,有其他地方的社区也开始排查“八失人员”和“三低三少”人员。“八失人员”指的是投资失败、工作失业、生活失意、情感失意、关系失和、心态失衡、精神失常、年少失管。“三低三少”则是经济收入低、权利地位低、社会声望低、人际交往少,流动机会少、疏导管道少的相关人员。

面对频发的无差别伤人事件,中共当局多次自吹自擂的“世界上最安全国家”一说再次受到严重挑战,习近平也首次对此类极端案件做出了指示,要求“加强风险源头防控,及时化解矛盾纠纷”。

有网友评论道,所谓的“源头防控”其实就是继续用“堵”的思路来解决问题,而彻底无视问题真正的根源。关于这几次随机伤人事件的文章,绝大多数都遭到了当局的严格审查。有网民调侃,如此掩耳盗铃的举动继续发展下去,或许就只能给汉族人也修建“去极端化教培中心”了;更有网民质疑,“当这种矛盾累积多年后出现剧烈爆发、多点爆发,严重威胁公共安全的时候,如果还是追求及时化解矛盾,会不会本身就成了累积矛盾的源头?”

也有网民指出,“四无五失”人员当然可能对社会构成危害,在特定情况下走极端的概率会增加。但是,由于一个人的境遇乃至身份是流动的,兼之基数巨大,排查“四无五失人员”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珠海、宜兴的无差别伤人事件

维舟: 这一年里,这种无差别攻击已经发生多起,但舆论的态度却有很大不同:在吉林、苏州和深圳,针对外国人的同类事件,都不乏有人为之叫好,将凶手称作“英雄”,甚至反过来揶揄受害者是不是自导自演;连瑞士苏黎世中国留学生刀伤无辜儿童都有人辩护;直到这一次,似乎凶手唯一可辩护的余地就是他受人指使——还有比他更可恶的“境外势力”在背后。

也就是说,对一些人来说,关键之处在于死者是谁——如果暴力的对象是“我们”的外国假想敌,那么实施者仍是“我们”的一分子,甚至应被受封为“英雄”;但如果暴力的对象转成了“我们”,那解释起来就困难多了,只能绕个弯,把这继续看作是“他们”暗中对“我们”实施的侵害。

这样自圆其说倒是保护了自己的信条不被颠覆,问题是:那些凶手的真实动机真是那样吗?(选自《当暴力受害者从老外变成中国人:我们都可能成为暴力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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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满了: 社会的稳定发展,不是靠权力来压制社会空间,更不是靠权力的力量来维稳,多年实行的高压,就是靠“花钱买稳定”、“掩饰真问题”的治理模式,使行政体制出现一种病态,“维稳思维”弥漫行政体制内,而等级制度森严之下,更加扭曲了行政治理方式。落后的社会管理思想挤压了民间自治的力量,阻碍有共识的社会价值观的形成。

政治的专政,是一把利剑,让我们每个社会的个体都躺倒在砧板上。(选自《我们要在民间相互守望》

项栋梁: 复盘反思和防微杜渐都是很好的观念,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够帮助我们所在的社会进步完善。但是很遗憾,发生在珠海致数十人遇难的这场恶性案件,其实没有什么简单直接的办法能够预防和避免。恰恰相反,如果为了交差而硬要做点什么,运动式地采取某些措施,反而可能激化产生新的社会矛盾……枪支可以禁绝,刀具可以管制,菜刀西瓜刀也用铁链锁上吗?现在是越野车行凶,能禁止越野车上路行驶吗?(选自《很痛心但很遗憾,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悲剧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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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物学堂: 在具体的谋杀性自杀案例中,往往涉及崇尚权力、控制和攻击性的霸权男性气质。许多研究者都认为,谋杀性自杀就是“男性失败”( failed manhood)的极端结果……在当下社会里来关注谋杀式自杀,不但要关注“男性失败”或男性五失人员,更要反省各个层面社会文化对霸权男性气质的推崇(一言堂、不由分说、不容置辩、靠拳头说话、就是硬刚、把xxx打趴了吓尿了)在街头暴力悲剧中起的形塑作用。(选自《街头阳刚:作为公众表演的男性谋杀-自杀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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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约热泪奴: 具体到珠海这起事件来说,据闻凶手的行凶原因,是妻子与某个暴走团的人有染,在他那里,暴走团的成员都成了一个可以被抹去的符号。

当一个人被标签化、符号化,被抽离了父亲、母亲、儿子、女儿等有血有肉的“人”的身份,附着其上的人类基本情感也就消失了。杀害一个人时,世人常有恻隐之心;但是,消灭一个标签、一个符号,一些人心里涌起的可能只有快感。(选自《杀害一个人,世人常有恻隐之心;但是,消灭一个符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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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衲: 随机的反社会,就有随机的死亡。唯一能追问和探查并记录的是:什么原因,羚羊成猛兽。

暴力和憎恨是会传播的,那些你觉得恶心,撇过头去的仇恨言论,恰恰会造成你不希望的极端事件。

无差别袭击让我们所有人都成了幸存者,这种野蛮、凶残的恶劣手法暴露了它们的怯懦和无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欺压妇孺、不伤害无辜,必须是我们每个人的底线。(选自《江苏职校那位刀手的“自白书”问题》

老萧杂说: 在社会学上意义上,珠海驾车撞人案已不是单纯的社会治安问题或孤立的犯罪现象,它在更深层的意义上折射出,在今天的社会心理版图上,出现了一个呈畸形走势的暴戾心理。

