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T 档案卡
标题:“新三害”和“邯郸三害”,都是仇恨教育之果(2024年3月)
来源:中国数字时代
主题归类:农夫山泉亲日事件邯郸留守儿童杀人事件莫言民族主义
CDS收藏:话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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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民的声音一直是中国数字时代关注焦点之一。尽管中国的言论审查和舆论操控日趋严峻,国家对公民的监控无处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那些不服从的个体,顶着被删号、被约谈,甚至被监禁的风险,对不公义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些声音虽然渺小,却精准地道出了时代的病症,而“发声”背后的勇气和良知,也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正如詹姆斯·斯科特所言:“犹如无数的珊瑚虫形成了杂乱无章的珊瑚礁,无数个体的不服从与逃避行为也形成了自身的政治或经济堡礁……当国家的航船搁浅在礁石上时,人们通常仅仅关注船只失事本身;他们没有注意到,正是大量微不足道的行为才是造成失事的原因。”

中国数字时代在“每日一语”栏目中以字卡的形式记录下了这些声音,同时在“网语馆”、“公民馆”中对这些不服从的声音进行存档。同时,在每月的“CDT 网语”栏目中,梳理当月舆论焦点,并精选这些事件中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本月新词:新三害

3月,“新三害”一词开始在中文互联网流行起来,它指的是近期三个被狂热民族主义者所攻击的对象:农夫山泉、莫言和清华大学。当时恰逢电影《周处除三害》在中国热映,因此它们被网民戏称为“新三害”。

2 月底到 3 月初,“起诉莫言”的话题一度成为微博热搜,事缘一位叫毛星火(微博名@说真话的毛星火)的“爱国正能量博主”博主,专程前往北京向某法院递交了起诉书并在微博上晒出相关凭据,他自称代表15亿中国人起诉莫言,并要求15亿元赔偿(每个中国人1元)。在起诉书中,他列举了莫言十大罪状、26条罪名,指控莫言小说的一些内容涉嫌“歪曲历史”、“抹黑英雄先烈”、“同情美化侵华日军”、“不敬伟人”等,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英雄烈士保护法》。

早在去年9月,毛星火就在微博公开表示“会考虑暴力手段惩罚莫言”,称“莫言抹黑侮辱人民子弟兵,侮辱英雄伟人”。几个月来,毛星火频繁向莫言开炮,甚至向出版社举报莫言的书籍、发起起诉莫言的微博投票等等。
不过,这场闹剧最终以法院拒绝受理此案收场,但毛星火也事件中积累了20万粉丝,并推出了年费500元的 VIP 粉丝服务,发了一笔“爱国财”。

但起诉莫言事件尚未收场之时,农夫山泉又陷入了一场“媚日风波”。2月25日,娃哈哈创始人、董事长宗庆后去世。但没想到的是,人们对宗庆后的悼念却引发了对“竞品”农夫山泉的攻击——其理由是两个企业间曾有过一段“农夫与蛇”的传闻,指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最初受宗庆后提携,但其后却“忘恩负义”成为娃哈哈竞争对手。但这一指控遭到钟睒睒否认,他在一篇题为《我与宗老二三事》的文章中称,“当年与娃哈哈虽互有诉讼,但早已握手言和”。但钟睒睒的回应并未平息舆论风波,后续又有网民曝光钟睒睒的儿子系美籍,并质疑农夫山泉子品牌“东方树叶”、“茶π”涉及媚日宣传,对其扣上了挟洋自重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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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指“茶π”包装上的字体看起来别扭,“茶”字跟靖国神社的建筑结构看起来相像,“π”字看起来像靖国神社的大门。另外,瓶子上的半个切开的西柚像靖国神社上的图案(日本皇家的徽记),骑在兔子上的人不像中国人,而兔子又象征着中国。还有人指东方树叶多款产品的瓶身设计也包含了日本元素,如绿茶上的日本京都东寺五重塔,玄米茶上的男孩节·锦鲤旗等…….即便针对农夫山泉的网络围剿看起来就像一场“反智文化”的狂欢,所有的举报理由都滑稽且离谱,但从结果来看,这场网络行动无论在线上还是线下均取得显著成功:农夫山泉股价在负面舆论冲击下累计跌幅超过7%,市值急剧缩水超过200亿元。与此同时,各种义和团式的抵制行为开始扩散,很多超市下架了农夫山泉的产品,抵制农夫山泉的短视频也抖音、快手等平台蔓延,而其中最令人感到魔幻的莫过于日本连锁便利店品牌711的两家分店店主宣布停售农夫山泉所有产品。

