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時務

陽光時務 | Imprint Bookshop 在梅窩,一家書店的故事

文/ 黃靜 攝影/ 鍾卓明 雖有將近兩百年前的藏書,這家二手英文書店卻如其外牆上沒有名字的橫匾,低調平實,在大嶼山梅窩山水間為香港書寫一份雅緻傳奇,只是這安靜的美麗也終將消逝…… 跟老闆打開話匣子前,也能猜出這是家英國人開的店。 耀眼的英文詩歌專櫃佇立在店的中央,恍如身處英倫。好些葉慈、艾略特的作品,包括 1889年版的艾略特名作《荒原》。還有好些愛爾蘭、蘇格蘭詩人,包括小說家司各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的詩集。另一西方之特色(即使未必是「英國」)是那些東進的遊歷誌,歐亞交換眼神的出版也是店裏的重點。當中包括 1931年蔣介石資助的武漢水災攝影集、記載六七暴動的香港年報,西方女子1930年代遊歷蒙古的故事。還有一專櫃的書籍議論中港關係。 書店不在中環或南丫島等老外小資味更濃的地段,也並非那種雜亂懷舊的草根寶藏。香港西面,梅窩,碼頭對開,毗鄰動物診所和咖啡廳,書店不大不小,橫匾只有飽歷風霜的一幅白板,匾上沒有名字。裝潢務實、書放整齊,歷史文學傳記童話食譜園藝聖經,維持着平衡、低調而隨和的雅緻。 老闆總想謝絕訪問。但有人早知它是寶,大學研究生來定期搜書,中環名書店也來入貨轉售。 山水需要書店 他名叫 Terry Boyce。1970年代移居香港,時任香港大學物理系教授。愛文好藝,年輕時辦過電影會、文學雜誌,曾於《南華早報》寫影評專欄,至今仍跟香港電影人交情甚篤。他在牛津大學城附近的小鎮長大——他笑着解釋為何小時便愛讀書——而他母親特別鼓勵他去讀。 他家住愉景灣,十五年前,那裏有所極簡陋細小的書店。外籍老闆告老還鄉,他便接手,展開了他經營書店的生涯,「不為什麼,只覺那間書店不應倒下,那裏應有這麼一間書店。」在 Boyce的構想裏,書店需要山水,山水需要書店。七年前,他在梅窩開設這間更大的書店。他不斷自英國拍賣場上購書,需要更多空間。租金廉宜,也就把店面當成書倉。 以古書店來說,書不貴,亦不老。當然也有古董 (rare books),但大部分乃非待沽、用以投資的,而是流轉的、置於膝上的、幽默的中介。最舊的來自 19世紀中期,最貴的也就一兩萬元。你會找到五塊錢的 Günter Grass《貓與鼠》,你會在節慶推薦專櫃裏,在鮮活的童書間,發現一本大剌剌的 History of Aging(《年老的歷史》) ——大概是讓你在家庭聚會「孝敬」長輩的。「曾有一女子無意發現書店,進來,問:有沒有Edmund Blunden的書?他是著名英國詩人,曾任香港大學文學系教授。女子是他女兒,千里迢迢蒐集他的書。她在我這兒找到兩本她在世界別處都沒找到的。」 人情、緩慢、雅致、與社區和地景融和——Boyce 和那輩來港的英國人,所身處的、遠離基層的香港,也同時是六七暴動後,麥理浩大興公共房屋、文娛郊遊的「盛世」。來港原因,Boyce 一字曰:「adventure」。博士畢業後,工作機會處處,包括香港。他偶遇曾赴香港教書的長輩,「他給我看照片,香港充滿趣味……該教授是個海洋學家(oceanagrapher),在維港以超聲波測海深,維港海床有個部分以他的名字命名……」 美麗因何而逝 自然和歷史的刪除,倒閉與離城,眾所周知,近年香港的文化報道往往只能尾隨「消逝」。連筆者明明在寫關於「發現書店」的文章,也提早變成告別誌。無論小店抑或英國人,都在跟我們揮手。「喜歡在港大教書的日子。那時薄扶林好美,道上兩行樹相連如屋頂。後來砍掉了些,(政府)說要種回,承諾卻沒兌現。以前香港大學好小,也很美麗,無論教學或風景,此種美麗亦已逝去。」 香港已不是彼時的香港——老闆重覆着香港人現掛於口邊的話。訪問之時,他將起行赴新西蘭之北陲小鎮視察,打算把書店搬到深陷於山水、杳無人煙的深處。好吧,書店再低調也有它的名字:Imprint Bookshop。陽光和風雨將塑膠招牌漂至全白,Boyce 笑言「just fade into nothing」(淡入空無)。名字如是消失,他說,「達到某一種詩意」。 一如其他二手書老闆,他期望大家用盡所有感官去「拿」一本書。他手執狄更斯ChristmasBook (《聖誕頌歌》),金線書邊、牢固的皮革釘裝——老闆說:「這是一本書, 不是普通的paperback。」書店收入大量來自蘇格蘭Folio society出版的書,放上半世紀而不變質。 Imprint Bookshop 地址:大嶼山梅窩 銀礦中心大廈地下 匯豐銀行旁 電話::2984 9371 營業時間::12:00-18:00 如欲閱讀《陽光時務週刊》其它精彩內容,請購買/訂閱《陽光時務週刊》。香港、澳門所有 7-11/OK/Vango 便利店、報刊攤,香港誠品書店及其他各大書店均可購買;全台各大書店(金石堂、誠品、何嘉仁、Fnac、敦煌書局、Page One、金玉堂、諾貝爾、墊腳石)網路書店(博客來、讀冊生活)亦有銷售,馬來西亞可在紀伊國(Kinokuniya)、商務書局、大將書行、城邦閲讀花園、Borders(雪隆The Curve, The Garden, Tropicana, 檳城Queensbay Mall)、雜誌連鎖店MyNews.com)購買;您也可透過  www.subisunaffairs.com  訂閱半年/全年/兩年的雜誌,現在訂閱更有機會享受高達五折的優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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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時務 | 頓悟達蘭薩拉

