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巴以冲突,最近大家开始补课,提各种主张。什么退回1967年线,巴以合并,应该让德国人给尤太人(笔者按:我不喜欢用有犬旁的犹,所以此文凡是犹太皆写作尤太,并非笔误)提供块地,不应该在耶路撒冷等等。吵架是必然的,挺以色列的,挺巴勒斯坦的。大部分都是简单的站队。
我其实排斥用以色列、巴勒斯坦这样的总体概念来看此次事件。
首先这是哈马斯的武装力量突袭以色列。当下的巴勒斯坦指两块地方,一块是约旦河西岸,一块是加沙。哈马斯是有伊斯兰教背景的政治和军事组织。约旦河西岸是巴解组织主导。加沙归哈马斯管。哈马斯当年民选上台的时候,我电话采访过他们的发言人,介绍哈马斯的主张、情况等等。那时候,我不觉得他们是恐怖组织。这次看各种资讯,起码他们武装袭击平民,残忍无道,是恐怖行为。无论站什么立场,都要坚决反对。
但,哈马斯不等于全部的巴勒斯坦,这是第一点要说的。7年前,我跟着一个以色列非政府组织去巴勒斯坦。组织里的尤太人和巴勒斯坦人朋友带我们去约旦河西岸的核心城市拉马拉,见官员,见非政府组织。那里每天有大量巴勒斯坦人过检查站去以色列上班工作。离检查站近的公寓楼房价很高。当时是疫情之前。2021年7月,以色列媒体说,为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增加16000个工作机会,而当时在以色列工作的巴勒斯坦人大约有87000名。我想,请我们在拉马拉吃冰激凌的大姐就是其中之一。她算什么?巴奸?奴工?显然谈不上。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是两个敌对国,但现实又更复杂。而且现在的巴以和90年代的巴以,不相同了,和几十年前的阿以冲突年代更不相同。
耶路撒冷警察局外和警察玩捉迷藏游戏的左翼青年,他们要求释放因拒绝服兵役而被抓的同伴,摄于2017年巴以冲突,是本陈年大烂账,往前追溯到19世纪80年代东欧尤太复国主义冒头。打那开始算,到一战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解体,安纳托利亚半岛以外的所谓泛阿拉伯地区国家发明,到1930年代英属巴勒斯坦的统治、二战、二战后联合国安排,阿以冲突到巴以冲突的演化,哈马斯势力崛起,加沙和约旦河西岸两块势力划分,阿拉伯之春。整个局面是伴随着老欧洲的解体,新欧洲的诞生,一战二战冷战后冷战到今天。一百多年。这些事都是串着的。
发生在一百年间的事件,需要在纵向上,在时间轴上校准,也要考虑到具体时间点,彼时世界形势的格局变化。换句话说,想要相对准确地掌握巴以冲突的来龙去脉,其实需要把这一百多年的世界格局有个大致的了解,要对阿拉伯地区有了解,再加上不同的维度,宗教、地理、种族、政治、经济、社会等等。
总之,水太深。冲突各方都能提出看起来逻辑自洽的立场、行为准则,也能找出对方的错误和罪行。各有各的正确,甚至正义。很多人不知道,尤太人也搞过恐怖袭击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和定居在当地的尤太人第一次大冲突不是1948年的第一次中东战争,而是在1930年代,当时尤太人袭击过英行政机关,往阿拉伯人常坐的公交车放炸弹。
所以我觉得国人探讨解决方案这种事,别太当真。这事历任美国总统都想整,都没整出来。从情报占有到专业程度,我们太业余。