而在这场文革式的网络猎巫行动中,连习近平的母校清华大学也被”翻旧账“,这次被攻击的主要原因是美国制裁的中国高校名单中没有它。而在近两年,不少有关清华大学的民族主义谣言在网上流传,例如清华毕业生有80%都出国了;马斯克的火箭公司SpaceX有1000多名清华毕业生,为美国作贡献等等,以至于在去年 9 月,“清华大学学生记者团”的微信公众号发布文章《关于清华的这十个谣言,不要信!》回应相关谣言。

“新三害”的流行让人感到荒诞,但也反映出当下简中互联网生态中狂热民族主义情绪的蔓延。

网语焦点

3月,最受中国网民关注的焦点事件分别是农夫山泉媚日风波和邯郸留守儿童杀人事件。

我们将选取这两起事件中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农夫山泉媚日事件

劳东燕:最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向下坠落的拉扯力量越来越大,以致原来被认为处于安全区的人员或组织,现在都成了被攻击与清算的对象。可悲的不是无知与粗鄙,而是拿无知与粗鄙攻击他人,并且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种反智的文化肆意蔓延,让人想起红色高棉。

海边的西塞罗:说到底,为什么对宗庆后的悼念和推崇,会最终发展为对农夫山泉的攻击呢?因为接受这套叙事的人们脑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既然宗庆后是“好人”,那么与他竞争,与他作对的就一定是“坏人”,不可能是不好不坏的人、更不可能是好人。于是对宗庆后和娃哈哈的“爱”和崇拜就可以等价为对钟睒睒和农夫山泉的恨和蔑视,批判风潮接着就来了。这种非黑即白、非好即坏、非敌即友的思维模式,在我们的社会中普遍存在,且越接近底层,你会发现爱这样想问题的人就越多——且越来越多。这种站队斗争思维只在战争是适用的在,在和平时代的经济发展和商业贸易中,这种思维不仅可笑,而且有毒。(选自《如果你这样批农夫山泉,那我们不配有更好的企业》

六神磊磊:大家都知道有一个词叫水位,是标记水体位置的。其实还有一个词,叫屎位,是反映基本盘文明程度的。屎位这个东西有时候高,有时候低,一旦高起来就会把人淹了,有的人是全淹,有的人是半淹。你看杜甫就没被淹,回老家居然没事,没被乡亲们扭送有关部门,说明屎位还比较低。苏东坡就被半淹了,差点完蛋,给弟弟的绝命诗都写了。(选自《莫言其实一点没动,只不过是屎位上涨了》

风慢慢:首先他们宣称的“爱国”,是虚假的。其次,他们的行为目的和结果都是伤害他人,小一点伤害个人利益,大一点伤害一个企业,再大一点伤害营商环境,更大的伤害我们国家。最后,他们只会对自己安全的、能欺负的下手。(选自《“爱国者”们遵循着流氓三定律》

邓京平:那些“爱国博主”非常善于打蛇打七寸,宛若是康老王关戚转世,构陷手法和话术与那个年代的大批斗如出一辙:故意在意识形态最敏感的民族主义或国家安全话题上给人找茬,先给你定上一个汉奸通日、无良资本、危害国家安全或侮辱先烈的大帽子,这样即使不能置猎物于死地,也可以让他名誉扫地。然后,他们利用最精致的显微镜,寻找你的创业史或言论中的瑕疵;如果没有瑕疵,也不要紧,他们最擅长的是指鹿为马、捕风捉影、曲意栽赃……在泼粪的链条上,人人都将是受害者,人人的归宿都是身败名裂,人人都是祭坛上的猎物,请那些泼粪高手在欣赏战果之余,多有一些历史智慧,看清自己的归途。(选自《网络泼粪运动实质是要各个击破,彻底否定改革开放》