文/廖天琪 作者在達蘭薩拉訪問時得知,達賴喇嘛不願見到藏人採取自焚的極端行動。他也始終把中共政權和漢人區分開,一再以慈悲仁愛的言行向藏人表達這種觀點,盡力化解漢藏之間人為製造出來的的仇恨和誤解。 依山而建的 dharamsala 是流亡藏人及喀什米爾人的新應許之地。(項婉柔攝)   達蘭薩拉在人們的印象中有點虛無縹緲的意味。失去家園故土的藏人,在這印度北方的一隅落腳,有達賴喇嘛尊者在此坐鎮,藏人翻越雪山前來朝拜,並且泰半都留了下來,只有少數人重返故鄉。這個坐落在崇山之間,錯落有致的山城到底是流亡藏人安身立命的海角一樂園呢,還是他們生聚教訓的復國基地?十多年前,我抱着這樣的疑問來到此地,那時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並未得到答案。 今年二三月之交和幾位民運寫作的朋友再次到達蘭薩拉進行訪問,這些年來,不論是個人的經歷還是外界的大環境都有了很大的變化,這次的體會是,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但是理解卻和前次截然不同。 我到過耶路撒冷和西奈半島,那裏的氣氛拔劍弩張,年輕情侶走在路上,背上都背着槍。幼兒園孩童出游的巴士上,有持槍的士兵隨行護航。行人走在馬路上也心驚肉跳,怕停在路邊的汽車內有炸彈,隨時能引爆。而今中共對西藏的鎮壓淩辱掠奪達到高峰,藏人反抗日烈,自焚的人數已經上百了,而我們漢人走在達蘭薩拉的街道上,卻沒有人對我們怒目而視。相反地,經常有人對我們友好地點頭微笑。偶爾我向一些看上去飽經滄桑的憂愁老人說:扎西德勒,就立刻能得到他們綻開的陽光一般的燦爛笑臉。 對於藏人來說,這個海拔不到1500米,方圓30平方公里的 山城和故鄉海拔4千米的青藏高原相比,絕對是异域他鄉,這裏的氣候到了夏季就炎熱潮濕,食物和生態環境跟家鄉全然不同。然而在這人口大約兩萬的山城,藏人和當地的印度居民和平相處,牛羊驢馬雜居,互不相擾。幹苦力活的建築工人多是印度人,街上乞討的則是印度婦孺。藏人無論多麽艱難辛苦都絕不向人伸手,他們開店,擺攤,哪怕是剛剛從內地逃出來的人,都能自力更生地挑個擔子販賣雜物或食品。最為奇特的是滿街的野狗都長得圓滾滾的,目中無人地橫街一躺,睡覺打盹兒,無人干擾。如此悠哉的流浪狗,顯然是信佛的藏人善待動物的結果,這種情景連在歐洲的某些窮困的城市都罕見,天下無主的狗皆是喪家犬,即便不致瘦骨嶙峋,也是惶惶然地,哪裏能像這裏的狗兒這般從容自在,民風的醇厚可見一般。 達賴喇嘛尊者的行宮就在市中心,很簡單的一所平房,面對着他做法事的寺廟。也許這是一個真正的氣場和能量中心。跋涉千山萬水來到這裏的難民,得到了尊者的接見和祝福,就心安理得地放下業障,等待分配到外地的居民區,開始安貧樂道的新生活。 「我們不仇恨漢人」,這是尊者在接見漢人時必說的一句話。他去國半個世紀,流亡异地,家園被中國的軍警佔領,大量漢人移民涌進,高原土地被開發,建立了工廠、礦場,環境遭破壞,風俗民情被擾亂,宗教自由被掠奪,藏人在家中和寺廟裏不能懸挂他們神明的肖像,必須挂「四大領袖」毛、鄧、江、胡的照片。寺廟的僧侶受到監控,社會上就業機會和工資不均等,漢人優厚,藏人低下。學校裏藏族語言、歷史和宗教的傳授皆受限制。無法忍受歧視的藏人,年復一年逃離故鄉來到達蘭薩拉。在這種情况下,達賴喇嘛對於製造民族仇恨和分歧的中共,依然冷靜評價,並且始終把中共政權和中國及中國人分開。犯罪的是中國共產黨,不是中國人民,他一再以慈悲仁愛的言行向藏人表達這種觀點,化解了漢藏之間認為製造出來的的仇恨和誤解。沒有達賴喇嘛為民族和解所作的努力,族裔之間極可能產生摩擦矛盾和怨憤,時間長了就將變成解不開的積怨和宿仇。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達賴喇嘛是漢藏民族和諧最大的功臣,這位仁者和智者是所有民族的精神領袖。 讓人最為揪心的自焚問題是我們來達蘭薩拉會見尊者時無法繞過的話題。行前我曾和唯色及王力雄夫婦簡短溝通過,作為世俗之人,我原先只盼望能從跟尊者的談話中得到一些綫索和啓示,能否有解開藏人自焚這個死結的可能性。然而在談話中,尊者只重複了他以前對BBC記者所說的話:他心疼藏人,不願見到人們採取這樣的行為。他還說,西藏的主人是人民,他不能發命令,要人們如何如何,只能代他們傳達心聲。 尊者還說他有三個責任:其一,作為一個人的責任,要提升人類的愛心,人與人之間要有愛心、關愛及慈悲。從個人,擴展到家庭,到村鎮,愛心是極為重要的,這與宗教無關。他是同意馬克思主義的,但是列寧主義是專制的,不好的;其二,宗教之間應當有和睦及和諧。在西藏,有些回教家庭受到過壓制,但是尊者為了化解分歧,就戴了回教人的帽子,終於讓藏人也能接受回教了。對於基督徒也是同樣的道理,總之,不同宗教之間要彼此尊重;其三,作為藏人,尊者感到自己的責任,雖然現在退出政治,但是西藏是傳統的佛教國度,他依然肩負責任。現在也有大陸的佛教徒到達蘭薩拉朝拜,他們也希望尊者能返回西藏甚至中國,但是暫時時機還未成熟。 從跟達賴喇嘛的談話中,我明白他對藏人自焚的態度是「不干預」,但是尚未悟出其中的道理。但是接下來在達蘭薩拉的日子,當我走在狹窄巷道裏,看到流亡在此的藏民,生活雖然簡約艱難,卻沒有失去家園的仇恨和因貧困的煎熬而暴躁不安,相反地,多數人神態從容安逸,赤貧的僧侶尼姑們歡愉之色形於言表。