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金华武义县一学校发布通知,称新市民子女,如果想在该地就读公办小学,需有相应积分。
积分可通过无偿献血、向慈善机构捐款等方式获得。通知着重强调,献血每100ml得2分,最高可通过献血得30分。
举凡与子女教育有关的点滴公共政策,都格外牵动人心。这事遂在微博上激起波澜。
无偿献血、慈善捐款,都是善行善举,值得大力提倡,本人举双手赞成。
问题在于,本应发自内心的公益行为,与入学资格挂钩,且明码标价,其中蕴含着精妙的拿捏,抓“软肋”如此稳和准。咂摸起来,多少有些欺生的意味。
献血成为家长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就有了功利色彩,好说不好听。
正如启蒙思想家卢梭所言,“ 一件事只要带强制性,它尽管符合‘我’ 的愿望,但也足以使‘我’的愿望消失,使之转化为厌恶之情,甚至强烈的反感”。
这件事引人置喙的是,通知指向的特定群体“新市民”,说起来很体面,甚或有些温情脉脉,其实是没有当地户籍的外来人员,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弱势群体。
倘若为了缓解“血荒”,该县要求所有市民无差别地有所承担和奉献,即“一碗水端平”,也不至于引发舆论的广泛质疑。
来武义县谋生的外地人,子女接受教育,当然是头等大事。抛开他们也是该县的纳税人不说,其子女与当地户籍人口一样,有平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这是教育法律所规定的。
优质教育资源紧缺,哪里都一样,不能过高要求武义县。只是就学跟献血,风马牛不相及,把两件事情捆绑在一起,让人心有戚戚焉。
按照武义县的规定,除了无偿献血,外来学生家长还可通过造血干细胞采样、参加志愿服务、慈善捐款等方式获取积分。
异地他乡谋生,日常的生存状态,想必营营役役。献血,是可以想象到的相对“廉价”的选项。
相信随着这个通知的出台,该县会有大批的外来人员,面对子女入学这道坎儿,义无反顾地选择无偿献血。
尽管长期以来,“血” 在中国乡土社会中,被视为最珍贵的肉身精髓。
当人们无法与外在困难相抗衡,面对外在世界完全处于被动和无力时,就会转而向自己的身体内部求助。
即坦然地拿出自身体内物质化的能量积蓄——血液——来化解自身与世界的紧张关系。
通俗点说,为了孩子接受好点教育的哪怕一线希望,他们不得不通过“自愿”献血方式,来寻求与当地社会妥协的“交易途径”。
这很自然地让人想到《许三观卖血记》里的主人公,为了应对生活的难关,一次次靠卖血实现自我拯救。
许三观的一生,大半部分和“血”字眼息息相关,一共卖了 12 次。血,是他应对困厄的生存之法。
因为知道自己是重要的,对这个家有所贡献,即便卖血,也就有了骄傲的资本。
许三观卖血经历中,只有三次是自愿的。
在剩下的次数中,不论是为了医药费,还是为了取悦小儿子的队长、给大儿子治病,其所卖的血, 都更像是那个年代可以和艰难处境做等价抵消的商品。
武义县外来学生家长在献血上“被自愿”,反映的是城市化进程中,新市民与本地居民在教育资源获取上的不平等。
与许三观卖血一样,都是被现实逼到墙角的无奈之举。
作家余华说,《许三观卖血记》是一本追求平等的书。
许三观所追求的是,要挨饿大家那就一起挨饿,我也能想办法度过难关。他不在乎生活的好坏,但他不能容忍他和别人不一样。
许三观一生对平等念兹在兹,到最后却道出一句粗话:“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
长在自己身上的眉毛和屌毛都不平等,遑论其他?
这是一种戏谑式的自我解嘲,更是对无奈命运的顿悟和感慨。
武义县那些自愿无偿献血的外来学生家长,又会生出怎样的喟叹呢?
大抵也只是跟许三观一样,每次献过血后,去饭店吃炒猪肝喝黄酒, “神气”地拍着桌子大声说话,且都要强调 “黄酒给我温一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