王左中右:曾经玩笑的,如今也许会较真。曾经恰当的,如今也许会过分。曾经追求的,如今也许会记恨。时代变了,看客变了,观念的水位也随之涨落,就这样,快速地淹没了我们熟悉的那个世界。但,这就是时代。(选自《农夫山泉事件:我们熟悉的世界被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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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不倒:我在想,今天连钟睒睒都只能认怂,卸任农夫山泉的法定代表人。明天刀子对准你,你又拿什么来反抗?你还有置身事外的机会吗?没有人会为你主持公道,除非你认为你给社会带来的价值、比如提供的就业岗位比农夫山泉更多。(选自《连钟睒睒都只能认怂,当他们瞄准你的时候,怎么逃命?》

老凤1974:这不是说这事全无后果。这些企业家们为啥没动作,是不是因为觉得动作了也没用,反而会遭到更大的网暴?索性不说话硬熬?也就是说,企业家们觉得没处说理了……索性埋头硬扛拉倒。那么这些想法对他们未来的投资,有没有影响呢?我认为是有的,而且是决定性的。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就缩头闷着,同时不再扩张;有选择呢?有选择就投资到别处去了。(选自《农夫山泉事件带来的后果,远超大家想象》

有病要讀書plus:巨大利润的驱使下,流量武器自然不断升级,“精日”作为一击毙命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自然被一用再用,标准自然越来越低,追溯时限越来越长,这门生意也势必越来越卷。先是诺奖得主,后可能就是四大名著唐诗宋词;先是外国超市、奢侈品,现在是头部民营企业,以后可能就淹没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于是,公共的表达,个人的自由,被一点一点蚕食,塌陷。(选自《你以为你爱了国,大数据就不知道你是傻X了吗?》

声道:最让人担心的,不是具体一家企业受到了伤害,而是舆论环境的恶化,动辄造谣抹黑的恶劣氛围之下,广大的民营企业家和外商投资者失去信心,不安全感增加,不敢投资,担心成为下一个农夫山泉。一场悼念行动,异化为猎巫行动,企业被随意污名化,还得自证清白,宗庆后如果在世,看了不知作何感想。(选自《围剿农夫山泉,事情果然开始变味了》

关不羽:这样的事件一次两次或许是偶然,每年来几回的高频发生,应该予以高度警惕。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仇外、仇富的民粹舆论风气大行其道,民营经济和民营企业成为社会情绪宣泄的靶子……很多人面对那些低劣的谣诼,并不是真的缺乏分辨能力,而是主动降智“宁信其有”,只为了满足仇外、仇富的情绪需求。因此,舆论操盘手们的炒作屡屡得手,从流量生意已经升级为资本游戏。这种升级版的民粹生意实现了唱空到做空的无缝衔接,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唱空民营经济”。(选自《民粹围剿农夫山泉,实质是在唱空民营经济》

知乎用户 浩云子:古今中外历史表明,如果无视、任由反智主义和民粹主义泛滥,甚至愚蠢到为了狭隘、短暂的政治和经济目的放任和利用它们,一定会被反噬。对待反智主义和民粹主义,必须毫不犹豫地重点打击,否则一定会影响我国营商环境的改善、影响科学技术的进步、影响社会和谐稳定、影响扩大改革开放、影响民族复兴伟业。意识形态战线的卫士们,在大是大非面前,请打起精神来,已临大敌,不能浑然无措。

知乎用户 Frankie:整个事件就是从追悼会的挽联开始的一场新式非政府导向的文字狱罢了。而且官方(政府性质的单位)一直并未对此事件做任何实质性表态……看着这些网民顶着着莫须有的名头捕风捉影让农夫山泉深陷舆论风波,就觉得他们是怎么被高尚、伟大、浩瀚的爱国主义熏陶过了头的?