他們大都會講漢語,言談之間從未流露出抱怨或憤顢之情。這是怎樣的一種神奇力量,在他們受盡苦難和顛沛之後,內心還能如此柔軟寬厚?我終於明白達賴喇嘛是神明的道理了。他的慈悲寬容和幽默,普渡眾生,感化了整個民族,化戾氣為祥和。我忽然頓悟,他也愛自由,夢寐以求能回到故鄉,然而他沒有力量給予自己鍾愛的子民理想中的桃源故里,因而不願「剝奪」藏人爭抗的自由意志和權利,哪怕這是以自焚這樣令他傷痛的方式。這就是為什麽他至今對自焚事件保持沉默的原因,一種深沉的痛苦和糾結,每一次的自焚也燃燒了他的心,皮膚和靈魂,但是他要跟藏人一同忍受這種疼痛和苦難。 目前西藏在高壓之下,藏人以其獨特壯烈的方式進行爭抗,作家唯色將這些殉道者死前的留言整理出來,公布在她的博客「看不見的西藏」裏,絕大部分的遺言裏都表達了希望達賴喇嘛返回故鄉,並願為宗教的尊嚴和自由的西藏付出自己的性命。他們的死喚起了藏人的覺醒。自焚是一種最高貴聖潔的殉道,不傷害任何無辜的生命,只以燃燒自身的巨大痛苦來表達對宗教和自由的渴望和尊崇。如果中共政權把這種行為稱為恐怖活動,那麽那種扔炸彈或引爆自身並連帶殺害周邊無辜生命的行為又如何定義呢。利欲熏心,良知萎靡的中共掌權者是無法理解藏人的宗教情懷的,人世間有一種無限大的精神力量,它超越了肉身和物質,名之為境界可也。 藏人的殉道喚醒了藏人,他們這種精神難道不能震撼中國人嗎?華夏大地經歷了中共整整一甲子反智、違背人性和倫常的肆虐,現在又把大陸的人民引入物欲橫流的淵蒁,全國上下瘋狂追逐金錢和欲望,不僅社會道德淪喪,人文精神蕩然無存,連江河大地都被糟蹋破壞,食品空氣盡皆污染,滾滾紅塵裏的中國人能理解藏人燃燒自己,追尋自由的精神境界麽? 離開達蘭薩拉是在深夜,汽車盤桓在彎曲的山路上,深山裏的暗夜,宛如巨大的黑眼睛在觀察萬物眾生,窗外漫天星斗,雲霧覆蓋的山谷影影幢幢,間或朦朧映入眼底。來聖地一趟,並非尋求救贖,我乃俗人,與此無涉,但是意外地得到頓悟。深知「悟」字只在一念之間,依然記文於此,與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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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時務 | 「死者青春長在」—— 癸巳年悼林昭

文/艾曉明 本文删節版刊登於4月4日出版的第49期《陽光時務週刊》,此為完整版 林昭 2012年12月的一個夜晚,我在浙江某個城市的小酒店房間徹夜難眠。我的身邊圍繞着一叠叠林昭遺稿的複印件,一夜間,我翻來覆去地閱讀這些獄中家信、日記,仿若遭逢神迹。我聽到林昭的聲音在這個小屋子裏一遍遍地響起: 「我以我的血痛切控訴如此惡劣的暴行迫害!請你和一切別的人都記着:假如我死去,我就是活活被他們摧殘、淩虐、折磨死的!」「這信很難指望他們寄出,但至少可以留作他日的見證之一啊!」 懷着為未來作證的寫作信仰,林昭留下了幾十萬字的獄中文集。我所引述的家信,見之她所編輯的「備忘錄之二十七:血書家信——致母親(附血書抗議)」,其中有她從1966年10月4日至1968年1月14日的家信。最後一封信網上有流傳文本,即在信的正文之後,林昭補寫了一信,其中列出了她所需要的物品;並向母親索要各種她想像中的食品。這是在1968年春節前,離除夕還有兩周,離林昭生命的終點僅餘最後三個半月時間。 一、林昭的判决與加刑 林昭,目前一般記錄為生於1932年,實際為1931年。林昭的朋友在編輯文集中介紹她時提到:在江浙一帶的民俗認為,羊年出生的女兒命運坎坷,所以改為1932年出生。林昭的父母受到現代教育,懷抱革新中國的理想,積極介入社會政治。林昭在中學時代追求進步,17歲即加入中國共產黨。1954年她以江蘇省最高分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新聞專業。1957年她支持右派同學的觀點,1958年被定為右派。因她身體不好未遣送外地勞動教養,改留校察看。1959年她隨母親回到上海養病,那年,她28歲。 林昭經歷了兩次入獄,兩次判决。第一次判决書發出的時間是1965年5月31日,其中所列舉的她1960年第一次入獄的起因,竟是因為寫詩!林昭「書寫反動長詩『海鷗』,污蔑攻擊反右鬥爭」。林昭的詩由校友傳至親友,因而結識了蘭州大學一批同樣追求民主自由的朋友。當時他們也被打成右派,發配到天水、武山等農村改造。親歷了大躍進之後的破壞和農民疾苦,這批受難者開始集結。他們中的核心人物和先驅者張春元來到上海和林昭交流,他們决心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當年,《星火》在鄉村創刊,顧雁在發刊詞中尖銳指出:「這樣的獨裁統治硬要稱為社會主義的話,應該是一種由政治寡頭壟斷的國家社會主義,與納粹的國家社會主義屬?同一類型,而與真正的社會主義毫無共同之點。」當年10月,甘肅開始對《星火》成員的大搜捕。林昭的長詩《普羅米修斯受難的一日》刊於《星火》第一期,《海鷗之歌》準備發於第二期,尚未印出。1960年10月24日,林昭在上海被捕。其後一個月,林昭的父親因此打擊和絕望服毒身亡。 1962年3月5日,經過母親的努力,獄方以林昭患肺病為依據同意其保外就醫。根據《星火》冤案幸存者譚嬋雪老師在《求索》一書中提供的史料,林昭出獄之前,寫過《個人思想歷程的回顧與檢查》。用今天的話來說,稱之為「思想檢討」也不為過。