那么,巴以的现实究竟是什么?我认为,这个现实有点像无法宣布破产的海航和恒大。日子不好过下去,但又没法解散清算,只能凑合着往前拱。两边的活人绑在一块,以色列一千万人,巴勒斯坦500万人,总共1500万,就这么耗着。对了,还有黎巴嫩贝鲁特南部沙提拉难民营里的难民世家,那里有第一次中东战争留下来的难民及其后裔。20多年前我去逛过,很像弹孔斑驳的城中村。
主流的以色列建国故事,现在网上到处都是,我就不赘述了。说个感受深的点。
以色列建国还是为了解决排尤的问题,这是当时的欧洲问题,和东方世界没啥关系。500年前阿拉贡伊莎贝拉夫妇把穆斯林政权从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地区消灭掉后,尤太人也被赶跑,很多去了东方世界,谋求奥斯曼哈里发的庇护,成为东方尤太人。我在伊斯坦布尔尤太人纪念馆里曾看到,在现代土耳其建国的军队中,也有尤太军人。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尤太人纪念馆的资料,摄于2023年东方世界的尤太人是被迫卷入到以色列的故事里的。有人说当下的冲突是宗教战争。东方尤太人的历史恰恰是个反证。冲突不是没有过,19世纪的大马士革其实也发生过,穆斯林、基督徒、尤太人相互冲突,也就两次,完全不足以支撑宗教战争的论点。
有本书叫the last Jewish in Baghdad,在巴格达最后的尤太人,里面讲1930年代巴格达的市场是按照尤太人的作息开张的。在市场管委会中,尤太人有最多的话语权。2005年我采访当时的以色列驻华大使,他跟我说他们家就是巴格达出来的。
2017年我跟随以色列非政府组织去巴勒斯坦希伯伦,那里有亚伯拉罕一家的墓地。当地有尤太人定居,也有巴勒斯坦人,双方关系不好,而管理者是以色列。从停车场到墓地的道路,所有窗户都封死,搞隔离。
随行的一位尤太姑娘说,他们家原来就在这儿,因为以色列建国,他们被迫搬走了。所以巴以冲突,不仅仅有巴勒斯坦阿拉伯难民往外逃,也有阿拉伯世界的东方尤太人逆向往以色列逃。他们的心情,对以色列的认同,大概会很复杂。
巴勒斯坦约旦河西岸城市希伯伦亚伯拉罕墓地旁的街道,摄于2017年再说巴勒斯坦。说实在的,这也是一个后来才发明,且不得不发明的国家。虽说是联合国最初的决议,可那时候阿拉伯世界的主流意见不是巴勒斯坦建国。约旦和叙利亚都想把巴勒斯坦划入自己的地盘。没人说想要个独立的巴勒斯坦。到后来承认巴勒斯坦是为了甩包袱。
百年前尤太人讨论复国主义的时候,土耳其在讨论拆解,搞民族国家。阿拉伯人的上流社会大概算是被突厥人抛弃了,得自己玩。这里当然还有库尔德人。当时几种思潮,有的说我们搞宗教,伊斯兰国,可什叶派和逊尼派有分歧,基督教那些分支也不干。最受认可的,大概还是世俗的泛阿拉伯主义。那时候巴勒斯坦复国主义啥也不是。
我们今天说的阿拉伯国家,底子是一战的结果,基本是在英国人和法国人主导下设立的。后来等阿拉伯世界划分势力范围的时候,还是英国人法国人主导。埃及一脉最清楚,地中海东岸给哈希姆家族,建了约旦、叙利亚、伊拉克三个王国。最后只剩下约旦保留血脉。
