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谷的这两天
作者:闾丘露薇 | 评论(4) | 标签:曼谷, 红衫军, 民主, 阿披实
昨天晚上去红衫军集会中心採访,准备离开,被红衫军拦下,他们的理由是,从他们的地盘走到军人的检查点当中有大约四百米的四不管地区,担心有狙击手。那段四百米的路,我们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是硬著头皮,还好当时有路灯照明,而现在,这段道路的电力已经被切断了。
红衫军们很紧张,有一种大敌当前的感觉,他们把周边自设的电灯全部关了。不过因为着急传送新闻,我们闯过了一关,但是到了第二关,我们,还有几个西方记者,又被拦下了,对方强调,如果我们硬是要走出去,他们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这让我们產生一些担心,倒不是军人的子弹,而是担心红衫军,毕竟这些天记者中枪事件,有些明显是针对记者,目的是製造新闻。军方说,查过子弹不是他们使用的,而红衫军就说,狙击手是藏在背后的第三股力量。不管怎样,这些来歷不明的流弹,是这两天最大的威胁。就在昨天,一个医护人员在抢救伤员的时候,中弹身亡。
想想还是小心为上,再説,阿披实发表了电视讲话,担心会在晚上採取行动,不想错过现场。看到路边有一幢商业大厦,於是和保安商量,让我们大堂呆一晚上。没有空调,加上太多的蚊子,於是透过翻译,和上夜班的女保安聊天。
女保安来自泰国北部农村,理所当然是红衫军的支持者。说到现在的情况,她很无奈的说,“我们这些穷人什么都没有,政府还花钱买这样多的武器给军队来打我们。“既然支持他信,问她如何看他信贪污行为,她的回答是,只要他对我们好,贪污一点很正常。
其实这是很多特地从泰北农村跑来的支持者们想法,在他们看来,就算他信贪污,阿披实不贪污,信得过的,能够为自己説话的还是前者。有这样的想法,当然很大部分因为红衫军的宣传。而这些人能够长期在曼谷待下来,每天每个人五百泰銖的收入也是很吸引的原因,而付钱给支持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信在一次公开讲话中,自己就不小心漏了出来。
不过,现在的红衫军和一年前已经很不相同了,在这些人里面,除了他信的支持者,还有很多反政府人士,他们认为阿披实代表的是权贵的利益,他们需要透过选举,选出一个代表底层民众的政府。昨天在会场主席臺上支撑大局的就是这样一个领袖,一个医生,一个左派。在他们的指挥中心,看到好几个人带绿色军帽,上面还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看看泰国的歷史,共產主义的影响,到了八十年代才逐渐减弱。
不过这位领袖算不上最核心人物,之前採访过的几个核心,从昨天开始消失了,不再在现场出现,有媒体报道,说他们已经离开了泰国。这些红衫军领袖,都是被政府通缉对象,在封锁区外,街上贴者几张印有他们照片的通缉令。也因为这样,有分析认为,之所以红衫军不肯让步,是这些领袖担心,一旦结束,自己就要面对法庭审讯,而这些懵懵懂懂的支持者,就成为他们挟持的对象。
政府说,现在在街头的红衫军只有五千,红衫军坚持有一万到两万,不过从现场看到的情况,政府的数字明显靠谱一点。里面很多是一家大小,妇女老人佔了大部分,甚至还有不懂事的婴儿,因为星期五的时候,军队有向这个地方发射过催泪弹,所以有慈善团体呼吁红衫军,儘快让老弱妇孺离开。但是在目前看来这並不可能,因为军方形容红衫军的策略是,把这些手无寸铁的民众当成挡箭牌,让有武器的人躲在人群后面,向军人发动袭击。
自制武器很多,弹弓用的爆炸球,m79手榴弹,汽油瓶,绑上石油气的汽车,在上次扔血之后,这次还准备了粪便桶,很有打人民战爭的架势。