其中,林昭詳細陳述了她在反右前後的思想經歷,並且明確表示了對党的重新信任: 而今日,黨這一年來的政治革新,雖然在許多地方猶不過是開始,卻已收到了相當成果,顯示出黨還蘊藏着繼續前進、生生不已、自强不息的生命力,並不全如我們所看到所認定的那麽黑暗腐朽與昏憒胡塗,反過來,這也證明了我們當初在政治上對黨採取那樣對抗的態度和沖决的路綫,是一種過激的錯誤。 黨的政治路綫總是已經實地革新了!——像這樣一個黨,我是可以重新擁護並且覺着值得擁護的了! 這一新的史料,經輾轉求索,得自張春元案卷宗,林昭寫於1961年10月14日。應該說,林昭得到「保外就醫」,和她態度的轉變是有關係的。 林昭出獄,正值大饑荒肆虐、餓殍遍野的1962年,她聽聞到真實消息完全打破她對共產黨革新的美好幻想。她給北大校長陸平寫信,揭露暴政,批判反右,並和蘇州曾被劃為右派的朋友聚會,成立「中國自由青年戰鬥聯盟」。1962年12月23日,林昭再次被收監羈押,這次繫獄,一直延續到她1968年4月29日殉難。 1965年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對林昭的判决是有期徒刑二十年,林昭從上海市第一看守所被解押到上海市監獄即提籃橋監獄服刑。林昭在提籃橋監獄堅持反抗,拒不認罪。根據胡杰先生尋得的「林昭案加刑材料摘錄」,上海市勞改局在1966年12月5日已經提出加刑報告「林犯應予執行死刑」,而當時的市公安局副局長王鑒批示:「同意起訴加刑」,這一批示的簽字時間是1966年12月8日。可能是其後上海經歷了奪權「一月風暴」,政治權力更迭;王鑒後來也被帶離上海接受審查,受到政治迫害直至文革結束。對林昭的死刑判决書,拖延到1968年,在當年4月19日正式作出,判决機構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海市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判决書起首冠之毛澤東兩段「最高指示」: 不管什麽地方出現反革命分子搗亂,就應當堅决消滅他。 至死不變,願意帶着花崗岩頭腦去見上帝的人,肯定有的,那也無關大局。 此判决書為「 一九六七年度滬中刑(一)字第16號」。其中寫道: 反革命犯林昭在服刑改造期間,頑固地堅持反革命立場,在獄中繼續進行反革命活動,大量書寫反革命日記、詩歌和文章,惡毒地咒駡和污蔑我黨和偉大領袖毛主席,瘋狂地攻擊我無產階級專政和社會主義制度。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展後,林犯反革命破壞活動更為猖獗,繼續大量書寫反革命文章,竭力反對和肆意詆毀我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尤其不可容忍的是,林犯竟敢明目張膽地多次將我刊登在報紙上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光輝形象用污血塗抹。與此同時,林犯還在獄中用污血在墻上、報紙上塗寫反革命標語,高呼反革命口號和高唱反動歌曲,公然進行反革命鼓動,反革命氣焰極為囂張。 在審訊中,林犯拒不認罪,態度極為惡劣。 反革命犯林昭,原來就是一個罪惡重大的反革命分子,在服刑改造期間,頑固堅持反革命立場,在獄內繼續進行反革命活動,實屬是一個死不悔改、枯惡不悛的反革命分子。為誓死保衛偉大領袖毛主席,誓死捍衛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誓死保衛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加强無產階級專政,茲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改造條例第七十一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第二條、第十條第三款之規定,特判决如下: 判處反革命犯林昭死刑,立即執行。 十天之後,1968年4月29日,林昭被處决;實足年齡未滿37歲。 二、「監獄是我的戰鬥陣地!」 我之有緣與林昭遺稿面對面,源於前年的一個心願,獨立中文筆會將「林昭獎」頒給我,希望我發表一個感言。我在2004年看到胡杰先生的《尋找林昭的靈魂》,曾經寫過文章;前年準備再寫,發現已經有許多重要史料面世,尚未引起足够重視。 其一是由林昭窗友蔣文欽先生歷時三年根據手稿校對修訂了林昭《致人民日報編輯部的信(之三)》(即「十四萬言書」);蔣先生還完成了《林昭血諫毛澤東九章全注釋》,此文由文革時期江西李九蓮大冤案同案幸存者朱毅先生作序。此外,馮士彥先生做了林昭《秋聲辭》注釋。這些文稿,拜各位熱愛林昭的讀者相傳,目前都能在網上查到。 受到胡杰先生紀錄片的感召,甘肅的詩友李蘊珠等人努力尋找,終於得到刊於《星火》第一期的林昭長詩,《普羅米修斯受難的一日》。而譚嬋雪老師根據她親自尋獲的史料,使林昭的另一首長詩《海鷗》首次面世。該詩傳至《星火》的靈魂人物張春元手裏後曾進行刻印,付印時的題名為《海鷗——不自由毋寧死》。原準備刊於《星火》第二期,但由於形勢劇變,這期刊物未能印出。原先網上流傳的「李蘊珠版」《普羅米修斯受難的一日》,最後幾句闕如,譚嬋雪老師在《求索》一書中首次披露全文。 除了上述文稿,林昭自己編輯的獄中文集還有三部傳出,一部是前文提及的《血書家信》,一部是她的《備忘錄之七:戰場日記——留給公眾和未來的記錄》,還有一部是描寫內心情感的幻想作品《冥婚記》(在第二部中林昭稱之為《靈耦絮語》)。林昭稱「監獄是我的戰鬥陣地」,她在獄中一直堅持寫作。