劳伦斯辅佐哈希姆家族从阿拉伯半岛北上,继承倭玛亚王朝和阿巴斯王朝的地盘。法国人跟劳伦斯的哥们费萨尔王子打仗,把黎巴嫩硬挖出来,成立新的国家。法国人这么干也不能说光是西方列强干预阿拉伯人内政。那点孽缘往前能扯到十字军东征。这事儿最吃亏的,我觉得还不是费萨尔,而是泛阿拉伯主义者。根据后者的理想,啥黎巴嫩叙利亚约旦,都不对。既然尤太人认为尤太人应该有一个国家,那为什么这些阿拉伯国家不组装到一块成为一个国家?最初他们就想这么干。所以你看从埃及到巴勒斯坦到约旦、叙利亚、伊拉克,这些国家的国旗一看就是亲戚,有的还很容易弄混。1950年代,埃及大统领纳赛尔创造了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的神话。这个神话是发展中国家战胜发达国家的神话。大概类似的例子就是日俄战争那次,和凯末尔干掉丘吉尔的海军那次。问题在于,纳赛尔那次与其说是靠硬实力取胜,不如说是赌对了美国人的心思。美国的艾森豪威尔按着,不许英法以三国出手。这边欧洲还等着美国的救济粮。以色列也不可能单干。于是纳赛尔如日中天,从埃及带头大哥变成第三世界的C位人物之一。
那时候是埃及家底最多的时候,是从19世纪阿里苏丹开始就攒下来的。20世纪中叶的埃及有多牛?这么说吧,只要说起阿拉伯电影,就约等于埃及电影。那时候埃及是阿拉伯世界的中心。开罗就是阿拉伯世界的纽约。啥迪拜,阿布扎比,太肤浅了。
纳赛尔赶上好时候,叙利亚和埃及合并,成立阿拉伯联合共和国,从1958年干到1971年寿终正寝。这个事儿是泛阿拉伯主义者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它的失败也让泛阿拉伯主义严重受挫。
阿拉伯主义和尤太复国主义都是民族主义,都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玩法,按这个道理,阿拉伯民族主义者是要支持大一统的。现实中,这俩理论绝对互斥。以色列这个事儿,放在阿拉伯民族主义者眼中,就是大一统的失败,是阿拉伯民族必须推翻的大山。
以色列给泛阿拉伯主义国家破坏了,但以色列不是第一个。黎巴嫩也是。叙利亚、伊拉克、埃及这些何尝不是呢?埃及和叙利亚在50年代搞到一起过,最后还是分了。这事儿就是这样,已经分了,想合一起,很难。
2011年在埃及采访,当地的记者朋友和我聊天,他是个纳赛尔主义者。支持把以色列干掉。我问他这可能吗?他说只要坚持,就有可能。我也不知道说啥好。
东亚人其实最容易理解我这位朋友的主张。因为我们这边总体上每个国家都有主体民族。
我不认为我这个朋友能成功。从阿以冲突到巴以冲突,恰恰在于阿拉伯世界接受了不那么泛阿拉伯主义的建国思想,接受阿拉伯世界并不一定要大一统。没有这个前提,巴勒斯坦民族国家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最近很多人在追溯巴以的领土变迁方案。可是,这个方案不是从阿拉伯本土长出来的,而是联合国设计的。设计它是因为以色列建国。所以我们可以说,巴勒斯坦国就是以色列建国和大国干预的产品。没有以色列,没有联合国,就没有巴勒斯坦。
其实,整个阿拉伯世界现代国家的发明又何尝不是呢。当初英国的女版劳伦斯贝尔女士在伊拉克喝咖啡看着地图画出伊朗伊拉克分界线的时候,就是随手一画,反正领土归谁,将来都是大英帝国说了算。她咋会想到两伊战争这条线上吞噬的生命是以百万记。
第一次阿拉伯大会召开是1920年代初,还是在巴黎开的。在这个意义上说,现代阿拉伯世界是一个先有现代国家,后有现代民族的地方。巴以俩国是当时民族国家发明的创业项目,这俩项目只是在各种限定条件下,能够落地的一个尴尬最优解。项目计划书看起来漂亮,有大英帝国或者联合国背书。真正落地,坑很多,很深,很大。今天的巴以,是之前尴尬最优解的继承者,今天和未来自然要承担当初的代价。
整个阿拉伯世界,又何尝不在承担代价。可是话说回来,天底下哪有没有代价的好事。如果时间回到奥斯曼土耳其解体之前,真的有人能搞出更好的方案,又如何能保证落地不走样呢?