军方显然站出来做好人。昨天下午,六名军方將领集体登场,苦口婆心劝説红衫军放下武器。对於泰国人来説,军方镇压示威的记忆,最惨痛的是在1976年,泰国军方怂恿右翼的“乡村巡逻队”和“红牛”等民兵组织,虐待並杀害要求推翻军政府的国立法政大学的学生,製造了“法政大学大屠杀”事件。
军方估计,有五百人持有武器,隱藏在示威人群中,而且现在红衫军已经没有人穿红色T侐了,为的就是方便散入人群,或者自称自己是路人甲而已。
执勤的军人觉得自己同样危险,因为就在他们包围红衫军同时,红衫军又包围了他们,大部分是出租车司机。前天晚上他们向军人扔掷石块,有一个红衫军用激光笔照军人,结果军人开枪还击,身亡不治。不过不少军人公开向记者表示自己的困惑,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总是有两种声音,一种是服从军令,而另一种则在说,泰国人不应该打泰国人。
只守不攻,目前看来是唯一可以避免更多的流血衝突的办法。因为在这些示威者中,虽然大部分不会採取武力抗击,但是只要有很少的一部分不在乎生死,行为极端,那末很难避免伤及无辜。还有一点政府担心的是,现在这些人集中在示威区内,如果和对方彻底对立,会不会导致他们分散四处,採取暴力行为,那末情况会更加失控。
其实现在红衫军的行动已经有点点群龙无首,特別是在卡迪亚被狙击手枪击之后,除了集会中心领导人们通宵达旦,透过演讲,歌舞表演为支持者打气,周边的衝突处於自发状態。行动的算起来也就是十几个人,大部分人都是远远的看客,儘管这样,谁也不知道,当情绪被激发起来之后,失去理智的人会作出怎样的行为。政府电视臺播得最多的一个场面,就是那些红衫军把士兵从卡车上拖下来打,结果一名士兵昏倒,於是又是差不多同样一批人把他抬上了救护车。
街头运动的一个最大的风险就在於,当把民众呼吁上街之后,是否有能力控制事態不要像极端方向发展,能不能把街头运动控制在只是討价还价的筹码这个范围,因为上街不是最后的目標。只是,只要人一多,不可控的因素也就增加,比如出现浑水摸鱼的一方。
很多朋友嘱咐我们要小心,虽然神秘的狙击手们,確实增加了採访的危险程度,但是总体来説,依然是很泰国式。值勤的警察和红衫军一派井水不犯河水的亲密合作景象,集会区内,依然有脚底按摩的服务,红衫军对记者相当友善,当然,警察还有军人,也从来不过问记者的採访,甚至会提供便利。
只要有一方不肯妥协,政治谈判的途径就不可能有结果,而政府现在的做法,更多的像进行心理攻防,减少对红衫军的社会舆论支持。这一点似乎算是成功,毕竟政府掌握了媒体,行政,军队等等资源,当地的最新民调就显示,百分之五十一的被访者认同政府的处理方法。
阿披实刚刚宣佈,曼谷的学校延迟一星期开学,很明显不想赶在这个周末把问题彻底解决,显示政府有能力有耐心这样下去,有点我陪你耗下去的架势。
不过对於泰国来説,这场红衫军的街头抗爭,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政敌派別的斗爭,而是演变成了不同阶级之间的对立,转化成弱势群体为自己发声的一场运动,如果政府应对不当的话,会给民众,以及外界一种不顾穷人利益的印象。泰国的贫富差距在亚洲算是严重,基尼指数7。72,排在中国,尼泊尔,菲律宾以及土库曼斯坦后面,名列第五,正是因为贫富差距问题,让红衫军的诉求得到不小的共鸣。
如果政府不能够解决这种深层次的矛盾,那末就算这次终于把红衫军从街头清走了,未来除了在选举的时候是自己的竞爭对手之外,还要面对一次次的街头抗爭。当然,红衫军这样做也有风险,那就是失去民心,被標签成民粹,而不是民主力量,为自己的不妥协付出代价。
其实两败俱伤可能会有另外一个大家熟悉的结果,那就是又一次的军事政变,不过到现在为止,军人的表现非常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