林昭獄中遺稿記錄了她所經歷的殘酷迫害和她的反抗。 2009年10月,林昭的妹妹彭令范女士將她所得到的林昭獄中遺稿捐給了美國斯坦福大學的胡佛硏究所珍藏;並對公眾開放查閱。 自1981年林昭得到徹底平反之後,林昭的遺稿複印件也一直在她內地的親友中珍藏着;迄今已達三十多年。她的難友、她的親如手足的朋友,還有敬慕林昭精神的後來者,在一個小範圍裏,人們開始收集整理林昭遺稿。林昭之友收集到的遺稿,包括她從中學時期開始寫作的散文,她參加土改工作隊以及在常州民報任職時發表的新聞報道,還有林昭的詩歌、與友人書信……。這些文稿中,最重要也佔最大分量的就是林昭獄中文集(包括胡佛硏究所沒有的《靈耦絮語》手稿)。由於得不到出版許可,人們小心翼翼地維護着這份遺產至今。 林昭胞妹彭令范女士在接受自由亞洲記者張敏採訪時提到,她所得到的林昭獄中遺稿是當年隨着平反的落實一起退還給家屬的;這和胡杰紀錄片中的說法有所不同。但是,林昭這些字裏行間燃燒着殊死抗爭之光的文稿,竟然能够保存和退還,的確是一個奇迹。隨着林昭成為今天社會運動中的一面旗幟,林昭的獄中經歷、她的思想和精神世界、她對歷史作出的見證,無疑是認識二十世紀中國社會的一份重要史料。而這份遺產竟然能够相對完整地保藏下來並且流入民間,其中之坎坷,在目前的政治環境下無法揭秘,也難以公開。 今年初在上海,我打電話給當年負責林昭案平反的那位法官——老人如今依然作為律師在執業。我說我想了解這個過程,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低弱而清晰:「我憑着我的良心……」,停頓了一會兒,老人說:「憑着我的黨性……」。他謝絕了我的採訪。 數年前,他也謝絕過胡杰。我聽到的另一種說法是,公安內部,把林昭遺稿的退還,當做一次重大的失誤。 讀到林昭獄中遺稿,我不禁懷疑,林昭案倘若放在今天,還能平反?所有那些針對極權獨裁、特務統治和密謀政治的揭露,恐怕只能作為犯罪鐵證吧。君不見,至今蘇州靈岩林昭墓上,依然有攝像頭將每一位前來吊唁者的身姿記錄在案。由此我不禁要問,當年林昭案能够經歷兩次平反,最後連因「精神病」的尾巴也不保留,林昭被確認是無罪錯殺——這該說是一次了不起的撥亂反正,還是一次不小心的「政治錯誤」?或者說,林昭的徹底平反,勢必有多種原因形成的合力。這裏包括人們對文革濫殺無辜的深惡痛絕、批判四人幫的政治需要以及大平反時代的良心與黨性等諸多因素。 當年在林昭加判死刑材料上簽字同意的王鑒,1978年8月至1981年9月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長,1979年至1983年間擔任上海市副市長。 三、時至今日,林昭遺稿還在服刑? 記得胡杰先生在尋找林昭的紀錄片末尾提到:「時至今日,林昭的詩歌、着作和血書仍然獄中的鐵屋裏服着刑期。(1960年——2004年)已經四十多年了,這是為我們每一個人的良心服着的刑期、為我們民族的耻辱服着的刑期、為世界文明史服着的刑期。」 的確,林昭流傳文稿中提到的獄中文集篇目,還有相當多的內容沒有被退還。然而,我也了解到,就其已經退還的部分來說,這部分遺產是否應該公開,讓更多的讀者接近林昭,一直存在爭議。其中一個主要的心結在於,林昭那些「瘋話」流傳出來,會不會影響林昭的形象? 「瘋話」特別是包括林昭所寫的與「柯慶施」的生死戀,也包括她的獄中日記和家信中透露出的精神狀態。我在「柯慶施」這個名字上加了引號,是希望說明,此柯慶施並非和林昭有過直接的任何聯繫;而是林昭創造出的藝術形象。在林昭的十四萬言書中,已有相當篇幅寫到她與1965年4月9日故世的上海市市長柯慶施的冥婚;而這又是她近二十萬字《靈耦絮語》的主要內容。從十四萬言書中可見,林昭之熱戀而迷狂的冥婚想像,最初源於她的推測。反右以來受害人飽受株連,上層統治者黨同伐异,林昭對此刻骨銘心且深知沉冤難雪。她推測,驟然傳出柯慶施噩耗,這注定是因她牽連;因為她在被判處二十年監禁後接連給柯慶施寫了兩封申訴信,而柯慶施在上海部分知識人中口碑不錯。 林昭認定柯慶施「冤死」,她深惡極權統治者濫殺無辜,以與之冥婚表達她叛逆到底的堅執,且彌補自己的無心之過。由此林昭展開了飛揚的想像,在這部寫於地獄囚室中的意識流作品裏,創造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絮語。她與「柯慶施」的亡靈心心相映、肌膚相親,生死相依。在有些情境中,她對之甚至百依百順,以對强暴的承受來彌補她臆想中致柯死命的無心之過。借此亡靈形象,林昭寄寓感情,宣洩愛欲。通過與它的對話,林昭記錄了監獄中自我與環境極端分裂、尖銳對立的情狀;卻也在自由無羈、隨心所欲的暢想中,得到了人性的愛撫和慰藉。由此,她更模糊了理性與非理性、情感和欲望的界限,並挑戰了後人對林昭的理解力。說到底,林昭根本不在乎後人是否理解或者怎麽看待這一切。她將自己的愛情描寫到如此的極致境界: 我一定要去找回你!雖然那需要我親身沖入死亡!夙世情緣也該有個石破天驚的終局!我確信:憑着生命主宰的慈悲和憐憫,我之堅貞義烈的自由的愛情終必戰勝死亡!當然我們現在也已經戰勝了它,但我要完完全全地戰勝它!夫子,我要你!我要一個活生生的你!上帝聽着我這句話! 胡杰看過十四萬言書全稿,他對此難以解釋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解釋,因此回避了這段關係。傅國涌後來在寫有關十四萬言書的長文中也未提及(我是就我看到的《南方周末》版傅文而言)。當時,林昭的獄中文稿大多還在秘藏中。