邯郸留守儿童杀人事件

维舟:这当然不是说留守儿童都有问题,但毫无疑问,长久不能在父母身边,得到关爱和依恋的滋养,这对孩子的成长是极为不利的。如果是这样,那我认为这些事件中孩子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残忍,不是天生邪恶,而是他们缺乏教养和引导的结果。父母不在身边,就算回家来往往也只问学业而不管内心,校园生活则更枯燥又严厉,对于一些根本不知如何处理自己情绪和攻击性的男孩来说,欺凌弱小就成了他们宣泄的渠道,直到做下可怕的事。(选自《孩子为何如此残忍?》

蕨代霜蛟:以为问题只在于留守儿童,甚至到最后连是什么造成了留守儿童都忘记了,把所有脏水一盆子全泼向留守儿童,好像留守儿童是半夜里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的恶魔一样。我想说:在这由成年人主宰运行、号称文明的社会里,成年人,你们难道从未体验过良心苛责、羞愧难当、看不见自己的猥琐与可鄙?没有想过这个社会的运行方式,那么多年来让多少留守儿童教育受阻、对他们的身心施加过多么巨大的压力?(选自《邯郸留守儿童杀人事件,是这个社会成年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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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笔的老萧:从生活经验来说,在许多暴力、戾气事件的背后,都有一种极端主义的思想魔影在推动。仇恨教育、仇恨思维影响之下的孩子,必然从小对周围世界缺乏安全感,对周围人没有真正的信任,长大后与人共事合作也会磕磕绊绊,往往对强者诺诺唯唯,对弱者施予暴戾。这些年,校园欺凌现象愈演愈烈,很多行为残忍到令人发指,背后很难说没有仇恨思维所强化的极端倾向在起作用。(选自《三个少年何以残暴至此?不妨道破孙立平教授之问》

even、黄瓜酸啤:大家都在转发一句话“全国的霸凌者都在等这三个人的结果”,也对也不对。我们当然需要足够对等的刑罚带来足够大的威慑力。这很重要,但远远不够。留守儿童依然在增加,不去直面留守儿童顽疾和校园霸凌根源,依然还有无辜的孩子成为牺牲品。而我们又有多少孩子经得起这般炼狱?(选自《杀人的邯郸少年:死刑困难,更多细节披露》

和菜头:校园霸凌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和另外一个孩子之间的问题。而是由于校方的失职和家长的不作为,没有及时消弭校园人际网络中那些依仗暴力的人占据社交等级上的高阶位置,对其余的学生造成了压制,他们越过校方在班级里实现了基于自身暴力的有效管理。人际关系网的建立,本来可以有多种路径,基于亲疏,基于兴趣,基于学习能力等等。但是,只要容许基于暴力的人际关系网络存在,那么迟早其他的人际关系网络都会不复存在。(选自《讨论一下校园霸凌》

孙立平:我就想问一个问题:这三个少年,他们何以残暴至此?他们脑子里有同类的概念吗,是什么样的?他们脑子里关于消灭另一个生命的想法是什么样的?他们脑子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哪来的?他们脑子里灌进去的是什么?清空的又是什么?(选自《不想讨论别的,就想问一个问题:那三个少年,何以残暴至此?》

龅牙赵:一个人,如果出生以后没有接受到良好的家庭伦理教育和社会规则约束,他是一定不会朝着“善”的这个方向去发展的,因为他的脑子里根本不会有一种“克制”的念头存在,想的只是放纵。他会把自己受到的威胁变本加厉地转化到其他人的身上,然后等待和幻想自己变成那一只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头狼。我觉得这个阶段,就叫“恶行放大器”。一旦这个阶段没有受到管束和纠正,结果就是邯郸那三个初中生恶魔的样子。(选自《从我懂事起,就不再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知乎用户 huhu:留守儿童是没有正常的社会观念的,也没有家长给他们做过长期规划。他不知道自己在人生的每个阶段应该做什么,更多的依赖本能行事……这些不断作恶的人,他们自己其实也是被抛弃的,时代的牺牲品。硬要深究的话,作恶的是漠视留守儿童的整个环境。