个人极端暴力犯罪的心理成因是多层次的,犯罪产生的基本因素是社会环境,决定性因素也是社会环境。

个体原因对犯罪的产生也有影响,只不过是在社会因素基础上产生的影响。(选自《对珠海驾车撞人凶犯不能止于标签化》

顾意: 信息技术的进步,并不一定意味着新闻的进步或社会进步,有时恰恰相反。赫拉利就举了纳粹德国的例子。上世纪三十年代,德国无疑是当时科技最先进的国家之一,但当这种先进性落在戈培尔手里,就是巨大的坠落。

如果官方是信息的唯一出口,或者被定义为唯一的权威出口,那这样的信息就可以视作天然不可信的。因为垄断本身,就意味着不客观,就意味单方面的利益。

信息需要“交流”,而不是“直流”。相信唯一来源通道的信息,就是最大的天真信息观。而这种天真信息观泛滥起来,将比“信息匮乏”更为恐怖。(选自《突发事件信息发布不能被垄断》

冷月髒花魂: 信息作为一种日益重要的资源,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权力的觊觎和掌控。在突发事件中,即便是社会事件而非政治事件,信息的发布和传播也可能被垄断。公众所看到的内容,并不仅仅取决于技术进步和媒体多样性,还受到权力意志的左右。

权力的觊觎无可厚非,但关键在于如何遏制这种垄断。

一个国家民众在类似事件中能获取多少真实信息,这也是衡量该国文明和自由程度的一个标准。(选自《突发事件信息发布不能被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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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3丰: 为什么一个人要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什么,就要去伤害他人?无差别攻击的心理机制到底是怎样的?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责任”的缺失。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即使再不如意,其极致状态也许只是“自毁”,而不是去伤害别人。

突然觉得有一点责任感:去书店的人,应该不会走极端。他们想知道别人写了什么,也想表达自己。一个有交流欲望的人,大概会是一个仍然有希望的人。

如果你无法移民,就要做点什么来改变环境。既然无处可逃,就勇敢一点,投入某种创造之中。去信任,去关爱。去倾听,去表达。它可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也许能改变他人的轨迹。这就是改变世界。(选自《无处可逃,不如创造》

夜骑开封

魏春亮: 二、三十万夜骑的年轻人,似乎在用行动向世界宣布,他们要的其实很简单,不是成功,不是贡献,而仅仅是快乐,纯粹的、稀缺的、轻盈的快乐。而在热血肆意的骑行开封背后,是不是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压抑和苦闷呢?

有作者说,上万人集合夜骑,是一种“群体性癔症”。我觉得这是准确的判断,不过,是从理解的角度去看。

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要走出生活的轨道,骑行在路上,且只为了骑行在路上,旷日持久,乐此不疲,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社会可能确实病了?(选自《万人夜骑开封,一种新时代的群体性癔症》

张3丰: 不能过万圣节,就有可能去骑行。骑行并不违法,也不会冒犯任何人,甚至可以伪装成文旅经济小小的贡献者。当然,现在证明,这样的骑行也是不行的。但是,封路或者过了四环就锁车,并不能真正禁锢年轻人的内心。

可见的未来,年轻人的“聚集”会越来越频繁,也可能以更轻、更无意义的形式呈现出来。毕竟,年轻人的肉体依然存在,他们终将长出一点精神。从郑州到开封,并没有个人的“出路”,但是你以某种形式出现在路上,就是“道路”本身。(选自《从郑州到开封,有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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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栋梁: 这几年的大学生有多难?直观地说,比疫情那三届还要难……前途渺茫,意义缺失,堪称中国恢复高考以来最难的一批……青春卖不出去,那就自己挥霍掉。发生在河南的荒诞剧,就是这样一种集体的狂欢与释放。在其他城市、其他学校,也在酝酿着或者实践着其他释放方式。

不让自行车跨城很容易,发个通知就能管得住。但是然后呢?大学生们无处发泄的精力要往何处去呢?(选自《大学生,向何处去?》

照相的宋师傅: 夜骑的大学生,不止打了郑开两地流量挂帅的文旅耳光,还在官方主动腾出的马路剧场上,展示了一些青春当事人不可能有、却会被观众赋予的别样含义。大学生夜骑也许是一次影响不那么大的试验,但谁能说这种影响仅限于此?

有个作家说过,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夜骑事件则表明,当这两样东西并存于舆论场时,没有售价的可能不是青春,而是耗材;那些自以为拥有流量、利用流量的人,掌控感未必像自夸的那么好,失控才是流量的本质。

夜骑是大学生浪掷时光的方式,将荷尔蒙交付某种未知,然后在全面的算计中膨胀为必须被管制的无序之力。这不是对青春的讽刺,而是对社会荒芜的嘲讽。拔高夜骑的意义是不对的,可它凝聚的那些东西,召唤的解读,不知包含多少错付与浪费。(选自《流量挂帅的文旅接不住夜骑的青春》

老萧杂说: 几乎所有的集体行动,都会被从政治的角度加以审视、分析和处置。这种“不稳定幻像”,是导致社会稳定问题泛化的一个重要因素。

而集体骑行,说到底不过以一种“有限的叛逆”,进行一场生活意义和价值的张扬,是长时间积淀形成的紧绷心理的短暂自我调节。

一禁了之很容易。怎样建设一种弹性社会,让处在系统性困境之下的社会成员得到宣泄?这才是面对扎堆骑行现象,我们应当深入思考的命题。(选自《面对大学生扎堆骑行,我们应当思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