作為先行者,胡杰的紀錄片開啓了尋找林昭的艱難歷程,功不可沒;只是,林昭形象被再現得過於單純了,她异常的精神狀態、情欲幻想和自我對欲望的肯定,因此也被過濾掉了。 在獄卒看來,林昭根本就是個瘋子。也許以後的人讀到家信日記,也不能不這麽認為。不同的是,林昭描寫了自己的鏡像,她也是鏡子本身。這是一面照見大時代瘋狂的鏡子,卻也是帶着那個時代烙印的破碎、斑斕和脆弱的鏡子。 也許正是她的瘋狂,讓獄方無法限制林昭的寫作行為。她拿出全部的生命資源在搏擊,血、尿、糞便;她不惜一切地維護寫作和思考的自由。而獄方只當她瘋子,隨她寫,但給予殘忍的報復。1966年半年多,獄方剝奪了林昭見家人的權利。1967年2月至11月,林昭不斷地寫血書抗議,她在規定家信的每一封中都在呼喊:媽媽,我要見你。林昭痛訴,身體虛弱,血竭停經。得不到親人接濟,連衛生紙也沒有,「我大便用手撈的」。 與此同時,林昭一天也沒有停止反抗,她在囚室窗口像《白毛女》中的喜兒那樣高唱:「想要謀害我,瞎了你眼窩!我是舀不干的水,摸不滅的火!」。加刑材料中寫道,林昭 喪心病狂地謾駡我偉大領袖毛主席,是所謂「魔鬼」、「暴君」,「陰險毒辣、十惡不赦的獨夫黨魁」等等。一再叫囂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和毛澤東鬥爭一天」。尤其惡劣的是還一而再,再而三用自己的污血在報紙上刊登的毛主席照片上亂塗,塗在照片的臉上、嘴邊或腦穴等部位,弄得血迹斑斑,以發洩其對我領袖的刻骨仇恨,甚至發展到見到主席象就要糟蹋的嚴重程度。還明目張膽地挖掉主席象的頭部,用黑綫倒挂在監室鐵門上,工作人員發現取下後,又變本加厲的大吵大駡,進行絕食抵抗。 那是文革年代之初,億萬人陷入偶像崇拜的迷狂;而林昭的行為顯得怎樣的石破天驚、大逆不道!她以她的另類瘋狂於地獄中呼嘯,令多少人聞風喪膽! 對《靈耦絮語》的專題分析,我將另行撰文。這裏,我只是想起了有關《少女安妮日記》的版本討論。當年安妮的父親弗蘭克整理女兒日記時,考慮到美國清教文化的一些限制,他將安妮描寫少女的性覺醒的個別內容删去了。而後來新納粹主義者一直有人認為,這個日記根本是杜撰,或者是安妮的父親改寫的。荷蘭的一個硏究機構多年來精心保藏了安妮的日記手稿,並對手稿持有人、流布過程以及相關的出版者做了採訪和硏究,從而做出了詳實的版本校勘與鑒定,從而揭示了安妮日記寫作與出版的歷史過程,並證明了它的真實性。 也正是這樣的硏究,保證了《少女安妮日記》的舉證效力,時至今日,安妮日記有幾十種語言的譯本,它對全世界、對一代又一代人控訴着納粹大屠殺的暴行。 我曾假設,假如林昭是猶太人,她的手稿會不會被封存至今而不得出版?會不會被印成全世界幾十種文字,成為極權暴政所製造的人類大悲劇的鐵證?而在《靈耦絮語》中,林昭恰恰寫下過這樣一段話: 這原是希特勒手下之党衛軍人的話:死人不會咬人。我給它作了句翻案文章,我想我這案翻得還是對的!而且近日我還每每更多地想着「沉默的防禦工事」 裏那一篇「死人復活的時候」,德國的女作家安娜?西格斯也寫過「死者青春長在」…… 唉,死者,我們的死者青春長在!而且他們必將復活!—-在昊帝的允許之下在規定的時日裏復活過來伸冤報應! 「死者青春長在」,林昭在天有靈,定能看到現如今,越來越多的青年人在清明、林昭忌日以及生日來到蘇州靈岩祭拜。林昭生命定格於她的36歲,一個渴望着自由、愛情和做母親的女人,一個以基督親兵的姿態為人類的自由而戰的女人,一個美好到瘋狂,决絕至犧牲的青年作家;中國人,不能讀到林昭遺稿,這是怎樣的錯失。 林昭的檔案現在依然被封存着,從1968年林昭罹難到現在,時間已過去了四十五年。上海的公檢法部門,應該全部公開其檔案,開放給硏究者以及公眾。而在此之前,我期待體制內的良知人士能够像當年為林昭徹底平反的那位良知法官一樣,以各種方式,提供林昭遺稿的綫索。那是林昭的用血寫成的生命記錄,它屬?林昭,屬?全世界的人權捍衛者,屬?未來中國。我還希望有心人能以對其遺稿的考證和硏究來推動林昭文集問世。讓我們感謝林昭遺產的守護者們,讓我們一起來保衛這份遺產,直至林昭最深切遺願終於能够實現:「我把我這些誠實的記錄留給公眾以及後世,而把我個人堅貞的戰鬥獻給祖國以及自由!」 於2013年清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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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時務 | 沉默的冤魂

文/長平 與基督徒在祥和肅穆中爲逝者祈禱的追思彌撒不一樣,中國傳統民俗中的葬禮大多鑼鼓喧天、哀聲動地,似乎要以最高調的宣示做一個生死之間的了結。最難了結的生死案就是含冤而逝,悲憤的逝者往往不甘別離,或化作冤魂日夜哀鳴,或扮成厲鬼激烈報復。 蓋棺定論是一道檻,公正對於死者比生者更重要。因此以死抗爭最爲决絕,死不瞑目最爲遺憾,抬棺遊行最爲激憤,追悼會一旦演變成抗議活動就勢不可擋。中共統治期間經歷過最大的兩次「反革命事件」,1976年的「四五」天安門事件和1989年的「六四」運動,都是這樣形成的。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好像是一個安靜的下午,少年的我在報紙上讀到這樣的詩句,第一次意識到死亡、哀悼和抗議的關係,而且感受到悲憤的巨大力量,堅信哀兵必勝,不義統治者必將「葬身於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在生活中我也觀察到,假如有人在人際糾紛中不幸身亡,那麽死者家屬就能輕而易舉地挾屍自重,適當的洩憤和破壞是文化習俗應允的權利,甚至是對死者的一種義務,糾紛的另一方只能再三退讓,對方哪怕有點過分的要求都要儘量滿足。 