另一个值得说的点是自古以来。相信大一统的,往往也相信自古以来这种说法。自古以来这话放在阿拉伯世界,没啥说服力。20年前我在叙利亚阿勒颇瞎转,在咖啡馆遇到个小伙子,跟我说他们其实是叙利亚人,不是阿拉伯人。往前追溯自古以来,怎么也得是亚述帝国的后人。这事就复杂了。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号称是人类文明史持续存在的最古老的城市。啥自古以来没见过。
我甚至觉得什么应许之地,什么迦南美地,什么古巴勒斯坦人什么的,都跟今天的这个国家没关系,都是为了建国找的理由。现实是,在一战到二战后,民族国家发明的过程中,重新发明的新国家太多了。自古以来的话,沙特得把大片国土还给约旦国王,因为约旦王室是哈希姆家族的。沙特的地盘大多是从哈希姆家族手里抢来的。哈希姆是先知的近亲铁定比沙特家族更有资格说自古以来。罗马人好像也可以宣示一下东罗马帝国的所有权。
顺便说一下,南亚的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也是。古印度是文化地理概念,最多到恒河、印度河流域,上游、下游也没统一过。尼赫鲁在印度建国前夕做演讲都没法解释。他在台上说,你们问我什么是印度,你们就是印度。他不会说自古以来我们就是个大印度国。
巴基斯坦也神奇,这个名字就是生造的。造名字那位老哥在英国,后来一辈子禁止进入巴基斯坦。孟加拉也不用说了,就是巴基斯坦发明的失败产物,本来是东巴基斯坦。
回到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这俩国家的成立,与其说是目的,不如说是针对某些问题的解决方案。没有排犹,没有大屠杀,以色列也不太容易出现。19世纪末赫咨尔在东欧发明尤太复国主义的时候,族人大多选择的还是去北美。包括写《人类群星璀璨时》的茨威格,上大学的时候就在赫咨尔办的报纸打工,最后逃难也不是去以色列,而是先去纽约,再到巴西的德裔社区去。他还专门写过一本书吹捧巴西,说那里是未来之国。同期还有另外一位茨威格,也是文学家,去的以色列海法,没待下去,二战后回东德当文化部部长去了。
阿拉法特带着巴解组织搞事情,打赢过伏击战,创造过胜了以色列的神话,然后巴勒斯坦建国这事儿才有了眉目。其实,要是站在支持大一统的泛阿拉伯主义者的眼中,这种发明巴勒斯坦国的行为,无疑算搞巴独。
所以,我的主张是,民族国家不是目的,是手段,是不得已的现实解决方案。以色列是手段,巴勒斯坦也是手段。国家的目的,首先是为了让生活在国土的人能够活得好,同时也不应当把他国作为煤矿。
黎巴嫩以色列边境的联合国维和部队观察站。墙对面是以色列的碉堡,摄于2004年我觉得,在地中海东岸,也就是所谓的黎凡特这地方,就不适合建单一民族国家。当年在黎巴嫩读书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件事,学校门口大游行,一堆人喊叙利亚叙利亚。队伍举着旗子,上面有个很像忍者飞镖的标志。我后来查了一下,那是一个黎巴嫩的老牌政党,合法左翼社会主义政党,它的核心主张之一是黎巴嫩这个国家不合理,应该和叙利亚合并。黎巴嫩本身就是法国人从叙利亚王国摘出来的。但要说黎巴嫩独立不代表本国部分势力的意见,也不对。它的地位本来就是微妙的。当初十字军东征的时候,天主教徒到地中海东岸,见着十字架一问,哦,东方聂斯脱里派的,不认教皇,一边去。再一问,哦,跟拜占庭混的,东正教的,也不认教皇。等到了黎巴嫩,到耶稣当年游历的地盘了,一问,哦,居然有天主教教徒,自己人。别看势力不一定大,但这是一家人啊,同宗的。所以黎巴嫩和欧洲的天主教又是勾连的。梵蒂冈当时有个黎巴嫩学院。黎巴嫩的阿拉伯天主教徒最著名的大概是纪伯伦,大诗人。我去过他老家的房子,很像苦修士,在山里。附近有修道院。