1989年胡耀邦的去世,像是上蒼給了不滿當局的中國人一道戰鬥的詔書,同時也是一把尚方寶劍。甚至詩人海子與政治沒有直接關係的臥軌自殺,也給當時普遍熱愛文學的青年補充了悲憤的力量。 大多數人並沒有研究過「二二八」事件與台灣民主的關係,對韓國的光州事件更是一無所知,只是憑着一種文化的直覺認爲,斬妖除魔,捨我其誰?一身正氣,勝券在握。 事實證明這是一種錯覺。哀悼自然能激發更多的悲憤力量,也能在民間成爲解决糾紛的籌碼,但是對於中共來說,它的威力遠遠低於坦克和槍炮。「四五」天安門事件得到平反,是中共高層鬥爭對其加以利用的結果。「六四」運動則沒有這麽幸運,更多的冤魂遊蕩在中國的土地上。「天安門母親」的抗爭屢遭打壓,趙紫陽的忌日異常敏感,林昭的墓地也裝上了監視器。 假如冤魂真的可以化身厲鬼,對於於不公不義的製造者予以懲罰,那麽中共執政以來發生的接二連三、規模空前的非正常死亡事件,何以沒有得到清算,甚至因爲「知道改正錯誤,所以更加偉大光榮正確」而獲得新的統治合法性? 當局對付冤魂文化與哀悼抗議的辦法,首先是消解正義追尋,轉移焦點問題。比如「六四」鎮壓之後,鄧小平在接見首都戒嚴部隊軍以上幹部時講話,他不談上街抗議的學生和民衆反腐敗、要政改等訴求,也不談胡耀邦、趙紫陽的思想和政策,而是說「這場風波遲早要來,這是國際的大氣候和中國自己的小氣候所决定了的」,認同《人民日報》「四二六」社論所定性的,這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陰謀,是資産階級自由化的結果。大概很多人都不知道,「四五」天安門事件之後,《人民日報》也發表過文章《鄧小平與天安門廣場反革命事件》,同樣宣稱「天安門廣場反革命政治事件的出現,不是孤立的、偶然的,完全是有預謀、有計劃、有組織的」,「是鄧小平大刮右傾翻案風、極力推行修正主義路線的必然結果,是腐朽沒落的資産階級垂死掙扎的一場表演」。 其次,當局慣用金錢收買正義,讓冤魂俯首帖耳。80年代初期,在我的家鄉縣城發生過一起悲劇,當局組織的元宵晚會上舞台坍塌導致混亂,現場表演的幾十名小學生被活活踩死。當局將這些孩子們評爲「革命烈士」,葬入烈士陵園,領了烈士補貼的家屬沉默至今,成爲不爲人知的另一個版本的「克拉瑪依大火」。可見這種伎倆並非自今日始,只是今天的官員用得更加嫻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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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時務 | 《陽光時務週刊》第49期《清明·義祭:暴政受難者》

2013年04月04日出版 如欲閱讀全部內容,請購買/訂閱《陽光時務週刊》。香港、澳門所有 7-11/OK/Vango 便利店、報刊攤,香港誠品書店及其他各大書店均可購買;全台各大書店(金石堂、誠品、何嘉仁、Fnac、敦煌書局、Page One、金玉堂、諾貝爾、墊腳石)網路書店(博客來、讀冊生活)亦有銷售;您也可透過  www.subisunaffairs.com  訂閱半年/全年/兩年的雜誌,現在訂閱更有機會享受高達五折的優惠。 【主編的話】 人性的弱點 文/長平 哀悼自然能激發更多的悲憤力量,也能在民間成爲解决糾紛的籌碼,但是對於中共來說,它的威力遠遠低於坦克和槍炮。 【封面故事】 清明時節:大陸獨立政治鏡像:於風雨中期待變化 文/溫克堅 清明時節民眾對改革者和政權受難者的悼念活動都是具有像徵性的獨立政治鏡像,這些活動不僅反映了潛行的公共情緒, 而且表明民間力量已經有能力擔當獨立的社會角色。在清明的風雨中,我們期待變化。 警方破壞清明公祭「6.4」活動 文/余聲 一場計劃由親歷者、罹難者親屬、公共知識分子和學生等近百人參加的公祭「6.4」活動被警方查禁。組織者表示公祭地點選在正定縣是因為「這裏是習近平總書記仕途起步的地方,我們對習平反六四充滿期待!」。民間平反六四的呼聲,習總聽得到嗎? 清明時節寄語中國公民:噩夢裏中共在講「自信」的胡話 文/鮑彤 每逢清明,中共政權便無比惶恐,並非對受難者愧疚自責,而是害怕覺醒的公民們在清明時節顯示團結,展現力量。中共在噩夢未醒時講的「三個自信」儼然只是胡話。引領中國走出夢魘,要靠團結的公民們無所畏懼,抗命前行。 追憶紫陽與青年共商改革的歲月 文/李湘魯 那是中共建政後思想和體制最開明的一段時間。原因在於文革的經歷讓趙紫陽這樣的中共高官有了深刻反思,他們突破了僵化的官僚體制,擴大了與以青年為核心的改革力量的融合。而這樣的親密歲月在趙之後的歲月就一去不返了。 懷念胡耀邦:唯高尚者能開啟光明時代 文/陳一諮 胡耀邦是一位有高尚品格的政治家。他凝聚中共元老與青年一代中的變革者,期望推進中國政改的進程。直到之後政治黑暗降臨時,改革者們才懂得胡耀邦的時代多麼難得和可貴。 方勵之的八項美德 文/林培瑞 一位卓越的物理學家、深受學生愛戴的大學校長和堅定的「異議人士」,八九民運後流亡美國,2012年客死異鄉。作者講述方勵之性格的八點特質,在清明和方逝世一周年之時向他表達悼念。 癸巳年清明悼林昭:死者青春長在 文/艾曉明 林昭遺稿揭露了極權獨裁、特務統治和密謀政治,她抒寫了對自由民主的追求,包括個人、個性的解放。「死者青春長在」,林昭在天有靈,定能感知今天洶湧如潮的公民力量,且祝福和守望。 