黎巴嫩的天主教和梵蒂冈连着,黎巴嫩的什叶派则和波斯连着的。16世纪波斯出现什叶派王朝,萨法维王朝。他们派了一波人去黎巴嫩,和当地的什叶派搞在一起,扎根,对付奥斯曼土耳其。这批人到今天,叫黎巴嫩真主党。美国已故著名学者阿贾米,他们家就是这支。
所以黎巴嫩是多元的,极其复杂的。地方不大,种族、宗教各种势力不少。
以色列就跟黎巴嫩挨着。黎巴嫩内战和巴以冲突又绑在一起。从地理条件看,这俩地方基本上是一个地理单元的。就是欧亚板块和非洲板块交界挤压,形成南北两道大褶皱,外黎巴嫩山脉和黎巴嫩山脉。俩山之间的贝卡谷地,曾经是古罗马的粮仓。礼失求诸野,罗马帝国后期,东部势力崛起,曾经辉煌过。贝卡谷地的巴尔贝克神庙,人类建筑奇迹,神殿跟巨人国一样。
以色列有啥特别的呢?就是多了个耶路撒冷。耶路撒冷是三教圣地,世界名城。我们说历史悠久的世界名城,西安、京都、罗马、巴黎、伦敦、加尔各答、开罗、巴格达什么的,全部是文明中心,每一个名城背后都是一个文明在支撑。但是耶路撒冷完全不一样。如果不看宗教,它和大马士革、巴格达这些地方根本没法比。到19世纪耶路撒冷老城区也不过1公里长宽。在阿拉伯半岛到安纳托利亚半岛之间,这个大小算OK,但也就是OK。耶路撒冷肯定算不上古代大帝国的中心。
其实,从黎巴嫩到以色列,地中海东岸,在古代社会我觉得就是一个夹在大文明中间的边缘地带。雅典城邦和波斯帝国之间,罗马和亚述、埃及之间,伊斯兰和基督教之间。所以这地方骨子里是文明掮客地带,从文明的中心地带看,这里是边缘。但是活在边缘地带,就是多元,文化交汇。大文明和平,这个地带就最繁荣,做文明掮客,挣信息不对称的钱。大文明打仗,这里最先遭殃,冲击最大,因为是前线。两头不落好。世界上最早的拼音文字,在这里被发明出来,不是没理由的。黎巴嫩山里那么复杂多元的族群关系,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耶路撒冷能够成为宗教的圣地,我觉得恰恰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但凡哪个帝国要控制这里了,宗教就容易沦为权力的附属品。多元交汇的空间,是商队往来的枢纽,是人、物流、信息、文化交汇往来的枢纽。所以,这地方天然就该是多元的。哪怕已经阿拉伯化了,哪怕犹太人又回来了,它也应该是大熔炉,是包容和多元。这就是文明边缘国家的宿命,核心逻辑与生存之道。
以色列要么接受这一点,转型,不要搞民族主义,要么就得防备掺沙子。在一个自古文化多元地带把自己变成一座孤岛。那堵隔离墙即是堵住巴勒斯坦人的,也是堵自己的。
尤太人定居点的大妈也会值班,看到来围观的外国人民群众就来游说。他们的小广告有很多种语言的版本同样的外部条件,黎巴嫩人语言能力强,会五六种语言不稀奇,文化多元,总统总理议长都不是一个教派的。而以色列很单一,就是尤太,和大胡子尤太。这反差本身就值得深思。
1980年代,黎巴嫩发生过贝鲁特大屠杀,有朋友说以色列是始作俑者。这事咋说呢。发生惨案的难民营我20年前去过。那个事儿纽约时报知名记者托马斯弗里德曼的书From Beirut to Jerusalem里也写过。那事是黎巴嫩天主教民兵干的。天主教民兵后面撑腰的是以色列当年的大将军沙龙。沙龙为啥去黎巴嫩,因为巴解组织跑黎巴嫩躲难民营搞事情。巴解组织在当时,又被普遍视为恐怖组织,本来大本营在约旦。在约旦搞事情,想干翻约旦政府。约旦政府没招,求助以色列帮忙。那边叙利亚支持巴解组织,被以色列给按住了。约旦的情况也复杂,阿拉伯劳伦斯扶植的哈希姆家族兄弟几个,从阿拉伯半岛北上,分了约旦、叙利亚和伊拉克。叙利亚和伊拉克被政变了,巴斯党的事。约旦还是王国。第一次中东战争时期,巴勒斯坦的阿拉伯难民跨过约旦河,大部分去了约旦,导致约旦大半人口是巴勒斯坦人。约旦国王初代目,是第一次中东战争的阿拉伯盟军领袖,私下和以色列高层有秘密往来。
贝鲁特南部的巴勒斯坦难民营 贝鲁特南部巴勒斯坦难民营的宣传海报你看,这些事都是成串的。从前面这些事说起来,贝鲁特大屠杀,是黎巴嫩内战的结果。而黎巴嫩内战和巴以冲突,又是连在一起的。1950年代贝鲁特是世界上的小巴黎之一,阿拉伯世界的金融、情报中心,地位远高过今天的迪拜。然后8年内战衰败了。又说远了。总之你说大屠杀这事以色列有责任吗?肯定有。
20年前巴勒斯坦朋友带我去那个难民营转悠,我看见墙上有阿拉法特的大海报,也有弹孔。有个小男孩,大概5、6岁的样子,看着我开始尖叫。不知道是不是有创伤。
贝鲁特南部巴勒斯坦难民营的墙,摄于2003年 贝鲁特南部巴勒斯坦难民营向我吼叫的小男孩是的,创伤,这就是我最后想说的。我的立场是,反对族群对立,关注创伤,反对霸凌和仇恨。应该处理创伤,避免更大的创伤,修复创伤。一切通过仇恨袭击获得愉悦快感的都是坏蛋。
战争是不得已的,战争会带来创伤,创伤会刺激人反过来报复。最近看英国媒体采访巴勒斯坦驻英国大使,记者问他要不要谴责哈马斯屠杀平民的行为,巴勒斯坦大使说,你采访了那么多以色列官员,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要不要谴责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平民的屠杀。你一次都没有。
不过,我也不认同大使的观点。如果我是记者我会说,我们要斥责的对象,不是巴勒斯坦或者以色列,而是那些为了泄愤而肆意屠杀的行为。以色列有屠杀,但以色列是有人站出来反思批评的。以色列在军事打击上也会把减少对平民的屠杀作为一项追求标准。包括提前打电话,精准打击等等。你说虚伪也好,矫情也好,反正实际效果,是减少平民伤亡。
哈马斯那边有么?并没有。我不承认宗教战争的说法,但我认为宗教因素确实和仇恨发生了化学反应。一边喊着宗教口号一边屠戮,行凶者从中获得了愉悦、满足和升华。这太操蛋了。
前几天我在朋友圈写下这么一段:
7年前有幸跟着以色列的非政府组织去墙两侧考察,尤其在巴勒斯坦见了几波人。组织的领导者,一位女性,是开国元勋的后人。我们去拉马拉见官员,去和阿巴斯合影的巴勒斯坦乡贤家吃抓饭,去被以色列制裁的巴勒斯坦农村考察太阳能项目。以色列边防刁难我们要扣护照,她去斥责把护照要回来。我问她说你这么帮巴勒斯坦为啥。她说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以色列。
那时候我自诩好歹在黎凡特混过一两年,也在贝鲁特专门学过阿以冲突的课。说实话对他们的工作,不是很理解。我觉得有点太左倾了。几代人的恩恩怨怨,讲道理、搞爱心,搞民间交流,太难了。
现在我意识到,他们很棒很了不起。就是这种边缘人,两头真的人,要被两头主流骂成汉奸的人才重要。他们有边缘视角,拒绝从全称判断去看事件。他们能够交流和理解。不会从伤害他人中获得快乐。
嗯,判断标准不该是种族,而是共同体内的个体是否能得到自由与平等。巴以,仇恨难消,但也早就绑在一起了。对我来说,判断以色列和哈马斯或者巴勒斯坦,与其说取决于历史和现实,不如说取决于它们是共和国,还是种族主义或者其他什么集体主义的共同体。
如果说我的观点是啥,以上就是我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