運動、聯盟、共識:清明時節話「四五運動」文/陳子明 「四五運動」這場發生於37年前清明前後的群眾抗議運動,深刻地影響了70和80年代的中國政治。如今,在中國政治發展陷入困局的時刻,「四五一代」仍是推動中國民主轉型的重要力量。 【中國】 「天下公」狀告莫泰 反「維穩」首次勝訴 文/趙思樂 蘇州國保以維穩為由強制莫泰以及其他多家酒店取消為南京公益組織「天下公」組織的交流會提供場地的合約。在之後的訴訟中,蘇州法院判處因「維穩」而毀約不成立,莫泰敗訴並進行賠償。反「維穩」首次勝訴讓人驚喜,但勝利能否接踵而至? 【香港】 工人︰養得起李嘉誠 養不起妻女 學生︰公民意識崛起 文/黃麗萍 攝影/鍾卓明 Manson Wong 香港藍領工人發起六年來最大規模的工運,「佔領貨櫃碼頭」,反資方剝削。運動中,逾千名學生積極參與聲援行動,顯示公民意識在香港新一代正式崛起。 【國際】 日本採掘可燃冰技術取得突破:東北亞能源政治起革命 文/林廷輝 日本成功從海底可燃冰提取出天然氣,着手研究大規模商業生產;這無疑是福島核災後能源困窘的一絲曙光,且在當今「能源就是籌碼」的國際局勢中,新技術也將改變日、中、俄等國的權力格局。 【台灣】 10後與80後:史明口述史的年輕作者群 文、攝影/康依倫 80末與90後出生的學生,也是感受到中國勢力崛起的世代。這群年輕人的「文化台獨」來自何處? 【特別報道】 烏坎困局 烏坎困局:在民主與土地之間 文、攝影/張潔平 「烏坎的成功全世界都看到了,現在烏坎要敗了,自己敗了沒什麽,怕政府拿來說中國農民不成熟不能搞民主,那就糟了。」 失眠的烏坎夢 文/張建興 徘徊在村委會和村民之間,我才明白,民主很脆弱,他是每個人支撐起的一種關係。 【人物】 唐吉田:從檢察官到除牌律師 文/余聲 攝影/鍾卓明 約7年時間裏,檢察官唐吉田曾是中共當局的「自己人」。現在他習慣這樣介紹自己:「我是律師,一名被吊銷執照的維權律師。」 【文化·專題】 可可托海:剩餘物 文、攝影/王煒 地貌。時代。細節。人。新疆境內可可托海地區,是哈薩克族生活區域也是礦產寶地。工業時代大型集體勞動史、盲目的民族遷徙;面對現代化的困境與庸常,伴隨歷史深處中蘇關係、文革與隱士的「傳奇」。流散與保存,講述這些的,是石頭,還是生命? 【文化·書架】 沈祖堯: 請看與學業無關的書 文/黃麗萍 攝影/鍾卓明 在香港,看書從來是為了考試。誰知莘莘學子終於考進了大學,有人卻說看書不是為了考試,而那人正是大香港中文大學校長沈祖堯。 【文化·書評】 前鮑彤秘書話1980年代政改 文/李偉東 吳偉先生的新著《中國80年代政治改革的台前幕後》近日由新世紀出版社出版。出版後引起愈來愈多希望了解那段歷史的讀者的關注。 【文化·廣場】 祭 編者按:清明總是和雨天連在一起。每年此時,處處潮濕,卻不知彼地的祭奠是否也和這裏相似? 娑婆樹 文/溫文錦 人間的四季變幻很快,爺爺的鬍子愈來愈長,爺爺的情歌呢,也愈唱愈動聽。 清明不清明 文/袁兆昌 時近清明。在我看來,清明一點也不清明:它是動物界的煉獄,是人類與動物之間的權力傾斜,是動物死而復死的悲劇,是人美化他們對前人的思念而讓動物進化為食物的舉動。 清明祭事 文/呂痂獰 小時候,一想到清明,全身就會不由自主的疲憊。 【文化·現場】 舞台上的蕭紅與戴望舒:文學到劇場的改編之難 文/小西 文學作品一經改編,往往靈光盡失。室內歌劇《蕭紅》和話劇《走不出的雨巷》,大概可為我們提供兩種「文學改編演出」的可能性。 【文化·詩歌】 溝通 詩/黃燦然 人與世界的溝通總是困難又複雜的,因此,可以說,憂愁、憤怒、煩惱、喜悅和失魂落魄構成了一個詩人內在精神的全景圖。(主持/周瓚) 【專欄】 名正而言不順何以治國? 文/榮劍 對於習近平來說,權力的名分只是來自於黨內少數人的授予,而根本沒有人民授權的合法性。在這種情况下,言之不順,講的話不符合國民的主流意見,那只會進一步削弱權力的合法性基礎。 蘋果到底有什麼罪? 文/趙楚 萬般寵愛聚一身的蘋果這回是真攤上大事了,而目前的輿論文攻只是一個開頭,後續的司法以及政策措施會陸續出台。也許,蘋果最後會面臨當年google一樣的抉擇:屈服順從,還是決裂? 當代中國民主運動的興起 文/徐友漁 在文革期間,當毛澤東從魔瓶中釋放出「民主」這個妖怪,以為它會永遠當自己的奴隸時,他實際上控制不住它,不能將它再收回瓶中。 信息極權時代的來臨 文/莫之許 未來真正實施的網絡實名制,一旦與統一信用信息平台、社會信用代碼相結合,所有人都將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而所有的活躍分子,都將成為網中待斃之魚。 懷念香港的叛逆與前衛 文/鄧小樺 據說不少內地張迷會來港參加紀念活動,我幻想,可以把這些過去美好的前行者足印,如同維園六四燭光晚會一樣,成為日常民主教育的一部分,真正的「自由行」戲碼。我希望,香港對於中國,永遠是個叛逆挑釁的前衛孩子。 向「綠色小組」致敬 文/管中祥 2013年3月15日,是台灣另類/獨立媒體史上值得紀念與慶賀的日子。在台灣民主發展重要關鍵的1980年代,記錄台灣社會運動發展與民主轉型的「綠色小組影像資料庫」正式啓用,這些紀錄台灣解嚴初期的重要社會運動影像,在塵封近20年後,終於重現江湖。 意淫强國 文/陳希我 中日問題,首先是中國自身問題。中國必須是個可對話的中國,要做到這一點,中國首先必須是正常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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